当时阳光太强烈,韩临风身上的那件花褂子金丝太耀眼,裘振看得有些闹眼睛,他在山头远远瞥见稀松散漫的营地就满意离去了。
可没想到,就是他没放在眼里的这一环节,竟然给了他迎头痛击。
不过由此可见,韩临风那草包的八字一定很好,身边的人倒是都很机灵。
他一时想到了韩临风所娶的那个盲妻。当时在香料铺子的时候,她突然问到了自己买马鹿草的用途。
当时自己心有警惕,虽然马上出城去了,可是迁北大营的追兵随即就入城去了,听说就是扑了香料铺子。
看来傻子自有傻福,不光娶了个机敏的老婆,身边还卧着赵归北一类的能人……
曹盛既然已经不在他的手里,便要做个圆满说辞,以安稳军心。因为他现在无粮无银,若不攻下嘉勇州,便要活活困死在这个冬日里。
想到这,裘振与心腹统一了口径,一律对外宣布,曹统领在混战中被嘉勇州的王昀派刺客掳走,大约是遭到杀害了。
为了解救曹将军,需要全军上下一心,一举攻下嘉勇州,擒拿王昀老贼,解救了曹统领!
这口号一经喊出,顿时得了义军上下一心的簇拥。
分散在占领州县的义军,蠢蠢欲动,开拔集结,朝着嘉勇州的方向浩荡而来。
一场激烈的攻守战一触即发。
再说王昀,这几日都是脾气不太好。
他原本就做了撤兵准备,将自己的家眷和家私移到了惠城去。
原以为递送上奏折后,就丢城后撤。
可是现在粮草顺利送达,他若再不战,就是给九皇子一党送去明晃晃的把柄。
当裘振兵临城下时,王昀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了。
韩临风坐镇后方粮草营,并不受战火波及。他派出了许多探子,探听前方的进展。
此时凤尾村的小院子里,正在炖煮着韩临风打来的兔子。韩临风用这香喷喷的兔肉款待自己的同窗好友闻浅。
闻浅因为妻子病重,投靠到世子府寄住。妻子病逝后,他才在世子离京前先一步折返回了北地。
苏落云以前并不知这位闻先生的能耐,直到闻浅跟韩临风一同饮酒闲聊时,她才知道,这个闻浅居然是个舆图高手。只是凭借一辆小小的马车,外加上三个仆从,便走了北地大半荒山野岭,不仅绘测的地图详实,而且还制了可以立体观赏的沙盘。
当初韩临风跟落云第一次说破彼此身份时,他引着落云的手抚摸的沙盘,就是闻浅所制。
只是以前闻浅做的都是被割让的二十州的沙盘。
而这次他重点测绘的却是嘉勇州附近的几州地形,包括了韩临风这次排兵布阵的鬼子林。
正是有了如此精准的地形图在手,韩临风才可因势利导,从崖后包抄了那劫粮的叛军。
落云虽然看得不太真切,可是用手指也感觉到了沙盘的精妙,忍不住出声赞叹。
而韩临风也是向他敬酒,再次郑重言谢。
闻浅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道:“可不敢承着谢,我仗着与你几年的同窗之谊,厚着脸皮投奔了你,然后闲人一般让你来养。好不容易等到你能用我时,若是再不尽心些做事,岂不是偿还不上?”
韩临风笑道:“你我同窗一场,亲如兄弟,就不要说那些见外的话。若是没你的图,只怕我现在也要因为运粮不利,而身陷囹圄了!”
闻浅长居世子府,自然知道韩临风现下的处境。他饮了一杯酒,长叹道:“我希望自己此番帮上大忙,不然嘉勇州一旦陷落,梁州也要被敌人围绕。此处三面的山都是跟梁州相连,山势险峻,但若有人引路,也能由此包抄梁州……”
韩临风明白,到时候由着这里,再打到惠城,接下来就可以一路坦途攻向京城了。
两个人一起默默喝着酒,不过心里想的却是希望那王昀别白白吃了了米饭,只有守住了嘉勇州,才能堵得住随之而来的漫天洪水。
可惜天不随人愿,嘉勇州局势恶化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裘振北被封为义军战神,还真不是徒有其名。
他在行军打仗的时候,着实有些歪路子。据说他年纪虽小,但是因为生平早早独自营生,经历颇杂,年幼的时候曾在采石场帮工,因此熟悉火器药火一类的用具。
而他攻城的时候,压根不用云梯横木一类,而是命令手下,带着火石器物,冒着箭雨乱石,一路摸到城墙根下,用铁镐在城墙上凿眼之后,便分区域塞入细管的硝石。
如此点燃药捻子,随着轰轰巨响,威力惊人。炸了几轮之后,厚厚的城墙愣是让这专门配比的硝石管子砸开了小洞。
有了这小洞之后,随后而来的义军用镐头铁铲将洞口扩大,便相当于在嘉勇州城墙上开了个进出自由的门。
这样的门,义军连开了三个。待王昀听到动静不对,慌忙派人墙根底下堵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可以坚守月余的攻城防守战,愣是让裘振用短短两日的时间变成了街巷肉搏之战。
就算城里的兵马再多,粮草再丰足又怎么样?不过都是瓮里香肉,让人尝鲜填饱肚子罢了!
一时间守城的兵马丢盔弃甲,而那些叛军则飞快占领城墙,还有高塔。
王昀在亲兵的护卫下,慌慌张张第一批撤出了嘉勇州,将大批将士都甩在了身后。
第79章
主将不在,军心一下子涣散。
这样的攻防战,还如何坚持下去?
号称铜墙铁壁,只要有足够的粮草就能固守二个月的嘉勇州,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城头换了旌旗,彻底易主了!
当裘振被迎进嘉勇州时,站立在城头,看着丢盔弃甲溃败而逃的大魏兵马,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攻占嘉勇州这样的兵家重镇,会如此顺利。
大魏的帅才竟然如此不堪,也是天公自有定数,这一朝的气运就此要到头了!
此时他立在城头,朝着远山望去,越过嘉勇州,再过一道山便是经州,还有梁州等数州,而继续往前,再无险山阻隔,可以一马平川,一路打到京城去了。
就在此时,城下的队伍已经重新集结,那些身上还浸染着鲜血的叛军,一个个脸上也洋溢着浴血厮杀后的兴奋,纷纷举起手里的兵刃,振臂猛喝:“裘统领威猛盖世,雪耻圣德,功绩盖天!”
一时间高喝的声音,似乎震得地皮都微微发颤。
这个口号,是裘振示意人传下去的。他的副统领的称号自动去掉了个“副”,而那句“雪耻圣德”则是点名了当年圣德先帝御驾亲征的典故。
当年圣德先帝战败的耻辱,就是要靠功绩盖天的裘振来洗刷!
一时间,叛军的声势大涨,眼看着整顿一番,便要一路南下。
嘉勇州丢的实在太快了!以至于临近几个州县的驻军完全来不及反应。迁北营的大军倒是开始集结了,可是走到一半,就跟溃逃的嘉勇州官兵走了个顶头碰。
当骑在马背的上的赵归北听闻嘉勇州失守的消息,气得哇呀呀怪叫,朝着那些溃败下来将领的脸上狠狠唾了一口。
那些将领还不服气,斜吊眼睛道:“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你在,可能打得不如我们呢!”
赵归北恶狠狠道:“若是我,他妈的宁可被吊死在城墙上,也绝不后撤!做了贪生怕死的逃兵!”
可惜现在痛骂这些人也没用了!赵归北立调转马头,赶着回去给父亲送信。
身为行军打仗之人,当然明白嘉勇州的重要性。
接下来的经州依托天险,是最后一道防线。若是裘振如此骁勇,那么经州能不能守得住,也成了未可知的变数。
这些曾经让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义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壮大成了一只怪兽,若是不能及时遏制,后果不堪设想!
再说那丢盔弃甲而去的王昀,此番实在是因为备战消极,才会这么快就溃不成军。
而且他跑得太快,压根没有布置有序撤军,以至于手下的大半兵卒被俘,留在嘉勇州。
这些兵卒为了活命纷纷加入叛军,壮大他们的实力,而他留在嘉勇州的粮草自然也便宜的了叛军。
如此严防死守的兵家重镇,被人这般轻易地洗劫占领,且自家伤亡惨重,王昀的面子与里子也全失了。
就算王昀的手下养着善于文墨的刀笔吏,也没法下笔去写报呈皇帝的奏折。
可是不写又不行。照着叛军的架势,他们还要继续挥兵南下。
实力大伤的王昀现在也不得不向朝廷请求支援,重新调派粮草人手。
同时他也分别给六皇子,还有宫里的皇后写信,要他们尽早做好准备,提防皇贵妃九皇子一党借机会相逼。
这消息自然很快传到了朝堂之上。
关于王昀将军早早撤退家眷,面对叛军消极应战的奏折也摆满了陛下的桌子。
琼贵妃一党等待这样的机会甚久。
贵妃的兄长当初被王昀以玩忽职守的罪名斩杀在前线,此等血海深仇怎能让人忘记?
现如今,王昀丢了大批的将士,带着自己的夫人早早逃离,又比她的兄长强到哪里去?
九皇子和他的幕僚们也死咬着王昀早早将家眷送走这一点不放,痛陈王昀匹夫误国,不堪上将军的大任。
他守丢了嘉勇州,相当于大开门户,周围的几州也朝不保夕,若不再派得力人手,大魏的万里江山就要折损在了长溪王家的手里!
魏惠帝听闻嘉勇州失守,也是勃然大怒,一天的功夫,连下六道圣旨去痛斥王昀。
兵部的驿马都要跑得冒烟了。
要不是长溪王家的族长前来请罪,皇后也为那王昀求情,陛下可不会只轻飘飘地罢免了他的将军之位。
王昀跟贵妃的平民兄长到底不同,有着王家做后盾,再加上往日军功的加持,总算是保住了一命。
陛下老早就想卸了王家的军权,这次倒是不错的契机。可惜王家得寸进尺,居然还死抓着军权不放,又要推举另一个王家人继任。
所以贵妃扑到前朝,指着王家人的鼻子破口大骂,问他们:同样的错处,为何王昀不用死?
陛下只闲闲观戏,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只让琼贵妃狠狠大闹一场,灭了王家气焰。
于是朝堂上几番唇枪舌战之后,王昀的上将军之位便空了出来,而九皇子的人咬死了不放,坚决不让王家的其他人上位。
大魏一向文盛而武衰,可堪一用的人也不多,最后的人选,似乎只有那么一位了。
于是,曾经跟王昀争夺上将军之位的驸马赵栋,这次顺理成章地顶替上位了。
赵栋领命,不日前往前线,承担抗击叛军的大任。
赵归北从自己的上司嘴里早早就得了这消息,一路骑马奔到了迁西大营,告知韩临风这个好消息。
他说完了陛下的圣旨后,还很是兴奋道:“此前因为母亲的几次阻拦,父亲都不能成行,没想到这次母亲居然肯放人,让我父亲来前线了。”
韩临风听了,并没有赵归北那样的兴奋。他这几日夜里,也是时常失眠,看着远处山河久久没有睡意。
丢了嘉勇州之后,那个裘振胃口大开,不断扩张地盘,又一口气攻破了王昀退守的经州要塞。
若是再任凭叛军这样势如破竹下去,打穿到京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算渔阳公主再怎么心疼夫君,陛下大约也顾及不到女儿了,只能赶紧让赵栋前来作为灭火的救兵。
赵归北此番前来,是想说服韩临风去父亲面前毛遂自荐,投靠在父亲的营帐下当差。
在他看来,韩临风比父亲的许多老部下都要骁勇能干,若是被埋没在粮草营里,岂不是暴殄天物?
他想要替父亲招揽人才,这才屁颠颠地来当说客。
说得意犹未尽时,苏落云正好拎提着食盒送饭来。跟她一起来的还有跑到凤尾村来玩的小姑子韩瑶。
韩瑶这几日总是被母亲拎着耳训斥。她虽然性情柔顺,却也不能忍,借口给嫂嫂送些新得的布料子,便请托了父亲派马车将她送到凤尾村玩几日,也顺便松缓一口气。
现在她被母亲骂得甚至有些起了恨嫁之心,恨不得早点嫁入京城里,天天看婆婆的冷脸子,也好过被亲娘热骂。
落云很是同情小姑子,但能做的也只是多容留她几日。若是王妃不满,小姑子尽可以推到她身上。
反正她虱子多不怕身子痒,对于得罪婆婆也不在乎多一两件了。
结果韩瑶进来时,发现那个愣头愣脑的赵归北也在。
她用扇子半遮了自己的脸,问过了安好后,道:“你的鼻子倒是灵,今日嫂嫂带了炙烤的鹿肉,你可有口福了!””
既然小将军也在,自然要容留他吃一顿饭。待四个人坐下的时候,便在一处吃一吃酒。
赵归被想起近日的传闻又道:“其实那叛军的军心不稳,倒也不必怕他们一鼓作气打杀过来。”
韩瑶好奇道:“为何这么说?”
赵归北大口吃着卷着青菜的鹿肉,然后说:“你在城里都没听到?那个曹盛彻底跟裘振决裂了。他亲笔写下了檄文,痛斥裘振丢弃初衷,只知内耗,抱有狼子野心。同时陈明自己先前被裘振囚禁的隐情。他已经离开了旧部,寻求其他收复故土之正法,希望因他之名投靠叛军的子弟要认清是非,不可再举战刀指向同为大魏子民的将士了。更希望那些义捐的豪绅不要再因他之名,秘密给裘振捐助了。”
这封曹盛的亲笔书写的檄文被木板拓印,印了无数张,不仅在叛军的营地周围散发,城里也发了不少。
赵归北并不知道这书信有没有传递到南地去。但是最起码边关的几个州县,都已经传扬开了。
所以裘振虽然连连得胜,可是这几日叛军的逃兵也有不少。
曹盛的威名太盛,承载了许多边民的故土之梦。而且他的确是在义军的军营里突然失踪,不知下落。
他的字迹也为许多义军部将熟知。
在看到曹盛痛斥裘振利用他伤重,而软禁了他时,许多曹盛的老部下都不能忍,差一点就领兵前去缉拿裘振了。
奈何裘振如今在义军里威名也不弱,更是有一批铁杆簇拥,所以这书信的苗头一起来,义军上下也是经历了一场清洗,部将调换频繁。
总之,裘振以血腥雷霆手段,将所有能威胁到自己的人都远远隔离开了。
这番人事的震荡,才是让叛军暂时停歇下攻势的根本原因。
要不然,依着叛军一举攻下嘉勇州的的气势。一口气打到梁州也不无可能。
韩临风和苏落云听了赵归北这话,却有些波澜不兴。
苏落云总不能告诉赵公子:那信是我夫君替曹统领写的,他读给我听时,我还帮忙润色了一下,让语句更有煽动性了呢!
所以她也只能任着赵小将军和小姑子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曹盛其人其文。
韩临风倒是表情如常,自己吃着饭的同时,给苏落云添汤夹菜。
等吃完了这顿饭,韩临风闲来无事,又领着妹妹和赵公子一起去看了马厩里新下的小马驹。
因为冬季运粮已经结束,整个粮草营几乎没剩什么余粮,在新的粮草运来之前,他们也清闲下来,就连运粮的马儿都有时间生一生小马驹了。
韩瑶看了,兴奋地问嫂嫂,有没有骑过马。
苏落云苦笑地摇了摇头,她这辈子都没骑过马,若是眼睛还好,倒是有可能尝试一下。
可是现在眼睛都已经坏掉了,以后也再无可能骑马了……
就在她默默叹惋的时候,突然身子腾空而起,原来是韩临风一把抱起了她,将她送到了马厩一旁自己的坐骑之上。
“原本就想着要带你骑马,所以方才吩咐人已经备好了马鞍,我带你先溜一圈!”
说着韩临风也翻身上了马,将落云稳稳兜在了自己的身前。
落云看不见,可在马儿行走间,两条踩着马镫的腿也可以感觉到马儿身形的健美。当韩临风催动马匹,让它开始在操场小跑的时候,便贴着她的耳朵问:“怕不怕?”
落云微笑着摇了摇头——她虽然第一次骑马,可是身后的男人胸膛太过结实宽阔,一股子热气熨烫着她的后背,有什么值得怕的?
看着哥哥抱着嫂子在宽阔的操场上策马前行,韩瑶看得一脸艳羡,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哥哥对嫂嫂真好…他从来都没教过我呢……”
赵归北正好立在她的身边,听了这话,挠着头,不无遗憾道:“你若是男的,我也能带你这般骑马。”
韩瑶觉得他这话说得也太不着调,正瞪眼要申斥他出言轻薄时,却看到一旁小将军的表情,是很浓烈的遗憾。
看来,他真的是在惋惜韩瑶的性别,耽误了两个人骑马拜把子了……
结果,快要冲出口的申斥之言没能出口,韩瑶扑哧一声笑开了,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了颗糯米纸包的羊奶酪子糖,递给了赵归北:“上次吃了你的麻团子,无以为报。喏,试试这个,是我自己做的。”
赵归北毫不迟疑地接过,放到嘴里之后,待奶香融化在口,笑着道:“这个比我母亲准备的好吃!”
韩瑶听了得意地一扬下巴:“你若爱吃,我再给你多做些,我们王府新买了三只奶羊,能做好多酪子糖呢!”
赵归北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
韩瑶却很认真道:“我听闻你帮了我哥哥不少的忙,给你做些糖便作了酬礼?怎么?你嫌弃礼太薄?我的月钱有限,可买不了太贵重的。”
赵归北连忙摆手:“我可不是要东西……好吧,既然你诚心要做,我自当痛快收下。”
韩瑶开心地笑了:“那过几日,我还要来找嫂嫂,顺便给你带来,你可别忘了取啊,若是不来,便是失信之人!”
赵归北用力点了点头:“行,我不会忘的,要是不拿你的谢礼,我便是村头的癞皮狗!”
韩瑶听了他说出这般跟贵公子身份不相宜的话,忍不住捂嘴闷笑起来。
那笑弯了的眉眼,惹得赵归北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正午的暖阳洒满了北地颜色泛黄,布盖枯草的马场。
此时风儿已经朝着暖春使劲儿,那一地的枯黄里,正蕴含着星星点点的绿……
待得骑马尽兴之后,韩临风让落云独自骑在马背上,然后牵着她走了回来。
不过他看赵归北一直迟迟不走,倒是停下来出言催促道:“小将军,听说迁北大营也要开拔支援前线了。你不回去早做准备,总在我这里消磨不太好吧?”
赵归北抓了抓头皮道:“世子,我问你的事儿你还没应下呢!到底去不去我父亲的麾下效力?去前线做个冲锋将军,不比窝在这里做粮官强吗?”
韩临风稳稳说道:“我刚成家还没有子嗣。这冲锋陷阵的事儿还是省省吧!”
赵小将军一听这样的话,有些来气,忍不住开口反驳道:“难道我就成家了吗?照你这么说,军中有一半的将士都可以回家生孩子去了!”
韩临风来回扫视了一下他和妹妹,两个人也不知刚才分吃了多少糖,这小子嘴角还挂着糯米纸的残渣,就迫不及待地训人了?
他不欲跟黄毛小子多言,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一会天黑不好行路,请吧。”
现在太阳这么大?哪里天黑了?被下了这么明显的逐客令,赵归北也要面子,自然便气鼓鼓地走了。
不过看他气哼哼走的样子,韩瑶却略显同情道:“哥哥,哪有你这么撵人的?他人又不坏……”
韩临风瞟了妹妹一眼,意有所指道:“没说他坏,可也不必跟他来往太密。依着他的身份,本就不该被派往迁北大营,可是他还是来了,你就没想想原委?”
赵归北还没有成家,公卿之子哪有无后便被这样急匆匆派上阵的?要知道郭偃之流,也都是娶妻生子了才被派过来的。
仔细算算,似乎只有韩临风和赵归北是没有子嗣而派上阵的。
韩临风自然清楚自己被派来的原因。
可是赵归北呢?渔阳公主向来待他如亲儿,自然不会这般害自己养大的孩子。
赵栋虽然一心迎战,可也没有他不能来,却把还未成家的儿子派来的道理。
仔细想想,内里就很有意思了。
韩瑶被哥哥这么一问,问得一愣,不过她想的却是:依着赵公子的年纪也该成家了,为何公主还没有为他张罗亲事?
苏洛云倒是很清楚这一点,微微一笑接道:“他若是公主的亲生儿子,这婚事早就办好了。可偏偏他的生母出身不高,又早早过世。公主只不过是继母罢了。京城里的宅门儿都知道渔阳公主的性子略略跋扈了些。虽然她对待小将军甚好,但不知将来会对儿媳怎样。所以但凡好一些的门户,都不愿让女儿到这样关系复杂的驸马府里来。至于那些想要攀附权贵的人家,公主自己都看不上,又如何给赵公子相谈呢?
听到这,韩瑶恍然大悟。不禁对还未成亲的赵公子带了几丝的同情。
看来他跟自己一样都是要为姻缘而烦恼的苦命人啊!
苏落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的夫君可不是爱在婆婆妈妈的事情上费力气的人,可他今日偏偏在妹妹前,对赵归北的事儿多说了一嘴。
韩瑶没听懂,她却听懂了。
毕竟年纪轻轻的小儿女接触多了,难免会生情。
韩临风应该是怕韩瑶一时多想,便提前给妹妹示警——那渔阳公主的驸马府,可是比竣国公府还糟糕的宅门子。
虽然不清楚原委,但是很明显,上头正有人给赵归北穿小鞋呢!
若是跟这样的公子生情,那真是缺心眼到家了!
苏落云一下子就懂了韩临风的意思,所以才细细给韩瑶掰扯一下,免得小姑子多想,错付了感情。
她这一说完,韩瑶果真不再问下去了。
等回去的时候,韩临风亲自护送着落云和妹妹一起回到了凤尾村。
不过韩临风在问过妹妹住了几日后,立刻又催撵人了:“还是早些回去,不然的话只怕母亲的责骂会更加深。”
韩瑶苦着脸对哥哥道:“你替我想想法子吧!京城那边迟迟不给放话,就这么死吊着我。若是想退婚,好歹快一些!待母亲彻底死心了,也就不磋磨我了。到时候,就算父亲为我配个军营里的小吏,我都肯嫁,这一天天的,可真不让人活呀!”
落云觉得小姑子真是被婆婆给磋磨风魔了,竟然说出这种气话来。
再怎么不济,堂堂的郡主难道还能配个军中小吏吗?所以她亲切地摸了摸小姑子的脸:“快些唾两口,可别应验了!到时候看你哭鼻子不!”
韩瑶也是气急了,看嫂子这么说,倒是害羞地倒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
不过她明白,兄长回来了,便嫌自己碍眼了。她自然得识趣,早点回去。
在韩瑶走之后,韩临风终于可以跟媳妇儿安逸独处了。
他将落云抱到了热炕头上,两个人一边剥松子吃,一边说着些闲话。
据韩临风说,曹大哥的身体一直不大见好,幸好他寻了根百年的人参,如今曹大哥靠着百年的人参吊命,也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不过曹盛趁着精神好时,已经秘密手写了不下十封檄文,皆是讨伐裘振叛乱的内容。就算有一天他生病死去,也要秘密出丧,绝不透露半点出去。
到时候,他也可以委托韩临风在关键的时候。将他的亲笔信套印散发出去。
韩临风跟他说过,曹盛不“死”,余威尚在,足以镇住裘振一流。
只要世间人还坚信,曹盛还活着,那么他就算闭眼死去,焚火成灰,也依旧能对裘振起到震慑作用。
不过曹盛如今还有一事放心不下。
就是他的女儿曹佩儿。这妮子有些入了情魔,依旧时不时哭着求父亲放了她,让她回去见一见裘郎。
第80章
苏落云正在吃着韩临风给她剥好的松子儿,听了这话,不禁眉头一皱,开口迟疑道:“那位曹小姐怎么还在上头?曹盛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吗?又不曾薄待她。看到了父亲如此,再深的儿女私情也要避让一下呀!”
落云虽然父亲缘浅薄些,但也知并非天下所有的父亲都像苏鸿蒙那样不靠谱。
韩临风闻言倒是嘲讽笑了一下:“听说裘振也算长得眉眼整齐,又是能冲锋陷阵的硬朗男子,很能晃人。与曹小姐相处时,想必也没少说甜言蜜语。曹小姐年龄小,见识也浅薄了些,被这样英雄般的儿郎迷了眼,一时甩脱不掉,听不进人的劝也很正常。”
落云一时想起一个人,扑哧笑道:“那曹小姐跟方二比,哪个更疯魔?”
韩临风听她揭起自己烂桃花的底子来,居然开始怅然起来:“可惜我白白生了这张颠倒众生的脸,若是也能将你迷得神魂颠倒,轰也轰不走,我就省心了……”
苏落云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居然惋惜他的“花容月貌”没能迷住自己的老婆!
她伸手摸了摸:“行啦,我就算看不见,也知道你是天底下顶顶好看的男人!”
韩临风回握住了她手,摸着她的眼:“也治了这么久,难道一点起色都没有?赶明我再给你换个郎中。”
落云心里一涩,不想再继续这话题。
她干脆又接续了之前说的,接着道:“你还是要吩咐人,盯紧些曹小姐。她若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只怕会忍不住要偷偷逃跑。她可是曹盛的女儿,若真自己又跑回到裘振那的话,裘振可就得了免死的金牌。只要曹佩儿出面作证流传在市面上的书信,并非是他父亲亲笔书写,那曹统领写好的檄文就全都成了废纸。到时候,裘振依旧可以顶着曹将军女婿的名义招摇撞骗,招兵买马。
韩临风剥松子的手慢慢放慢,因为他觉得苏落云这番话简直太有道理了。
男人与女人想问题的角度毕竟不同。他先前并没有将那个十五岁小姑娘的儿女心思太放在眼里。
如今仔细想来,裘振若想破解舆论不利之局,那曹佩儿的确是不错的切入点。
想到这,他起身来到了门前伸手招呼了庆阳,让他快去寺庙跟那里得侍卫们嘱咐一声,另外再多派去两个得力的婆子看管好曹小姐。
庆阳听了吩咐,连忙带着人坐上马车,朝寺庙而去。
吃过了松子,落云又让田妈妈将炉子上炖煮的桂花栗子羹端来。
虽然他们已经在军营吃过饭了,不过骑马很消耗体力,在两餐间,喝些甜糯的栗子羹,暖胃得很。
落云发现韩临风一入军营就变了样子,再没有京城里时,喝补汤吃人参的娇养劲头,有时候军务忙起来,他三餐都吃得不应食。
这么下去可怎么行?所以她让田妈妈蒸了一罐子栗子粉,准备给韩临风的小厮,好歹用热水烫烫,就能调一碗羹,以后在军营里也别饿坏了肠胃。
就在落云刚喝两口的时候,那院门处却传来邦邦的敲门声。门口的小丫鬟问是谁。门外却是北镇王府的宋妈妈粗声喊话。
之前王妃几次派人来申斥落云,都是这个宋妈妈领的头。
她本是王妃院子里的粗使,因为跟奚嬷嬷是表亲妯娌的关系,就被提拔上来了。
起初这宋妈妈也知道落云的嘴皮子厉害,只是带着人老老实实地代传了王妃的话。
可传了几次后,她发现这位世子妃似乎短了气焰,居然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宋妈妈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再加上奚嬷嬷暗里的挑唆,说起话来,也越发不客气。
今日她又是奉差前来,却是训斥苏落云带坏了小姑子韩瑶的。
原来韩瑶几日未回,王妃挂心之余,听着奚嬷嬷讲落云在京城里是如何用好看的衣服布料子套拢女儿时,越听越是生气。
之前虽然传来韩临风成功运粮的捷报,可是运粮内里的详情,王妃一干后宅的女子并不知情。
在宗王妃看来,新妇除了骄奢淫欲的苏妲己派头,又要加上拐坏了王府小姐的罪名。
她并不知道韩瑶已经被韩临风撵回王府了,只是窝火着女儿还不回来,便又派宋妈妈催人了。
那宋妈妈对于凤尾村小院已经熟门熟路了,加上她又是知道一般军营须得十日一休沐。除此之外,世子一般不到傍晚是不会回来的。
一入门,婆子便虎着个脸,瞪眼道:“王妃命老奴来传话,顺便接小郡主回王府。”
香草一看见这老虔婆又来了,心里就来气。
之前几次,都是因为大姑娘有吩咐,说不能误了世子的军务,任凭来人如何骂,只当是树上的乌鸦聒噪。
可是现在,世子爷的军务圆满完成了,若是让大姑娘再担着妲己的狐狸皮,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不应!所以没压根没人搭理这婆子。
那宋妈妈却只当跟先前一样,她替王妃传话,满院子的都得生受着,所以神气十足,添油加醋地继续说道:“有些人是从小在市井杂巷子里养大的,自然天生眼皮子浅,只装的进金银玉器。可是我们小郡主却是在王妃身边将养的。从小琴棋书画浸染着,可不能被市井的铜臭气给沾污了。若是有些自知之明,就少弄些花样子带坏小姑娘。真以为山鸡插了几个尾巴,就能装成凤凰了!”
她屋子都懒得进,也不打算给世子妃请安。只想立在院子里等着小郡主出来,一朝接了人就回去。
至于世子妃挑理不挑理的,她压根不在乎。自己是王妃院子里的,又有奚嬷嬷撑腰,这宋妈妈就算隔着窗纸骂王府的新媳妇,底气也足着呢!
前几次,她都是如此不留脸面的申斥,那个世子妃连声都没有,所以宋妈妈那叫一个底气十足。
可不曾想,今日还没等她骂开嗓子,那主屋的窗户倒是先开了,从屋里直接飞出滚烫的砂锅罐子,直直砸在了宋妈妈的脸上!
宋妈妈被烫了半边脸,剩下的也都摔在了她的脚面上,烫得她是嗷嗷叫。
可还没等她气急败坏地喊,只见世子冰寒的俊脸从窗子里探了出来,冷声喝到:“我母亲的院子何时养了你这么个粗鄙不知礼的虔婆!跑到我的院子里跟谁大呼小喝?你倒是给我说清了,谁是插了毛的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