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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到之处,一片哭喊声。

百姓痛哭流涕,高声呼喊他的法号,将士们仰望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甘愿为他赴死的狂热。

昙摩罗伽登上城头,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将领们上前通禀城中的境况,他们大多是低阶军官,接触不到军中机密,那天没有参与追杀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问城中还有多少粮食,多少兵马,多少武器,众人一一答了。

他双眉略皱。

毕娑叹息道:“所有弓弩车都废掉了,箭也没多少了,海都阿陵放话说他们这次带了足够吃半年的粮草,我们的粮仓快空了……”

众人面色晦暗。

所有人都明白,前一阵王庭动乱,各个部落纷纷搬迁,其他重镇驻兵自顾不暇,不能赶来驰援,没有存粮,他们坚持不了太久……

昙摩罗伽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北戎联军营帐,“圣城必须守住,海都阿陵的野心不止是劫掠圣城,圣城易守难攻,他如果占领圣城,整个王庭都会落入他手中,他还可以借着地利之便向东向西扩张……”

到时候,瑶英才刚刚收复的偌大失地也会被他夺走。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海都阿陵一旦夺下圣城,整个王庭都会覆灭!

“守住圣城,拖住他们的兵力。”

昙摩罗伽道。

众人齐声应是,从容慷慨——就算他们全都战死此役,也不能让海都阿陵得逞!

不一会儿,接连几道诏令发出。

留下守城的官员和将士,不论出身,全部晋升一级,立功者再论功行赏。

城中所有能上战场的壮丁全部集结,分成几支队伍,赶往不同城门。

老弱妇人也都从家门走出,在亲卫的指挥下分成不同的队伍,有的帮忙搬运器械,有的帮忙为士兵疗伤,有的帮忙跑腿传话。

从今天起,城中所有存粮统一由军中分配。

小吏按照名册找到那些擅长制造器械的工匠,号召他们帮忙修补改进城头上的守城器械。

另外,昙摩罗伽还宣布了一条诏令。

从今日起,城中所有隶属于贵族的奴隶只要参与守城,不论男女,都可以获得自由身,立功的人一样论功行赏。

这一道诏令发出,一片哗然。

城中没来得及逃跑的奴隶欣喜若狂,痛哭流涕,纷纷找到将士,拿起武器,和士兵们一起守城。僧人也从王寺走出,他们不能杀生,帮忙清点分发粮食,维持秩序,以防老弱妇孺在领粮食时被人抢走粮食。

有昙摩罗伽坐镇,从将领到普通百姓,所有人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改之前的绝望颓然,镇定下来,不再手忙脚乱,一道道诏令颁布以后,很快就能推行下去。

军中士气空前高涨,军官根本不用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只要昙摩罗伽一声令下,就算前面是刀山血海,士兵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往前冲。

每当北戎联军攻城之时,昙摩罗伽必定立于城头之上指挥将士,一袭僧袍,身姿伟岸,仿佛完全不惧漫天乱飞的箭矢。

在他的带领下,将士们打退了北戎联军的一次次进攻。

六天后,城中的箭用完了,粮食也快告罄,将士们饿着肚子守城,头晕眼花。

北戎人就像浪涛一样,一波一波涌上来,他们是浪涛中即将沉没的孤岛,一点一点被海浪吞噬。

士兵们杀红了眼,城头下尸体堆积成一座座山包。

残阳如血。

北戎联军再一次攻上城头,气势汹汹。

毕娑手持长刀,浑身是血,砍翻一个从绳梯爬上来的北戎人,和缘觉一起砍断绳梯,长刀都砍翻了刃。

号角声响起,北戎联军撤退了。

毕娑躺倒在血泊中,气喘吁吁,看向昙摩罗伽,心中悲凉。

他不怕死,只是为罗伽难过。

几个士兵身受重伤,身体一点一点冰凉,旁边的人为了安慰他们,唱起一首战歌。

起初,歌声悲伤低沉,后来跟着哼唱的人越来越多,士兵们嘴唇干裂,擦拭刀上鲜血,越唱越响亮,歌声从城头往下蔓延,城中百姓也跟着唱了起来,一道道歌声,就像一条条河流汇入广阔大海,穿云裂石,久久回荡在圣城上空。

忽地,一声古怪的锐响打断飘扬在战场上的苍凉歌声。

众人愣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红日已经坠入山谷,暗沉的天际处,一道接一道闪烁着尾巴的银光冲上天际,将半边天空映得雪亮,然后朝着北戎联军的大营罩了下去。

不过是眨眼间,熊熊火光从联军大营窜起,漫天银光落下,伴随着轰轰雷鸣,大地震动。

王庭士兵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目瞪口呆。

北戎联军大营大乱,化为一片火海。

城头士兵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大叫:“援兵!有援兵!”

众人抖擞精神,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第173章 补更

东边方向,一支肩披黑袍的队伍借着夜色的遮挡,趁着联军大乱,悄悄接近圣城。他们的马蹄脚上都绑了布条,马蹄声淹没在那一道道奇怪的炸响声中。

半空中银光闪耀,雷鸣不断爆响,联军大营的火势越来越大,火光映出他们隐隐约约的轮廓。

城头上的士兵紧张得脚底发软,不敢再叫出声:这支队伍只有区区几百人,要是被北戎联军发现,一个都逃不了!

这时,忽然有隆隆战鼓声从联军大营传出,一支北戎铁骑冲出大营,追了出来,朝着援兵扑了过去。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嗓子眼都快跳出喉咙了,再顾不得其他,朝着城墙下的队伍大喊出声。

“小心!”

“快呀!”

队伍发现身后有追兵,加快速度行进,火光熊熊,他们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很快,众人认出队伍中那面高高飞扬的旗帜,不敢相信,呆了一呆。

毕娑、缘觉几人浑身发抖。

队伍灵巧地避开拒马堆,已经驰到城墙下,为首的一人一扯缰绳,勒马停下,望着城头,揭开脸上的面罩。

正巧一道银光撕裂黑沉沉的夜空,光束倾洒而下,笼在她身上,她沐浴在一片璀璨光束中,琼姿花貌,明艳动人,仿佛是和银光一道从云端坠落下来的神女。

王庭士兵们呆呆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望着城头上一身僧袍的昙摩罗伽,和他遥遥对视。

“罗伽!”

她笑着喊,一双眸子,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

在她身后,联军大营火花迸溅,一支铁骑队伍紧紧追了上来,银光闪颤,雷声平地炸响。

她微微一笑,整个夜穹陡然亮堂了几分。

昙摩罗伽俯视着她,纹丝不动,袈裟轻扬。

下一瞬,他猛地抓起佩刀,身影如电,冲下城头。

毕娑回过神,嘴唇哆嗦了几下,催促士兵打开城门。

从沙城回来的昙摩罗伽让所有亲近他的人觉得陌生,可怕。

他带领将士守城,安抚百姓,惩治世家,释放奴隶,他似乎和从前一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不一样了,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祗,悲悯,可是没有一丝感情。

哪怕北戎联军差点攻破城门的时候,他也只是微微皱一下眉头。

直到此刻,直到文昭公主轻轻唤他一声罗伽,他才算是真正活了过来。

城门大开,昙摩罗伽一骑冲出门洞,朝着瑶英疾驰而去。

联军大营火光冲天,半边天空都被烧得通红,满地尸体堆叠,铁骑从不同方向追了过来,漫山遍野的乱兵哇哇大叫着到处乱窜,马嘶声,惨叫声,大火燃烧声,怒吼声……就如他梦中的修罗鬼蜮。

他将沉沦下去,永坠地狱。

腥风血雨,黑烟弥漫,那道袅娜的身影忽然从天而降,肩披清冷银光,朝他奔来,兜帽被风吹落,青丝如瀑。

天地间,只剩下那道身影。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昙摩罗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生怕一个眨眼,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声一声,像是踏过他心头。

她忽然攥紧缰绳,在距他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眯了眯眼睛,轻哼了一声。

两人默默相对。

周围忽然像沉水一般冷寂,所有嘈杂人声远去,昙摩罗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缓慢从容。

“文昭公主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清冷,镇定。

瑶英笑意盈盈:“本公主对你日思夜想,来找你了。”

紧跟着冲过来接应的王庭士兵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

昙摩罗伽面无表情,碧眸沉沉。

“公主,我是个出家人。”

瑶英一摊手:“本公主不嫌弃你是个出家人。”

昙摩罗伽闭目了片刻,再抬眸时,眸光锐利深邃:“我被功法反噬,时日无多。”

瑶英看着他,神情慢慢柔和下来:“那我们就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好不好?”

昙摩罗伽半晌无语,双眸波澜涌动。

长风猎猎。

瑶英一笑:“怎么,法师忘了那天夜里的事?忘了怎么抱着我,答应我以后不会再骗我?忘了……”

她眼前一黑,声音戛然而止。

马蹄踏碎积雪,他忽然驱马冲上前,扯开她紧握缰绳的手,展臂,将马背上的她直接揽入怀中,他身上混杂了血腥气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冰冷的手指插入她的长发,碧眸凝视着她。

她微微喘息,抬手捧住他消瘦了不少的脸,眼圈渐渐红了。

“罗伽,你又骗我。”

昙摩罗伽抱着她,全身发抖,低头,收紧手臂,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急切,霸道,凶猛地撬开她润泽的唇,完全不同于他以前落在她发顶的吻,揽在她身上的手臂越收越紧,隔着袈裟,紧绷的肌肉微微颤动。

一阵电流涌过全身,瑶英浑身战栗,抬手搂住他的腰。

噼里啪啦一阵兵器落地声响,城墙上、城墙下的王庭士兵呆若木鸡。

千军万马之前,他们的佛子,穿着一身袈裟,吻了文昭公主。

第174章 拉手

银光在他们头顶炸开,照亮整个战场,雪花轻扬漫洒,沉重的马蹄声隆隆滚过大地。

昙摩罗伽抱紧瑶英,越抱越紧,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将领、士兵、百姓、僧人呆呆地望着他们的佛子将汉人公主揽入怀中,神情比刚才看到恍如神佛之怒的奇异天象还要惊骇。

惊雷阵阵。

夜风裹挟着寒意狂卷而过,军旗猎猎飞扬,破空之声此起彼落。

昙摩罗伽醒过神来,松开瑶英,把她按进怀中,拨马转身。

两人的亲兵部曲立刻跟上,城头上,毕娑指挥士兵朝着追过来的铁骑放箭,阻止他们靠近。

几百人迅速撤进城中。

缘觉凑了过来,脸上微红,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昙摩罗伽翻身下马,转身,在众目睽睽中,朝瑶英伸出双臂。

夜风吹过,拂动他的袈裟。

瑶英怔了怔。

周围一片惊讶的抽气声,百姓远远地站在一边,窃窃私语。

昙摩罗伽泰然自若,揽着瑶英的腰,抱她下马,一双碧眸静静地看着她,视线在她唇上停留了几息。

刚才那个激烈的吻不是他的一时失态。

瑶英心口怦怦乱跳,腿还是软的,搭着他的胳膊站稳,余光看到跟过来的部曲,心头一凛,回过神,道:“海都阿陵以前见过我的人用火药,这点小把戏吓不住他,其他部落惊慌失措,他不会,追过来的铁骑肯定是他的部属。不过现在天已经黑了,只要我们在城头造势,搅乱军心,他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援军,不会冒险在援军刚到的时候攻城。”

“他不害怕,他的士兵会怕!”

说着话,她挥挥手,示意自己的部曲登上城头。

亲兵们应喏,抬着、扛着、背着改进过的武器,登上城头,七八个人一组,开始组装器械,他们已经训练过很多次,敏捷熟练。

毕娑迎了过来,问:“公主的人马有多少人?”

瑶英回答:“五百多人……”

话刚出口,她感觉到昙摩罗伽的两道目光陡然变得严厉。

他这个人就像一尊佛似的,宝相庄严,看人的时候即使面容温和也无端会让人感觉到压力,被他用这样的眼神凝眸看着,瑶英先是下意识一阵心虚,随即想起上次分别的情景,怒气涌了上来,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和他对视。

她还没和他算账呢!

他眉头轻皱,没有作声。

“太冒险了!”毕娑亦步亦趋地跟着瑶英,一阵后怕,汗水涔涔,“要是公主被海都阿陵追上了该怎么办?”

瑶英道:“伊州由西军驻守,北戎旧部被打散了,海都阿陵没有其他帮手,他这次带领的联军由不同部落组成,那些部落人心不齐,真正肯听从他的酋长不多,只要他们的大营乱了,就没办法出击。我派人趁着天黑袭营,就是为了让他们炸营。”

毕娑担忧地道:“那些袭营的人岂不是逃不脱?”

瑶英摇摇头:“没事,他们离得远,等我趁乱进城,他们就会马上离开,不会被北戎联军追上。”

说完,不等昙摩罗伽说什么,她抬脚登上城头。

昙摩罗伽跟在她身后。

王庭士兵筋疲力竭,已经为瑶英的部曲让开位置,士兵们借着火把的光芒迅速组装起一架架简易的弓箭,其他人拉满双曲弓,搭箭,箭上系了一只只空筒似的东西,对着城头下渐渐靠近的铁骑,全神贯注。

谢冲望着黑魆魆的战场,耐心等候,等铁骑靠近时,举起一面旗帜摇了摇。

嗖嗖数声,一阵箭雨落下。

王庭士兵惊呼出声。

只听轰轰几声,箭矢射向的地方突然爆起数点火花,一声声霹雳般的炸响在半空中回荡。

铁骑的气势为之一滞。

士兵继续拉弓,一轮轮箭雨落下,火苗滋滋乱窜。

昙摩罗伽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接过一名士兵手中的双曲弓,几箭连珠射出。

这几箭去势凌厉,啸声回荡,箭矢落地处,火光暴起,燃烧的火线如蛇般蜿蜒,汇聚成一团火焰,在风势的帮助下熊熊燃烧。

马嘶声声,战马畏惧夜火,扬蹄嘶鸣。

北戎铁骑骚动起来。

海都阿陵仰望着夜色中巍峨耸立的圣城,牙齿里都是血腥气。

如果说昙摩罗伽是瓦罕可汗的克星,那文昭公主一定是来克他的。

她以盟约的方式和王庭联合,在北戎内乱和集中兵力攻打王庭时偷偷勾结各地世家豪族,组织义军,一举夺回十几座重镇,接着利用威逼利诱,让诸州臣服于她,平定西域。然后和李玄贞配合,截断北戎东西两部的交流,使得北戎东边的部落狼狈逃回深山,而他的五千兵马被拦在白城外,无法向东夺回伊州,不得不向西逃窜,一路吃尽苦头,才在萨末鞬找到几个北戎部落。

他从前背着瓦罕可汗偷偷收服的部落,苦心经营的养马场,豢养的工匠……全部心血都落到了李瑶英手上。

不等他在萨末鞬站稳脚跟,李瑶英打通了北道商路,北道各部为利益所诱,不愿帮助北戎复国。再过个几年,李瑶英经略西域,人心所向,西军壮大,复国更是遥遥无期。

所以他才忍辱负重,向萨末鞬附近的宗主国称臣,娶了一个浑身臭味的公主,借来兵马,东归复国。

不料王庭突生内乱,正是天赐良机,他转道攻打王庭,怕西军赶来救援,派出一支队伍伪装成王庭军队攻打西军,在他们的地盘烧杀抢掠,挑起两国的仇恨,从西军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是中计了。

没想到在他就要攻下圣城的时候,文昭公主居然来了!

能够“天降雷火”的人,只有文昭公主!

海都阿陵不信那些所谓的天罚、神罚,知道那一定是李瑶英帐下的工匠研发的什么新式器械,可是这种武器实在太邪门了,暗夜里以此袭营,威力无比,连几个酋长都会觉得恐惧,更何况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士兵。

炸营之后,根本没办法迅速恢复士气。

那些溃兵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必须尽快收拢溃兵,稳住军心。

海都阿陵咬牙,挥手示意部下。

不一会儿,撤兵的号角声响起,铁骑在暗夜中整齐有序地后撤。

城头上的士兵小声欢呼,笑问西州兵:“这是什么玩意?这么厉害?!”

西州兵笑着回答:“这是霹雳箭和火弹。”

众人好奇不已,围着西州兵和他们的武器,啧啧称奇。

虽然他们仍然没有解围,但是围城数日,终于看到有援军来了,所有人都备受鼓舞,重新激起战意。

眼下,他们之间没有王庭人和汉人之分,他们是并肩作战的同袍,生死与共的朋友。

毕娑笑看士兵们玩笑,望向远处被火光包围的北戎联军大营,松了口气,想到天亮以后海都阿陵肯定还会攻城,心又提了起来,援军只有几百人,改变不了大局。

敌人暂时退兵,众人乏力,原地躺下休息,士兵抱着长刀直接睡了过去。

狂风怒吼,滴水成冰。

瑶英立在风口处,冷得轻轻哆嗦,身子打了个晃。

她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

昙摩罗伽走了过来,低头为她披上斗篷,系紧系带:“天亮之前他们不会再攻城,去休息吧。”

瑶英看着他,眉宇间掩不住的疲惫:“你呢?你累吗?”

昙摩罗伽抬眸,看了她半晌。

“累。”

他轻声说。

很累。

不过他毫无知觉,一点都不在意身体的疲倦和病痛。

近卫军的背叛,百姓的质疑,僧人的指责,他都不在乎。

这些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后果。

哪怕全天下人都唾骂他,也不会动摇他的心志。

但是她来了。

她关切地看着他,问他累不累。

于是顷刻间,那些掩埋在最深处的疲惫尽数翻涌了上来,他觉得很累,很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养足精神后,再继续前行。

孤独跋涉的道路上,忽有一道璀璨华光温柔地笼罩下来,驱散无边的黑暗,明亮,温暖,柔和,似乎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又仿佛无处不在。

他生出贪恋,想要独占这束光,久久贪恋地凝视她,终于伸出手,捧住了这束光华。

昙摩罗伽扶着瑶英,带她去休息。

摇曳的火光中,两人肩并着肩,紧紧依偎在一起,一步一步走远,风吹起他的僧袍和她束发的丝绦,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士兵们纷纷站了起来,让开道路,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开。

长街熙熙攘攘,百姓们纷纷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一双双眼睛凝望着两人,他们神情各异,有的泪如泉涌,有的一脸呆滞,有的落寞失望。整座城的人都在这里,但一句说话声都听不见,唯有昙摩罗伽和瑶英的脚步声。

瑶英轻轻颤抖了一下。

手上忽然一暖,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掌心磨蹭她的手背。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

昙摩罗伽垂眸,在信众们无言的注视中,握着她的手,骨子里的强势散发出来,眸光沉静,坚定,不容置疑。唇角轻轻一扯,漾起一个极轻极浅的笑意,像三生池里,莲花轻轻摇曳,映下晃动的光影。

从今天开始,以后的路,就这样陪我走下去吧。

瑶英看着他,和他相识的种种一一在脑海里闪现,他像天神一样出现在沙丘上,从海都阿陵手里救下她,他弥留之际,仍在为王庭的长治久安谋划,他一个人孤独地忍受病痛,他坐在书案前研读佛经,她在一旁好奇地扯他的袖子,他千里奔袭来救自己,又独自离开,他仰躺在地上,状若疯癫,问她是不是要走了……

最后一次见面,他语气温和,答应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分别以来堆积在心头的担忧、气愤、恼恨、思念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她鼻尖一阵发酸,眼眶湿热,朝他笑了笑,手指在他掌心挠了几下。

昙摩罗伽身上忽地僵直绷紧,眸色加深,紧紧握住她的手指。

他走进议事厅,推开里边一间屋子的门,拉着她进去。

瑶英环顾一圈,房中没有高广大床,只设了案几蒲团和长榻,案几上堆满舆图和文书,干净整洁,一股淡淡的沉水香味,一看就是他住的地方。

他让她在榻上坐着,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侍从送来吃的,她吃了些东西,洗了个澡,长发拿了根发带松松挽着,换上干净衣裳,躺倒在榻上。

几日策马疾驰,她像是被碾过一样,浑身骨头酸软,大腿疼得厉害。

她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中,感觉到一道身影坐在榻边,睁开眼睛。

昙摩罗伽靠坐在榻沿边,低头看她,眼圈青黑。

瑶英睡意朦胧,侧过身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长榻:“法师,上来睡。”

她刚刚沐浴,肤光胜雪,面颊晕红,侧卧长榻,丰艳乌发披散下来,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的浅色长衫,线条玲珑起伏,衣襟松散,依稀能看见里面柔和起伏的暗影,红唇微微张着,双眸湿漉漉的。

似雨后含苞带露的花枝。

空气里一缕甜甜的幽香浮动,如馥郁花香。

昙摩罗伽俯身,扯起锦被裹住瑶英,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躺了下去。

城外有十万如狼似虎的北戎联军,粮食吃光了,武器耗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

他有很多事情要思考。

可是她来了,冒着烽火来到他身边,躺在他的榻上,这一瞬,他什么都不想考虑,心里只有她。

第175章 明月奴

寒风凛冽,呜呜吹着,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瑶英睡得迷迷糊糊的,梦中挣开了锦被,觉得有点冷了,伸出双臂,翻个身,指尖够到什么东西,身旁温暖坚实。

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很安心,她一把抱住他,往他怀里拱了拱,发顶在他胸膛蹭了蹭。

身边的人微微发僵,轻轻拉开她的手,扯起锦被笼住她的肩膀,压了压。

瑶英无意识地嘟囔了几声,语气凶巴巴的。

那个人不动了。

耳畔一声低沉的,若有若无的浅笑,像月夜下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圈水波,听不见声响,只能看到粼粼闪动的银光。

瑶英抬起腿,啪的一声,一脚搭在他身上,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榻边点了一盏灯,一室柔和的光晕潋滟浮动。

眼前一张轮廓鲜明的面孔,清癯消瘦,五官深刻,似墨笔勾勒,眉宇间隐隐带了一层阴冷青气,碧绿色的眼眸微微低垂,睫尖上有淡金色烛光轻轻闪颤,呼吸间,温热的鼻息洒在她颈侧。

他俯身看着她,两人中间隔着的锦被凌乱地堆在榻角,她身上凉飕飕的,目光睃巡一圈,发现自己衣衫半褪,腿和手都露在外面,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他身上倒是衣衫齐整,还穿着袈裟,手指拂过她的衣袖,慢慢坐起身,另一只手往下,掀开她的纱裙。

一阵异样的带着热流的触感在瑶英的腿上游走,长有薄茧的指腹擦过她腿上娇嫩的肌肤,她身上滚过细细的寒栗,周身冰冷,唯有他的手指碰过的地方火烧一样发烫,浑身直颤,脚指头都绷直了。

瑶英呆了一呆,一声难受的轻吟溢出齿间。

身上的人动作停了下来,气息变得沉重,手收了回去。

瑶英意识昏昏沉沉,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勾住他的脖颈往下压,柔软的唇印在他微皱的眉心上,双手抚过他的颈侧,摸索着捧住他的脸。

“法师,我好想你。”

她柔声呢喃,似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