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玉石俱焚,不如从文昭公主手里多赚点钱。
等文昭公主哪天没钱了,他再决定要不要杀了她——假如她被赶出王庭的话。
……
瑶英深知阿勒部可以成为她手中的一柄刀,也能成为其他人的武器,不能完全信任,和他探讨了一会儿,定下传达急讯和接应自己的法子,期间口风严密,没有透露王庭的部署计划。
莫毗多在一边旁听,嘴角不禁勾起,她和阿勒交谈的样子就像个精明无情的商人。
定下计划,两人离开白泉,瑶英的两个亲兵撕下身上的衣衫,留了下来。
莫毗多问:“他们怎么不回营地?”
瑶英回答说:“假如阿勒有异常举动,他们可以及时报信。”
莫毗多这下子真的笑出了声。
行了几里路,风沙漫漫,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号角声响起,莫毗多策马飞奔到队伍最前面,沉着地做了几个手势,轻骑向前,其他人后退,几名士兵作为斥候前去查看情况。
一行人爬上山丘,士兵拍马回来禀报:“前方驿站斥候发现一队北戎轻骑,大约五六十人,他们正好朝着我们的方向来了,王子,是甩开他们,还是迎战?”
“确定只有五六十人?”
“只有这么些人,如果是几百人的队伍,早就被发现了!”
莫毗多看一眼瑶英,神色迟疑。
瑶英摘下面巾,问:“王子想迎战?”
莫毗多点头:“谁也不知道这支轻骑为什么出现在此处,甩开他们可能会有隐患,不如节省马力直接迎战,胜算更大。我的人比他们多几倍,有几分把握。摄政王命各处营地组成一道封锁线,绞杀所有落单的北戎斥候骑兵,西、南、北三个方向都有足够的兵力,唯有东边还没来得及布置兵马。假如放过这几十个北戎轻骑,他们很可能逃出包围圈。”
瑶英立即道:“那王子不必顾忌我,迎战便是。”
“假如是我轻敌了,公主立刻带人撤退,不必管我。”莫毗多朝瑶英一抱拳,拨马转身,抽出长刀,“儿郎们,准备应战!”
士兵们纷纷拔刀呼应,以莫毗多为中心,两百多个骑兵像一把徐徐展开的折扇一样向两边分开,另有几匹快马如离弦的箭一般从两翼驰出,莫毗多手执弯刀,驱马上前,整个阵型像拉满力道的弯弓,弓弦紧绷,箭矢蓄势待发。
瑶英在其他亲兵的保护下撤到山丘缓坡上,遥望天际。
他们藏在山丘背后,从西边过来的人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北戎轻骑果然速度很快,号角声还在空气中回荡,远处黄沙滚滚,尘土扬起几丈高,几十骑人马从尘土中窜出,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莫毗多示意亲兵挥动旗帜:“结阵!”
士兵反应迅速,悄悄往前推进。
莫毗多望着越来越近的北戎轻骑,额边沁出汗珠,但是双手始终稳稳地紧握弯刀。
士兵们等着他下令。
莫毗多抬起手,士兵正要放箭,他忽然大吼一声:“等等!”
前方喊杀声震天,夹杂着痛苦的惨叫,可是这喊声不是他们发出的,而是从北戎轻骑那边传过来的——他们在互相残杀,后面的轻骑在追杀前面的骑兵,两方人马都穿着一样的服色,却互相交战,一路疾奔而来。
“怎么回事?北戎人内讧了?”
莫毗多皱眉。
“往哪走?!”
“我们走不了了,和这些北戎狗拼了!大家同归于尽!”
“信要送出去!”
沙丘上的瑶英听到风声中传来的怒吼声,浑身一震:“王子,是汉人!被追杀的那几个是汉人!”
传令兵把她的话带到莫毗多跟前,莫毗多眉头紧皱,再细看那支绞杀在一起的北戎骑兵,所有人穿着一样的甲衣,他分辨不出谁是汉人谁是北戎人。
“救下那几个人,北戎人追杀的人可能对我们有用。”
他道。
众人应是。
眼看那几个人被北戎骑兵包围,莫毗多不再犹豫,驰出山丘背面,放弃战阵。
“随我杀!”
士兵大吼着跟上他,两百人突然杀出,犹如神兵天降,沙丘下的北戎轻骑大惊失色,但是并没有后退,而是更加疯狂地斩杀还活着的几个汉人。他们似乎知道自己没退路了,不计代价也要杀了汉人。
长刀斩下,一个接一个汉人倒地。
亲兵簇拥着瑶英撤到高处更安全的地方,她不时回头张望,突然觉得心跳紊乱。
大风卷起尘沙,被追杀的汉人方才喊的话分明是魏朝官话。
瑶英双手颤抖起来,拨马转身。
“竖旗!去帮忙,告诉他们往这边跑!”
亲兵中的四人应是,举着旗帜,驰马飞奔下去。
山下,被追杀的汉人看到冲出的莫毗多,也惊愕不已,其中一人看到山丘上移动的旗帜,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狂喜表情。
“文昭公主!”
“往那边跑!”
几人想冲出包围圈,可是北戎精锐骑兵宁可放弃逃跑也紧咬着他们不放,莫毗多的士兵无法辨认他们,有些束手束脚。
他们左奔右突,一次次试着突围。
瑶英跟在亲兵后面驰下山坡,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出了一层汗。
亲兵举旗奔在前面,一遍遍用方言大吼,为几个汉人指引奔逃的方向。
一阵箭雨,一匹黑马最先冲出北戎骑兵的包围,和莫毗多擦肩而过,朝着旗帜的方向疾驰而来。
瑶英心中大恸,迎上前。
周围士兵举刀厮杀,黑马朝她狂奔,马上的男人没穿战甲,而是一身寻常牧民的窄袖皮袄,手上一对金光闪耀的双锤。
瑶英浑身僵直。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可是身边的怒吼喊杀声如此清晰,战马嘶鸣,血肉横飞,刀剑相击,箭矢如急雨掠过,马蹄踏过沙丘,黄沙如铺地翻涌的云霞。
梦中的场景真的再现,巨大的狂喜转瞬被惊恐取代,她浑身冰凉,策马朝他狂奔,坐骑四蹄如飞。
“阿兄——”
男人仿佛能听到她的呼喊,那双狭长凤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仿佛生怕她消失似的,策马引缰,朝她疾驰,伸出了手。
马蹄一声一声,似乎在瑶英心头踏响。
别这么莽撞,别和梦里的一样!
“小心!”
黑马迅若激电,眨眼间已经驰到近前,忽然,黑马踩到一处洞穴,一声凄厉的马嘶声后,前蹄绊倒,将马背上的男人甩了出去。
男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头盔落地,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黑发披散,脸上溅满血迹,一双凤眼血一样的红。
瑶英勒马,翻身下了马背,跌跌撞撞朝他跑过去,泪光朦胧。
没有斜地里遽然刺过来的长刀,他没被捅穿,没有血流如注,他好端端地站在她跟前,和以前一样高大……
瑶英欣喜若狂,这一刻,三年来的分离、恐惧、担忧、痛苦顷刻间全部化为乌有,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张开双臂,一头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阿兄!”
男人晃了几下,低头看她,狭长的凤眸一眨不眨地凝视她,嘴唇动了动,声音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她叫的是李仲虔。
他应该纠正她。
可是她这么朝他冲了过来,急切,狂喜,依恋地紧紧抱着他,眸光含泪,仿佛他是这世上她最看重的人……
他闭上眼睛,抬手抱住瑶英。
阿月,我找到你了。
第130章 贪念
箭矢厉声破空,倏然而至。
李玄贞高大的身躯笼住李瑶英,抱着她躲避,几支长箭紧贴着他的胳膊擦了过去,钉在沙地上,直没入尾。
嗖嗖几声利响,不知道从哪里射来一支支铁箭,箭势灌满力道,如流星赶月,远处几个放箭的北戎骑兵一个接一个应声摔落马背。
李玄贞拥着轻轻颤抖的瑶英,浑然不觉身后的金戈铁马声,身上伤痕累累,像是有一把把尖刀在血肉中翻搅,但是此刻他早已被铺天盖地的欢喜淹没,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
长安离凉州不算远,只要她哪天害怕了,后悔了,向他求救,他随时可以去救她。可是她却被海都阿陵掳到了西域,又流落到更遥远的、和中原几乎没什么往来的王庭。他穿过祁连山,出了玉门关,走过八百里莫贺延碛,从伊州逃出,翻越巍峨的天山山脉,在像是永远走不到边的浩瀚荒漠间找了那么久,一路找到陌生的域外之地,终于找到了她。
她还活着,长高了,结实了点,小脸贴在他胸前,抱着他腰的手臂柔韧有力。
李玄贞双臂收紧,紧紧抱着瑶英,生怕这只是他连日干渴饥饿和痛苦之下的幻觉,他和李仲虔陷入绝境之时,曾被海市蜃楼困扰,发疯地冲过去,看到的却只有漫天黄沙。
箍在肩上的胳膊铁钳一样越收越紧,瑶英有些透不过气,抬起头,一串晶莹泪珠从腮边滑落,双眸却满是笑意,泪光掩不住满溢的欢欣。
李玄贞脸上糊满了鲜血和尘沙,辨不出面目,只能看清一双凤眼。
他看着她,低头,手指按住她的颈子,继续和她相拥。
瑶英闻到浓重的血腥气,意识逐渐回笼,周遭的厮杀声和长箭破空声迫使她从狂喜中平复下来。
他们还在战场上,不能麻痹大意,梦中的场景随时可能再出现!
“阿兄,我们先撤去安全的地方!”
瑶英轻轻挣开李玄贞。
李玄贞吓了一跳似的,抖了一下,双臂抱得越紧,不让她动弹,手指紧紧按着她的脖颈,不许她抬头看他。
她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只要再多看他一眼,她就会发现他不是李仲虔。
“阿兄?”
瑶英感觉到他身上遽然爆发出来的气势,低低地唤一声,手指感觉到一阵黏稠濡湿,他身上都是血。
“阿兄,你受伤了,听话……”
瑶英抬起头。
李玄贞对上她修长的双眸。
两人目光相遇,她脸上的笑容突然一滞,眼底掠过一丝疑惑。
这一丝疑惑让李玄贞的脑子立刻清醒过来,伤口的痛楚顿时变得无比清晰强烈,他痛得哆嗦了几下,倒在了沙地上。
“阿兄!”
瑶英抱住他,焦急地唤他。
“阿韦,过来!”
亲兵高声答应,飞快跑到他们身边,掏出纱布伤药,用剪子剪开李玄贞身上破烂不堪的皮袄,检查伤口,找出大量流血的伤处,包扎止血。
“阿兄,别睡过去,和我说话,我是明月奴啊,我在这……”
瑶英双手轻抖,解下腰上的皮囊,倒出清水打湿巾帕,润湿李玄贞干裂的嘴唇,巾帕拂过他颈间,擦去血迹。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陡然从慌乱中回过神,仔细端详李玄贞。
李仲虔线条硬朗,下巴到颈间有一道一指长的刀疤,是他和南楚大将对战时留下的。
这个男人的眼神不像阿兄。
下一刻,瑶英继续倒水,动作不复刚才的轻柔怜惜,拨开李玄贞脸上的乱发,巾帕擦过他的脸,抹掉了半边血。
他俊秀的五官渐渐显露出来,剑眉凤目,眉宇间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
刹那间,瑶英眼里的欢喜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空茫。
大起大落,不过如是。
她呆呆地握着巾帕,半晌没吭声。
李玄贞知道她认出来了,心中苦笑。
瑶英冷冷地看着他,她梦中所见的明明是李仲虔,为什么变成了李玄贞?
几乎一样的场景,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擂鼓瓮金锤……李玄贞怎么会拿着李仲虔从不离身的双锤?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瑶英脸上血色褪尽,神情蓦地变得冰冷,唰的一声,推开亲兵,扑到李玄贞身前,抽出藏在腰间革带里的匕首,刀尖抵在他喉咙上。
“我阿兄的金锤怎么会在你手里?”
她声音颤抖,两道目光落在他脸上,毫无一丝温情。
“你对他做了什么?”
李玄贞迎着瑶英冷淡怀疑的视线,艰难地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她看李仲虔的眼神盛满惊喜,娇柔,孺慕,信赖,亲近,欢喜浓烈得几乎快要溢出来。
看他的眼神,只有冷淡。
差别居然如此之大。
大到有那么一刻,李玄贞胸腔里充溢着嫉妒、不甘和一些他自己也分不清的东西,真希望李仲虔从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瑶英手上用力,匕首紧抵他的咽喉:“李玄贞,你对我阿兄做什么了?你怎么拿了他的金锤!”
李玄贞望着她的眼睛,“他还活着……”
他猛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血丝,身上直颤,瞳孔放大。
亲兵脸色一白,掏出一瓶强心保命丹药,塞进李玄贞嘴里:“公主,他身上好几处大伤口,都能看到骨头了,这是虚脱、快不行了!得赶快给他止血,送他回营地!”
瑶英蹙眉,收回匕首,站起身,示意亲兵继续为李玄贞包扎伤口。
李玄贞命大,每次都能绝境逢生,没那么容易死。
亲兵都围了过来,认出李玄贞,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瑶英把匕首塞回腰间,“他肯定是来找朱绿芸的。”
遇到朱绿芸的时候她就猜到李玄贞会为了朱绿芸离开中原,他被北戎兵追杀,说不定就是因为和朱绿芸会面时暴露了身份。
亲兵面面相觑,问:“公主,救还是不救?”
瑶英点点头,淡淡地道:“救。”
留着李玄贞有用,收复河西之地,必须和他结盟,而且他拿着李仲虔的双锤,说不定知道李仲虔在哪里。
等弄清楚他是怎么得到李仲虔的双锤,再和他算账。
瑶英整理思路,彻底冷静下来,脸上难掩失落。
她真的以为梦中的场景再现,骑马朝她奔过来的人是李仲虔,怕他受伤,情急之下没看清他的脸就迎了上去。
李玄贞又不是没听到她叫了什么,为什么不出声?
他要是出声了,她马上就能听出来。
旁边扛旗的亲兵挠了挠脑袋,“太子殿下刚才怎么那么关心公主?还抱着公主不放手?”
乱箭到处飞窜时,李玄贞紧紧抱着瑶英躲避流矢,他们都看在眼里。
另一个亲兵哼了一声,道:“肯定是逃命的时候看到熟人,太激动了,想求公主救他,怕公主不搭理他,就紧抱着公主不放!”
众人深以为然,齐齐点头。
讨厌归讨厌,他们还是尽全力救治李玄贞,牵来一匹马,把人抬了上去,撤退到远离战场的地方。
……
另一头,莫毗多结束战斗,留下一部分人打扫痕迹,带着救下的汉人后撤。
几个汉人从绝境中脱身,整理了一下仪表,绑好散乱的长发,爬上山丘。
两个受伤最重的人忽然脱力,倒在了沙地上,其他人扶起他,一行人就这么沉默着,一步一步朝瑶英走来。
瑶英等在山丘旁,迎上前,目光扫过这几个身负重伤、身穿北戎骑兵服饰的汉人,忽然觉得他们有些眼熟。
苍凉的暮色下,几个汉人形容狼狈,浑身浴血,目光坚毅,相互搀扶着走到她面前,郑重地朝她行礼。
“不到凉州,绝不回头。公主殿下,幸不辱命!”
他们抬起脸,含笑望着她,目光热切,天真明朗。
记忆里的场景浮现在眼前,瑶英望着眼前满身是血的青年,心头涌起一阵激动,心脏怦怦狂跳,嘴巴张了张,眼眶湿润。
李玄贞带来的情绪波动霎时烟消云散。
瑶英翻身下了马背,朝汉人们走去,俯身揖礼,一揖到底。
她曾为眼前的青年们送行,对他们说:他日,你我定有重聚之日!
今天,他们在沙丘重聚,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死的死,伤的伤,埋骨他乡,默默无闻,活着的只剩下这几个人了。
他们含笑看着她,一如离开时的模样。
少年强,家国盛。
汉人中的一个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黄绢包裹的册书,捧在手中,朝瑶英单膝跪下:“公主,我等奉命穿过重重封锁,抵达凉州,找到魏朝守将,在郑景和杜思南的帮助下呈交万言书和国主的信件,魏朝皇帝回信了。”
其他人跟着单膝跪下,右手抱拳置于胸前,眼中迸射出火星般炙热的。
瑶英定定神,压下心头的震动,接过信。
李德已经统一北方,完全控制西蜀,正是需要安抚人心、稳固政权的时候,曾经隶属中原王朝的西域诸州请求朝廷出兵,汉家遗民哭求王师收复故土,他当即将万言书张贴于榜,写了一封慷慨激昂地回信,字字泣血,句句振奋人心。
但是他没有保证会马上出兵收复河西。
青年们脸上闪过一抹羞愧之色。
“公主,郑景告诉我们,朝廷没有忘了我们,可是他们现在没办法出兵……”
他们急着赶回高昌报信,不敢在中原久留,虽然中原的官员个个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和他们同仇敌忾,恨不能立马收复故土,但是说起何时发兵,官员们就支支吾吾,故作拖拉,他们看得出来,魏朝现在没有那么多兵力。
失望是难免的,但是他们可以等,等魏朝统一南北,就能派兵收复故土了!
瑶英并不意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李德谨慎惯了,不会轻易把精锐魏军投入到收复河西之地的战场上,她从来不指望他派出援兵直接和北戎交战,只要得到中原王朝的支持和回应,事情就好办了。
现在李玄贞就在她眼皮底下,北戎忙着和王庭交战,凉州军可以出兵策应,他们何须把全部希望都放在朝廷的精锐身上?
只有当他们壮大起来、能够给北戎造成威胁的时候,李德才会投入兵力。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这支队伍已经有了规模,李德只能和他们合作,而不是命令。
瑶英目中含泪,看着眼前的青年们。
他的亲兵一个一个围了上来,和青年们一样跪在她脚下。
王庭士兵没有靠近,骑马守在一边,遥遥观望。
瑶英立在山丘间,肩披霞光,笑了笑。
“你们都是高昌最英勇的儿郎,在沙州,瓜州,还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儿郎,你们顶天立地,是收复河西的希望。”
“杨迁组建义军,联合各地心向魏朝的世家大族,队伍正在不断壮大。”
“没有魏朝的兵马,我们自己上战场。”
“没有粮草,我们自己筹措。”
“这支军队,就叫西军!我们要联合所有想要东归的部落,自己收复故土,夺回家园!”
狂风卷过,吹动瑶英身上的衣袍,衣袂翻飞。在她身后,几面代表她的旗帜在狂风中舒展开身姿,飘荡飞扬。
青年们望着她,满是疲惫的面庞焕发出异样的神采,目光灼灼,重新燃起斗志,热血沸腾——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他们一定可以完成祖辈的遗愿,回归故国!
……
长风猎猎,暮色壮丽。
不远处,一支队伍停在沙丘背后,马背上的男人放下长弓和铁箭,遥望立在瓦蓝苍穹之下和黄沙之间的瑶英,久久无言。
一旁的毕娑看着远处的李玄贞,忍不住出声道:“我从未见过文昭公主如此失态,公主肯定很想念她的兄长,盼着早日回到故乡。”
下午,昙摩罗伽独自返回营地,和毕娑密谈,突然接到急讯,有北戎人在附近出没,两人想到莫毗多和瑶英,怕出什么变故,带了一支队伍出来接人,顺便截住北戎人。
赶到附近时,他们听到厮杀声,向莫毗多的人挥动旗帜,示意是自己人,慢慢靠近,正好看到瑶英冲进一个男人怀里,两人紧紧相拥。
毕娑一双碧眼瞪得溜圆,眼珠差点掉出来,下意识去看昙摩罗伽的反应。
昙摩罗伽脸上蒙着防风沙的面巾,沉着地弯弓搭箭,几箭射落北戎骑兵。
直到莫毗多带人斩杀所有北戎兵,他才松了弓弦。
毕娑猜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一会儿,一个士兵过来传话:“将军,文昭公主好像找到她兄长了!”
毕娑心情复杂,一时好像松了口气,一时又有点失望,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
昙摩罗伽始终一言不发。
毕娑感叹几句,试探地问:“他们要回营地了,我们过不过去?”
“不必,直接回营地。”
昙摩罗伽收回视线,拨马转身。
他见过她失态的模样,不过只在她做梦的时候,她把他当成李仲虔,紧紧攥着他的手,在他掌中依恋地蹭来蹭去,和他撒娇。
但是那都不及亲眼看到她冲下沙丘,不顾一切地扑进她兄长的怀中。
只有在李仲虔面前,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像个孩子。
她有更信赖、更亲近的人。
此前种种,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她从万里之外来,跨越重重山河,迢迢万里。
现在,她要回去了。
风卷起昙摩罗伽的衣袍,他摸了一下手腕的持珠,腕上空空如也。
……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下了沙丘,正面遇上。
莫毗多立马迎上去,和昙摩罗伽、毕娑小声交谈。
瑶英把李玄贞丢给亲兵照顾,吩咐亲兵捡回那对擂鼓金锤,看到昙摩罗伽,吃了一惊,驱马疾走,想上前,看他们在议事,自己不好靠近,拨马走开了。
赶回营地,毕娑几人继续去大帐议事。
瑶英请来军医为李玄贞和其他人治伤。
军医指着李玄贞,道:“他伤得太重,伤口容易感染,必须单独睡一个帐篷。”
小兵为难地道:“几座帐篷都住满了……”
瑶英皱眉,“让他住我的帐篷。”
缘觉睁大眼睛。
瑶英小声说:“他身份不一般,留在我的帐篷,等摄政王回来,方便和他见面会谈。”
缘觉恍然大悟,帮着打下手,把重伤的李玄贞挪到了瑶英的毡帐里。
瑶英留下亲兵照应,自己去见那几个高昌世家子弟,问他们一路上的详细情形和在中原时的经历,他们是怎么和李玄贞凑到一起的?
子弟中有一人和杨迁是同族,叫杨念乡,伤势也很重,不过精神很好,躺在毯子里,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我们离开高昌,以追杀海都阿陵的名头过了一道道关卡,公主这个法子帮我们解决了不少麻烦。不过到了北戎以后,依娜夫人的手令果然没法用了,我们伪装成牧民,想办法混出城镇,北戎封锁太严,我们损失了太多人,只能躲进城里。”
“后来北戎出了乱子,我们遇到一帮僧人,假装成他们的僧兵,趁机逃了出去,最后还是被北戎人发现踪迹,差点死在他们刀下,危急时刻,一伙凉州军救了我们……原来太子李玄贞去了伊州,凉州军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返回,只能每隔几天就派队伍在边地附近巡视,以便接应,我们运气好,遇到了他们。”
后来他们送上信,凉州刺史大受震动,尤其当他知道李瑶英还活着的时候,更是感慨不已。
不久,接到消息的郑景、杜思南、太子妃等人陆续派人来到凉州,接杨念乡他们入京觐见,李德特意安排他们在大朝会时当众献上万言书,满朝文武无不热泪盈眶,涕泗横流。
杨念乡迫不及待想回高昌,得到李德的口头保证后,带上信,即刻动身。归途同样险象环生,他们穿过一道道关卡,想方设法联系到杨迁,杨迁从谢青那里得知阿勒会率领部众去投效瑶英,以密信的方式告知他们。
形势严峻,他们正在犹豫该追上阿勒部还是高昌,不幸遇上北戎人,被强行征调,为北戎人运送粮草。
他们想逃出北戎大营,还没制定好周全的计策,无意间暴露了身份,仓皇逃出。那时李玄贞也在被北戎人追杀,几人互相扶持,一路逃命,发现了阿勒部的踪迹,赶紧找了过来,北戎骑兵紧追不放,众人才意识到李玄贞身份不凡。
瑶英听完杨念乡的讲述,轻声问:“牺牲了多少兄弟?”
杨念乡双眼微红,沉声报出了一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