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傲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不一样,但此次行动,关乎我封国存亡,而众人之中,除莫残歌之外,还有谁,比意潇的轻功更高?”

“我。”他坚定的声音怎么听都有些虚弱无力。

南宫傲瞪着他,已有了气,沉声道:“你真的把自已当成神了?你是想让你的手彻底废掉,还是想把你的小命玩完?齐澈救得了你第一次,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他微怔,照他目前的状况,以剑上冰山,却是很难,炸湖之后的雪崩或者引起山崩石裂,想安然回来,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那又如何?

南宫傲见他面有决然之色,丝毫不为所动,扶着他双臂,无奈叹道:“晔,你只知道意潇出事,凝儿会伤心,你可知那日,你生死未明之际,凝儿她…有多痛苦!我从未见到过她那样的眼神,那是一种生死相随的决绝。你若真为她着想,就老老实实的躺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等你的身子大好了,才能去她的身边,保护她。况且,以意潇的武功,只要没意外发生,定能平安归来。”

这些他都知道,知道他们几人,无论谁出事,陌儿都会伤心。

南宫傲见他眉头紧皱,定定的站着,不动,便狠了狠心,趁他愣神之际,抬手在他后颈用力一击。

南宫晔不妨,本就疲惫无力的身子顿时一软,未来得及反应便已失去意识。

临绝谷,雪山环绕,寒风刺骨。

金军果然如南宫晔所料,退回谷中,驻守谷口要塞。

北边出口,齐澈率部分大军绕过山谷,摆阵以待,阻截敌军的后路。南方入口外数十丈,十几万大军气势雄浑,南宫傲易容成南宫晔的模样,于主位泰然安坐,等待时机。

西山,雪松盎然,冰湖如镜。深浅不一的雪中脚印,连成四行,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昂然肃立,纵目远眺,三队大军形成一字,黑压压一片。

他们也已准备妥当,待午时降临,冷意潇握了握手中的火石,往准备好的火捻处行去。

莫残歌面色微变,烈焰一横,便挡在了他的面前。”我去。”

冷意潇一愣,自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深知莫残歌为人,生性冷淡,却惟独对他另眼相待,究其原因,不用说他也知道。轻轻摇了摇头,淡雅一笑道:“此湖之冰,没有三尺也得有两尺之厚,这些火药必须全部用上,火捻长度不够,以你一人之力,纵然速度超绝,恐也难以全是而退。”

莫残歌动作不变,只微微抬头。无边的天际,浮云飘散又凝聚,他面色不改,唯眼底情意悄然浮现,哑声道:“她蛊毒已解,我能不能全身而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安然无恙。”

冷意潇讶然,望着眼前一贯冷若冰霜沉静内敛的男子,想不到他内心的情感竟如此深厚浓厚。为了不让心中的女子有伤痛,连她在意的人,他都可以以性命相护!

情深至此,试问天下间,能有几人?

如莫残歌这般出色之人,也应该是光芒可蔽日月,但为了她,甘愿隐于其后,收敛锋芒。

冷意潇望向远方,目光渐呈凄迷之色,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意中人,从不言爱,却爱得彻骨生悲。而另一种人,有爱不能言,苦胆甘尝。沉默半刻,目光不移,淡雅而语:“一起吧。这个世上,不只有你一人,在乎她的感受。而你莫残歌的性命…于她而言,同样重要。”

莫残歌顿了顿,收刀,回身。望了他许久,第一次如此用心注视着除她以外的人。只见他立于茫茫白雪之中,淡雅如仙,飘逸出尘,与她风姿气质竟有几分相似。略微微怔了怔,居然从那淡雅的绝世双眸中,看到了一种不为人知的情愫。

不到片刻,便释然。聪明人之间,往往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能确定对方心中的坚持。

莫残歌举起烈焰,难得一笑,道:“好。同进同退。”

冷意潇以剑相击,清然一笑,道:“为了她,我们都要活着!”

达成共识,双双行至已布好的火药两边,掏出火石,对望一眼,点头,皆是决然的神色。

谷底。众山环绕,金军于出入口要塞处把守,只等封军来攻,却迟迟不见动静,等了许久,不由得有些疑惑。

“杨将军,你看封军为什么不进攻呢?难道我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一名金军将领耐不住性子,问道。

杨项皱眉,手扶着山羊胡,沉思不语。

另一名将领摇头晃脑,不屑道:“什么战神,我看也就是一个花名头。说是来决一死战,却没料到我们会进谷,一时没了主意,攻又不敢攻,退也不好意思退,所以就在原地等着我们出去。”

“那我们到底出不出去。”

“当然不,出去不是正好遂了他们的愿。就这么磨着,看他们怎么办?”

“对,如果他们不进攻,最后灰溜溜的退回去,也能磨损他们的士气,如果他们进攻,那也只会有来无回,死路一条。”

杨项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浓眉皱得更紧,多年前的那场仗,虽然不是他亲历,但是那些战况,他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一年,南宫,才十四岁,如今时隔多年,他只会进不会退。而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将其当成是自已最大的敌手。伸手敲了敲桌子,制止他们的谈论,沉声道:“事情绝不会像你们说得那么简单,你们可以轻视任何人,但绝对不能小看南宫晔。此人战术,天下间少有人能敌,我们绝不可掉以…”

“掉以轻心“四字还未说完,只听

“砰!!!”彷佛天崩地裂之声自头顶上方传来,众人大惊,连忙出账,一望之下,眼瞪大如铜铃,惊骇得无以复加。

只见一大股水流带着奔腾的寒气,自西边山顶兜头急灌,彷如天上银河破漏,呼啸着欲将整个大地吞没。而被冰水砸中之人连叫一声也来不及。

整个山谷之中,惊恐之声遽起,数十万人,因这一瞬的遽变而慌乱逃窜,早忘了军规为何物。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火药爆炸之音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巨大的雪体以迅疾之姿,铺天盖地而来,声势凌厉。

军人,面对敌人,可以无畏无惧,抛头颅洒热血,但是,当他们面临庞大无敌的自然之物,毫无生存机会时,便只能选择逃命。

原来有时候,人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想跑都跑不动,有人挤有人推,倒地,便再也爬不起来。

脚底,踩得都是自已人的头颅,眼珠爆裂,脑浆四溅,惨不忍睹。

“都停住,不准乱!”杨项最先恢复镇定,大声下令,却没有一个人停下,就连将领们都乱成一团。

他咬牙暗道:好一个南宫晔,够狠,够绝!

山顶。冰水,像是沉寂了千年,一朝得到释放,凶猛异样。

雪崩一发而不可收拾,整座山都在颤抖,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莫残歌与冷意潇点燃火药之后,连忙离开,正欲下山,却在临近边缘之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脚下开裂竟是黑幽一片,似是深洞。

二人心中大骇,因脚下并无支点撑点,便控制不住身子,朝着黑暗的不知深浅的山洞中,沉沉坠去,而头顶,是无数雪体土石,滚滚而下。

不能落入洞中,否则,山塌地裂,任是他们武功再高,也只有被埋的份,生存的可能性,渺茫无几。

莫残歌将烈焰往冷意潇面前一横。”借力上去,快!”

冷意潇一怔,手中的剑也递了过去。”同上。”

眼色互递,同时脚尖轻点,二人便纵身破层层雪雾,往上跃去。眼看就要出了洞口,却遭逢山石摇动,崩裂,一块巨石受力,朝着洞口迅速滚落,向冷意潇当头砸下。

莫残歌大惊,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聚全身之力,扬起烈焰直劈巨石。

石分二班,一半落空,一半偏离半毫,正中冷意潇的肩膀,只听他一声闷哼,身形再次飞速下坠,莫残歌一骇,想拉他都已经来不及。顿时,面色煞白,眼前立时浮现心中的那名女子在得知消息后的哀绝神情,心中一窒,就要伸手往下,却听道:“告诉嫣儿,不必为我伤心,只要她幸福,我便会幸福…”

冷意潇昂首凄然一笑,看头顶雪雾翻飞,映在他眼中,却是空茫一片。

嫣儿,对不起,哥哥无用,说要永远守护你,到头来,却要你为我伤心…

我的嫣儿,不必难过,不必难过…

夜妖娆第一百二十九章

临绝谷一战,金国二十余万大军全军覆没,封国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战神之名再一次遍传九州岛。然而,封军却并无庆功宴,也无应有的喜悦,只因本次战役的功臣,两位英勇的将军在炸湖之后,踪迹全无,生死不明。大军全部出动,几乎将整座山谷翻了个遍,也未曾找到他二人。

南宫晔立在谷口,看数十万人的尸体横积,脑浆肝肠早已凝结成冰,随处可见,其形惨烈,实乃空前绝后。战争的胜利,并没有为他带来丝毫的欣慰,而冷意潇与莫残歌二人的失踪,令他的心一如这满目的疮痍,悲凉得无以复加。

陌儿,对不起!

这一次,他该如何向她交代?

计谋,是他所出,人选,为他所定。结局,是好是坏,也要由他来担负。

冷风如兵刃,刺穿他的肌肤直达心底,一片透心冰凉。生命之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光明,在短短的一日不到,再次熄灭,回归漫无边际的黑暗当中。

雪芒反射而出的惨白日光,将他俊美绝伦的面庞映得苍白如纸。

南宫傲立在他身后,看他漆黑的衣袂在风中翻飞着嘶吼,无声的宣泄着主人难以言喻的悲绝。

张了张口,终是无力唤了一声:“晔…”

没有任何回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怕晔怪他,他只担心晔的身子未愈,是否能承受这寒风的侵袭。意潇与莫残歌的生死未卜,他又何尝不难过,但他身为一国之君,一切只能以大局为重。凝儿,若要怪,就怪他吧。

南宫晔面上是死一般沉寂的表情,目光扫过满地的尸体,缓缓抬头,远处天边有乌云几许,印在眼中灰蒙蒙的一片,遮盖了本该属于他的耀目光华。

“启禀王上,启禀王爷,整个山谷都翻遍了,还是没有发现冷将军和莫将军的尸体…”

一名士兵奉命来报,但他话未说完,南宫晔转头一记冷光射来,那士兵身子一抖,直觉背脊发寒,头低得更低,脑门已挨着冰凉的地面,只等着被训斥。

南宫晔冷冷道:“一群废物!谁让你们找尸体?本王要的是活人,滚回去,接着找。”

“是,是!”那士兵忙磕着头应了,连滚带牌的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易语红着眼眶,上前轻轻唤道:“三哥,你先回去吧,这儿…有我们在就行了。”

南宫晔仿若未闻,只定定的望着那座崩塌的西山上堆积的乱石,脑海中全都是她悲痛欲绝的表情。莫残歌,意潇,请你们为了她,一定要活着。

易语见他没反应,无奈的回头望向齐澈。

齐澈叹了口气,走上前,却是对着南宫傲,请示道:“王上,我军在此搜寻已有数日,您看是否抽调一半兵力,趁着金国还未来得及调派援军之前北进,夺回我们丢失的城池?”

南宫傲看着南宫晔的背影,沉默无声。

南宫晔收回目光,深吸一口凉气再吐出,依旧没有温度。就那么背对着他们,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和声音,道:“齐澈,你速去点五万精兵,本王要亲自前往,收复失城。”

三人面色皆变,易语急道:“三哥,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已的身子啊?”

齐澈道:“敌军主力已被歼灭,其留守在那三座城池的兵力不会很足,我们要夺城应该不难,王爷无需亲自前往,又何必…”

南宫晔转身,冷冷截口:“这是命令,你只需照办即可,不必多言。本王身子如何,自已心里有数。”

齐澈微微一怔,立刻按军中礼仪行事。”齐澈领命。”

易语蹩了蹩眉,道:“三哥,齐澈也是为你好啊。”

齐澈拧眉,忙给她递了颜色,示意她别再说了,军中命令不同于平常的相处,本就该无条件服从,没有好意歹意之分。

南宫傲却开口劝阻,却见他一眼瞥来,不是冷厉,而是不可摧毁的坚定,令他所有的话语全部哽在喉间,无法说出。

南宫晔自他二人之间擦身而过,丝毫不见停留。寒风凛冽,将垂散的长发吹往一边,凌空飘摇,袖袍摆动,随着稳健的步伐,发出簌簌之音。他挺直的背脊是坚毅的线条,投在地面被拉的细长的影子,浅淡的几乎看不见,彷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一般。

南宫傲望着那孤寂萧瑟的背影,忽然就觉得心里一阵酸涩。”晔,我…对不起。”也许这一回,他又错了,他可以打晕他,保住他的命,但是没能救得了他的心。

南宫晔顿住步子,却并未回头,只面无表情,淡淡道:“王兄,你没错,勿需自责。”

作为一个兄长,王兄没错,作为一个君主,王兄也没错。

那么,是他错了吗?错在他不该记得有那么一个湖?错在他想要早些解决封国的困境?还是错在他不该不知道意潇是他的哥哥?又或者错在他不该没有防备以至于被王兄一击昏倒?

没有,也许都没有错,但是…这个结果,就是错了。

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张看了无数遍的字条。短短三字,承载着两个人的全部感情,令他从一开始的惊喜,到如今再看,只剩下满心的悲凉,无处宣泄。

难道,要和相爱的人相守,真的就这么难吗?

长叹了一口气,收起手中的字条。大步前行,伴着他的,始终是身后拖得长长的影子。

封国辰王亲自领兵,收复失地。三座城池留守的金军,因临绝谷一役的惨况,无不闻风丧胆,或弃城而逃,或死守不出。不论是哪一种情形,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凡辰王所到之处,金军一个不留。每收回一座城,便会留人安抚,将金军自城中百姓之处搜刮而来的钱粮财物,返还于民。每过一处,百姓臣民无不欢呼?喊,视他为神明。

金国并未派援军,只于边关屯兵防守,北方战事暂歇。南边翌国听闻金国战况,也暂缓攻势。而翌国王上,身体每况愈下,几名王子之间,明争暗斗,愈加激烈。

封国危机暂解,又逢除夕降临,家家户户,皆是喜庆之气。城中各富商官吏难得一见这等惊世人物,便欲巴结讨好,争相大摆筵席,欲请辰王赏脸,却屡屡遭拒,也不气馁,反倒变着法的,将美酒佳人送往辰王暂住的别馆,结果,不但没得到想要的效果,反倒差一点连命都搭进去。自此,再无人敢提。

南宫傲直接从煌城带部分军队班师回朝,齐澈易语与南宫晔一起,暂留边关宜城,以防金军再度来犯。而冷意潇与莫残歌,仍然下落不明。

宜城别馆,冷月如水洒满遥台。南宫晔立于高高的瑶台一角,彷如遗世独立。

目光望向城里千家万户灯火通明,面色沉默,心中寂寂。

陌儿,她在哪里?

她此刻在做什么?

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她会有多伤心?

为什么他们之间,要有如此多的波折?用生命和他所有感情成就的一丝希望,再次灰飞烟灭。

幸福,总是来得如此不易,却又消失的那般容易。

抬起头,泛着青白的指尖夹着的一片竹叶,就唇。依旧是空灵之音,却再也吹不出往日的曲调。

陌儿,真的很想她,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抬头望,漆黑的夜空,没有半颗星,只一弯残月被浮云半掩。

忽然,一点白影自眼前飞过,定情一看,是只信鸽。凭着过人的目力,那鸽脚上绑着红黄相间的缎子,在夜空中依稀可辨,那种颜色,在云阁之中,代表着重要事件。不知与她可有关系?

他心中一动,手中竹叶划空,以最合适的力道将白鸽击落,飞身向前接住。

取下字条之后,才想到这信鸽是从北方而来,应是云阁在金国分阁传来的消息,又怎会与她有关呢?不禁自嘲一笑,但既然已经取下来了额,就不妨看一看。

指动,展开字条,一眼览过。?那间,只觉脑中轰鸣一声,顿时,天旋地转,眼色昏黑一片,身子却僵硬如铁,屹立着,不倒。

白纸黑字,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映在他眼中,是狠狠的一痛,就在这一刻,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伪装的平静,瞬时被撕裂,支离破碎。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字条自脱力的指尖滑落,缓缓的漂浮着坠地,僵硬的身躯,一时间,竟然失去了反应。

“三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易语和齐澈本想找他商讨除夕之事,见他房里没人,便出来寻,却见他的神情是少有的怔愣,整个人彷佛失了魂一般,一动也不动。还有那凤眸之中流转的惊天痛意,使得他们一惊,随即见到地上一只白鸽安详的躺着,腿脚上红黄缎带依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