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晕光里,初念终于看清这少年的样子。约莫十三四岁,个头与自己差不多高。尚未脱尽稚气的一张脸上,隐隐已有剑眉秀目的风采,身上着了孝衣。立时便明白了过来,想必是赵氏宗族里的人。只不知是哪家的,竟会如此恶作剧地躲在树上吓人。
初念皱了下眉,也不想和这半大不小的人多说什么了,转身迈步时,忽然听见他道:“我晓得你是谁。我母妃今天坐的便是你的车。”
初念停住脚步,回头再看一眼。他正盯着自己,待自己回头了,呲牙一笑,月光下目光闪闪:“旁人对我母妃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和她却同坐了半天的车。你怕不怕?”
初念还没开口,正此时,外向的通道上传来一阵踢踏脚步声,月光下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从树影中靠近,抬眼见到这少年,立刻惊喜道:“世子,你怎的在此?徐大人正到处找你!”
那少年听到这话,也顾不得初念了,哧溜转身要从另条道走,刚跑两步,迎面便撞见腰缠素麻的徐若麟过来了,脸色微变,立时扭头往十几步外花墙边的那扇门去,只刚跑几步,便被疾步而来的徐若麟赶上,一把反剪住胳膊,笑斥道:“混小子,越大越没样了!里头是女人住的地儿,你给我进去试试!”
少年苦着脸,用能动的那只手指指还立在一侧的初念,呲牙小声道:“师傅,好歹回去再说。有外人在呢……”
徐若麟漫不经心顺他手指方向看去,瞥见树影下立着个手提白灯笼的女子,一道纤瘦的影子被月光投在了身后的东墙之上,再看一眼,心咚地一跳,剪住那少年臂膀的一只手下意识地便一紧,疼得他不顾颜面哎哟叫出了声,这才被惊醒,不动声色慢慢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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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这少年便是平王世子赵无恙。他小时在燕京时,随徐若麟学习骑射。故虽没行过拜师之礼,对徐若麟却一直是以师傅相称的。今夜梓宫落于芦殿,祭奠仪式整夜都将不绝,平王夫妇与世子自然要守于芦殿之侧。只是赵无恙却不见了人,徐若麟这才亲自去找。找了良久,总算在此抓到了他,不想却竟这样再次与她偶遇。
这是徐若麟此次回京,第二次与她相遇。
他缓缓松开了钳住赵无恙的手,望着她提了一盏白绸羊角灯笼,在微微晃动的光晕中从树影下走出来,一直走到近前,然后朝自己客气而冷淡地唤了声“大伯”,还没等他回应,便已垂下眼,从他肩侧飘然而过。
她去了,微凉的空气里却留下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苏合幽香。他对这种香气并不陌生。那是她一直习惯用的熏衣香。经年累月下来,香韵不止染上襟袂,连通体的肌肤,似亦被沁上了几分。
徐若麟自然觉察得出,她不喜自己的注目。所以前次在宫门口见到她时,除了一开始的一眼,过后便未再多看。但今夜,许是四下夜色昏阒,许是被那一缕暗香所牵,他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再次停留了在她的背影之上,收不回来。
“喂,你还没回我方才的话呢!”
赵无恙揉着胳膊,抬眼见初念快要进去了,喊一声。
“照祖母的吩咐行事而已,何来那么多的惧与不惧。”
初念没回头,随口这样道了一句,提起裙幅,脚便跨入了门。
徐若麟目送那个身影没入花墙的门后,直到再无芳踪可觅了,压下心中怅意,将视线转到自己面前这个此刻还看着她去向的少年,见他终于转过头来,朝自己道:“师傅,我方才从树上挂下来时,她仿似被我吓得不轻。下回你若见到她,代我赔个不是。”
徐若麟唔了一声,道:“你快十四了,往后要学着稳重。再这样,当心被王爷责罚。”
赵无恙面上立刻现出怏怏之色,低声咕哝道:“我再稳重有何用?他心里早就没有我和我娘了……”
“胡说!”
徐若麟微微皱眉,低低喝了一声。
赵无恙闭口。侧头再看一眼初念方才进去的那扇门,转为嘻笑道:“师傅,她真好看,方才提灯笼照我时,我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是不是?”
徐若麟伸手,往他额头不客气地弹了个暴栗,在他哎哟叫痛声中,正色道:“你怎的溜到了这里来?王爷王妃正找你,快些回去!”
赵无恙捂住额头,哦了一声,转身无精打采地低头而去。
徐若麟微微摇头,跟着他往外头的芦殿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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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钗捂住肚子走了段路,等拐过个弯,便放了手,正左右张望,身后的树丛里忽然蹿出来一人,从后抱住她腰便拖往边上去。等到了墙角处,那人一双手已经摸上了她身,嘴巴凑了过来,含含混混道:“亲亲妹子,可想死我了……”
翠钗满腹恼怒,用力推开那人,压低声斥道:“你个不知死活的混账东西!也不看看什么时候,竟就满脑子想着这些!再浑下去,怎么死都不知道!”
这装蛐蛐叫引她过来的,正是金台园管事李十一家的小子李善宝,和翠钗暗好有些时候了。此时求欢被拒,心中委屈,道:“我这不是想你吗?都三两个月了,你怎的都不来见我……”
“呸!”
翠钗打断他话,冷哼道,“你还以为我跟你的事儿没人知道?做梦去吧!”
李善宝一惊,方才那旖旎心思一下便消了,慢慢蹲□去,道:“谁,谁知道了?”
翠钗道:“你还在混吃等死呢!我告诉你吧,前个月里我随老太太二奶奶去护国寺那回,周志说你在后山门找我,我便过去,发现没人,过去质问周志,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诓我来着。我一时害怕,着了他的道。过后细想才明白,他应也不确定,只拿话套我而已,让我自己往里跳!”
李善宝颤声道:“他……他想干什么?莫非也看上你,要打你主意?”
“呸!”翠钗啐了他一口,“这么简单就好了!”顿了下,又道,“实话跟你说吧,二爷叫我随在二奶奶身边,有事便告他。我估摸着被二奶奶瞧了出来。虽不晓得这新进府的二奶奶怎的就会拿捏住周志了,只周志是她的人,这却是无疑的了。必定是二奶奶吩咐周志寻我的短,好拿捏住我辫子的。老话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不叫。真当是这个理儿。这二奶奶和那个周志,哪个面上看起来不是闷嘴葫芦一样的,暗里却有如此手段!”
李善宝呆若木鸡,半晌,喃喃道:“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的短在二奶奶手上,不听她的还能如何?”翠钗道,“当初太太挑我和翠翘服侍二爷,就是安排了迟早成他的人,只不过他身子不好,一直这般吊着而已,虽不知道到何时才是个头,只谁叫我命该如此?你却吃了熊心豹子胆动我,要是被人晓得,你或许还有个爹挡着,我还有好果子吃?到时候只怕全都推我头上了。你如今还这样不知好歹,迟早要害死我……”一边说着,心中酸楚,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李善宝慌忙指天发誓,哄了片刻,翠钗这才转怒为喜,顺着他意亲热了片刻,只心却终究是悬着,很快理好衣裳,道:“我再不回,怕二奶奶要起疑心。往后没我的信儿,你不要来找我。”说罢匆匆离去。等回了院,见廖氏还没回,不过遇到尺素被问了一句,二奶奶却并未发话,只自个儿对着灯火坐窗前,如平日看惯了的样子,一颗心这才慢慢定了下来。
~~
芦殿侧,供守夜人暂时歇息的一间大帐里,平王赵琚正和衣仰卧在一张窄榻上,萧荣坐在榻侧,借了帐中白烛的光,凝视着自己正在浅眠的丈夫。
她知道他很累。从数日前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地赶回金陵之后,他便在周围无数双或明或暗眼睛的注视下,从早到晚地为大行皇帝守灵,参与各种各样纷繁冗长的祭奠仪式。此刻终于得了片刻的空,几乎是沾枕便入了睡,甚至很快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萧荣微微闭上眼睛,听着丈夫发出的鼾声。
已经六七年没有见他了,这一次相见,她才仿佛蓦然发觉,镜中的自己老了许多,而他却与记忆中的样子相差无几,甚至,连睡着后发出的鼾声也是那样的熟悉。这一刻,这久违了的声音在她听来,竟仿佛赛过乐师奏出的上佳乐音。
良久,她终于睁开了眼,目光落到他的肩膀之上。想象着另一个女人枕着他臂膀入眠的画面,目光渐渐萧瑟,神情也冷淡了几分。
她再凝视他片刻,终于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她知道他一向警惕,哪怕是睡着,只要稍加碰触,便会转醒。果然,他的手一动,霍然睁开了眼,等看清是她后,吁出口气,再次闭上眼睛,含含糊糊道:“眉儿,你累的话,也躺下歇会吧。下半夜还要起身。”
眉儿是他向来呼她的爱称。那时她刚嫁给他没多久,他赞她生了一双不描而黛的秀眉,戏称过后,便一直这么叫下来。
本该是温情脉脉的一刻,但她却无法让这一刻延续下去。
她并未开口,也没动,只是握住他的手不放。
赵琚终于再次睁开了眼,望向自己的妻子,迟疑了下,问道:“你在想什么?”
她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我在想,宋夫人该是怎样风华的一个女子……可惜,一直没机会见她。”
赵琚面上现出一丝尴尬,从榻上坐了起来,低声道:“眉儿,你别多想……”
萧荣微微一笑,摇头道:“王爷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而已。你我分开这么多年,我身边还有无恙,你在燕京却孤身一人,能有宋夫人相陪,我也放心。”
赵琚望她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肩膀握住,道:“我晓得你的意思。我何尝不想将你们母子接去,只是身不由己……”
萧荣目中掠过一丝失望之色。
她方才用话试探,得到他这样的回答,立刻便明白了过来。即便是到了这时候,丈夫仍没打算将她和儿子接走。
她一咬牙,道:“王爷,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你我都清楚,勘儿他虽是你的侄儿,却一直对你怀了忌惮。如今他上位,发难于你是迟早的事。你老实告诉我,到时,你会束手就擒,还是另谋它计?”
赵琚一顿,迟迟不应。
萧荣道:“我晓得,你岂会甘心束手?所以王爷,眉儿此刻想向你恳求,求你看在咱们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无论如何要想法子把无恙带走。我走不走无关紧要,但是无恙,他一定要走!”
赵琚眉头紧锁,半晌,终于道:“眉儿,你也知道,如今正是一触即发的时刻,我做什么都有人盯着。留你和无恙在金陵,是大行皇帝从前的旨意。如今勘儿自己不开口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己提出。暂时只能再委屈下你和无恙。但我答应你,一旦事情生变,我定会及早派人来,想办法将你和无恙一道接走的,你放心!”
萧荣的心头掠过一丝悲凉。
她自然清楚丈夫如今所处位置的为难。如果只有她自己,她绝不会像此刻这样开口。但还有儿子,她必须要为他着想。
这是她白天坐在魏国公府那架马车上闭目冥想后,最后终于做出的决定。所以丈夫此刻这样的一句承诺,在她听来,除了空洞,没有半点实际意义。
“王爷,我与你结发至今,已快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我从未向你求过什么,这一回,想向你求个人。”见丈夫点头,萧荣道,“徐若麟与无恙有师徒情谊,无恙这孩子,你虽不喜他顽劣,只他还肯听他的话。王爷此次离去后,能否将他留下?”
赵琚下意识地想要摇头。
从他第一次见到十五岁的徐若麟开始,这十几年来,魏国公府的这个长子,不仅从一个青涩的倔强少年成长成了一名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而且更是他最受倚重的肱骨心腹了。此次入京奔丧,若非听了他的安排另走旁道,以后来接到的消息来看,根本就不可能在短短三四天内便如期抵达金陵。
他自然清楚,离侄儿赵勘向自己发难的日子应该不会长久了。所以这样的关键时刻,怎么可能留他在金陵?
他踌躇了下,道:“可否安排别人?”
“不行,一定要他!”
萧荣紧紧地盯着他,双目一眨不眨。
赵琚望着自己的结发妻子。
即便是此刻这样朦胧的烛光,也不能遮掩掉她眼角的细微皱纹了。离他上一次见她,不过六七年的光景,她一下便老了这么多,再不是从前那个初嫁自己时倚门拈花而笑的少女了。脑海里又掠过此刻那个还在燕京平王府里等待自己回的青春女子,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愧疚之意。再踌躇片刻,终于道:“也好。那就留下他。”
萧荣终于吁出一口气,朝丈夫微微一笑,道:“多谢王爷。”
“王爷,徐大人带世子回来了。”
正此时,帐外传来侍卫的传报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回
徐若麟止步于帐外,目送赵无恙入内后,正待离去,一个侍卫出来了。
“徐大人,王爷有请。”
徐若麟在燕藩时,逢战事,被称将军,平日里,便一直挂总兵差委,所以被泛称大人。
里头虽有萧王妃,只徐若麟每次回金陵,必定会去探赵无恙,与王妃也很熟稔,故也没什么避嫌之处,当下便撩帐而入。见赵琚正坐于榻沿,王妃立一侧,目光双双都正落在身前的赵无恙身上。
“孩儿见过父王母妃。”
赵无恙低头下去,小声道。
“你方才去哪里了?年纪不小,如此场合,怎还如此悖放,丝毫不知收敛?”
赵琚严厉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儿子,斥道。
赵无恙慢慢抬头,迎上自己父亲的目光,一语不发,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萧荣暗叹口气,正要开口,徐若麟已接道:“王爷息怒。世子方才就在侧旁不远处,向我请教几式刀马功夫,我见他好学,便指导了下,这才没及早回来。是我的疏忽。”
赵琚脸色这才稍缓,朝儿子挥挥手,示意他站一边去,起身看向徐若麟,道:“若麟,方才王妃与我商议,想你暂时留下,以督导无恙。你意下如何?”
徐若麟略微一怔。
萧荣到他近前,微微笑道:“徐大人,我晓得这委屈了你。倘若你不愿,当我没说便是。”
徐若麟立刻道:“王妃言重。督导世子责重,蒙王爷与王妃信任,若麟必尽心尽力,不敢懈怠。”
他此刻说的,确是心里话。
此次回金陵奔丧,他虽没想到过最后会留下,但心中,并非没替赵无恙考虑过。
前世的这个时候,平王此一行人南下时,路上屡遭各种阻拦,最后虽奋力赶到,却迟了多日,最后遭了羞辱。此次他自不会让旧事再次发生。对于赵无恙这个自小起便称他为师傅的世子,自然更不愿坐看他重蹈前世命运。只是他也清楚,于平王来说,此刻稳住那个新登基的侄儿皇帝,远比让王妃母子脱离如今的境地要来得重要。既无平王的授意,国丧结束后,自己又要回燕京,一旦回去,事务缠身,这边恐怕便鞭长莫及了,只怕最后还如同前世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到底该如何,短时期内,他一时也没想出稳妥之计。不想此刻要被留下,这倒颇合他的心意——新帝发难,如果一切照旧的话,是明年的春,如今还有数月,可周详计划。即便有变,提早而动了,他这样留下,也能防范周全。而且,还有一桩事。说自己完全不想留在她的近侧,那必定不实。哪怕见不到她,她也不愿见到自己,但知道她时时刻刻就在近旁,心里却也觉熨帖。所以听到这样的安排,当即便应了。
萧荣露出笑容,忙唤儿子过来致谢。徐若麟谦了几句,这才辞出大帐。站在帐外,望向远处旷野那一眼看不到头的为大行皇帝所点的星星点点白蜡之光,迎着拂面的微凉晚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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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五更,送殡队伍便继续西行。晌午到了魏庄。按规制,像国公府这样的内眷们便可止步返回了。又一阵乱哄哄后,初念终于随了国太廖氏往回去。当夜仍住在彰义村的黄大户家,一夜无话,次日起早赶路,到了晚上天擦黑时,马车终于入城,回到了国公府。
这一趟,来回共计三天两夜,着实把人累得够呛。初念回到濯锦院,从头到脚沐浴换衣过后,整个人便瘫在了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一下了。当夜徐邦达也十分温柔体贴,大约知道她疲累,只拥着她睡去。
一夜好眠,次日初念起身后,整个人缓了过来,这才发觉丈夫仿佛有些不对。
他最近身子瞧着虽好了些,但这“好”,也只是和他先前自己的情况相比较而言的,大体来说,白日里有半日的光景,都还是在床榻上度过的。只是这一天,精神却比往日真的好了许多,不过只睡了个午觉便起来了。
这本来是好事。只是初念总觉他与往日有些不同,又发现他两颊隐有赤色,后背的汗也比之前更多,一个下午便换了两次内衫。问他,他说自己都好。初念说去请太医来瞧瞧,徐邦达不应,只说自己确实没事。
初念见他坚持,只好打消了这主意。只终究不放心,出来后,盘问起前几日留下的云屏。
云屏道:“二爷这几天和从前一样,早上巳时初起身,用饭吃药后看了一会儿的书,然后午觉,过午后,有时在屋里,有时在院里溜达几圈。”
初念沉吟,忽听云屏又道:“哦对了,昨日过晌午后,二爷去了临芳轩,我没跟去,只翠翘服侍着,回来时有些晚,跟二奶奶你就前脚后步了。”
临芳轩是徐家后园里的一处水上凉屋,夏日纳凉的好场所。先前若是来了兴致,徐邦达也会叫她陪他一道过去,在那里消磨一个漫长午后。
初念觑了个空,向翠翘问话:“我回来,瞧二爷精神虽好,只脸色不大对,身上虚汗也多,问他,他都说好。你是服侍他多年的人,我不放心所以再问下你,二爷这几天真都好吧?若有不对,要说出来及早就医。”
翠翘沉默了下,才道:“二奶奶,这几日二爷和往常无二。昨日去临芳轩回来晚了些,是在那里睡了过去。”
听着并没什么。且翠翘比起翠钗,性子更是沉静稳妥。初念见问不出缘由,也就作罢了,再留意丈夫两天,见他渐渐恢复了原先的样子,这才终于放下了心。
次日,送殡的人也陆续回了金陵。国公府里很快也得知了一个消息,大爷徐若麟这回不随平王走,要留下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后,徐家人反应各不相同。徐耀祖以为儿子终于被自己劝动,暗舒口气,老大欣慰,想着如何让贵妃女儿替他在新皇面前说几句好话;果儿欢喜异常,一整天都见她在笑;司国太不过吩咐了廖氏一句,说他若要回来住,那边缺人的话,把自己身边的玉箸派过去暂时伺候下;廖氏应了,心中却堵得难受。
在陪了自己半辈子的奶娘沈婆子面前,廖氏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恶。她不喜徐家的这个长子徐若麟,就如同徐若麟不喜她这个嫡母一样。与沈婆子两人,私下里猜测了良久他的动机:他若是看出平王要倒霉了想和他撇清关系,到时候国公府不用受牵连,这是好事。但真这样的话,他岂不是也撇清了关系?
家族利益大于一切,廖氏自然明白这个理儿。但事情真牵扯上一个如同利刃常年扎于自己心尖上的人时,却很难做到完全的理智。
就在她还反复掂量的时候,濯锦院里的初念和徐邦达,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对于初念来说,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消息。
她自然清楚,作为日后建初年权臣的徐若麟,此刻留在金陵,绝不可能是为了和平王一刀两断。她隐约觉得,这有可能与王妃母子有关。这自然好,她也希望王妃和世子这一次能有善终。但不管怎样,于她个人来说,只要他留下,往后的日子就只会如履薄冰,愈发艰难……
她偷偷看了眼徐邦达,见他正安静地半坐半卧在那张贵妃榻上,视线定定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像是觉察到了她的窥探,看向了她。
初念来不及躲开视线,便朝他笑了下,他也是,然后微微一笑,朝她招招手,等她到了近旁,握住她一只手,微凉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白嫩柔滑的手背,低低地道:“娇娇,为夫只爱你一人。”
初念嗯了一声,微微吁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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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初念发现,丈夫徐邦达在床事上,竟然如同换了个人。
事实上,自从前次春宫册子的事情过后,或许是他不愿再继续一次次地在她面前显弱——他是个颇自尊的人,说直白点,就是爱面子,所以夜间躺下后,除了对她偶尔有爱抚亲吻外,一直没有再试图行过房事了。但是今夜,他却很不一样,两人躺下去没多久,应他的索吻和牵引,两人很快衣衫褪落,然后接着,初念发现,他的□,竟然渐渐也抬头了。
“二爷?”
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该这样发问,但是控制不住,睁大了眼,惊诧无比地望着他。
徐邦达脸色红得异常,额头满是汗滴,呼吸粗重而急促。
他并未回答,只是一把搂住她,翻身压到了她的身上。
她还没明白过来,丈夫今夜怎么突然就能了,便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他略带粗暴地分开,一阵紧张袭来,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心怦怦地跳,浑身也迅速地迸出了汗。
“娇娇,我能行了!”
耳边传来徐邦达急促的声音。在他继续的乱顶乱撞中,初念觉到些微的疼痛,身子一僵,睁开了眼睛,立刻看到他一张红得如同要滴血的脸庞,呼哧呼哧地喘气,目光兴奋而混乱,两颊的肌肉甚至微微地扭曲。找不到半点平日文质彬彬的样子了。
这个样子的徐邦达,让她忽然觉到恐惧,下意识地微微并腿,但是很快,双腿便被他再次用力地分开,喘息着猛地冲撞中,忽止住了,双目圆睁,直直地盯着她,脸颊肌肉痉-挛,额头汗滴如雨而下。
“二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初念颤声着,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触手如火般地滚烫。
“我……”
徐邦达忽然现出痛苦之色,身体开始发颤,像得了疟疾。片刻后,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地,双眼翻白,整个人便软在了初念的身上。
他竟就这样晕厥了过去。
初念惊骇欲狂,抖抖索索地推开还晕在自己身上的丈夫,胡乱穿了衣服,一把掀开帐帘,连鞋都没穿,赤脚便飞奔着过去开了门,尖声叫道:“快来人,二爷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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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濯锦院的人都被惊动,随即,国公府的夜的宁静也被打破了。
徐邦达被穿回了衣衫,只是仍旧昏迷不醒,冷汗淌得连身下的褥都现出人形了。
太医是国公府的熟人,常年替徐邦达看病的。很快赶到。翻眼皮,搭脉搏,细细察看过全身后,示意屏退屋里的闲杂人。等里头只剩下焦心如焚的国太、廖氏和初念后,看向初念,问起当时他晕厥的情况。
初念先前已经对国太和廖氏草草说过缘由了。此刻也顾不得羞臊,把当时情景再说了一遍。
太医沉吟片刻,终于道:“若我没断错,二爷这是服了房中助兴之药。只不过量过了,他本身又虚,毒血逆流攻心,熬不住这才晕厥了去。”
这话一出,便如平湖中投了巨石,登时掀出惊波大浪。房中的国太廖氏和初念,都是大惊失色。
“可有法子去毒?”
终于,司国太颤巍巍地问道。
太医道:“国太勿慌。我这就替二爷针灸放血,再辅以良药,慢慢调养,想来应该无碍。”
太医的这种话,虽是套话,只在六神无主的国公府女人们听来,却不啻是上天下来的福音。当下屏声敛气地看着他在徐邦达病榻前忙忙碌碌,针灸完毕,又张他口灌药,一直到了深夜,才算是弄完。徐邦达还是没醒,但呼吸平稳了不少,先前脸上的那种吓人潮红,看着也消退了下去。
太医道自己明日再来,被送走后,身子早摇摇晃晃的国太已是支撑不住,看一眼脸色惨白如纸的初念,对着廖氏道了声“你问下小二儿媳妇,是怎么回事”,便被人扶着走了。
廖氏沉着脸,看了眼初念,冷冷道:“你随我来。”转身便往外去。
自徐邦达晕厥过去后,初念便手脚冰凉,熬到此刻,两条腿已经软得如同棉花,简直连站都站不住了。此刻见婆婆要问话,强打起精神,拖了脚步随她往外而去。前后入了边上的一间厢房后,廖氏停在了桌边。
初念望着婆婆的背影,开口刚叫了声娘,廖氏猛地转身,手掌心已经啪一下,重重拍在了桌上,方才因流泪而泛红的一双眼里布满血丝,厉声喝道:“好个二奶奶!我还道你知书达理,不想你竟淫滥至此,不声不响会对自己男人做出此等不堪之事!”盛怒之下,操起手边的一只茶盏,朝着初念甩了过来,初念闪避不及,茶盏正中额角,磕碎了跌落到地。
许是心中惨淡,初念倒不觉怎么疼,面上一热,一边脸颊似有一道温热液体慢慢流下,滴到了肩上,也没擦,只立着,道:“二爷是什么身子,我会不晓得?我便是再淫滥,也不会做出太太说的这样的事!”
正这时,身后的门被推开,沈婆子进来了,递给廖氏一个白底蓝瓷花的小瓶子,看一眼初念,道:“刚从二爷房里搜出来的。”
廖氏拔开瓶盖,见里头还半瓶小拇指头大小的红色药丸,脸色更是难看,恨恨用力连瓶子带丸砸在了地上,望着初念颤声道:“你说和你无关。这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你怎么说?”
这一刻,初念忽然好像明白了过来。
原来那日自己回来觉察到的丈夫的异样,竟然并非是多心。想起当时询问翠翘时,她仿似沉默了片刻才应的话,终于道:“这几日我在,没什么事。前些日我不在时,翠翘近身服侍二爷。太太叫翠翘来,问下她可有不对。”
廖氏与沈婆子对望一眼,沈婆子道:“太太稍等。”说罢匆匆而去。
没片刻,翠翘便被带了过来。脸色苍白,视线与初念相触时,大约被她流了半脸的血给吓到,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飞快避开她的目光。
廖氏起先的盛怒渐渐消去。此刻只坐在一张椅上,神情阴冷,盯着翠翘寒声道:“我把你们放在二爷身边,是叫你们好生伺候他的。如今竟出这样的事。不把实情给我说出来,二爷若有个好歹,你们一个个的别想活着出去这宅子的大门!”
翠翘一下跪地,颤声道:“太太明鉴!确实与我无干。那日二爷说要去临芳轩纳凉,我伺候着,竟遇到了三爷。我被打发了去。后来不放心,回来时,瞧见……”
“瞧见什么!”
沈婆子厉声道。
“瞧见表小姐那边的秋蓼进了二爷在的轩屋!”翠翘眼中滚出了泪,继续道,“我起了疑心,过去推门,门却被反闩了。我唤了一声,二爷只叫我退下,我不敢不应,就一直等在外头,后来秋蓼从屋里出来。回院后,二爷叮嘱我不要把这事告诉二奶奶。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便瞒了下来……”
廖氏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头指着门,嘎声道:“去……去给我把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拎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