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能明说抵乳香的料钱,触了世子的忌讳。

  她吩咐香草,只说听闻世子马上就要到生辰了,小店生意幸得世子捧场,无以为报,送些银子做贺礼,聊表心意。

  落云算计着,这一年里年节不少,如此缓缓支付,也能将乳香珠的钱补齐。

  至于另一半乳香珠,她也一直未敢擅用,只封存在香料房里等适合的机会,在不惹恼贵人的前提下还给世子。

  而且她已经在寻觅新房,准备早点搬离甜水巷这处龙潭虎穴,

  再说韩临风看着那包瘦香斋送来的那红纸封银却挑了挑眉。

  若没记错,他的生辰还早,这苏小姐若不是一直避着他,还真容易让人误会,以为她甚是孝敬爱重自己呢!

  想到着,韩临风垂下眼眸,用指尖轻弹书页,不再去看那包银。

  此时窗外清风阵阵,摆着杨柳纤枝,却无人赏那婀娜窈窕……

  如此过了月余,青鱼巷和甜水巷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那位韩世子似乎也减了撩逗小家碧玉的兴致,没有再“偶遇”苏落云。

  苏落云一直上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一点。

  等过了夏,入秋时,弟弟就要参加童考了。到了备考的紧要关头,苏落云也尽量不再出门,她最近几乎连铺子都不去了,只在家陪着弟弟用功。

  若不是怕影响弟弟温习,她是打算立刻租屋搬走的。可又怕如此匆忙,惹了隔壁的怀疑,所以她只是请人相看着房子,待遇到合适的,再找机会搬走。

  当然,隔壁若不招惹她,就最好了。本就是没有什么交集的两户人家,各过各的,那有多好!

  可惜太平的日子,似乎离她太远。这天下午,铺子里的账房先生急匆匆赶来,跟苏落云说店铺里的进货单子不知为何,被人扯掉了两页。

  落云听了心里一动。她前些日子开了一个叫李荣的小伙计。

  那小伙计平日还算机灵,收拾香料也比其他伙计利索,原本很得重用。

  可日久见人心,最近这李荣也不知怎么了,很不老实。

  就在前几日,店里的李师傅跟她讲,那个李荣无视苏落云的禁令,总是在香料内室门口徘徊。

  有一次,他甚至趁着李师傅取料的时候,也跟着溜了进去,虽然东西没少,可是李师傅想起苏落云的吩咐,就还是跟她说了。

  苏落云知道后,先是问李荣这般想干嘛。可看那小子顾左右而言其他。

  落云知道这人不能用了。于是她二话不说,给了李荣一两银子就遣他走了。

  那李荣一直哭喊家贫,爹娘全靠他奉养,不肯离去,李师傅也有些可怜他,代为求情。

  可是落云并没有心软。

  这铺子如今撑起这样的场面,每一步都不容易。店铺的人事也顶要紧,做事不踏实,有鬼门道的人,就算再大的本事,她也不敢用。

  没想到那李荣惯会琢磨人。专等苏落云走了以后,又带着老娘跑来磨掌柜的代为求情。

  掌柜的起先还耐着性子劝慰,等后来受不住,便冷言赶他走。

  他的老娘也是个茬子,坐在堂子里哭闹不止,掌柜生怕她讹人,不敢碰她,好不容易劝走时,也是累得心力憔悴。

  等这场闹剧的第二天,掌柜的才发现进货单子不见了。

  那账本子就放在柜上,生生被人扯掉了两页。掌柜的这才发觉不妥,连忙来甜水巷告知东家。

第30章

  苏落云做的是正经买卖,没有遮掩的暗账,这进货单子上没有什么隐秘。就算丢了,也不过拢账的时候麻烦些,也没什么要紧的。

  所以她听完了掌柜的话,只吩咐他以后每次理账之后,一定要将账本放入铁柜落锁。

  她知道这事儿跟李荣甩不脱干系。可是只是丢了两页纸,去官府都没法立案。若是为这事去乡下找寻李荣质问,只怕他那满地打滚的老娘又要发功。

  待掌柜走后,落云还在想这事儿,那眼皮子也在发跳,觉得李荣的事儿恐怕还有后续。

  他被开了之后,又来店里,只怕是受了“高人”指点。

  她寻思这几日恐怕不能陪弟弟了,还得亲自去铺上坐镇。只是,第二日一大早,还没等她出门,人在家中坐,祸事便从天而降了。

  当时姐弟俩正吃早餐,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嘈杂凌乱的拍门声。

  田妈妈听闻是几个粗嗓男声,没敢开门,只问外面是何人。

  结果外面的人说京城府尹司下的差役,前来办理公差,若再不开门,他们就要踹门而入了。

  田妈妈隔着门缝一看,他们果然穿着衙役官服,连忙开门。

  五六名官差鱼贯而入后,抖开缉拿文书,直言有人举报瘦香斋的东家买入走私香料,所以他们此来就是要提审瘦香斋的东家去公堂问话的。

  苏落云听得一蹙眉,一旁的香草连忙取了银子要塞给公差,容得通融些。

  可那官差却看都不看,伸手格挡道:“陛下最近严查走私贩子,举凡有违国法者,轻则流放,重则斩立决!姑娘还是莫要害人了……”

  衙役不肯收钱,便说明案情重大!

  既然跟这些衙役说不清,苏落云只能换了身衣服,让弟弟稍安勿躁,容她去公堂上走一遭,若她一直不会来,弟弟也不用回苏家,只让田妈妈带着弟弟归雁坐船去寻舅舅胡雪松去。

  公差见她是眼盲的女子,倒也起了些怜悯之心,既然是问话,还没有定罪,也不必脚镣刑具伺候。

  等到了公堂上,落云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有人举报瘦香斋私入了成色上好的乳香。

  要知道这类金贵之物,每年进入多少都在榷易院清清楚楚地记着,哪些入了宫,哪些分赏了人,还有哪些细碎的次品珠子流入了各家店铺,全都有迹可循。

  而苏落云就算当初从商人处买了些细碎的,按照用料也早该用没了。

  可瘦香斋供给北镇王府,还有驸马府的乳香一直在用,压根不见紧促。

  这位举报者也是神了,居然还弄来了瘦香斋的进货单子,上面的走账一清二楚,在外人看来当真是对不上账。

  苏落云这下终于明白那个李荣偷盗进货单子是为哪般了。

  大约是他先前溜入了香料内室,看见了那剩下的大半乳香珠,便笃定她私买了黑货,盗了进货账本子来报官告状。

  因为韩临风的名声太臭,为了避嫌,苏落云并没有将世子馈赠珠子的事情告知旁人,店铺里的人也不知那拳头大的乳香出处。

  往年里,各家香料铺子偷偷买些私货,都是心照不宣的隐秘,有些香铺子就靠这邪路子发家。

  掌柜师傅们也心照不宣。他们不过都是谋生做事,东家怎么进货经营,压根不需得他们操心,连想都不会去想。

  大约有人得了李荣的密报,觉得拿了瘦香斋的把柄,所以才这般兴师动众,打着采买私货的旗号来,报官告她。

  那府尹一早就看了流水账,又命人搜查了店铺,大致看了看那来历不明的香珠子,一皱眉头,觉得是遇到了大案,便沉着脸问苏落云,她店里那大颗乳香珠是在何处买来的。

  苏落云没有慌神,她行得端坐得正,自然不怕府尹审问。

  只是这珠子虽是北镇世子的赏,贸然说出来,对于她女儿家的闺名必定有大妨碍。韩临风那样一个风流世子,好人家的女儿是连边儿都不会沾的。

  不过这并不是落云最担心的。

  她最担心的是自己说了,官府势必派人问,她之前冷淡了几次世子贵人,虽然并没有起什么争执,但她刻意避嫌明显,韩临风又不是傻子,似乎也有些不快。

  现在自己落难了,世子府会不会袖手旁观,不来作证?

  若那韩临风一直对自己心存戒备,存了什么灭口的心思,此番不派人来,就可以手不沾血地剪除后患了……

  毕竟世子府若不肯派人作证,她也无可奈何。在府尹大人这边看来,又落得商贾女子高攀贵府的笑话。

  可若不说,此时又难以摆脱买私货的干系……

  苏落云正踌躇的时候,苏鸿蒙却满头大汗地赶来了。

  原来苏落云这般涉嫌购买私货,府尹也派人去香料行会询问会长了。

  苏鸿蒙自然也得了信儿,这才早饭都顾不得吃从家赶来。不过出门前,丁氏却劝他不要淌浑水。

  苏落云虽然是他的女儿,可店铺的生意是分开做的。就算她真犯了事儿,虽然要被重罚,却罪不及九族。

  既然这样,苏大爷何必淌浑水?

  陆家退婚的事情刚刚平息,那陆老爷倒是君子,又或者怕带累了儿子的名声,果然守口如瓶。

  苏鸿蒙这高悬的心总算半放下来,没想到大女儿那边又出了这等事情。

  他暗骂一声都不省心,便想趁着事情还没发酵,前来打点一下。

  若是有斡旋的余地,就算花些钱也认了,总不能让女儿背负罪名,入了大狱吧!

  是以听了丁佩的阻拦,他斜瞪了她一眼,没有要听的意思,便径直出门了。

  可到了公堂门口,苏大爷刚下轿子,丁佩坐了另一轿子急急赶来,一把扯住了他,小声道:“老爷,您怎么这么不谨慎,难道你忘了自己现在的官职?身在榷易院,却有女儿犯下购买私货的罪名,你说你清白,别人信吗?你这算是立在危墙之下,难以自保其身了!居然想着捞人?你忘了陛下之前重罚私贩子时的雷霆手段了?”

  被丁氏这么一说,苏鸿蒙的爱女之心顿时减了不少,他也是后知后觉惊出了冷汗。

  对啊,这又不是什么小案子!

  现在陛下看重私贩子逃脱官税,正赶在风口浪尖,若落云真的被定罪,他可真要跟着吃瓜络了。

  搞不好,还要落得监守自盗的名头。

  如此想定后,他后脊梁冒冷汗,本来是想拖关系找人通融的心思全都湮灭了。

  可未出嫁的女儿被抓,他这个大家长又不能不露面,只能硬着头皮先进去。

  待见到了府尹大人,苏鸿蒙先是板着脸痛骂落云一顿,再与府尹大人表示,家门不幸,这个大女儿天生不省心,只因为意外眼盲,觉得全家亏欠着她,作天作地。

  当初她闹将出去要独自开店,如今不守规矩闯下大祸,他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若她真的犯事,他请大人为证,就在公堂上大义灭亲,绝了父女之情,坚决不会为了她而徇私情。

  这番话听得府尹连连点头,看着苏鸿蒙涕泪纵横,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心有戚戚:儿女不省心,果然都是父母前世的冤孽啊!

  苏落云当初听到父亲来时,心里还有些感动,以为父亲担心着她,所以才来的。

  等听完了苏鸿蒙的慷慨陈词之后,苏落云先是面无表情,复又嘲讽一笑。

  是了,若干系到父亲的名声前程,她这个眼瞎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就此,她听了父亲的话后,一直紧握的拳头也慢慢舒展开了。

  若心里不想着依靠人,唯有全力自救,光是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么心肠一冷,也就看轻了许多事情。

  眼下的光景,女儿家的名声又值什么?她自不必瞻前顾后,先洗脱了官司再说。

  想到这,苏落云倒是消减了不少顾虑,她深吸一口气,也不理跳脚痛骂的苏鸿蒙,只对府尹大人道:“请大人明鉴,若这乳香的确非民女所买,而是他人馈赠,该如何算?”

  府尹蹙眉:“他人馈赠?”

  苏鸿蒙听了也一皱眉,这个孽障!就算编个说辞,也要说个靠谱的,乳香这么金贵的东西,谁会大手笔的送人?何况是那么大的一颗,堪比贡物的品阶,来路怎么会正?

  早知道她会带累全家,当初真该将她送入庙庵了事!

  苏落云不慌不忙,开口道:“大人收缴的乳香珠子上是有戳印的,是不是私货,大人一看便知……”

  她当初用那珠子时,也留了心眼,特意保留了乳香珠上有世子府库房戳印的一面。

  富贵人家,这类入私库的金贵东西都要盖印为证,若有下人手脚不干净,私卖出去也能寻到凭证。

  只要她证明这东西入过世子府,就可以确定不是从私贩子手上得来的私货。

  至于府尹大人认出后,心里也许会演绎出私相授受的桥段出来,认定了这是世子多情,给商户俏姑娘的赏。若府尹通达人情世故,大约到此打住,或者私下偷偷派人询问世子。

  韩世子痛快认了,那自是最好,不过是委托寄放在瘦香斋的原料,买卖一场,钱银两讫。

  若世子不认,想要就此给她些难堪也无关系。她趁着委屈也能伤心哭泣一场,做了勘破红尘的样子,跟大人说,世子说怎样就是怎样了,她概不解释,全认了。

  这样一来,大约会被人误会成世子风流,撩拨人又不认账,自己被始乱终弃了。

  要是这样更好。反正只要洗脱了私卖黑货的嫌疑,免了牢狱之灾,就算她说自己这珠子其实是从盗贼那里买了世子府贼赃也无所谓。

  大魏律例,买下贼赃者,赃物充公,罚金三倍。

  这钱,她卖房子卖地也出得起。

  若是能用钱银解决,她根本不想劳烦世子贵人来作证,更不打算费力维护名声,陈明自己的冤枉。

  挨上了北镇世子,名声大约是洗不清的。父亲到时候自然是觉得老脸丢尽了,可惜做女儿的自顾不暇,也管不了苏库使的脸面问题了。

  幸好她不必嫁人,不用担心未来的夫君蒙羞,就此赔银子了结这场乌龙官司,她再赶紧搬家走人,便也跟盘丝洞断得干干净净。

  那府尹听闻了这话,当真拿起了玳瑁阴阳镜,仔细看那乳香树脂上的戳印。

  这么一看,可不是有北镇世子府的印在嘛!

  府尹大人挪了镜片子,再端详跪在台阶下的纤美女子的花容月貌,顿时恍然:这珠子金贵,岂是随便送人的?

  原来这私货案子竟然扯出了段男女私相授受!那北镇世子当真不挑,连个盲女都不肯放过!

  不过这女子当真是貌美非凡,若与她有些风流韵事,也情有可原。

  只是……府尹大人看向那顶着青萝卜般脸色的苏鸿蒙时,又是一声叹息。

  这位苏老爷好歹也算有头脸之人,家里的嫡女居然背着他闹出这样的糟心事来。

  那个北镇世子纨绔一个,怎么会真心待一个商户盲女?别说为妻,就是为妾也不能成吧?

  如今这事儿捅出来,若世子府那边不认,只怕苏库使的脸上要有些挂不住了……

  苏鸿蒙也没想到,一向做事周瑾的大女儿居然跟北镇世子那样的浪荡公子扯上关系了。

  但凡她换个富贵府宅的公子勾搭,都得算她的本事!可是招惹了韩临风这样的酒囊饭袋又是图个什么?

  难道她没听说,韩临风先前得罪了鲁国公府的千金,闹得沸沸扬扬的笑话?

  想到这,苏鸿蒙真是要被气晕了。也不待府尹大人前去查证,冲过去想给跪在地上的女儿一个大耳掴子。

  家门不幸!他若不打死这孽障,真是难解心头之恨!

  可高高举起的手还没等放下,便被一个铁钳样的大掌一把捏住了。

  苏鸿蒙疼得“哎呦”一声,待回头看时,只见一个浓眉挺鼻的俊美男子不知什么站在了他的身后,正死死捏住他的手。

  “哎呦呦,快放手!你……你是何人?”苏鸿蒙疼得不行,加之他被那高大男子拎提,不由得翘脚挣脱了起来。

  不待那男子说话,府尹大人站了起来,惊诧道:“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苏落云虽不见人,可是鼻子已经嗅闻到了她为世子独独调配的香粉味道,也是诧异极了。

  他……怎么来了?

  就在这时,韩临风已经松开了苏鸿蒙的手,打开折扇,一边摇晃一边漫不经心道:“听说京城里有了新规,送人东西,都要先来官府报备。今日无事,便也这里坐坐,找府尹大人饮一饮茶。”

  因为处置过几次当街醉酒,搅闹店铺的事情,府尹大人对于这位纨绔皇族公子哥甚为熟悉。

  他虽然看不起这位爷,可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只冲着韩临风拱手道:“世子,您这是哪里的话,不过下官的确有事要与您确认一下,您若来了,倒也省了我派人请……来人啊,给世子搬椅奉茶!”

  韩临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公差搬来的椅子上,漫不经心道:“我今早原是准备出门。结果临巷子的苏公子哭着来敲门,直说姐姐受了冤屈,求得我府上的管事去作证。我正好与他顶头碰上,便听了听原委。好像是我府上的管事寄放在瘦香斋的乳香珠子惹了祸。我原也不必走这一遭,可管事却说,既然有人报官,说明牵涉重大。他一个管事前来,只怕会被官老爷判成勾搭货商,偷盗库房私卖的罪过,求着让我来看一看,做个人证,也免了随后的啰嗦。”

  府尹听他这么一说,只赔笑道:“贵府管事多虑了,若真是府上寄放在香铺子上的,您写封证明的书信及便是,何须亲自来走一趟?”

  韩临风喝口茶水,顺便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纤弱的女子。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必来此,可是方才听了苏归雁哭诉之后,想了想却还是亲自来了。

  方才入门的时候,恰好听到了那位苏老爷慷慨陈词,大义灭亲的桥段。

  那孤零零跪在堂上的姑娘明显感到不自在了。虽然她低着脖颈,却努力挺直后背,维持着仅存的尊严。

  当她那所谓的父亲捏着腔调高呼父女恩断义绝时,她紧紧握在身侧的拳头似乎都在微微发抖。

  是害怕?应该不是,那么就只能是伤心与愤怒了。

  那一刻,光是一个背影,却让人品出了无尽的酸楚……

  韩临风来的路上,其实生出些悔意,觉得多此一举。那姑娘不大乐意见他,他又何必来贴人的冷屁股。

  可直到苏鸿蒙不分青红皂白,举手便要打人那一刻,韩临风又生出了庆幸——幸好他今日来了,不然那冷屁股岂不是没人心疼?

  心念流转间,他便钳住了苏鸿蒙准备打下的手臂。韩临风那一下子可没有收着劲儿,甚至还刻意用了用气力,只让苏鸿蒙疼得都叫出来了。

  韩临风这一出面,场面就显得很微妙了。

  他虽然是个闲散世子,可也是能出入皇宫的皇族后裔,先圣德皇帝的子嗣。皇帝时不时赏他,以示对先皇敬重。

  世子府里有上品乳香珠,没什么稀奇的。

  丁佩随着苏鸿蒙进来后,一直立在公堂门边看着热闹。

  起初听苏落云扯出了北镇世子时,丁佩心力一喜,死丫头若是眼皮子短浅,真被个徒有其表的浪荡子给骗了……那可太好了!

  只是这丫头到底年轻,不懂爷们心思,这私下的馈赠勾搭,怎么上得了台面?

  那世子府若给她作证,岂不是坐实了韩世子看上个商户盲女的事实?丢不丢人啊?只要那世子没傻透,大约是不会出面认下的。

  丁佩觉得苏落云此番就算洗脱了罪名,也臭了名声。若是苏鸿蒙觉得丢人,这丫头搞不好又要被遣送回乡下,甚至被押进庙庵剪了头发。

  可万万没想到,北镇世子爷居然缺心眼到家,也不怕丢人,眼巴巴地亲自跑来给苏落云作证了。

第31章

  看韩世子终于松手,丁佩赶紧走到苏鸿蒙身边,一边替夫君揉着红肿的手腕子,一边轻言轻语道:“这么金贵的东西,世子怎么给了小女?她这样一个商户盲女子,怎么承得起贵人的恩啊?”

  她这话里有话,似乎也是想要点醒世子莫淌浑水,又或者彻底作践了苏落云的名声。

  韩临风看都没看丁佩一眼,只接过公差续添的茶水,不甚在意道:“怎么?这东西金贵吗?我府里似乎有不少这东西,爷向来不过问这些,管事拿些给瘦香斋用来做膏,也是常事。”

  轻飘飘的一句,便反驳了丁氏的挑唆,又是送东西的事情推给了管事。

  既然话都问清楚,府尹爷不便再深问了。

  大约就是自己搅了世子的风雅,带累着他的红颜受了拘禁,当下少不得温言与苏落云说声对不住。

  既然乌龙一场,便各自散了吧。可是韩临风却又懒懒问道:“既然是诬陷,总要有个事主,不知这次呈递状子的是哪个?”

  若是别人问,府尹自然没有必要回答。

  这类私贩子的检举总会有误报,若是一一惩处,以后还有人敢检举吗?所以一般不会追究。

  但是皇姓世子问起了,府尹总要给个明白的交代。当下便将呈递状子的人押上了公堂。

  落云被后赶来的香草搀扶着,听着那人颤颤巍巍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听出他是店铺里被开除的学徒李荣。

  府尹沉着脸问他,有何证据来告自己的前东家。

  李荣起初还不知道公堂上的风云变幻,信誓旦旦地与府尹大人道:“大人,瘦香斋的东家一向禁止伙计私入香料库,小的就怀疑有些什么蝇营狗苟,加上前些日子,好几个私贩子来找过东家,自那以后,东家就能拿出许多乳香让我们做,想必就是从那些私贩子手里买的!

  原来他看见有许多私贩子来找过苏落云,而瘦香斋骤然多了这么多上品乳香原料,就以为东家走了捷径。加上苏落云用一两银子打发了他。他这才偷抄了店铺里的进货单子,前来报案的。

  这小学徒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大约误会一场。不过如此警惕,响应朝廷号召严防私买,也算功过相抵了。

  可是韩临风听了却不甚满意的样子,拉着长音道:“府尹大人,立意诬陷,惊扰皇亲,害得我也得来公堂作证,该当何罪?”

  府尹大人心道:谁敢劳烦您啊?您叫管事来作证也成啊!得,这是要解气啊!

  那要这么说,这小伙计因为不守规矩,被轰撵出铺子,便怀恨在心诬告东家,也是该打一打。

  府尹大人也是坐得屁股发麻,想要赶紧应付走这位爷。

  于是几个公差呼啦上来,将李荣按倒在地,几大板子就招呼上去了。

  那小学徒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被打得魂儿都散了,待挨了几下狠厉的,竟然朝着丁佩身后的赵妈高呼着:“赵婶婶,救我,你说了告官无妨,我才来的啊……哎呦……”

  他的三姑跟这位赵妈妈是老乡,当初也是赵妈妈听说了他在瘦香斋做事,便主动找上门来,给了他银子让他寻了那大姑娘的错漏的。

  李荣起初不应,可是赵妈妈给的银子太多,他一时起了贪念,这才收钱做事。

  后来,他溜入香料内事被东家发现,将他给开了。

  那赵妈妈先指使他带着老娘闹事偷了进货单子,然后又找人给他写了状纸。

  她信誓旦旦说得明白,若是告错了也无妨,照样可以从她那里拿钱。

  李荣信了,也照做了。可赵妈妈没说,告错了东家居然要挨板子啊!情急之下,再顾不得赵妈妈让他不要声张的叮嘱,一下就喊了出来。

  可惜那赵妈妈做不了府尹大人的主,只扭着胖胖的身子也不看他。

  而丁佩的脸色也不甚好看。她也没想到,这韩世子会横插一杠子,让李贵当堂挨了板子,又供出了赵妈妈。

  李荣臀上的板子一下狠似一下,这颤音还没有喊完,脖子一歪昏迷了过去。

  不过这一声喊,也足够意味深长了。

  韩临风闲看了半天的戏,则是目光又转向了赵妈妈:“他方才喊你救命……”

  赵妈妈一个老妈子何曾见过将屁股打烂的阵仗?看这世子又琢磨上她了,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只扑通跪地道:“他只是见过我,胡乱喊人罢了……我……我……”

  这话还没说完,赵妈妈吓得一口气没续上来,竟然当堂吓昏过去了。一旁的小丫鬟只能过去扶她又掐起人中来。

  一片混乱中韩临风悠悠站起身来,对着苏落云道:“听了渔阳公主的举荐,我才委托瘦香斋替我制些香品,却闹出这么多的名堂。今日闲得无事,正好顺便来一来府衙替你为证,下次再有此事,还请告知你弟弟,莫要再莽撞敲门了。”

  说完,他也不看苏落云,径自带着随从出门,扬长而去。

  他这话听起来很不耐烦,不过周围的人也都是半信半疑。

  看这意思,韩世子与这苏大小姐真的只是买卖香料的主顾,并无别的干系。

  待出了公堂,苏鸿蒙有些脸面挂不住了。他方才还没等府尹审案,便不分青红皂白要跟女儿划清界限。

  现在府尹结案,原来是误会一场,却叫他这个当父亲的不知该如何拉转话题。

  苏落云现在已经知道这学徒是受了谁的指使了,走出衙门的时候,冲着丁佩语调清冷道:“大夫人有心了,竟然将赵妈妈的熟人安排到我的铺子里,这次害得你空跑一趟,真是对不住……”

  丁佩一听,脸儿不由得一紧。这次的事情的确是她安排的。她原本想让赵妈妈拉拢住那小学徒,想寻机会再偷些方子。

  只是后来那小学徒说瘦香斋的香料断供一段时间后,有了不知来路的乳香时,丁佩听得心里一动,让李贵查清那香时从哪里来的。李贵却说,大姑娘没说过,甚至不让他们进香料内室。

  丁佩被李荣这么一拐带,便以为苏落云偷偷买了私货。

  不料苏落云现在贼精,一发现了李贵的不轨,就将他遣走了。

  幸好赵妈妈撺掇着李荣闹事,撕下了进货的单据。这铁证入手,便指使他去告官。

  自从陆家退亲以来,丁佩左思右想,总觉得自己的出身泄密与苏落云有些干系。

  她虽然拿不住证据,可是每每受了苏鸿蒙冷落时,总是怨毒之情横生。

  想着就若是拿捏了苏落云偷卖私货,如此告官之后,落狱个三五年是逃不掉的。到时候,她在狱中,而她的弟弟又被自己捏在手里,就算是她想要坏自己,也要投鼠忌器了。

  可谁想到,半路居然杀出个不知所谓的世子爷,替苏落云作证,更是三言两语的,既让李荣挨了顿莫名的板子。

  那个小学徒也是不禁事儿的,挨了板子后,居然开口唤了赵妈妈。赵妈妈更是不争气,居然吓晕了过去,方才捏了人中,才幽幽醒转过来。

  现在出了衙门,听苏落云这么直白地暗示她在捣鬼,丁佩又要张开莲花巧口,要为自己辩白几分。

  丁佩自嫁过来,一向都是说了上句的,靠得无非就是夫君的宠爱。

  苏鸿蒙觉得娶了她之后,财源广进,甚旺自己,又会服侍人,所以也是对她恩爱有加。可是苏鸿蒙现在的心境,却只能用冰火两重天形容。

  昨日为去蜀地入料的同僚送行畅饮时,那同僚喝多了,便调侃道:听闻苏老爷在蜀地时经常流连烟花水月之地,也不知可有相熟的红巷介绍一下。

  本是酒后失德醉言,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让苏老爷疑心同僚听了什么风声。

  苏鸿蒙自问自己若是再年轻一回,还会不会娶丁佩,都有些不敢确定。

  现在人到中年,经历多了,自是后悔,若是当年胡氏亡故后,他明媒正娶另娶良家续弦,而让丁佩入门做小,也许就不会如此窘迫,担心着落人笑柄了。

  他正独自怅惘,没想到丁佩又来生事,诬陷大女儿,闹得他在府尹大人的面前丢脸。

  就算丁氏现在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嘴里也说得甚有章程,他也全听不进去,只觉得这妇人聒噪,不知进退。

  还没等她说话,这次苏鸿蒙突然一扬手,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掴,然后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人了。

  丁佩没有想到苏鸿蒙今日居然又翻脸无情,还无凭无据呢,就当着大庭广众给自己难堪。

  羞愤交加之余,她只恨恨瞪了苏落云一眼,便赶紧入轿,追撵苏鸿蒙去争论短长去了。

  苏落云虽然看不见,可听方才的一声脆响,也知道父亲恼了,那一巴掌全不留情。

  香草虚惊一场,只觉得甚是解气。可是转头看大姑娘,脸上却并无释怀惬意之情,而是迎着徐徐清风长叹了一口气。

  她问大姑娘可是还觉得不够解气。

  苏落云却摇了摇头,有些感慨道:“毒妇费尽了心思琢磨我,只那一巴掌如何解气?不过父亲对那妇人,以前也算情深意浓,可牵涉到男人的脸面,拖拽了他后腿,又如此不留情面……所谓男人情爱,大多薄凉……”

  想想,真没什么意思!

  苏落云现在愈加庆幸自己眼盲,不然现在的自己,大约如世间大部分女子一样,进入到另一处宅院,日日盘算打点丈夫的起居,小心翼翼地逢迎着他的喜怒……

  不过因正是因为父亲薄凉,接下来的事情才变得好办。

  丁氏如此不老实,只挨那一巴掌显然不够,她须得再推一推,早点让这毒妇歇手,不能再兴风作浪……

  当她回转甜水巷口的时候,在巷口处踌躇了一会,犹豫要不要去世子府表示感谢。

  毕竟这次世子肯亲自出面,含而不露地替她解了官司,又逼得府尹杖责了李荣,牵引出了丁氏。

  可是她又直觉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牵涉。

  如此犹豫了一下,她来回走了几步,终于下了决心,回转了自己的宅子。

  可还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了男人的声音:“看来我如此费心走一趟,居然当不起小姐的一句当面道谢……”

  原来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进青鱼巷的时候,韩世子已经在巷口转角处默立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