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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道一片寂静,唯有风雪声呼啸。

近卫军将领们眉头紧皱,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们不是不知道昙摩罗伽这些年的辛苦,但是王庭从来没有让一个汉人奴隶的儿子登上王位的先例,而且身为佛子的昙摩罗伽居然和摄政王刚是同一个人,他杀了那么多人,世家深恨苏丹古,百姓也无法接受昙摩罗伽的身世,他们已经决定扶持毕娑即位,必须逼昙摩罗伽退位。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包庇汉人,他想把王庭送给汉人!放了他,他会找到魏朝汉人,带着汉人打回来的!”

“难道以后我们要被汉人奴役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近卫将领们清醒过来,大吼:“不能放走他!他会和汉人勾结!”

毕娑抽刀:“谁敢拦我?!”

众人焦头烂额之际,赤玛公主带着人冲了过来,“毕娑,你回来!”

毕娑面色阴沉如水,双眼发红,策马挡住缘觉,昙摩罗伽意识不清,被缘觉牢牢护着。

赤玛公主恨得咬牙:“毕娑,你才是王庭的王,我答应你,放过罗伽,只废了他的王位!”

毕娑冷着脸:“蠢妇!你以为你说了就能算数吗?你以为这些帮你布局的人会放过罗伽?你以为他们废了罗伽,就会效忠于我?”

赤玛公主勃然大怒:“我有父王和母亲的遗诏,寺中僧人、朝中文武百官,中军近卫,僧兵,还有圣城百姓……所有人都站在我这边!他们都效忠昙摩家!罗伽之所以会得到他们的拥戴,还不是因为他姓昙摩!”

毕娑眼神阴郁:“昙摩家早就失势了!你的荣华,王庭的安定,我这些年的逍遥,都是罗伽用命挣出来的!没有罗伽,圣城早就被北戎马蹄践踏!罗伽的身世怎么会这么快传扬出去?各路大军为什么迟迟不到?苏丹古的事又是谁泄露出去的?有人在煽动人心,搅乱局势!你不过是被他们利用的棋子而已!”

“等到他们达到目的,我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世家岂会真心敬我?”

他话音刚落,几声锐响,铁箭从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带着森冷杀气,直直地罩向他。

赤玛公主狂怒,一鞭子甩向身边将领:“谁让你们放箭的?伤着毕娑怎么办?他是你们的王!”

将领们连忙闪躲,下令停止放箭。

可是混乱之中,士兵根本听不清指挥,不断有人高声叫骂,铁箭一支接一支在众人头顶飞窜。

“将军,这边!”

十几匹马从后面冲入近卫军中,马背上的人个个身材魁梧,硬生生撞开一条缺口,为首的男人示意毕娑:“将军,这边走!”

毕娑认出金勃和他的部下,一愣,立刻拨马冲过来,缘觉、巴米尔和其他亲卫飞快跟上。

金勃和部下护着他们冲出重围。

近卫军慌乱了一瞬,打马追赶,又有一匹马从旁边窜出,长刀乱舞。

马上之人正是佛子亲卫般若,正是他带来了金勃和部下。

他从袖中抖落出一堆铁蒺藜,为毕娑几人断后。

“不管王是不是王后的儿子……”

他抽出长刀,捏了个佛号。

一支铁箭穿透他的胸膛,带起一蓬鲜血。

他横刀立马,挡在长道狭窄的出口前,圆脸上写满坚定。

“我只知道,王救了我们这些奴隶,让我们可以和他一样学佛,让我们吃饱穿暖,我们再不用挨饿受冻,不用担心会无缘无故被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他一刀砍翻一个近卫士兵。

“王把我当人。”

不管王是不是佛子,是不是君主,他都不会背叛王。

羽箭嗖嗖,插满他的全身。

般若倒下马背。

毕娑回头,目眦欲裂,追兵追了上来,他不敢停留,催马狂奔,带着缘觉冲进山间峡谷,朝金勃抱拳。

“没想到危难之时,王子会挺身而出。”

金勃回了一礼,笑道:“我是北戎王子,要不是佛子赦免我,我哪能活到今天?而且佛子以前也救过我一次,我欠佛子的,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毕娑冷笑,金勃能够为罗伽不顾生死,王庭百姓却对罗伽弃之如敝履。

他拔出匕首,交给缘觉:“你们带着王去高昌,世家不会放过王,只有文昭公主能救王。”

缘觉哽咽着接过匕首:“将军呢?”

毕娑戴上头巾,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去拖住他们。”

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含泪对望一眼,各自一抱拳,匆匆分开。

……

缘觉他们从后山那条密道逃了出去,将追兵远远地甩在身后。

刚出了崖壁,雪地里遥遥驰来大队人马,远远望去,就像黑色洪流涌动,玄色旗帜迎风猎猎飞扬。

是驻扎在附近的右军。

缘觉一行人冷汗淋漓,将昙摩罗伽牢牢护在当中。

一骑快马从右军中驰出,奔到他们面前,大声道:“赤玛公主和朝中文武大臣已经昭告天下,苏丹古是汉人之子,不配继续用昙摩家的姓氏,我们将军不想伤了你们,你们赶紧走吧!”

缘觉心口一松,随即升起一点希望:“你们能给我们几匹马吗?”

来人摇摇头,弯弓搭箭,一箭射在缘觉坐骑脚下:“不抓捕你们,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走罢!再不走,休怪我们下手不留情!”

缘觉笑得悲凉,带着亲卫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经过白城、几座庄园,几个部落。

这些人都曾受到王的恩惠。

所有人看到他们,避之如蛇蝎。

“快走快走!我们不会收留你们的!”

他们想要讨点水和伤药,那些人紧闭城门,不许他们进城,任他们在城门外喊叫哭求。还有人追杀他们,想要绑了他们送去圣城讨赏。

金勃怒道:“王庭的百姓和我们北戎人一样,不要和他们客气了,直接动手抢吧!”

缘觉死了心,不再向路过的城镇求救,想要什么东西让金勃他们去抢,一路快马加鞭,躲过一次次追杀,终于到了沙城。

沙城守将被调走了,缘觉几人伪装成求医的信众,混进城中,只等出了沙城,就可以去高昌了。

城中人头攒动,气氛压抑,长街两侧挤满了人,所有人拖家带口,扛着大小包袱,神色哀戚。

“怎么回事?”

缘觉找人打听。

“要打仗了!”一个牧民抱着孩子匆匆跑了过去,“北戎人的海都阿陵王子打回来了!带着十万大军!他们要踏平王庭!”

缘觉打了个激灵,继续打听,这一打听下来,他冷汗直冒。

原来,数日前,朝中大臣以先王、先王后和赤玛公主的名义废了昙摩罗伽,另立毕娑为王。他们怕各路大军造反,将所有将领调回圣城,派各自的心腹接管军队,几方势力很快有了矛盾,摩擦不断,军令诏书满天乱飞,早上一道敕令,夜里又是一道敕令,军中一片混乱。

周围的小部落听说王庭另立新王,纷纷自立。

北戎的海都阿陵正好借了一批人马,准备攻打西军,先抢回几个重镇鼓舞人心,没想到王庭竟然出了内乱,当即改道,游说一直垂涎王庭的势力,请求他们借兵,就这么集结了几万兵马。

王庭东边门户由一个大部落镇守,他们听说昙摩罗伽被世家所害,悲愤不已,直接敞开门户,北戎联军大喜,从东边抄近道穿过沙漠,直接去攻打圣城。

听说大军现在已经逼近圣城。

朝中群龙无首,连由谁领兵都要吵个天翻地覆,还不到一个月,已经接连吃了几个败仗。王庭百姓想起从前北戎屠城的残忍手段,惊慌失措,只能收拾行李往西逃。

缘觉心里百味杂陈。

作为王庭人,他当然不希望圣城被北戎占领,但是经历了昙摩罗伽被废的事,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担心圣城的百姓。

他只想把昙摩罗伽送去高昌,让罗伽和文昭公主团聚。

“瞒着王,别告诉他这事。”

缘觉叮嘱亲卫。

这些天昙摩罗伽时睡时醒,睡醒时会问起圣城的局势,他们怕他担心,骗他说毕娑已经掌控朝堂。

亲卫沉声应喏,回到马车旁。

金勃骑马守在车窗外,正和里面的人说话。

缘觉上前,道:“我找绸缎商买了一份出城文书,这就可以去高昌了。”

一只手掀开车帘,昙摩罗伽的声音响起:“北戎联军到哪里了?”

众人一呆。

……

王庭,圣城。

北戎联军一路势如破竹,连克十几座重镇,圣城岌岌可危。

朝廷不断发出诏书,附近部落拖拖拉拉不肯前来救援:他们只认佛子,其他人的诏令请不动他们。

当前线再一次传回打了败仗的消息后,圣城百姓纷纷出逃,刚刚出了城,前方尘土飞扬,让人心惊胆战的号角声响起,身着玄色战甲的北戎联军如海浪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圣城,一面面黑色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气势滔天。

百姓魂飞魄散,掉头往回跑。

北戎联军并不急于攻城,先原地驻扎,挖掘工事,城中百姓安慰自己:也许北戎人不敢攻城。

第二天,北戎人擂响战鼓,开始攻城。

圣城守军没想到北戎人这么快攻城,一片忙乱,仓促应战,靠着昙摩罗伽改进过的弓弩车打退了联军的第一波进攻。

北戎联军不如北戎铁骑军容齐整,但他们的作战方式更为灵活,几日强攻不下后,抬出了攻城器械,专门集中兵力摧毁城头上的弓弩车。

十天后,圣城最后一辆弓弩车彻底不能用了。

所有人都知道北戎联军会大肆屠城,到时候男女老少全都逃不过被蹂/躏的命运,城中所有壮丁全都登上城头守城。

城头下,尸体堆积如山。

这一日,天还没亮,北戎联军数座大营打开营门,号角声呜呜吹响,骑兵先以整齐的队列驰出大营,接着,步兵列队而出,数万兵马列阵于圣城脚下,鼓声、马蹄声和凶悍士兵们的鼓噪声穿云裂石。

北戎联军又要强攻了。

城中百姓惊惶万状,哭天抹泪。

城头上,王庭士兵一脸绝望。

突然,高空中降下一声威严的鹰唳,一只硕大的苍鹰从战场上掠过。

士兵们呆了一呆,目露狂热之色。

天际处,隐隐有黑线涌动。

有人高喊出声,泪落纷纷。

旭日下,一面雪白金纹的旗帜迎着灿烂的晨晖,轻轻飘扬。

第172章 守城

雪原莽莽,苍穹万里无云,寒冬清冷的日晖倾泻而下,金光灿烂,旗帜飘扬处,大地隐隐震颤。

一条一条浮动的黑线从天际处汹涌而来,仿佛是一座座连绵的山棱在缓缓移动。

王庭士兵呆呆地望着天边。

涌动起伏的黑线越来越近,如浪潮涌动,那些线条由一个个带刀骑马的身影组成,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甲衣,策马徐行,步伐整齐,气势沉静雍容,带着一种威严从容、势不可挡的杀气,拱卫着中间那一面雪白金纹的旗帜,浩浩荡荡前行。

进入战场之后,队列速度陡然变快,两边松散的队伍忽然迅速向中间收缩,蹄声宛若轰轰雷鸣,霎时,整支队伍的气势更为肃杀凶悍,眨眼间已经变换队形。随即,一名身披僧袍、高大挺拔的僧人在亲卫簇拥中奔出战阵,面对着北戎联军,举起一张漆黑的牛角长弓,弯弓拉箭,一张硬弓拽成满月,一箭激射而出。

铁箭撕裂空气,尖锐的啸声回荡在战场之上,带着撕碎一切的磅礴气势,直扑向敌营。

哐当两声,铁箭贯穿前面一个将领,力道不减,又射中旁边一个将领,两个将领几乎同时摔落马背。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电光石火之间,僧人继续拉弓,嗖嗖几声,连珠射出,迅若流星,敌军一阵骚动,人叫马嘶,接连有人落马。

忽地,城头上一片惊呼声,僧人最后一箭直接射断了敌军阵营中的一面帅旗。

这几箭之威,气象森严,霸道雄浑,在场诸人不由得冷汗淋漓,心惊胆战。

僧人一人一骑,单手握弓,勒马立于山坡之上,解开脸上面巾,露出一张英挺俊美的面孔,俯视山坡下一片黑压压的北戎联军,一双深邃沉静的碧眸冰凉如雪,无悲无喜,气势滔天,身影巍峨,恍如天神降世。

战场之上一片深水般的死寂。

北戎联军大震,而圣城的城头之上,士兵们呆愣之后,对着僧人的方向放声号哭。

摄政王回来了!

佛子回来了!

他们的王回来了!

不是世家和赤玛公主阴谋下扶持的傀儡,而是心怀苍生,一次次在危机之中迎难而上,带领他们这些底层士兵金戈铁马、征战沙场的王!

王的生母是汉人又怎样?

他依旧是深受百姓爱戴、部落拥护的君主!是仁慈高贵的佛子!

将领们热泪盈眶,浑身热血沸腾。

北戎联军慌乱了一瞬,几个部落酋长朝着海都阿陵咆哮:“你不是说苏丹古死了吗?他怎么还活着?!”

海都阿陵望着昙摩罗伽的方向,眉头紧皱。

昙摩罗伽名震诸国,苏丹古骁勇善战,让各国闻风丧胆的佛子和摄政王是同一个人,周围小国不敢轻易发兵攻打王庭。为了能多借点兵力,他暗示诸位酋长昙摩罗伽已死,酋长们才会欣然答应借兵。

不曾想昙摩罗伽没死在世家的追杀之中,而且他竟然还会在失去王位后回来守城。

海都阿陵暗暗心惊。

瓦罕可汗曾经告诉他,北戎一半败于昙摩罗伽之手,另一半则是败在内部权力倾轧和贵族之间的争权夺利,人心不齐,面对强敌,就是一盘散沙。王庭贵族之间也矛盾重重,当那些矛盾爆发之时,就是夺取圣城的最佳时机。

他等到了这个时机,然而昙摩罗伽比他和老可汗预想的还要顽强。

难怪瓦罕可汗一直深深忌惮昙摩罗伽,此人或许是真的胸襟广阔,或许只是谋算深远,总之,这一战不论圣城是输是赢,他的美名都会传遍诸国,他不必再和世家虚与委蛇,就能轻轻松松夺回王位,笼络人心。

佛子是杀人如麻的摄政王又怎么样?乱世之中,谁能让百姓活下去,谁就是百姓心目中的王。

众人震惊之际,昙摩罗伽一骑飞驰而下,他身后穿着不同甲衣的士兵毫不犹豫地跟上他,挥舞着长刀,直接刺入北戎联军最中间的战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一支部落骑兵撞在一起。

骑兵仗着高头大马的优势发动冲锋,他们不慌不忙,三人组成一个小队,两人缠住骑兵,一人挥刀,专门砍马腿,手起刀落,战马嘶鸣着将马背上的士兵摔下马背。

一瞬间,两队人马绞杀在一起,佛子的队伍个个悍不畏死,像野兽般死死咬住敌人的喉咙,不管敌人怎么挣扎都都甩不脱他们。

酋长们胆寒不已,停下对圣城的攻势,命两翼骑兵回撤。

“苏丹古身负奇功,千军万马,他可以一人斩敌于阵前!他一定是带了援军回来了!”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几个部落酋长掉头后撤。

海都阿陵攥紧缰绳,大怒,目光环顾一圈,冷静地思考:昙摩罗伽被世家追杀,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齐一支可以和自己的十万联军抗衡的队伍!

“都别慌!”他大吼,“王庭人仇视汉人,废掉苏丹古后,立刻发兵攻打西军,魏朝和王庭开战,西军自顾不暇,苏丹古去哪里找借兵?”

“苏丹古直接带兵冲散联军,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部落酋长们置若罔闻,继续后撤。

“儿郎们,随我冲!”

海都阿陵咬牙拔刀,朝身后自己的部属大喊,拨马上前。

联军不听使唤也不是第一次了。

前方,昙摩罗伽僧袍猎猎,就像一柄寒光凛凛的尖刀,带着亲卫继续逼近联军中心,联军的战阵被冲散,两边部落骑兵不断往两边散开,整个队伍就像被切成了两半。

漫天雪泥飞溅,箭矢飞舞。

海都阿陵带着部下冲上前,昙摩罗伽的队伍蓦地开始往中间收缩,然后毫不犹豫地后退。

北戎部队大喜,立刻追了上去。

海都阿陵怔了怔,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手心都是汗:这一切会不会是昙摩罗伽的计策?他以前设伏重创瓦罕可汗,就用过这一招。

他抬起头,遥望圣城方向,昙摩罗伽突然从天而降,圣城守军士气大振,这个时候攻打圣城,很可能落入昙摩罗伽的圈套。

耳畔喊杀声震天,部下抱拳请示:“王子,左翼和右翼队形已经乱了!我们去填哪边?”

“回撤!保存实力,让部落骑兵顶上去!”

他果断地道。

当北戎人也开始后撤时,其他部落骑兵愈加惊慌失措,整支联军组成的战阵被冲开,城头上率领禁卫军守城的毕娑立刻让人打开城门,派出一支队伍出去接应,两军迅速汇合,撤回城内。

北戎联军暂时撤回大营,不再进攻。

城门前万头攒动,人山人海。

百姓不懂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浑浑噩噩。昙摩罗伽离开以后,世家开始着手修改律法,变本加厉地盘剥平民,他们这才意识到之前的动乱很可能都是世家的阴谋,可惜为时已晚,佛子不知所踪。

圣城被围后,他们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恐惧中,饱受煎熬,圣城上空阴云笼罩,处处凄风苦雨。

听说昙摩罗伽带兵回来了,他们携老扶幼,激动地冲出家门,迎接他们的王。

很快,整座城的百姓全都来了,男女老少,贫贱富贵,跪在长街两侧,激动得垂泪大哭。

“王,我们不该听信谗言!不该被那些贵人蒙蔽!”

“我们对不起王啊!”

“王给了我们安稳的生活,是当之无愧的佛子!”

“赤玛公主拿出来的遗诏有什么用?我们不认遗诏,只认王!”

他们泪落纷纷。

队伍从他们眼前走了过去,没有丝毫停留。

百姓们抬起头,仰望那个士兵簇拥着的将领,眼神无比热切,叫的,喊的,哭的,声音汇成一片浪潮,直冲云霄。

“王!您回来了!”

“您才是我们的王!”

他们哭得浑身发抖,整条长街,嚎啕此起彼伏。

那些曾在世家和寺僧的煽动下怀疑昙摩罗伽和外邦勾结,觉得他不配为王的百姓羞愧难当,后悔莫及,膝行上前行礼,大哭着叩头,不一会儿便血流如注。

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马蹄溅起的飞雪泥土扑在他们脸上身上。

援军队伍穿过长街,径自去了王寺。

百姓趴伏在地,亲吻昙摩罗伽的坐骑经过的地方,泪流满面。

王寺外的广场上早已经跪满了百姓,不一会儿,将领、官员们也匆匆赶了过来,个个满脸疲惫,遍体鳞伤。

北戎联军大军压境前,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安排车马,趁着夜黑风高时偷偷逃亡,他们这些人不忍心就这么抛下全城百姓逃亡,想起昙摩罗伽十三岁那年留下守城的壮举,强忍恐惧,登上城头,和将士们一起守城。

人在城在,他们是王亲自提拔的,不能堕了王的脸面!

他们跪在寺门前,齐齐叩首。

队伍停下,昙摩罗伽下马。

广场上黑压压密密麻麻的脑袋都垂了下去,对着他顶礼膜拜。

昙摩罗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抬脚踏入王寺。

毕娑浑身是伤,铠甲破破烂烂地贴在身上,望着他的背影,一脸担忧,拉住随后下马的缘觉,脸色惨白:“王什么时候开始运功的?”

战场上,看到罗伽一箭贯穿敌军将领时,其他将士欢欣鼓舞,他心里却只有绝望:罗伽的身体承受不住功法反噬了,医者和蒙达提婆都警告过,他不能再运功了!这次他强行运功,等于耗尽最后一点心血,还能撑多久?

缘觉眼圈通红:“从昨天开始……”

那天,金勃无意中说漏了嘴,昙摩罗伽得知他昏睡后王庭到处发生动乱,海都阿陵卷土重来,圣城岌岌可危,决定回来。他们劝不住,只能掉头往回走,途中遇到几支忠心于昙摩罗伽的人马,匆匆赶回圣城。昨天夜里,昙摩罗伽让缘觉取出所有丹药,一口气全都吃了——他必须运功,才能在阵前先声夺人,震慑联军,吓退海都阿陵和那些部落酋长。

这一次,运功的昙摩罗伽没有换下他的僧袍。

“援军有多少人?”

缘觉摇头叹息:“只有两千多人,这些人原本是五军的士兵,不愿被赤玛公主驱使,偷偷跑出去投奔王,正好和我们遇上……情势太紧急了!”

毕娑握紧双拳,疾步跟上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立在陈列壁龛的大殿前,凝眸看着大殿案上那一具具漆黑匣子,眸光清冷,周身隐隐散发出冰冷杀气。

这一刻,毕娑不知道他是昙摩罗伽,还是苏丹古。

他们是一个人,但是从前毕娑可以分得出身为佛子的他和身为摄政王的他。

现在,罗伽和苏丹古融为一体,他穿着僧袍飞驰于阵前,脸上不用再戴面具,比以前更有威严气势,一举一动,不怒自威,看人的目光没有丝毫温情可言。

毕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他为什么要回来啊!北戎联军足足有十万人啊!十万之众,他们这点人根本守不住城……

毕娑掩下哀恸,哑声说:“阿狸、般若还有那些亲卫的尸首都收敛好了,全在这里……是百姓悄悄帮着收敛的尸首。王,近卫军将领迂腐,但是还是有很多士兵仍然效忠于您,百姓也是。前不久他们悄悄放火烧了王寺,还烧了康家的宅子……”

“幕后主使是谁?有几家参与?”

昙摩罗伽问,语气冷冽。

毕娑抱拳:“哪家获益最多,哪家肯定就有参与,康家,安家,还有最近才崛起的乌古家……他们利用赤玛手中的遗诏,暗暗联合寺中僧人,先煽动民心,说王包庇汉人,激起百姓的怨恨,然后杀人嫁祸,搅乱人心,让百姓畏惧摄政王,再暗中抓住莫毗多、孟轲、张校尉这些忠心于王的人,控制圣城的禁卫军和中军近卫,让赤玛挑起我和王之间的矛盾,再从中渔利……”

赤玛公主劝说驸马阿克烈和她一起合作,阿克烈拒绝了,世家怕阿克烈泄露秘密,干脆杀了阿克烈。

那日,毕娑不想再欺骗昙摩罗伽,告诉他身世,送他离开,拖住追兵,力竭后被俘。

城中接连骚乱了好几天,仍然忠于昙摩罗伽的官员和将领锒铛入狱,世家派人到处散播谣言,诋毁昙摩罗伽,说他已经和汉人联合谋夺王庭,百姓信以为真。

赤玛公主和世家逼毕娑即位。

毕娑假意配合,想办法陆续救出那些同情昙摩罗伽的将领,从赤玛公主那里问出她的同伙,顺藤摸瓜,把他们谋划的经过拼凑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让他心有余悸的是,赤玛公主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利用文昭公主来威胁罗伽,驿馆的那把火就是他们放的。

赤玛一心想抓住昙摩罗伽和文昭公主暗地里媾和的证据,等了很久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后来侍女告诉她文昭公主还是处子之身,她觉得实在匪夷所思,只能放弃这个打算。

昙摩罗伽听毕娑说完,神色不变,问:“有没有名册?”

“我记下了,就带在身上。”

毕娑取出名册,自嘲一笑,他想稳住局势,替昙摩罗伽报仇,但是势单力薄,根本不能把世家怎么样,只能先藏着名册和证据,想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收拾那些人。

没想到,短短数日,王庭天翻地覆,连吃败仗,圣城被围,世家各奔东西,跑了一大半,赤玛公主也跑了,走之前,她跪下哀求他陪她一起离开,他没有理会。

他是中军郎将,是昙摩家的儿子,守护圣城是他的责任。

联军来了,所有人凶多吉少,他一心扑在守城上,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昙摩罗伽了。

昙摩罗伽抬手。

候在廊外的亲卫立刻上前,接过毕娑的名册,匆匆离开。

昙摩罗伽转身,走进自己的禅室。屋中一切陈设都是从前的模样,花砖地上有暗色血迹,廊柱、窗户上刀剑砍过的痕迹还在,几支箭矢插在土墙上。

他穿过空寂的内殿,走到榻边,抽出屉子,翻出一个纸包和一条红色发带。

她给他的刺蜜,他一直留着没吃。

他把纸包按入怀中,拿起发带缠在腕上,走出内殿。

长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留守寺中的僧人站在台阶下,齐齐望着他,欲言又止,神情羞愧。

一名老僧上前,面带愧色:“王心寄苍生,为了守卫圣城,保护百姓,不顾安危,冒死赶回来主持大局……佛陀说,众生平等,我等执迷不悟,因为血缘出身对王生了偏见,又因为赛桑耳将军而怀疑王滥杀无辜,殊不知王心中有大爱,不为一切色所染,不为一切相所迷……吾等惭愧。”

僧人们合十拜礼。

昙摩罗伽步下台阶,没有看他们,在亲兵的簇拥中走了出去。

从此以后,王庭不会再有君王居住王寺。

走在后面的缘觉冷笑一声,扫视一圈:“圣城被围,你们是打算继续坐在寺中念经呢,还是和我一样,追随王,去帮着守卫圣城?”

僧人们面红耳赤。

……

半个时辰后,亲卫将名册上的人抓回王寺。

愤怒的百姓立马冲了上来,拿起石块,扔在那些人身上,见亲卫没有阻拦,扑上前捶打撕扯他们。

“你们陷害佛子!追杀佛子!哄骗我们!”

“打死他们!他们差点害死佛子!”

官员们头破血流,大声呼救,无人理会。

……

昙摩罗伽骑马出了王寺,仍是一身僧袍,日光笼在他轮廓鲜明的脸上,五官线条愈显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