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忙掩饰地一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快去洗漱吧,等会儿膳房没热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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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芙在屋里养了好几日的病,惠娘几个日日盯着她,一日三餐可着劲儿折腾,生怕她瘦了一样。
照惠娘的话是,娘子已经够瘦了,奴婢抱着都觉得硌人了!
江晚芙虽觉无奈,但到底不是不知好坏的人,也知道其他都另说,身子是最重要的,便也日日好生养着,哪里都不去,至多在绿锦堂里走几圈,还是赶着天晴的好日子。
她刚从曲廊走一圈回来,便见惠娘已经带人上了膳食,道,“这几日膳房来了个师傅,据说祖籍是苏州,苏州菜做得极好,娘子尝尝。”
说着,夹了一筷子胭脂鹅,放进江晚芙的碗里。
膳房每日是有食单的,江晚芙一般都让惠娘定,偶尔也自己选几道喜欢的,先前倒也点过几道苏州菜,觉得不大正宗,便不大点了,所以并没不抱什么期望,只是不好拂惠娘的好意,便夹了吃了。
岂料鹅肉一入口,竟真的是那个味儿。她不禁有些惊喜,连胃口都跟着好了些,足足吃了一碗多的碧粳粥,才觉有些撑,放下了筷子。
惠娘见状,自然十分高兴,满口赞这师傅手艺好。
江晚芙也点头,用帕子拭了拭嘴,道,“是极好的。”
说着,又想起来,道,“惠娘,等会儿你替我准备几件礼,我去趟二舅母那里。先前我一直病着,还未来得及同她道谢。”
惠娘应下,出去收拾了,很快便从私库里弄出了几件礼,她们从苏州带了不少东西,虽不贵重,但都还算拿得出手。
江晚芙略翻看了几眼,见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便点了头,指了惠娘陪她去。
主仆两个,就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便朝二房去了。粗使婆子自觉落在后头。
二房离绿锦堂有些远,要经过好几个园子,恰巧经过其中一个,月门上是“藕荷院”几个字。惠娘远远望见了,顺势提起,“听说昨日府里来了位姓林的娘子,是老夫人母家的亲戚,就住在这藕荷院。”
“林?”江晚芙顺口问,“叫什么?”
惠娘道,“闺名似乎是……若柳二字。那日听菱枝说,这林娘子命也不大好,幼时失了双亲,一直养在舅舅家里,如今舅母容不得她了,她那舅舅没法子,才求到国公府来了,请老夫人收留。也是可怜……”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二房。
二房的嬷嬷十分殷勤,见是江晚芙,笑脸相迎,殷勤将人朝里迎,请她在正厅坐下,道,“江娘子喝口茶,二夫人很快过来。”
一盏茶才喝了几口,庄氏果然来了。
庄氏一进门,笑吟吟上来,握了江晚芙的手,一副关心晚辈的模样,关切道,“好孩子,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事,叫下人来一趟就是,如何还自己跑来了。”
江晚芙抿唇笑得乖顺,福了福身,柔道,“阿芙今日是来给二舅母道谢的。那天夜里多亏了二舅母,只是因为我的事,害得舅母没睡好,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先前一直病着,怕过了病气,也不敢来谢您。如今好了,自然该来的。”
庄氏听罢,一个劲儿夸她懂事,道,“你这几日养病,没去福安堂,老夫人和阿瑜可是天天念叨着你。”
正说着,庄氏的嬷嬷进来了,看她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事要与庄氏禀报。
江晚芙见状,便站了起来,识趣道,“二舅母忙,我便不打扰二舅母了。”
庄氏倒是亲昵拉着她的手,亲热道,“改日再来二舅母这里喝茶。”
江晚芙含笑答应下来,就带着惠娘走了。
眼看着人走远了,庄氏才看向嬷嬷,“什么事?”
那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道,“藕荷院那位林娘子遣人来了,说想在藕荷院做场法事。”
庄氏闻言,简直纳了闷了,半晌才稀奇道,“这借住在府里的,倒比主人家架子还大了!也是老夫人心善,什么人都往府里留。我看啊,迟早要出岔子。”
这话连老夫人都编排上了,嬷嬷自然不敢接,只讪讪一笑,道,“藕荷院那位年纪小,又没有母亲教养,人情世故上,的确是欠了几分。”
庄氏一嗤,这哪里叫欠了几分,这叫一窍不通,在旁人家里办法事,也不怕主家觉得忌讳?
庄氏也懒得多说什么,随口道,“你打发了就是。”
嬷嬷也没当一回事,主仆两个都想,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娘子,料想也没有那般大的胆子,敢为了这事闹起来。
而江晚芙这边,却是遇见了刚被庄氏主仆二人编排了一番的林若柳。
初次见面,这位林表姐给江晚芙的第一印象,便是单薄。
她穿着身素白的裙衫,一头乌发垂到腰际,发上只簪了素色绢花,腰细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折了一样,肩头仿佛能看见细细的肩骨,顶着单薄的白纱,单薄得几近孱弱。
再看她的脸,一张白皙脸颊,下巴尖而小,面容苍白,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是浅淡的。
是好看的,只是,让人感觉,有些过于孱弱了。
江晚芙微微一愣,见那头的林若柳也望过去,便主动走过去,抿唇笑着同她打招呼,“林表姐。”
相比较她的主动,林若柳则略显冷淡了些,那双眸色浅淡的眸子盯着她看了眼,便挪开了,只冷淡点了点头。
这态度,明显有些不友好。
江晚芙不明白,自己还是第一回同这位表姐见面,如何就得罪她了。
但她也不是上赶着的人,见林若柳态度冷淡,便也收起了寒暄的心思,抿着唇朝她笑了笑,不再多话,带着惠娘走开了。
她们走后,林若柳身边的张妈妈却是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袖子,苦口婆心劝道,“娘子,您方才实在不该那么冷淡。奴婢听人说,这位江娘子本事不小,日后说不定是要嫁进国公府的。如今舅夫人容不下您,林家回不去,咱们可就指着国公府了。”
林若柳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大高兴道,“我不喜欢她。”
同样是失了亲人,这位江表妹毫无孝心,丝毫不顾先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谈天说笑,四处逢迎,这等性情,她实在不喜,也不想委屈自己虚与委蛇,方才没直接走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林若柳微微垂眼,想起那日在福安堂见到的陆致,仪表堂堂,温和儒雅,原以为是个君子,却不料喜欢这样的女子,想来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
一时之间,林若柳对陆致的印象,也跟着差了几分。
林若柳皱着眉想着,却见派去二房传话的丫鬟回来了,便抛开那些,问道,“怎么样?”
那丫鬟是林若柳从林家带来的,晓得自家主子的脾气,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开口,“二夫人道,府里女眷多,怕被冲撞了去,做法事怕是不大方便。”
林若柳从前在林家,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哪里碰过壁,乍一听见丫鬟说庄氏没答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你再说一遍?”
那丫鬟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这回林若柳是听清了,她单薄的胸脯处上下一阵起伏,很快脸色惨白,朝后仰了过去。
张妈妈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一把将人扶住,大声喊起了“来人啊,来人啊……”
第19章
翌日,江晚芙正用了早膳,打算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惠娘就进来了,道,“娘子,昨日藕荷院那位林娘子病了。”
江晚芙听得一愣,有些纳闷,“昨日见着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就病了?”
惠娘抬手叫菱枝出去,将庄氏拒了林若柳办法事一事说了,接着道,“这林娘子大约也是个心气高的,就生生那样气晕了过去,她院里的下人吓破了胆,去了福安堂,听说又是哭又是跪的,把老夫人都惊动了。老夫人昨日亲自去了藕荷院,连二夫人都吃了挂落。”
“这……”江晚芙听罢,一时竟不晓得说什么话。
不是她说,这林娘子心气委实高了些,二房、三房、四房虽都是庶出,可庄氏掌管中馈多年,岂是她一个外来女能得罪的?
如今二舅母吃了这哑巴亏,可以江晚芙对二舅母的了解,不觉得她咽得下这口气。
林娘子同二舅母这梁子,只怕是结下了。
连原本挺同情林若柳的惠娘,这会儿都改了口,委婉道,“藕荷院那位,娘子您还是远着些。奴婢瞧着,她这性情,未免气性大了。”
昨日林若柳冷淡的态度,江晚芙自然没什么深交的心思,她虽脾气软,可并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便也只随意点了点头,就带着纤云去福安堂了。
她上一次来福安堂,还是生病之前,算算日子,也有小半个月未曾踏足了,可今日一露面,江晚芙便察觉出不一样了。
倒不是福安堂有什么不一样,而是福安堂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变了。
如果说从前是客气,那么现在,就是客气中夹杂了点小心翼翼,不像是害怕,更像是把她当成什么不能随意对待的人。
江晚芙在心里过了一圈,很快便想到了陆致身上,她这算是攀了大表哥的势?
这府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可没一个蠢的。
江晚芙也只一脸淡然,对众人一如既往和善温和,进了正厅,就被一把抱住了,小娘子身子软软的,力道却极大,搂得她紧紧的。
江晚芙有些无奈,轻轻拍了拍陆书瑜的后背,哄她,“好了,阿瑜,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松开我,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陆书瑜这才松了手,眼巴巴瞅着江晚芙半天,结结巴巴道,“表姐,你瘦了。”
小姑娘愧疚得不行,一直以为江晚芙是因为那日淋雨病的,江晚芙喝茶,她就递糕点,江晚芙吃糕点,她就递帕子,殷勤得不行,那模样看得江晚芙都忍不住笑起来。
江晚芙忍不住抿了唇,温柔道,“阿瑜,做什么呀?”
陆书瑜眨眨眼,眼珠子转了一圈,凑到江晚芙耳边。
江晚芙还以为她要和自己说什么,侧耳仔细听着,却听到一句结结巴巴的,“我、在讨好、未来、嫂子啊!”
她霎时红了耳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丫鬟用铜勺撩起珠帘,陆家郎君们陆续都进来了。
看见屋内除了陆书瑜,还有许久未见的江晚芙,陆致原本温和的目光,便骤然带了几分惊喜,连站在他身侧的陆运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啧啧了几声。
大哥这个人吧,一贯温和儒雅,风度翩翩,却未曾他在谁面前这么失礼过,看来江表妹虽出身不显,却是实打实叫大哥上心了。
江晚芙自然也看见了陆致的目光,抿着唇,微微转开脸,和陆书瑜一起站了起来,朝几位表兄弟见礼。
一番见礼过后,众人坐了下来。嬷嬷带着群丫鬟进来奉茶,杯盏轻碰,却忽的发生了意外。
一个瓜子脸的丫鬟过来给江晚芙递茶,大概是生手,有些紧张的缘故,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朝前一冲,手上一松,茶盏整个人朝江晚芙掀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一旁的纤云都没来得及护住,江晚芙自知指望不上旁人,下意识侧过脸,飞快抬起袖子,护住了自己的脸。
“哐啷”一声,茶杯落地。
预想中的热茶,却没有如期而至,江晚芙下意识摸了把袖子,还是干的,然后便听见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有人语气焦急喊“世子……”
还有陆三郎等人的声音,“二哥……”
江晚芙惊得抬眼,却见身前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是陆则。
他替她拦了方才那盏热茶?
江晚芙赶忙起身,奔上前去,低低唤了句,“二表哥。”
被众人簇拥在内的陆则,却仿佛听到了这句低低的“二表哥”一样,竟抬起眼,直直看了过来。
但很快,那眼神便收了回去,快得江晚芙怀疑,自己大约是看错了。
她也没多想,只担忧看着陆则被热茶泼得湿透了的衣袖。
陆则却面色淡淡,将手收了回去,放到背后。
还是陆致看不下去这乱糟糟的样子,屏退一屋子的丫鬟,又叫那跪在地上掉泪的丫鬟出去,吩咐嬷嬷,“快去请大夫。”
他这么一番安排,屋里清静了不少,陆则倒是一贯的冷静,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仿佛根本不疼一样,淡淡道,“我去换身衣裳。”
说罢,便径直出了正厅。
嬷嬷带着丫鬟进来收拾残局,上了新茶。江晚芙自是没心思再喝茶了,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门口。
好在,陆则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已看不出方才的狼狈了,一身织金锦袍,面色清冷,通身贵气。
江晚芙见他进来,下意识站了起来,认认真真福了福身,微微抬脸,语气诚恳道,“方才之事,多谢二表哥。”
陆则看了眼面前的江晚芙,目光扫过她那双盈盈的杏眼,只觉心头微微有些松动,可很快垂下眼,淡淡道,“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江晚芙自然不会真的不放在心上,加上上次,这已经是陆则第二次帮她了。但眼下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也只看了眼陆则背在身后的左手,暂且按下不提了。
陆则坐了回去,片刻功夫,陆老夫人就来了。
见江晚芙也来了,老夫人倒是唤她到跟前,好一番轻声细语的关切,再一抬眼,看见了陆则,当即把脸一摆,沉声道,“你还晓得回来!”
江晚芙被吓了一跳,不知老夫人怎么就发火了,还是冲着陆则去的。
陆则倒是不慌,站起来道,“孙儿知错了。”
陆老夫人一脸不高兴,板着脸道,“你说说你,我一贯夸你沉稳有分寸。这回倒好!刑部就是再忙,也不能小半个月不着家吧?那刑部什么地方,吃的差,住的也差,别案子没审好,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江晚芙这些日子一直养病,自然不知道陆则为了办案,已经快半个月没回府的事。见陆老夫人神色严厉,便担忧看着陆则。
陆则自己倒不见急色,也不辩解,只颔首听着。
最后还是陆致出来打圆场,道,“祖母消消气,二弟知错了。”
陆三郎和四郎也起来替兄长说话,陆三郎能言善辩,一张嘴,把陆则最近办的那桩薛绍杀妓案的始末,娓娓道来,把自家二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末了耍宝道,“祖母是不知道,自打二哥替那江南妓子如意娘伸冤后,我那些同窗们啊,个个都来打听,非要问我,家里给二哥定亲没?若是没定亲,他们家里还有云英未嫁的姐妹云云,闹得孙儿现在不敢去书院了。”
陆三郎说罢,摊手一脸无奈,朝自家二哥道,“二哥啊,你快些娶嫂嫂吧,小弟我委实扛不住了……”
陆老夫人被逗得噗呲一笑,指了指兄弟几个,摇头道,“你们几个啊,就护着二郎吧!”
说归这么说,可看见这幅兄弟和睦的场面,陆老夫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江晚芙也松了口气。
正说着话,永嘉公主和庄氏妯娌几个也相继来了,几人讨论起了中秋节的家宴,庄氏负责中馈,这事自然也落到她肩上。
长辈们讨论着,小辈们则喝茶谈天。
这时,嬷嬷进来了,众人停下话,便听嬷嬷道,“老夫人,林娘子来给您请安了。”
这话一出,屋里一静,江晚芙下意识看了眼陆老夫人右首的庄氏,只见她面上划过一丝阴霾,很快便笑了起来,开口微笑道,“林丫头真是孝顺,病了还来给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道,“让她进来吧。”
林若柳大约就在门口等着,嬷嬷出去传话,她很快就被下人扶着进来了。
用扶这个词,毫不夸张。她面容苍白,气色孱弱,几乎站都站不稳,全靠她身边那个张妈妈扶着。
林若柳进来后,推开张妈妈,勉力站直了,徐徐福了福身。
陆老夫人看她这个样子,于心不忍,赶忙朝张妈妈道,“快扶着你们娘子。”说罢,又看了眼林若柳,和气道,“快别多礼了。你既身子不舒服,就不用来请安了,心意在就行了,不用拘礼。”
“坐罢。”
陆老夫人原本想叫林若柳回去,可想到这孩子那般烈性子,又怕她多想,就没说什么。
林若柳这病怏怏的模样,陆老夫人都有点怕她晕过去,也没了讨论家宴的心思了,略坐了会儿,便叫众人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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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则兄弟几个出了福安堂,正要分开走,陆三郎陆运却忽的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险些给忘了。我一同窗,家中堂弟犯了事,托我来问问二哥的。”
他这般说辞,众人自没怀疑,便都自顾自走了。
陆则看了眼陆运,眸色清明锐利,只一眼,就让陆运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想起方才在福安堂看见的那一幕,脸色越发不好了些。
他刚刚看得一清二楚,那丫鬟手里的茶朝江表妹洒出去的时候,二哥明明和他们一样,没发现端倪,却第一个站了起来,抬手挡住了那热茶。
若说这只是二哥习武之人的敏锐,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可后来江表妹喊那一声“二表哥”的时候,二哥投过来的那个眼神,却让那时站在旁边的陆运,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陆运心里一凛,顶着自家二哥的视线,鼓起勇气开口,“二哥,刚刚——”他踟蹰片刻,到底不敢说穿,只换了个语气,道,“二哥,听说祖母已经写信去了苏州,要与江姑父商议大哥的婚事。”
陆则面无表情听完,沉默了会儿,沉声开口,“三弟,你逾矩了。”
陆运一听,简直头皮发麻,后背陡然生寒,二哥居然真的……真的对江表妹有那种心思!他张了张口,想劝劝兄长,可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徒劳张了张嘴,只嗫喏重复了一句,“二哥,我们是亲兄弟。”
陆则微微蹙眉,眼里一片清冷,微微转开脸。
他当然知道,否则,他怎么会一连十几日都不回府,陆则微微闭眼,面前仿佛又出现了江晚芙那张含泪的眼,小娘子在他梦里哭得梨花带雨,红着眼尾,小声地问他,二表哥,你会不会不要我?
梦里的他,心疼极了,一遍一遍地哄着她,“不会。”
陆则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自己,温情脉脉,仿佛一颗心都被那小娘子攥在手里了,小娘子掉一滴泪,他比她更疼。她皱一下眉,他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简直跟昏了头一样。
陆则睁开眼,看向陆运,视线不自觉变得有些冷漠,语气淡漠道,“我什么都不会做。三弟,放心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20章
江晚芙回到绿锦堂,翻箱倒柜寻出她们从苏州带来的烫伤膏,想了想,还是打算亲自走一趟。
她略收拾了一番,就带着纤云朝立雪堂去了。不到片刻,就到了地方,立雪堂的丫鬟似乎有些意外,恭恭敬敬把人迎进去,听过江晚芙的来意后,便道,“您先坐一会儿,奴婢去同世子禀报。”
江晚芙点点头,那丫鬟便出去了。
绿竹出来后,直奔陆则的书房去了,敲门入内,低声道,“世子,江娘子过来了,说想要当面向您道谢。”
陆则写着结案折子的手轻轻一顿,继续稳稳当当写下去,声音连一点起伏都没有,道,“说我在见外客,不方便见她。”
绿竹听罢,惊讶抬头,看了眼自家世子,见他面色冷静,的确不似要改主意的样子,没敢再说什么,屈了屈膝盖,道了声“是”,就退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陆则自始至终没抬头,只径直写着案情折子,字迹丝毫不乱。
既然说了不会动她,那就索性不要见面,这样对谁都好。
陆则心里清楚,大约是移情的作用,他对这个夜夜入他梦的表妹,下意识地给了过多的关注,没有人能够在那样的梦之后,做到无动于衷,他以为自己可以,但是,他不是神,他做不到。
纵使难以启齿,但经过这十几日远离国公府的日子,陆则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至少,他对江晚芙有欲。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欲,他想触碰她,接近她,甚至占有她,他吻她后颈那颗红色痣,想看她含泪婆娑的眼,想听她如梦里那样唤她“二表哥”。
他对她亦有怜,梦里的她哭,他情难自抑,心疼难忍。
那日见她被太子欺侮胁迫,他当时克制得很好,可后来去宫中拜见陛下,在无人的宫道上碰见太子时,他竟生出了杀意。
太子自小骄纵任性,淫乱宫闱之事,早在他还在宫中念书时,便目睹过不止一次,后来他身边一直无人,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当时见多了腌臜之事,对情爱之事甚为厌恶。
但无论如何,那是太子,是舅舅的儿子。于情于理,于臣子的本分,于多年所受的教导,他也不该动这心思。
但他当时真的动了杀心,像是着了魔一样,如何引开太子身边的宦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太子,如何毁尸灭迹,这些事,他像是无师自通,仿佛做过一遍一样,只短短一瞬,就在心里想好了万全之策。
想到那日的自己,陆则至今觉得匪夷所思,只能归咎于自己对江晚芙的在意。
还有今日的事。
兄长在,丫鬟在,其实轮不到他去救她,偏偏他下意识就那样做了。
时至今日,陆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被那些梦影响了,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但就像今日他对陆运说的,他什么都不会做。
以他的手段,想要对付一个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江晚芙,简直易如反掌,他可以毁了这桩婚事。这很简单,厌恶这桩婚事的人很多,不说旁人,庶兄的生母夏姨娘,就是个很好的棋子,她一定更愿意儿子娶名门贵女。
没了婚约,江家那位早就另娶新妇的姑父,和那个一肚子小心思的继室,难道会护着江晚芙?
攀高枝是人之常情,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只需要暗示几句,江家人就会将那个小娘子,送到他身边人,任他施为。
这种事,陆则自己没做过,但身边那么世家郎君,这么干的多了去了,多少外室,都是底下人这么送上来的,其中不乏小官之女。
但他没这么做,也不打算这么做。
和兄长成亲,大约是那个小娘子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她最好的归宿。更何况,他终究唤陆致一声兄长。
所以,索性就不要见面,也不要接触。时间久了,再多的心思,再多的念头,自然也就没了。
陆致写好案情折子,收起来,打算明日带去刑部,却见方才出去的绿竹回来了,端着个青绿的竹罐,道,“世子,江娘子走了,留了罐治烫伤的药膏。”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放下,很快就退下去了。
陆则倒也不至于连江晚芙带来的药膏也丢了,毕竟也是一番心意,更何况,他如今离不开江晚芙触碰过的东西。
陆则碰了碰那竹罐,竹子微凉的温度,透过指尖,淡淡药香,令他的心,不由得静了下来。
正这时,门外再度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陆则低声,“进来。”
绿竹又抱了个瓷罐进来,这回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声道,“世子,方才大爷屋里的采红来了,送了罐烫伤药。”
陆则听罢,也不觉得奇怪,大哥一贯是这个性子,兄弟几个里,他最喜欢照顾人,但凡比他小的,他都护着。连他也不例外。
江晚芙那个性子,若是嫁给大哥,夫妻俩人大约是性情相合的。
“放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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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芙回了绿锦堂,惠娘从纤云那听说,卫世子没见自家娘子,不由得低声担忧道,“娘子,世子他……是不是怪您啊?”
江晚芙听得一怔,很快摇了摇头,“二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虽旁人都道,陆则性情冷淡,可江晚芙却觉得,自己这位二表哥,骨子里是个好人,是个君子,并不像面上那样冷淡。
“惠娘,你以后不要这样说了,二表哥对我有恩。”江晚芙有些不高兴,认认真真看着惠娘,嘱咐她。
惠娘原也是怕自家娘子得罪了世子,才说了这么句,见自家娘子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忙应下,“是奴婢失言了,娘子别恼。”
江晚芙自然不舍得和惠娘生气,神色柔和下来,道,“惠娘,你让陈叔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从苏州寄来的信。算算日子,若是走得快的话,阿弟也该给我回信了。”
朝廷这些年专门开了寄信的驿站,从苏州到京城的话,若只单单是信件,约莫十来日就能到。
惠娘当即应下,出去寻自家男人去了。
回来后,惠娘就道,“去问过了,说是没有。老陈说了,打明日去,他每日去驿站问两回,娘子放心,小郎君的信一到,保准第一时间送到您手里。”
江晚芙听罢,有些失望,就道,“没事,陈叔不是还有铺子的事要忙吗?隔三差五去问一问就行了。”
惠娘应下,又将自家男人最近干的事一一说了。
江晚芙这些年手里攒了些银子,后来祖母去世,又给她留了些,还有母亲的嫁妆,盘一盘,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原本这些是她日后的嫁妆,但江晚芙想着,留在手里也是浪费,索性抽出一部分,在京城盘个宅子,日后阿弟必然是要来京城考试的,父亲和继母是指定靠不上的,唯有她自己多费些心。
这事自然就交给陈叔去办了。
京城连米价都比苏州贵了一半,宅子自不必说,又贵又紧俏,陈叔忙了这么多日,才算有些眉目了。
江晚芙听惠娘说罢,点点头,一再嘱咐,“一定要打听清楚,告诉陈叔,一定不要贪图便宜。咱们初来乍到,万事俱要小心。”
惠娘点头,“奴婢知道。”
陈叔和惠娘,算是江晚芙如今最信任的人了,夫妻俩还有一个儿子,留在阿弟身边做书童,对她也是再忠心不过。
略嘱咐过几句,江晚芙便不再啰嗦了。
日子一日日过,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江晚芙早上起来,就先做了些月饼,因为不在家里的缘故,不能在祖母和母亲的牌位前供奉,便在绿锦堂寻了棵古树,摆了月饼和瓜果。
惠娘递过几支点燃了的香,江晚芙接过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低声道,“祖母,阿娘,今日是中秋,阿芙不在苏州,不能去看您二位。想来古树通灵,一定会把我的心意传达给你们的。这是阿芙亲手做的月饼,祖母和阿娘尝尝。若在那边有什么缺的少的,定要托梦于我,阿芙一定寻来。”
“我和阿弟近来都好,祖母和阿娘放心,不要惦记我们。”
“今年的府试,阿弟打算下场试一试,祖母、阿娘,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保佑阿弟诸事顺利,举业有成。”
……
许久没有和祖母阿娘说话了,江晚芙絮絮叨叨念叨了许久,她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只捡些好的事情说,至于继母算计之类的,却是只字不提,直念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她抿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说了这么多,祖母和阿娘一定嫌阿芙啰嗦了。别的就不说了,你们记得保佑阿弟就好了,我一切都好,也会保护好阿弟的,祖母和阿娘放心。”
说了不啰嗦,江晚芙果然不再说话了,将月饼掰碎,撒在古树四周后,就站了起来。
她起身时,恰好一阵微风拂过,虽入秋了,却还枝繁叶茂的古树摇晃着枝叶,仿佛在把小娘子刚刚絮絮叨叨念叨了那么久的话,随风送去了苏州一样。
江晚芙看了眼古树,朝惠娘抿唇一笑,心里松快了许多,“回去吧。”
主仆两个回了绿锦堂,却没多休息,用了早膳,就去了福安堂,倒不是急着请安,而是早就和陆书瑜约好了的,今日要做花灯的。
她到的时候,陆书瑜已经等着了,两人在屋里折腾了一上午,做了十几盏花灯出来。
陆老夫人听说两人在这边做花灯,还领着恰好来禀报家宴一事的庄氏几个过来,提着一盏把玩了一会儿,笑着赞道,“瞧这两个,手还真巧,真叫她们做出来了。”
庄氏接话,捧场道,“可不是麽,也就是阿瑜和阿芙静得下来。瞧这盏芙蓉花灯做得,啧啧,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
陆老夫人笑着点头,道,“做得这样好,若只放在屋里,可就浪费了。今日城里有灯会吧?”
庄氏点头,“是有,早起听嬷嬷说的,像是在……安庆坊?”
庄氏身边嬷嬷立马道,“是在安庆坊。”
陆老夫人点了头,“好。等用了家宴,祭了祖,你们几个小的就去逛灯会便是。正好今日朝廷过节,大郎他们也在屋里,叫他们陪你。”
说着,想起了藕荷院的林若柳,指了个嬷嬷,“派人去藕荷院问问,看林丫头愿不愿意和她们一起去。”
嬷嬷躬身应下,出去问话了。
第21章
用过家宴,江晚芙回了绿锦堂,惠娘几个忙着翻箱倒柜,翻找着裙衫。
自打来了国公府,还的的确确没有正经出门过,江晚芙原本也不是个爱往外跑的人,但在苏州的时候,也会隔三差五去书院给阿弟送些东西,这么久不出门,倒是第一回。
菱枝抱了裙衫来,兴致勃勃道,“娘子,听说京城的灯会可热闹了。不少外地做花灯的,都会过来摆摊,还有戏班子……”
菱枝喋喋不休,小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江晚芙倒也不嫌她吵,一边抿唇含笑听着,一边换上了裙衫。
今日过节,惠娘几个选裙衫的时候,便没选那些偏素雅的,而是挑了件藕荷的对襟芙蓉花纹的宽袖儒衫,下身搭的是条青白二色的褶裙,裙摆绣着圈银线绣的吉祥云纹,走动间仿有流光。
江晚芙本就是讨喜的长相,肤色白皙,眸色明润,不笑的时候显得很乖,笑起来则极甜,两粒酒窝似盛满了蜜糖一样,总给人一种安静乖顺的感觉。穿上这一身后,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惠娘上下打量了一圈,心里涌上了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打心底里觉得高兴,又取来青白间色的璎珞腰带,给自家娘子带上后,道,“好在诸位郎君是要同去的,否则娘子这个打扮出去,奴婢可不放心。”
江晚芙被说得一羞,好笑抱住惠娘的肩,软声道,“哪有那么夸张啊?惠娘,你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这话把纤云菱枝几个都逗笑了,惠娘也笑得不行,连声道,“那奴婢可不舍得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