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贞抬眸看她,无奈地叹口气,“好,我不过问你的私事。”
瑶英问:“你知道北戎的主力在哪里?”
“我知道。离王庭越近,瓦罕可汗心中的顾虑越多,北戎贵族内部发生争执,认为他瞻前顾后,不敢和佛子正面对敌。”
李玄贞嘴角勾起,“在北戎军中,很多人改变信仰,偷偷供奉王庭佛子,我和李仲虔放出流言,煽动奴隶闹事,瓦罕可汗为了稳定军心,当众杀了一批信仰佛教的奴隶。”
他和李仲虔不是第一次在北戎军中闹事了,驾轻就熟,军中原本就流传佛子受佛法庇佑、战无不胜的传言,两人不过是添了一把火,流言越传越玄乎。
瓦罕可汗当机立断,以“妖言惑众”为名,当众射杀那些士兵,仍然不能阻止流言的传播。
此时,李玄贞和李仲虔发现,北戎内部有人推波助澜,流言才会无法遏制。
瑶英听到这里,眼帘抬起:“是海都阿陵,还是其他北戎贵族?”
李玄贞道:“是北戎贵族。”
瑶英心中明了。
瓦罕可汗和北戎贵族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来自不同部落的贵族和贵族之间也有矛盾。
上次北戎内乱,海都阿陵没搅出什么水花,反倒是那些贵族差点立了一个新酋长,北戎险些四分五裂,矛盾激化,所以瓦罕可汗必须打败王庭以确立他的统治地位。贵族中的很多部族酋长大字不识一个,满脑子只有金银财宝牛羊土地,早就对稳重行事的瓦罕可汗心存不满,又目光短浅,会在这个时候拖后腿,不足为奇。
李玄贞接着说:“北戎军心不稳,为求稳妥,海都阿陵劝说瓦罕可汗改变路线,还说要去西方请援兵,瓦罕可汗的大军分成了大约六支队伍,每支队伍都由他的儿子领兵,他率领主力精锐扑向撒姆谷。”
撒姆谷?
瑶英对这个地名不陌生,苏丹古和毕娑提起过好几次撒姆谷,还派了一支斥候过去探查过。
撒姆谷的东面是高耸险峻的巍峨山脉,西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草原,北面有两条滋养绿洲的大河蜿蜒而过,西北则是沙漠和内湖。总的来说,撒姆谷地形平坦广袤,东高西低,往东是层峦叠嶂的雪山,往西是沟壑纵横的峡谷。
假如瓦罕可汗抢先占领有利的地形,然后引诱王庭出兵,可以轻而易举将王庭大军困死在峡谷里,然后分兵攻打圣城。而王庭明知撒姆谷是龙潭虎穴,也不得不出兵,因为如果瓦罕可汗孤注一掷,穿过撒姆谷、和西方的部落国家联合,从西边攻打王庭,那王庭危矣,圣城更加危险。
对瓦罕可汗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稳妥的选择,在世人眼中,苏丹古已死,他出其不意,稳操胜券。
不过他绝对想不到苏丹古还活着,而且王庭早已派出军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随机应变。
即使现在瓦罕可汗猜出王庭军队的动向,也没办法再改变策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别无选择。
瑶英沉吟了片刻,道:“北戎和王庭开战,东边领地的封锁肯定会松懈,正是我们的机会。李德想收复沙州、瓜州,但是他更想发兵攻打南楚,完成大一统,朝廷分不出太多兵力。”
她看着李玄贞。
“机不可失,西军已经秘密联合各州,相约起事,不过西军缺少补给,即使拿下城池也守不了太久,朝廷必须出兵截断北戎驻守草原的那支骑兵,沙州、瓜州才不会成为孤州。”
李玄贞双眼微眯,她不在中原,依然能准确道出中原的局势。
“你说得不错,我这几个月观察过西域诸州,各地百姓深受北戎压迫,民不聊生,百姓盼着东归,西军起事会得到很多人的响应,但是绿洲地形所限,没有一个部落能派出数万人的军队,西军可以攻下城池,一旦北戎掉头,城池还是得易主,西军需要朝廷做后盾……”
他看着舆图,“如果朝廷发兵呢?”
瑶英摇摇头:“海都阿陵了解中原局势,他必定早做安排,我怀疑南楚此时已经和大魏起了战事,朝廷绝不会为几支义军发兵,让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她抬头,看着李玄贞。
“太子能调动凉州军吗?”
李玄贞和她对视。
“你怎么知道我能调动凉州军?”
瑶英淡淡地道:“能还是不能?”
李玄贞凝望她半晌,点点头:“我在来王庭的路上已经去信凉州,我可以调动凉州兵马……朝廷那边,我可以劝说李德改变主意。”
南楚那边可以交给杜思南,他在南楚埋下的桩子可以派上用场。
李玄贞话锋一转,“不过这样做,我需要冒很大的风险。”
瑶英想也不想地道:“太子会选择冒险,因为你对瓜州、沙州势在必得,而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西军、王庭都是你的盟友,错过这次机会,太子会后悔终生。”
书中的他直到驾崩的时候还心心念念想要收复失地。可惜书里的昙摩罗伽早逝,北戎很快壮大强盛,朝中大臣不想冒险,他又错失了几次良机,没能完成亲征的愿望。
她说话时,时不时抬手轻拂鬓边发丝,神色严肃。
李玄贞不由得想起从前因为恨她故意在她面前加害李仲虔的事,那时她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愤恨,她越愤恨,他竟越觉得快意。
现在想想,他恨的不是她,而是她谢满愿之女的身份。
他一时百感交集,笑了笑:“对,我选择冒险。凉州兵马此刻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很早以前他就隐约觉得,她了解他。
瑶英点点舆图,李玄贞做了这么多年的将军,深入西域这么久,不会一点野心都没有,她不奇怪他已经暗中调动凉州军了。
“王庭和北戎决战,牵制北戎的军队,西军趁机起事,太子领凉州兵拦截草原骑兵,从旁策应,若事情顺利,再合军偷袭北戎……一旦正式结盟,不得反悔,太子慎重决定。”
李玄贞坐起身,伸手,盖住舆图上她的手背。
“七妹,我答应结盟。”
瑶英眉峰蹙起,抽出自己的手,“李玄贞,还是别叫我七妹了,我不想有太子这样的兄长,太子也不想有我这个妹妹。”
李玄贞收回手,半天不吱声。
“好。”
瑶英收起舆图:“路途遥远,等太子伤势好转,必须即刻动身,快马加鞭,赶在大战结束前和凉州军汇合,否则结盟毫无意义,我会请求摄政王派精锐护送太子。”
她起身离开。
“李瑶英。”
身后传来李玄贞沙哑的呼唤。
瑶英脚步顿住,回头。
李玄贞凝望着她,凤眸像蒙上了一层阴翳:“刚才我说的那番话,绝无虚言。我确实为了救你来到王庭,我几次舍身救李仲虔,也是因为你。你应该明白,即使没有母仇,我和李仲虔也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现在我们都在域外之地,他一心想着找到你,暂时不会杀我,等到我们返回中原,他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对李仲虔下杀手……”
只要他足够强大。
瑶英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光影浮动,李玄贞的一双瞳仁似墨笔勾勒,缓缓地道:“三年前,李仲虔出征,和你分开,一别就是天各一方,我和你分开也有两年多了……我以为你死了,后来知道你还活着,落到海都阿陵手里,我去伊州找你,得知你逃了出去,遇到王庭佛子……”
这期间的种种煎熬,悔恨,他不想再经历一回。
“现在我要去沙州,带兵收复失地,你留在王庭,等着和李仲虔团聚。”
他直直地看着瑶英。
“我命大,没那么轻易死,可我还是害怕会错失和你解释的机会,我不想和上次那样,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别又是天翻地覆。所以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实情。”
“相信我,我是来救你的。”
“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我没办法放手。”
瑶英脸上没什么表情,放下毡帘,出去了。
李玄贞疲惫地倒回毯子上,疼得蜷缩成一团。
第133章 抱(修别字)
瑶英站在营帐外,吹了一会儿风。
夹杂着沙粒的风狠狠地拍打着旌旗,营帐里一片猎猎风声。
她叫来亲兵照顾李玄贞,自己去大帐找昙摩罗伽和毕娑,告诉他们瓦罕可汗的主力可能正在赶往撒姆谷。
两人听她说完,神色凝重。
“太子可信。”瑶英道,“不过也许太子看到的只是假象,实情如何,还需要斥候去确认。”
昙摩罗伽看着沙盘,沉默不语。
毕娑不想打扰他沉思,带着瑶英走到角落里,摇摇头,小声说:“我们之前设想过瓦罕可汗会在哪里和我们决战,当时就猜到可能会是撒姆谷,已经派斥候过去打探消息,斥候回信说一切如常,我就没有继续增派兵力。摄政王和我讨论过,瓦罕可汗如果连夜行军,可以抵达库山脚下,在那里偷袭王庭,他们进可攻,退可守,而且完全不用担心饮水,对他们更有利。所以我们想赶在他们抵达库山前布置好前军、后军……”
“不过太子说瓦罕可汗和贵族矛盾重重,北戎各个部落之间纷争不断,那瓦罕可汗的行军速度不会那么快,他的主力很可能真的藏在撒姆谷。”
毕娑擦了下额头,后怕不已:“幸好我们早做准备……不管北戎主力在哪里,我们可以马上应变。”
两人小声说话,那头昙摩罗伽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扫一眼毕娑,目光在瑶英身上停了一停。
瑶英朝他笑了笑,退出大帐。
毕娑连忙上前,昙摩罗伽还看着毡帘的方向。
“摄政王?”毕娑叫了一声。
昙摩罗伽收回视线,两人商量几句,继续派出斥候,召集将领议事。
幕僚、将领陆续赶到,大帐里很快响起热烈的讨论声,气氛紧绷。
瑶英骑马去看望杨念乡他们,几人伤势沉重,却意志昂扬,迫不及待想和杨迁一起上战场夺回故土。
下午,她回到自己的营帐,亲兵告诉她李玄贞昏睡了一整天,期间军医来过,为他换药。
“太子殿下浑身都是伤,胳膊,腿,腰……全都是见骨的口子。军医说太子殿下这几天必须好好养伤,不宜挪动。”
亲兵的口气不无佩服,李玄贞坚韧不拔,次次作战身先士卒,赏罚分明,治军严谨,向来很得魏军士兵的爱戴。
正因为他像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因为初见时的他看似沉默冷峻,实则是个见义勇为的正直儿郎,所以她才会对他抱有期望。
如果一开始只把他当成一个书里的人物,她不会在一次次挫败后再去尝试。
因为当初付出了真心,后来也就失望得彻底。
瑶英嗯一声,掀帘进帐,里面弥漫着一股血腥和伤药混合的味道。
她看一眼昏迷的李玄贞,坐到书案前处理文书。
不一会儿,李玄贞醒了过来,似乎想挪动身子,胳膊撞在旁边的小几上,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瑶英冷眼看着,扬声叫亲兵入帐。
亲兵问:“太子想要什么?”
李玄贞爬起身,望着仍然坐在长案旁低头翻卷册的瑶英,眸光黑沉,轻声道:“水。”
亲兵喂李玄贞喝了几口水,问他还想要什么,他摇摇头,亲兵出去了。
瑶英伏案书写,李玄贞沉默地凝视她,她厌恶他到了这样的地步,甚至不愿意为重伤的他倒一碗水。
帐外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亲兵进帐通禀:“公主,传令兵说,阿史那将军他们马上会过来。”
李玄贞挣扎着坐起身,道:“他们想和我谈结盟的事。”
瑶英放下笔,道:“将军来了,请他们进来。”
“等等。”李玄贞叫住亲兵,抬眸看瑶英,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道,“我是魏国太子,代表魏国和王庭结盟,我不能躺着和他们谈话。”
亲兵一脸为难。
李玄贞抬手抹了一下发鬓,说出瑶英说过的话:“两国邦交,非同小可。即使我只身一人、身陷敌营的时候,魏国也不能输了气势,结盟的时候同样如此。”
瑶英对亲兵道:“扶太子起来,找件外袍给他披上。”
亲兵搀扶李玄贞,他强忍痛苦坐起身,挪到长案边,束好长发,披上外袍,正襟危坐,气度沉凝,如果不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憔悴,两颊深深凹陷,身上一股刺鼻药味,他看起来就像个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的使者。
他抬头看瑶英:“你留下吗?”
瑶英转身出去。
李玄贞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颤了颤,笑意中带着苦涩。
……
昙摩罗伽和毕娑一前一后走进营帐。
毕娑先飞快地睃巡一圈,看到架子上搭着的一条男人的革带、角落里一双放在炭盆旁烘烤的长靴,心口跳了几下,默默叹息。
革带和长靴都是昙摩罗伽的。
他夜夜和文昭公主同睡一个营帐,虽然事出有因,但是从前的他宁愿披上厚甲整夜巡视兵营也不会答应和文昭公主同帐……
李玄贞压抑不住疼痛,掩唇咳嗽,掩饰了过去。
毕娑回过神,仔细端详李玄贞,他身着锦袍,面色苍白,看去略显疲惫,但是双眸明锐,神光内敛,身上流露出一种坚毅的气势,绝不是寻常人物。
李玄贞也在打量毕娑和昙摩罗伽。
毕娑一身银甲,魁梧俊朗,身边的昙摩罗伽一身普通军士衣衫,解下面罩,露出爬满伤疤的面孔。毕娑从进帐以后一眼都没看昙摩罗伽,看上去似乎毕娑为主。
但是李玄贞知道昙摩罗伽才是拿主意的那个人。
毕娑已经从瑶英口中得知李玄贞只是她的异母兄长,见过礼后,开门见山地道:“恕我无礼,太子重伤,要怎么及时赶回凉州指挥凉州军作战?”
李玄贞看着昙摩罗伽,不慌不忙地道:“我已经派人将指令送去凉州,凉州军由我的心腹执掌,他曾随我南征北战,忠实可靠,可以代我发号施令。等我伤势好转,我可以立刻动身去瓜州,和部下汇合。”
毕娑点点头:“王庭可以牵制北戎的大部兵力,还望太子说到做到,截住北戎东边的所有救兵。”
李玄贞道:“我定当尽力而为。”
毕娑展开一张舆图,昙摩罗伽伸指轻点舆图上标注的几条路线,道:“北戎部落骑兵擅长奇袭,中原魏军擅长守阵,太子不宜分兵,北戎部落若驰援瓦罕可汗,大约会分走三条路线。”
“克吉部往西,汪烈部南下,借道瓜州,斡蛮部翻越山岭,从伊州发兵……太子的凉州军只需要扼守瓜州、沙州,再派兵埋伏在通往伊州的大道上,可以以逸待劳,截住救兵。”
李玄贞视线跟着他的手指打转,神色震动,中原内乱已久,朝中对北戎所知不多,几千里之外的王庭摄政王居然如此了解北戎东边领地部落的分布情况,还能准确无误地说出他们的发兵路线,连怎么拦截救兵的计策都想好了!
他在北戎大营待了一段时日,北戎人上到老可汗,下到士兵,都认为王庭无力应战,殊不知王庭准备充分,而且王庭的目标不止是打赢一场仗,他们要的是彻底削弱北戎,让北戎再也无力威胁王庭。
王庭佛子果然不凡,以佛法教化大众,以摄政王威慑群雄。
瑶英说得对,王庭和北戎交战确实是大魏收复西域的天赐良机。
西域纷乱了几十年,部落间冲突不断,生灵涂炭,人如蝼蚁,枯骨暴于荒野,深入西域的那些日子,他见了太多生死离别,唯有统一的王朝才能结束西域的战乱,让百姓安稳度日。
李玄贞点头道:“我会守住瓜州,让北戎东边的部落无法驰援瓦罕可汗。”
事不宜迟,几人当下议定简单的结盟事宜,毕娑卷起舆图。
李玄贞突然道:“舍妹文昭公主遇险时,贵国佛子从海都阿陵手中救下她,对她多有照拂,身为她的兄长,我对佛子感激不尽。我和李仲虔来王庭,就是为了接她回魏国。之前,我在北戎听到一些流言,误会贵国不会放人,和舍妹重逢时,一时情急,说了些冒犯之语,还望摄政王见谅。”
毕娑看向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抬眸,等着李玄贞的下文。
李玄贞接着说:“我本该亲至圣城,当面感谢佛子的救命之恩,眼下情势不由人,我还需赶往沙州,请摄政王务必代我转达谢意。她年纪小,为了脱身,亵渎了佛子的名声,我代她向佛子请罪,魏国定会补偿佛子。”
毕娑插话道:“太子不必客气,文昭公主是王庭最尊贵的客人。”
李玄贞微微一笑,“客人终究是客人,礼不可废。”
营帐里霎时安静下来。
李玄贞停顿了片刻,凤眸轻挑,“我听说舍妹和佛子曾有一年之约,眼下一年之约也快到了,舍妹可否提前离开王庭?”
毕娑一呆,偷偷看昙摩罗伽的反应。
昙摩罗伽看着李玄贞,脸上没什么表情:“文昭公主何时离开,与太子无关。”
李玄贞道:“我是她的兄长。”
昙摩罗伽站起身,“和王庭结盟的人不是魏国的文昭公主,是西军首领李瑶英,她曾告诉我,她只有一个兄长李仲虔。太子如果真心和王庭结盟,以后勿要再插手王庭和西军首领之间的来往。”
李玄贞心里一沉。
苏丹古的话,直接将他的所有试探挡了回去。
从身份上来说,瑶英是西军首领,是王庭的另一个盟友,而不是魏国文昭公主,他无法再以魏国使者的身份要求王庭放瑶英离开。从感情上来说,苏丹古显然很清楚他、李仲虔和瑶英之间的纠葛,他这个兄长的身份派不上任何用场。
他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瑶英和苏丹古之间情分不一般。
这几年,他还没见过她对除李仲虔以外的男人那般亲近。
虽然苏丹古面貌丑陋,是个外族人,但他贵为王庭摄政王,气度沉稳雍容,武艺高强,看他的气度举止,骨子里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应该是个从小就习惯发号施令的人……
李玄贞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是我多虑了。我常常听此地百姓歌颂贵国佛子,都道他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瑶英提早离开,佛子定不会阻拦。”
昙摩罗伽转身出了营帐。
毕娑跟了上去,偷偷看他,神情紧张。
昙摩罗伽淡淡地瞥他一眼。
毕娑一僵,讪笑着道:“文昭公主的兄长找来了,她一定很高兴。”
昙摩罗伽望着远方的一道身影,沉默不语。
毕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瑶英背对着他们,站在远处的一处山坡上和亲兵说话,她为了掩饰玲珑身姿,窄袖袍里塞了很多棉花,看去不显胖,只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背影憨态可掬。
昙摩罗伽看了一会儿,没有上前,直接回大帐。
“两军即刻拔营,后军留下押运粮草,以作策应。”
毕娑吁出一口气,答应一声,拔步跟上。
……
李玄贞和毕娑谈话的时候,瑶英去了一趟鹰奴那里,看高昌那边有没有回信。
她想确认李仲虔是不是平安抵达高昌了。
鹰奴道:“公主,就算是最快的信鹰,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飞一个来回,少说要三天工夫。”
瑶英只得嘱咐鹰奴有消息随时通报。
亲兵过来传话:“公主,阿史那将军他们刚才离开了。”
瑶英回到营帐,掀开毡帘,看到李玄贞倒在毡毯上,脸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
他撑了半天,实在支持不住了。
瑶英蹙眉,示意亲兵扶李玄贞躺好,坐到书案前继续看文书。
刚刚看完一卷册子,帐外扬起一阵响亮悠扬的号角声,继而传来将官发出的口令声,声音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整个营盘,无数人重复口令,声音听起来却整齐清楚,像是只有一个人在高呼。
一个传令兵来向瑶英报信:“乌吉里部拔营,巴彦公子不必惊慌。”
瑶英掀帘往外看,乌吉里部所在的营盘正在井然有序地开拔,一面面部落旗帜正向着山下移动。
嘚嘚的马蹄声靠近,一匹黑马逆着往外的队伍,朝她的营帐奔来,到得近前,马上的年轻男人跃下马背,大踏步走向她,眉目深邃,颊边的刀疤完全不损他的英朗俊俏。
“公主,我要拔营了。”
莫毗多解下腰间的一柄短匕首,平举着伸到瑶英面前。
“公主是我生平见过的最美貌的女子,就像画上的神女。在我的家乡,神女的祝福可以庇佑族中勇士,这一次上战场,我会正面迎击北戎的精锐骑兵,临行之前,公主能不能给我一个祝福?”
瑶英微笑,接过短匕首,抵在莫毗多的额头上,“王子少年英雄,勇冠三军,此次出征一定能大破敌军,平安归来。”
莫毗多咧嘴而笑,伸手。
瑶英低头,把匕首还给他。
下一刻,莫毗多的手绕过她的肩膀,将她抱了个结结实实。
瑶英愣住。
……
不远处,看着莫毗多将瑶英抱进怀里,坐在马背上等人的毕娑一声轻呼,霍然转头。
昙摩罗伽和他一样望着营帐的方向,一言不发。
第134章 133
莫毗多的拥抱突如其来,瑶英有点猝不及防。
他的怀抱炙热、紧绷,带了点紧张忐忑,又有几分少年人的无所畏惧,似刚出炉的利刃,火星迸溅,所到之处,燃起熊熊烈火。
在瑶英反应过来之前,莫毗多松开胳膊,退后一大步,摸摸鼻尖,粲然一笑。
“情不自禁,冒犯公主了,等我回来,定给公主赔不是,随公主责罚!”
他朝瑶英行了个大礼,笑着跑开,跃上马背,一提缰绳,纵马追上他的部落骑兵。
瑶英立在原地,目送湛蓝天幕下一人一骑汇入拔营的大军。
亲兵一脸惊惶地提刀冲了过来,面面相觑,他们还没想好是该打跑莫毗多王子还是默默站在一边当风景,王子已经跑没影了!
瑶英笑了笑,朝亲兵摇摇头,“没事。”
亲兵还刀入鞘,退回原地。
一人小声问其他人:“公主是不是喜欢莫毗多小王子?”
另一人答道:“就算不喜欢,公主也不讨厌莫毗多王子,在长安的时候,爱慕公主的郎君那么多,公主还没对谁笑过……”
“你们想多了,阿郎来了,他不会同意公主嫁给外族王子的……”
“对,阿郎绝不会答应!刚才阿郎要是在,早就拔刀砍莫毗多王子的手了!”
……
号角声停了下来,几千骑兵驰下山坡,沙尘扬起几丈高,却没有一句人声耳语,只有雨点似的马嘶声。
风中传来亲兵的交谈声,隔得不算近,可却句句清晰。
昙摩罗伽面色如常,拨马转身,风吹起他的衣袍,露出腿边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刀。
毕娑跟上他,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后,道:“莫毗多英姿勃发,日后必成大器。”
昙摩罗伽唔一声。
少年自有少年狂,利刃出鞘,露锋芒。
莫毗多只比她年长几岁,她和他站在一起时,笑容明朗。
她笑起来,天风吹动,天花缤纷如雨。
两人驰下山坡,毕娑忍不住轻声问:“摄政王要不要去和公主道别?”
昙摩罗伽瞥他一眼,拢好面罩。
毕娑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直冒冷汗,松了缰绳,滚下马背,单膝跪地。
昙摩罗伽紧了紧缰绳,“毕娑,这是最后一次提醒,别试探我。”
“末将知罪。”
毕娑伏地。
昙摩罗伽凝望天际处雄伟的群山,道:“王庭和魏国结盟,涉及西域诸州的事,王庭不会插手,但是每一道文书必须有魏国太子和文昭公主两个人的印戳,少了任何一个,王庭不予回应。手令我已经写好,先送去圣城,再发往军中。”
毕娑怔了怔,应喏。
亲兵举着军旗围了过来,簇拥着昙摩罗伽离开。
他催马疾走,身姿挺直端正,没有回头。
几支先锋队拍马飞驰,紧跟上他。
毕娑站起身,望着昙摩罗伽远去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以昙摩罗伽的心性,他想做一件事,留下一个人,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
自己能做的,唯有不断地提醒劝说。
眼下正是毕娑想看到的结果。
文昭公主的兄长抵达王庭,将会带她离开。
昙摩罗伽意志坚定,并没有为情爱所惑,即使知道文昭公主随时会离开,依然没有动摇放纵。从始至终,他没在文昭公主面前表现出一丝异样。
两人都没有越雷池一步。
可他心里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断绝□□确实可以让罗伽没有弱点,避免走火入魔……然而代价是罗伽将永远孤独。
以前,毕娑不觉得罗伽孤独。
罗伽太过出众,他的孤独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佛子俯瞰人间的孤高清冷,他睿智清醒,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需要别人的陪伴。
现在,毕娑发现罗伽是孤独的。
因为和李瑶英在一起的罗伽,看起来是那么不同。
毕娑不禁怀疑:自己这么千方百计地阻止李瑶英留下,对罗伽来说,真的好吗?
……
瑶英直到夜里才知道苏丹古和莫毗多一起拔营离开了,今晚不会回帐。
消息是毕娑的心腹亲卫过来告知她的。
她诧异地问:“将军明天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