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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摩罗伽端坐于宝榻之上,不动声色。

安、孟两家挑唆了一阵,见他始终气定神闲,脸上不见一丝波澜,讪讪地止了话头。

少倾,殿门外人影晃动。

康莫遮和薛延那前呼后拥,走进大帐,大刀金马地坐下,环顾一圈,这才站起身,朝帘后的昙摩罗伽匆匆抱拳:“我来迟了。”

锦帐后的昙摩罗伽一语不发,似乎拿两个大臣没办法。

众人小声议论纷纷,康家和薛家的态度如此嚣张,看来今天摄政王肯定从这两家选出。

安、孟两家恨得直咬牙。

“王。”孟家领主眼神闪烁了两下,越众而出,道,“摄政王苏丹古已死,朝中政事不可荒废,亟需立定新摄政王,王心中可有了人选?”

其他人面面相觑:孟家居然是头一个跳出来催促佛子的。

薛延那和康莫遮立刻心生警惕。

他们对摄政王之位势在必得,但是盯着这块肥肉的人实在太多了,谁都想咬下一口,每个人都是敌人,所以四军才徘徊于城外。孟家、安家实力不如他们两家,搅合其中,会不会打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主意?

薛延那冷笑道:“摄政王的人选当由朝中大臣推选!我提议来一场比武大会,谁武艺高强,谁就是摄政王,否则不能服众!”

其他三家闻言,嗤笑一声,薛延那正值壮年,他提出比武,不就是明摆着说他想当摄政王!

安家领主道:“摄政王不仅要能领兵征战,也得主持政务,代佛子料理国事,比武大会不可行。”

薛延那嘴角一勾,拍拍腰间佩刀,意有所指地道:“不能比武,那要如何让我薛家勇士个个心服口服?”

“论资历,论对王庭的功劳,我推举大相!”

“大相已经任相位多年,虽然劳苦功高,但年事已高,而且不擅长征战对敌,不能兼任摄政王。”

“我推举安统领!”

众人各执一词,争得脸红脖子粗,康、薛两家更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孟家煽风点火:“今天王召我等前来,就是为了议定摄政王的人选,大相和薛将军皆有竞争之意,争执不下,恐怕会伤了两家和气,如何是好?”

毡帐之内一片吵嚷声。

突然,锦帐内传出一声拍掌声。

众人慢慢安静下来,齐齐望向锦帐。

缘觉站在帐前,沉声道:“王说,议立摄政王前,必须先解决一件事。”

他顿了一下,目光从每个人脸上转过。

“首先,必须查出暗杀摄政王的真凶是谁。”

一语落下,众皆哗然。

众人诧异地对望一眼,眼皮直跳。

苏丹古死得蹊跷,谁看不出来?

当年世家内斗,苏丹古横空出世,抢走摄政王之位,世家心中不满,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苏丹古的追杀,朝野内外心知肚明。

佛子闭关期间,苏丹古死于盗匪之手,康、薛几家肯定或多或少掺了一脚。

现在苏丹古已死,佛子失去臂膀,仓促出关,他一直待在王寺,别说调动军队,可能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还没理清楚,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世家逼近圣城,迫使他赶紧立下新的摄政王——佛子是聪明人,看清时势,不会和世家硬碰硬,毕竟他还要依靠世家治理王庭。

这些年,佛子和世家之间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世家和世家间也是如此。

毕竟人人都明白,一旦打破平衡,谁也无法收拾乱局。

今天,深谙平衡之道的佛子却不肯再装糊涂,执意要为苏丹古查明真相。

佛子就不怕世家恼羞成怒,直接带兵冲进圣城?

不等众人从诧异中回过神,缘觉看向薛延那,厉声喝问:“薛将军,有人向王密告,说你正是暗杀摄政王的真凶,你可认罪?”

霎时,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众人目瞪口呆。

第105章 认罪(修)

帐中死一般的沉寂。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望向薛延那。

薛延那愣了片刻,岿然不动,冷笑道:“苏丹古死于盗匪之手,人证物证确凿!何人诬陷于我?与我当面对质!”

他一声喊出,声震屋瓦。

薛家亲兵挺身上前,齐声拔刀,威势慑人。

众人立刻看向康、莫、安三家领主。

三家领主面上凛然正色,心里却暗自嘀咕:告密的人是谁?

缘觉立在帐中,脸上毫无惧色:“薛将军认不认罪?”

薛延那大笑:“笑话!无凭无据,我为什么要认罪?”

缘觉合掌:“带上来!”

毡帘晃动,亲兵押着几个形容狼狈的男人走进帐中。

几个男人扑到宝榻下,瑟瑟发抖,哭诉薛延那的罪行。

“去年冬月十二,晌午,薛将军在府中设下大宴,宴请禁卫军十二位统领。”

“十八日,薛家长史打听王寺僧兵、禁军排岗,探问王何时出关。”

“二十日,薛将军开始以轮换为名调动地方驻军,这里是三个月以来所有驿所步兵的变动。”

“薛将军狼子野心,早有反意,不止一次和摄政王苏丹古起冲突,一直妄图取而代之,设下埋伏暗杀苏丹古的人正是薛将军!”

“在星城镇军任校尉的薛家十五郎收买星城当地守军,小人亲眼所见!”

“那些追杀苏丹古的盗匪和杀手都是薛家从各地招募而来,薛家心狠手毒,以身家性命要挟,完不成任务,全家都得死,完成任务也会被杀人灭口。”

“薛家招揽了一批死囚。小人乃死狱守卒,薛家十五郎威逼利诱,逼小人带他们去见死囚,他们对死囚许以金银财宝,私自放出死囚,迫使死囚为薛家卖命,小人贪生怕死,不敢声张。”

一个身着轻甲的男人跪地叩首,搓了把脸,道:“末将是星城镇军教练使,去年乞寒节大会上,薛家人以重金厚禄引诱我伏击苏丹古,被我严词拒绝,薛家人生了歹心,欲杀我灭口,我逃至岳家,侥幸逃过一劫。”

……

时辰、地点、见面的人,几个男人一个接一个,将他们所知的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道出。

天色渐暗,帐中气氛降至冰点。

近卫点起火烛,一室烛火晃动。

待男人一个个上前陈说完,几个近卫捧着他们的供词上前,部落酋长接过供词,传看了一圈,小声议论。

供词比几个男人的控诉更详尽明白,不仅完整拼凑出薛家的暗杀计划,连薛延那平时私底下的狂放之语也都记录在纸上。

众人看完供词,心惊肉跳,等辨认出告密的几人,更是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跪在帐中的男子身份有贵有贱,有平民,有贱民,也有军官小吏,这并不出奇,奇的是除了几个在圣城谋生的小吏,其他人刚好都是康、莫、安三家领地的百姓,其中一个更是姓康。

这些人身份各异,很难说他们的供词只是一面之词。

薛延那面皮抽搐了几下,眼中顿起杀意,猛地拍一下几案,怒而起身,瞪视康、莫、安三家领主:“你们竟然联手栽赃陷害我?”

三家领主神色大变。

唯有杀死苏丹古,世家才能再次夺回权柄,这一点他们心照不宣。苏丹古死后,四家成为竞争摄政王之位的对手,水火不容,龃龉不断,但是他们并不希望佛子揪着苏丹古的死不放,因为查到最后,哪家都不干净。

私底下告密陷害其他三家,让佛子对另外三家心生厌恶,他们做得出,而且确实这么做了,可是帐中这几个告密者绝不是他们安排的!

几人对望一眼,目含质问:他们在半个月之内控制住局势,逼迫佛子出关,眼看就能大功告成,是谁私心作怪,打破平衡?

佛子一直在寺中闭关,苏丹古死在圣城之外,他死后,四家立刻封锁要道,阻止各地忠于佛子的守军回圣城,这些天佛子没有踏出佛寺一步,没有人告密的话,佛子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看清形势,还能找齐证据,当面质问薛延那?

阿史那毕娑虽然一直在为苏丹古之死奔走,可他是阿史那家的人,他的族人不会为他得罪世家,他查不出什么。

一定有人暗中投靠佛子了!

几家领主瞪视片刻,看不出谁是那个私自倒向佛子的人,个个都是一脸狐疑的表情。

薛延那看谁都向是告密者,雷霆大怒,怒吼:“你们觊觎摄政王之位,为此不惜陷害我,是也不是?”

三家领主和他一样纳闷。

缘觉上前一步,道:“他们忠于佛子,勇敢揭发薛将军的罪行,怎么会是栽赃陷害?”

人证物证俱在,薛延那并不慌张,拔刀出鞘,狞笑:“小人之语,岂可轻信?”

言罢,一刀斩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等他杀了所有告密者,看谁敢再指认他!

众人惊呼出声,齐齐起身,厉声制止薛延那,但并没有一个人真的上前。

地上几人脸色惨白。

缘觉冷笑,拔刀迎上前。

一声长刀相击的铿锵声响,震得众人耳鸣嗡嗡。

薛延那一刀没有得手,退后几步,示意身后的亲兵上前,“康家诬陷我暗害苏丹古,佛子听信一面之词,我薛延那不服!”

亲兵拔刀,将他护卫在最当中,刀光闪烁,剑拔弩张。

薛延那阴沉着脸,扫视一圈:“我薛家一万精锐就在城外,佛子要是执意听信谗言,我只能让他们来为我洗清冤屈。”

部落酋长们愀然变色,纷纷站起身。

薛延那眼看证据确凿,竟然直接威胁佛子,他野蛮不驯的名声在外,果然传言不假,看来他今天打算蛮横到底了。

康、安、莫几家领主退后几步,怒容满面,心中暗暗叹息:佛子执意为苏丹古查明真相,实在是糊涂,薛家一万精锐驻扎在城外,就算薛延那承认苏丹古是他杀的,今天佛子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只要选出摄政王就可以避免伤亡,现在佛子不肯妥协,薛延那恼羞成怒,另外几家自然不甘心让薛家占了所有好处,今晚不得不见血了!

三人对视一眼,无声交流,很快达成默契。

他们发兵围城,只是为了威慑佛子和其他三家,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真的兵戎相见。

为今之计,只有把所有罪责推到薛延那身上,才能避免事态扩大、世家利益受损。

安家领主越众而出:“薛延那,休得放肆!”

薛延那冷笑:“今天议立摄政王,不选出一位能让我薛家心服口服的摄政王,我就放肆到底!”

三家领主怒不可遏,部落酋长开口大骂,这薛延那当真跋扈!

薛延那神色倨傲,得意洋洋。

一片混乱的诅咒叫骂声中,一名中军近卫快步进殿,面色慌张,跪地道:“王,城外几军有异动!”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一片哗然。

还没到穷图匕见的时候,谁先动了?

是不是薛家?

康、安、莫三家怒瞪薛延那,眼看证据确凿,他沉不住气了?

薛延那眉头紧皱,谁先动手,谁就会被另外三家合力打压,他还没发号施令,他的人怎么会动手?

“薛延那,证据确凿,你无可抵赖,想要造反么!”

有人怒吼了一声,拔刀砍向薛家亲兵。

薛家亲兵举刀反击。

长刀互击声响成一片,刀光剑影,骂声四起。

帐中所有人踢翻案几,拔刀自卫,几方人马本就互看不顺眼,紧张忐忑之下,看到有人靠近,立刻迎击。

康莫遮在亲信的保护下直往后退,眼看帐中陷入一片混战,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看一眼锦帐后始终端坐不动的昙摩罗伽,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这时,变故突生。

薛延那带来的亲兵中突然有两人遽然暴起,长刀紧握,砍落低垂的锦帐,直扑向帐后宝榻上的昙摩罗伽!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康、莫、安几家亲兵也有几人跟着暴起,扑向宝榻,刀光凛凛。

转眼间,锦帐被砍得残破不堪,几柄长刀齐齐砍向身着袈裟的佛子。

众人呆若木鸡,魂飞魄散。

离得最近的近卫反应过来,飞身扑上前阻拦。

“薛、康几家狼子野心,假意议立摄政王,拖延时间,刺杀佛子,意图谋反!”

混乱中,不知道谁高声嘶吼了一句。

一声喊出,其他人跟着响应,声音汇集成汹涌声浪,响彻云霄。

众人愣住。

康莫遮呆立原地,脸色青白。

部落酋长仓皇退出大帐,汗出如浆,指着薛、康几人,怒斥:“你们病狂丧心,为了争夺摄政王之位,竟敢刺杀佛子!我们这就去召集人马,勤王护驾!”

角落里一人高喝:“拦住他们!”

话音刚落,嗖嗖声骤然响起,暗夜中,数支羽箭连发,罩向酋长。

整齐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宫墙下人影晃动,有几支人马正朝正殿靠近,铠甲摩擦声清晰无比。

“你们想杀人灭口吗!”

酋长们睚眦目裂,顾不上叫骂,带着亲兵撤出正殿。

一路有人高喊世家刺杀佛子,被薛家收买的禁卫军以为世家真的动手了,从暗处奔出。

“薛家在城外有一万兵马,其他三家进不了城,中军只有几千近卫军,都随我冲!等薛将军继任摄政王,金银财宝,唾手可得!”

他们开始攻击守卫的王庭近卫。

王庭近卫似乎不敌,连连后退。

世家一系的禁卫军势如破竹,一路向前。

帐中亲兵仍在混战,康、安几家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意识到事情可能完全脱离他们的控制,暗道不好。

康莫遮朝佛子的方向靠近。

亲兵一边砍杀,一边在他耳边道:“大相,事已至此,不如干脆拼了,只要能制住其他人,所有人都得听您号令!”

康莫遮心中一凛。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康莫遮浑身哆嗦,在亲兵的保护下冲向宝榻,一把推开近卫。

榻上空空如也。

昙摩罗伽早已经趁乱离开了。

康莫遮牙关咬得咯咯响,霍地转身。

“出去!离开这是非之地!”

轰隆几声巨响,大地似在颤动,沉重的正殿大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殿中所有近卫一面高声叫嚷,一面向门口的方向后退,而四家亲兵还在胡乱缠斗。

康莫遮脸上血色褪尽,扑向大门方向。

最后一丝缝隙在他眼前闭合,烛火被扑灭,大帐陷入一片幽暗。

康莫遮双目倏地瞪大,眼珠几乎暴眶而出。

他们以为佛子一直在闭关,以为佛子前几天的退让是无奈之举,所有事情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佛子才是设下陷阱的那个人!

……

大殿之外,昙摩罗伽身着袈裟,骑马穿过长街,风吹衣袍猎猎。

禁卫军仍在厮杀,人潮涌动,宫墙上□□反射出道道冰冷银光,近卫且战且退,和埋伏的五千禁军配合默契,将世家带进宫的人马重重包围,世家一系的禁卫军举刀抵抗。

当昙摩罗伽出现在长街前时,人墙凝滞了一瞬,乌压压的人头齐齐抬起,仰视着他。

他凝望众人,碧眸清澈,脸上无悲无喜,恍如天神。

这一瞬,世家一系军心涣散,意志崩溃。

昙摩罗伽一语不发,策马离开正殿,在他身后,万箭齐发,箭如蝗雨,近卫步步逼近,世家一系的禁卫军开始退却,不堪一击。

众生福薄,多诸衰恼,国土数乱,灾害频起,种种厄难,怖惧逼扰。

乱世之中,当用乱世之法。

昙摩罗伽手指轻轻摩挲持珠,默念经文,袈裟鼓满了风。

中军近卫从暗夜里奔出,簇拥着他登上城墙。

这几天,世家掌军的子弟或是被近卫说动,早已暗中改旗易帜,或是已经被五花大绑,关在帐中看守起来。

在世家摩拳擦掌之时,圣城外的几万驻军早已经四处漏风,到处都是破绽。

近卫斥候穿梭其中,巧使妙计,放火烧营,趁乱大喊大叫,扰乱人心,很快就让他们炸营。

一旦炸营,连将官也无法号令士兵。

而接到苍鹰传信、奉命前来圣城的一万部落骑兵早已埋伏在星城之外,他们的任务是冲入敌阵,驱散世家士兵的战阵,让他们彻底混乱。

此刻,城下失去和领主联系、中了近卫军圈套的四军也陷入了一番混战,雪原之上密密麻麻的士兵跟着他们的首领冲锋,火光四起,惨叫声,厮杀声,似修罗鬼蜮。

昙摩罗伽立于修罗鬼蜮之上,俯瞰战场,彤彤火光映在他的清俊面孔上,眉眼如画。

“王!一切顺利!”

身着铠甲的毕娑奔上城墙,朗声道。

昙摩罗伽颔首,挥了挥手。

白袍近卫齐声应喏,放下手中长弓,推出一辆辆样式笨重的弓弩战车,调整弩身,对准城墙下混战的士兵。

钟鼓齐鸣,悠扬洪亮,传遍整个战场。

城墙下的士兵呆呆地抬起头,看见城墙上的弓弩战车,惊惧不已。

这些战车是王庭用来克制北戎骑兵的利器,穿透力极强,百步之外也能轻松射穿骑兵战甲。

假如近卫发动弩车,只需要短短几息,他们就会被射成筛子!

士兵惊恐地后退。

“世家叛乱,意图行刺佛子,已被捉拿!”毕娑手扶箭垛,朗声长吼,“佛子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放下武器!”

这一声长啸带着内力喊出,厮杀的士兵听得清清楚楚。

“佛子慈悲,知道你们被世家所蒙蔽,不会怪罪你们,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就不是叛军。”

“谁负隅顽抗,那就是与佛子为敌!”

士兵茫然地仰望着昙摩罗伽,战场上一片如水的静寂。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冲出大营,突然混战,突然看到一支蛮兵从天而降,又突然被驱赶至城墙下。

哐当一声,混在士兵中的近卫用力抛开手中武器,故意发出嚎啕大哭声,跪下叩首。

其他几人跟着跪下。

这一声响起,其他士兵如梦初醒,跟着放下武器,跪地伏首。

不同服色的甲衣汇成一片潮涌,远处马嘶长鸣,火光熊熊。

昙摩罗伽立在城墙之上,俯视脚下臣服的士兵。

躲避追杀、和瑶英入住驿舍的那一晚,他已经做了决定,世家的每一步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路上,苍鹰送出信件,传达他的指令,还没抵达圣城,他已经安排好所有伏兵。

放任世家围城,就是为了收拢兵权。

从今夜起,这些士兵将不再是世家的私兵。

……

这一夜,圣城百姓战战兢兢,不敢合眼。

王庭朝堂动荡,世家咄咄逼人,收买禁卫军,刺杀佛子,被忠于佛子的禁卫军和中军近卫拿下。

城外四军在天黑之际啸营,仓促发动攻城,赶来参拜佛子的部落骑兵及时赶到,冲散四军,将他们驱赶至城下,佛子亲至城头,士兵愧疚难当,痛哭流涕,弃械投降。

翌日,部落酋长纷纷上疏,要求重惩带头刺杀佛子的薛延那。

昙摩罗伽没有立刻处置世家,而是先提拔立功的将士,大肆封赏,并颁布政令,此后四军中,士兵不论贵贱出身,只要立下战功,都可以得到晋升。

这道政令马上不胫而走,士兵群情振奋。

正殿大门紧闭,带兵进入王宫的世家被禁卫军瓮中捉鳖,从康莫遮到安家亲兵,一个没落,全都押入地牢。

消息一道道传入地牢,康莫遮哈哈大笑,歇斯底里。

这几年摄政王苏丹古代理朝政,佛子时常闭关,苏丹古狠辣无情,世家恨之入骨,处心积虑想要除掉他,却忘了佛子才是苏丹古的倚仗!

他们太自信,以为佛子行事谨慎,不敢与世家为敌,只要陈兵于圣城外,杀一个措手不及,佛子仓促之下只能妥协,毕竟平衡朝堂、不与世家硬碰硬是昙摩家的祖训,而且外敌当前,他肯定不想看到朝堂动荡。

没想到佛子一气之下,竟然和世家撕破脸皮,四大世家,他一个都不倚靠,直接从兵权下手,瓦解世家。

康莫遮不禁有些后悔。

佛子十三岁便能带兵退敌,即使苏丹古死了,佛子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太小瞧佛子了。

一夜过去,天地变换。

当康莫遮被押至殿前时,那张总是红光满面的脸庞变得枯瘦憔悴。

他抬起头,望着宝榻上低头批改奏疏的昙摩罗伽。

殿中光线昏暗,案前点了一盏灯,灯火如豆。

“王,您并未闭关,是不是?”康莫遮喃喃道,“从您出关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部落骑兵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到圣城,像天降神兵一样冲散四军?”

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怎么想都想不通世家动作如此之快,佛子明明一直待在佛寺,为什么能指挥千里之外的部落骑兵?

答案只有一个。

“您早就知道摄政王遇到危险,提早做了安排……您没有闭关,甚至在摄政王还没遇害之前,您就张好大网,等着我们上钩!”

康莫遮苦笑。

事已至此,想明白这些有什么用?

他已经成了阶下之囚。

“王会怎么处置我们?”

昙摩罗伽语调平静,道:“查清罪责,按律处置。”

康莫遮一怔,随即轻笑,皱纹舒展。

王是佛子,他不会像张家那样为了巩固势力大肆屠戮,无论何时,佛子不会对老弱妇孺举起屠刀。

康莫遮长叹一声,“王这么做,又是何苦呢?您明明可以不理世家纷争。”

宦海沉浮多年,一心追逐家族利益,他无法理解昙摩罗伽的做法。

昙摩罗伽放下一卷羊皮纸,道:“王庭四军由世家把持,朝中内斗不断,北戎虎视眈眈,四军一旦起了龃龉,不到两天,线报就会送至北戎。不除内患,王庭难以抵抗北戎。”

这几年北戎攻打王庭的时机刚好都是朝中发生动乱的时候,他之前忙于迎战,心力交瘁,几次濒临死境,无力整治朝堂,这一次瓦罕可汗也遇到了乱子,机不可失。

康莫遮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您要收回兵权,才能专心应对北戎。”

他摇头失笑。

唯有同心协力才能对抗外敌,这个道理,难道他不懂吗?

他懂,其他世家也懂。

但是谁都做不到,因为谁都不愿做那个放弃家族利益的牺牲者。

“王,您志向远大,为王庭的长治久安图谋,可您低估了人心!您打破了平衡,世家贵族暂时臣服,但他们还会死灰复燃。”

“历来的英雄,哪个有好下场?”

康莫遮盘腿而坐,看着昙摩罗伽,仿佛君臣对谈。

“王记不记得赛桑耳将军?还有摩诃将军?他们对王庭忠心耿耿,呕心沥血,一生为公,到头来,一个满门被屠,自己也死于乱匪之手,一个被君主厌弃,五马分尸,族人沦为奴隶,可笑的是,那些被他们提拔的平民很快成为新贵,为了融入世家不择手段,和世家一起践踏奴役平民百姓,他们的嘴脸,和世家有什么不同?”

康莫遮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