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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妹,别不自量力。”

瑶英挣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李玄贞,我阿兄没害过你阿娘,也没害过你,他和你一样领兵打仗,尽职尽忠,你敢伤他,我就和你同归于尽!你是大将军,我手无缚鸡之力,今天的我不是你的对手,以后的我可能也不是你的对手,不过只要我有一开口气在,你就别想害我阿兄。”

他是天命又怎样,大不了,他们同归于尽。

李玄贞面色阴沉如水。

……

禅室里暗香浮动。

一道目光落在瑶英身上,清清冷冷,并不柔和,但却有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瑶英缓过神,发现昙摩罗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手中的笔,眼帘抬起,正看着她,眉头微拧。

她朝他笑了笑。

说这些俗事给他听,好像为难他了。

瑶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自那以后,我再没养过细犬,我亲手埋葬了它,也埋葬了对长兄的期望……”

她停顿下来。

“再后来,我和亲叶鲁部……夜光壁没了……阿兄送我的乌孙马也没了……”

想起乌孙马临死前那双望着她的温顺的眼睛,瑶英鼻尖陡然一酸,眼眶发热,险些落泪。

毡帘高挂,夹着雪气的寒风吹进禅室,拍打长案上的经卷,檐下铜铃叮铃作响。

这里是王庭,不是四野茫茫的戈壁雪原。

瑶英闭了闭眼睛,克制住情绪,抬眸,望向昙摩罗伽。

“法师,我和阿兄这些年受到的种种不公,归根究底,是因为我父亲和我长兄的迁怒。父亲失去发妻,长兄失去母亲,他们迁怒于我们母子三人,要我们为她陪葬。”

瑶英嘴角一扯。

“在大魏,长兄是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太子,他受部下敬爱,和朝臣关系融洽……我父亲呢,是皇帝,在其他人看来,他们因为一点私心如此对我和阿兄,没什么可指摘的。”

在朝臣们眼里,李玄贞得势以后为母报仇、对谢贵妃和李仲虔下毒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并不觉得这一点有辱李玄贞的大节。

不止一个人曾和瑶英感叹过:谢家没有为难过唐氏,李玄贞确实是泄恨,你们母子三人无路可走,只能受着。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谁处于弱势,谁就活该任人鱼肉。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同样的,昙摩罗伽夺回王权以后,赤玛公主为族人报了仇,还不甘心,对张家其他支系的族人也不依不饶,在其他人眼中,情有可原。

事实上很多人觉得这样的复仇才叫大快人心:张家人几乎杀了昙摩家族满门,赤玛公主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屠尽所有张姓人家。

所以,赤玛公主对昙摩罗伽生出了怨恨之心。

他阻止赤玛公主报复无辜的张家人,从她刀下救出被牵连的汉人,她认为他背叛了昙摩家族。

赤玛公主不懂昙摩罗伽的用意吗?

她不知道提拔张旭对扶持新贵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赤玛公主懂。

但是这些不足以抵消她的仇恨。

正如李玄贞,他明明是个分得清轻重利害关系的人,他可以一次次宽恕桀骜不驯的部下,可以和生死仇敌化干戈为玉帛,却不愿放过无辜的谢家人,只因为他对母亲立过誓言,要让谢家为她陪葬。

李玄贞和赤玛公主,都因为仇恨而变得扭曲,无法扭转。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他们都有辛酸的过去,但是这不是他们朝无辜的人发泄恨意的理由。

瑶英望着昙摩罗伽深碧色的眼眸,不无感慨地道:“法师,我和张家后人处境相似。”

昙摩罗伽眉心微动。

瑶英舒口气,皱了皱鼻子,眉间溢出笑意,脸上神色变得轻快了些。

“所以,刚来王庭的时候,我听说了法师、赤玛公主和张家的事,对法师十分敬佩。”

那时她的感觉,就像走了很长很长的夜路,绝望无助之时,忽然看到亮光闪烁。

昙摩罗伽和赤玛公主关系紧张,他这么聪明,肯定明白该怎么缓解和姐姐的矛盾:放纵赤玛公主杀了所有张姓汉人,纵容赤玛公主以残杀汉人奴隶取乐。

他不愿意这么做。

他告诉赤玛公主,她已经报仇了,不能肆意凌辱无辜之人,哪怕赤玛公主因此仇视他。

瑶英挺直腰板,坐姿端正严肃,道:“法师心无外物,志向高远,这些小事对法师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过我还是想告诉法师一件事。”

昙摩罗伽看着她:“告诉我什么?”

瑶英抬手抚了抚发鬓,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道:“我想告诉法师,法师的仁厚不是没有意义的,对张家后人,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法师的宽厚,影响的是我们的一生。如果我遇上的人是法师,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昙摩罗伽意志坚定,胸中自有丘壑,不在意世人的眼光,赤玛的怨恨和部下的不理解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心境。

他如此理智清醒,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劝解和安慰。

但是瑶英还是想把心里所想告诉他,想让他知道,他有多么难得。

她望着他,眉眼弯弯,眸中一片赤诚。

昙摩罗伽握着笔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

门口传来脚步声,有僧兵过来禀报事情,看到瑶英跪坐在长案前,踌躇着不敢进。

“我不打扰法师了。”

瑶英赶紧起身,朝昙摩罗伽做了个赔礼的手势,转身离开。

昙摩罗伽纹丝不动,凝眸目送她背影远去。

曾在汉文典籍中读到的一个词突然涌现出来。

吾道不孤。

一个人在修行之路踽踽独行,无人可依,无人可傍,举目四望,一片茫茫,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有个人迎上来,欢欢喜喜地看着他,长睫扑闪。

两地相隔万里,文字、风俗各异,她不是沙门中人,却能道出他所想,看出他所思。

兴许,这就是佛陀的安排。

第109章 奸商(修)

瑶英从禅室出来,径自回院子。

亲兵上前行礼,和她说了这两天的事,他们遵照她的吩咐行事,城里城外的人严守规矩,没人闯祸。

谢冲抱拳道:“公主,城中局势安定下来以后,北戎使团递上国书,迫不及待要离开,听说王庭已经放人了。谢岩刚才送回口信,请示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瑶英坐在书案前,蹙眉思索,手指轻叩了两下,道:“让他想办法继续跟着朱绿芸,随机应变。”

谢冲应是,告退出去。

瑶英低头写信,一道阴影笼罩下来,谢青走到书案前,盘腿坐下,直直地盯着她,面无表情。

她笑了笑,接着书写,问:“阿青,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谢青道:“几块擦伤罢了。”

说完,继续盯着她看,面孔紧绷。

瑶英停下笔,“阿青,你想和我说什么?”

谢青看着她,道:“公主两夜都睡在佛子的禅室里。”

瑶英点点头,“非常之时,非常之举。现在没事了,我就回来了。”

谢青眉头轻拧:“公主,王庭大臣为什么会想到掳走您来威胁佛子?”

瑶英低着头,一边写信,一边道:“他们都把我当成佛子的摩登伽女,阿史那将军对他的属下提起过要增派人手来保护我,属下以为我和赤玛公主一样重要,所以决定趁着增派的人手还没到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每当城中局势动荡,毕娑都会去保护赤玛公主,这一次毕娑和属下提起要保护她,王庭大臣才会想到把她掳走。

谢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问:“公主,佛子是否知道您对他没有一点爱慕之心?”

瑶英一笑,“法师当然知道。”

昙摩罗伽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她的那些胡言乱语。

谢青沉默了一会儿,道:“公主,这两天您和佛子共处一室……您年轻美貌……”

瑶英猜出她要说什么,怔了怔,哑然失笑,一口剪断她的话,“阿青,你放心,法师是一位得道高僧,心怀天下,不染尘俗,眼中没有男女之分。”

昙摩罗伽何等高洁,她在他眼里和缘觉、般若没什么不同,他怎么可能动那种心思?

谢青不言语了。

瑶英写好信,放下笔,“阿青,你从不在意这种事,今天怎么想起和我说这些?”

以谢青的性子,别说她现在是迫于安危才不得不和昙摩罗伽共处一室,就算她哪天养十个八个面首,天天酒池肉林,或是刻意去勾引和尚,谢青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谢青道:“各国公主都到了圣城,派人到处打听您的事迹,城中的流言越来越多了,我听到了一些。”

听她的语气,那些流言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瑶英沉吟了片刻,“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了法师的名声。”

她出了一会神,把信递给谢青。

“阿青,这段日子我让你熟读兵书,跟着王庭的将官学本事,你学到些什么?”

谢青答道:“学了些排兵布阵、行军纪律的事。”

“学得如何?”

谢青想了想,道:“公主给我的兵书,我都能背会了,不过从没实战过,不敢说学会了。”

瑶英点了点头,“纸上谈兵、坐而论道容易,到了战场之上就不一样了。”

谢青手握刀柄,抬头挺胸,站得笔直。

“公主,我家自曾祖起,世代侍奉谢家,家中子弟代代追随公子郎君上战场,我虽然没能承继家学,但是只要公主一声令下,我马上就可以奔赴战场!”

瑶英心头热流滚动,嗯一声。

“阿青,这封信你亲自送去给杨迁,带上谢冲他们,即刻出发,之前信鹰送出的信杨迁应该已经收到了,他会在羊马城附近等你。”

她敛容正色,朝谢青一揖。

“阿青,流亡的这段日子,我们经历了很多事,你也看到了,我们想要回到中原,将来少不了和北戎一战,你一定要跟着杨迁好好历练。”

谢青站起身,对着瑶英回了个军礼,接了信,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眸中却有异样的神采在燃烧,目光坚定。

她天生神力,资质远超家中兄弟,但是父亲却没有教授过她兵法,只因为她是个女子,不可能上战场杀敌。

现在,她要为她的公主、为自己而战。

瑶英叮嘱谢青:“杨迁赤胆忠心,作战英勇豪迈,但是为人狂放,有些冒失,他向来认为北戎人野蛮,行军打仗靠的是蛮力,不懂谋略,觉得只要有和北戎人差不多的兵力、人人悍不畏死,就能轻松获胜。你去了羊马城,提醒他注意隐藏行迹,招募义军不易,一旦被北戎人发现,他们就危险了。”

谢青应是。

瑶英召集其他亲兵,交代了几件事,亲兵们领命,回房收拾行囊。

谢鹏有些迟疑,忧心忡忡地道:“我们都走了,公主怎么办?我留下吧。”

瑶英摇摇头:“我身边留的人够了,你们都身负重任,务必当心,不得鲁莽行事。”

擅长算账的留下打理账目,适合经商的已经去了商队,人选是她仔细挑选的,把所有人留在身边保护她,浪费了这些亲兵的本事。

她需要护卫,更需要领兵的将才。

亲兵们齐声应喏,打马离去。

送走谢青他们,瑶英回屋,翻看老齐让人送来的账册,亲兵过来禀报,阿史那毕娑来了。

瑶英放下账册,迎出屋。

毕娑朝瑶英微笑,依旧风流倜傥,不过眉宇间一股深深的郁色,神思恍惚,满头金发都比平时黯淡了些。

他来给瑶英赔罪,之前他的下属想掳走她,现在事情平息,他已经处置了那几个下属。

“是我一时失察,请公主见谅。”

瑶英示意无事,目光在毕娑脸上转了转。

“将军,我们是朋友吗?”

毕娑咧嘴笑,“当然是。”

瑶英抬头看一眼庭院外的天色,日光晴好,远处山崖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天穹湛蓝如海。

“不知将军有没有空闲去城外骑马散散心?”

毕娑愣了一会儿,点点头。

两人骑马出了王寺,城中正在慢慢恢复秩序,长街白雪皑皑,城墙巍峨耸立,早已经看不出动乱的痕迹。

出了城,沿路一片茫茫无际的雪原,河水还未解冻,若是在中原,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王庭的春天还没到,这几天还时不时落一阵雪。

瑶英身上罩一件团窠联珠狩猎纹小袖夹袍,脸上蒙面纱,驱马爬上山坡。

毕娑跟在她身边。

亲兵远远地缀在后面,山坡上风声呼啸。

毕娑勒马停下,问:“文昭公主想和我谈什么?”

瑶英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拢了拢面纱,轻声道:“将军,我不是王庭人,受佛子庇护,和将军结识,论理,我只是个外人,不该过问王庭事务。”

毕娑笑了笑,“我和公主脾气相投,公主不必和我见外。”

瑶英看着他:“那我就不和将军见外了。”

她话锋一转。

“将军为什么不求娶赤玛公主?”

毕娑呆了一呆,一脸茫然,愣了好半晌,哭笑不得地道:“公主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我和赤玛公主之间绝不是那样的关系,赤玛公主年长于我,我把她当姐姐,她也只是把我当弟弟。”

瑶英看出他这一句真心实意,绝无勉强,眉头轻蹙,笑着道:“我误会将军了,将军勿怪。”

毕娑摆摆手,示意无事。

瑶英看着他碧色的双眸,问:“将军,您不赞同佛子提拔张旭?”

毕娑摇头,“不,我明白王的打算,他这么做所谋深远。”

瑶英缓缓地道:“张旭立了大功,就该封赏,否则新的军制就是一纸空文,他的晋升能够让更多底层士兵了解军制改革。世人看到佛子连他都能提拔,军中士气一定大振,其他城镇的残兵也会主动投降,世家偏支争着告发薛延那,局势很快就能平稳下来……”

她停顿片刻,问:“将军对佛子忠心耿耿,也明白佛子的考虑,为什么这一次会偏袒赤玛公主?”

毕娑苦笑,“赤玛公主当年眼见族人惨死,大受刺激,即使后来报了仇,她还是无法忘怀那段过去。只要遇到和张家、汉人有关的事,她就暴跳如雷,什么劝告的话都听不进去,我只能顺着她哄着她,等她气消了,事情也就过去了,不然她会一直闹下去……”

瑶英总结道:“赤玛公主暴躁易怒,得哄着,而佛子不会在意这些事,他理智,冷静,清醒,所以你劝佛子顺着公主。”

昙摩罗伽从小在众人的期望中长大,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他强大理智,不会出错。

赤玛公主失去族人,脾气急躁,众人同情她的遭遇,对她多有忍让。

当这一对姐弟发生矛盾时,毕娑他们往往会选择顺着赤玛公主,因为昙摩罗伽足够强大,而且他是高高在上的佛子,不会在意这些琐事。

毕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面露疲倦之色。

马蹄踩在厚实的积雪上,吱嘎吱嘎的轻响声回荡在风声里。

瑶英拍了拍马脖子,道:“将军,请恕我直言,再发生这样的事,赤玛公主下一次还是会被人挑唆。”

毕娑嘴角一勾,笑得苦涩:“她闹归闹,到底没翻出过什么大事,人人都知道她的脾气,不会和她计较。”

瑶英没说话,轻轻夹一下马腹,拨马转头。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回头,看着毕娑。

“将军,赤玛公主对佛子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毕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眼帘,目光如电。

瑶英迎着他审视的视线,慢慢地道:“将军,依我所见,赤玛公主憎恶佛子,绝不是因为佛子阻止她滥杀无辜这么简单,她对佛子有心结。”

王室衰微,要是没有昙摩罗伽,赤玛公主根本不可能为族人报仇,弟弟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为什么如此仇视弟弟?

这其中必有缘故。

毕娑瞳孔收缩,眸中闪过震惊、惶恐、猜疑。

“公主知道些什么?”

他语气冰冷。

瑶英摇摇头,“将军,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看得出,将军知道赤玛公主的心结是什么。”

毕娑久久不语。

瑶英和他对视,目光坦然,道:“将军,你夹在当中,左右为难,想必有你的难处,可是长此以往,终究无法解决隐患。”

毕娑移开了视线,问:“公主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瑶英眺望远处山崖下雄伟的王寺,塔林尖顶披了一层白雪,庄严肃穆。

“因为我担心佛子。”

虽然昙摩罗伽或许根本不需要她的这点关心,她还是想尽己所能,为他做点事。

毕娑这回沉默得更久。

许久后,他唇角轻轻勾起,这几日纠缠他的迷茫顷刻间烟消云散,心境豁然开朗。

“多谢公主提醒。”毕娑一字字道,语调平稳,“公主可以放心,我阿史那毕娑永远忠于佛子。”

金灿灿的日光倾泻而下,山崖积雪折射出一道道光华,他望着山下的王寺,脸上神情坚定,眼神清明,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金发闪动着耀眼光泽。

瑶英轻轻地舒口气。

……

两人下山,回到王寺。

缘觉正急得团团转,看到他们联袂归来,一个高大俊朗,一个明艳照人,皱了皱眉,飞快迎上前:“王有事情和将军商量,等了好一会儿了。”

毕娑和瑶英告别,立刻转身去禅室。

瑶英回屋。

亲兵过来回话,道:“公主,刚才老齐让人送了一只宝匣过来,说是为佛子预备的生辰礼。”

瑶英眉心微动:“什么生辰礼?”

亲兵回道:“佛子的诞辰快到了,前些天赶来参拜的百姓就挤满了大道。现在佛子收拢兵权,威望更甚从前,朝中大臣,部落酋长,还有那些外国使臣和公主更加要讨好佛子,老齐说波斯商人搜罗的珍宝肯定又得涨价!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为公主搜罗奇珍,宝物是他亲自挑的,又精巧又大方,又是佛子喜欢的东西,一定比其他公主的礼物强百倍!”

瑶英来了兴趣,“什么宝物?我看看。”

她觉得送几本经书就够了,没想过另外给昙摩罗伽送礼物的事,他看起来不像是喜欢过生辰的人。她问过缘觉和般若,他们说每年确实有很多信众从西面八方赶来为他贺寿,可是他反应冷淡,不会出席那天的法会。

不过老齐他们不这样么想,他们坚持认为她应该寻一样举世罕见的宝物,这样才能把其他公主的礼物比下去。

亲兵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捧着宝匣进屋,揭开盖子。

顿时,一室金光闪烁,宝气浮动。

亲兵一脸期待。

瑶英看清宝匣里的珍宝,嘴角抽了抽。

“老齐花多少银币买的?”

亲兵报出一个数字。

瑶英一阵肉痛:她卖出这只铜像的时候,只多要了几十个银币!老齐买回来,居然就贵了十倍!

第110章 长公主

亲兵不知道铜像是瑶英卖出去的,赞叹道:“难怪那些波斯商人说得天花乱坠的,这尊佛像果然精美,仆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样式。”

瑶英合上宝匣,问:“现在城里的部落酋长和公主都在搜罗珍宝?”

亲兵点点头,道:“咱们绸缎铺子的绸缎也涨价了,就这样,他们还是抢着要呢!”

他偷偷看一眼瑶英,剩下的话没敢说出口,铺子的绸缎之所以价格水涨船高,原因是城中风传瑶英穿着从中原带来的衣料裁的衣裳为佛子献舞。

瑶英看着宝匣,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把铜佛送回老齐那里,告诉他,把这佛像交给那几个波斯人,让他们卖出去,价高者得。”

既然波斯商人都说这铜佛难得,不如趁着现在城中王公贵族、酋长公主都想要铜佛的时候高价卖出去。

亲兵一脸惋惜,恭敬应是,又问:“那公主送什么为佛子贺寿呢?”

瑶英摆摆手,道:“你们别操心这个了。”

亲兵欲言又止。

瑶英瞥他一眼,眉头轻蹙,问:“你们在担心什么?”

亲兵迟疑了一下,嗫嚅着道:“老齐他们怕其他公主的礼物更好……”

瑶英哭笑不得,“争这个做什么?”

又不是送寿礼大赛。

“你们别管这个了,去萨末鞬、羯霜娜国、北天竺、吐蕃的商队快回来了,你们注意接应。”

亲兵挠挠头皮,讪讪地退下。

……

王寺。

毕娑随缘觉赶到禅室,穿过长廊的时候,迎面一个头戴锦帽、身穿半袖豹皮锦花袍、足踏长靴的年轻男子大踏步走了过来。

错身而过的时候,毕娑发现对方的个头竟然和自己一般高,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剑眉入鬓,鼻梁挺拔,轮廓硬朗,臂膀结实粗厚,锦花袍紧紧地绷在身上,脸颊边有一道狭长狰狞的刀痕,这一点都不损他的俊朗,正好让年轻的他少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男子的沉稳,整个人英气勃发,颀长矫健,一望而知是个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部落勇士。

他人虽年轻,却丝毫不畏惧毕娑的气势,一双褐色眼睛直直地和毕娑对视,似一把凌空斩下的银剑,锋芒毕露。

两人一言不发,朝对方颔首致意。

等男子走远,毕娑问:“他是谁?”

缘觉小声答道:“将军,这位是莫毗多小王子。”

毕娑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几万世家私兵人马驻兵在圣城外的那晚,一支万人部落骑兵从天而降,和混入四军的王庭中军里应外合,冲散四军战阵,驱赶意志崩溃的残兵,势如破竹。

其中为首的青年冲锋勇猛,势如电击雷震,指挥部族作战的气势俨然像个沙场大将,等他结束战斗,带领部族在城下向昙摩罗伽行礼,摘下头盔之时,众人才发现他竟是个少年人模样,大为诧异。

一夜之间,莫毗多的名声传遍王庭。

莫毗多所在的游牧部族名为乌吉里,曾为波斯王朝放羊牧马,后来波斯灭亡,乌吉里部流亡至葱岭一带,经常劫杀过路商队。

王庭富庶,商道上的游牧部族屡次劫掠王庭商队,摄政王苏丹古带兵肃清商道,军队差点打到哈扎尔海之东的撒马尔干城下,三个月内,二十八个部族被王庭军队围追堵截,无路可逃,不得不举族投降,其中就包括乌吉里部。此后,商道畅通无阻,王庭商队再不必担心被沿途的小国、部落劫掠。

乌吉里部归附后,原以为会被奴役残杀,没想到昙摩罗伽只惩治了劫匪,没有降罪于平民,为其他人找了一块领地,允许他们放牧务农,族中老少男女感激涕零,乌吉里部从此改了信仰,信奉佛教。

数日前,接到苍鹰的传信后,老酋长立刻连夜带兵赶往圣城,期间和其他部落汇合,莫毗多随父亲出征,主动要求当前锋,老酋长欣然应允。

这两日论功行赏,老酋长向昙摩罗伽提出一个请求,希望他的儿子莫毗多可以留在圣城,让他长长见识,聆听佛子教诲。

昙摩罗伽答应了。

毕娑心道,莫毗多留在圣城,多半是想成为昙摩罗伽的近卫,以便将来顺利继承乌吉里部。

这些年,所有归附部落几乎都改信佛教,继任酋长若能得到昙摩罗伽的承认,不管出身如何,都会被部族接受,地位稳固。

曾经桀骜不驯的部落在昙摩罗伽春风化雨的抚育之下,成为一股忠于王室的力量,拱卫王庭,忠心耿耿。

这就是罗伽说的恩威并施、刚柔并济?

毕娑心中暗暗思量,进了禅室,握拳俯身行礼。

屋中长案上堆满卷轴皮纸,昙摩罗伽伏案书写,听见他说话,下巴轻轻一抬。

毕娑会意,上前,拿起长案一角的羊皮纸细看。

缘觉在一旁解释道:“王,阿史那将军今天和文昭公主出城去了,刚刚才回王寺,所以来迟了。”

毕娑眼皮一跳,立马看向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低着头,沉默不语,书写的动作丝毫没有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