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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讨到半夜,众人告退。

谢青留了下来,拿出前几天瑶英给她的兵书:“公主,我全都看完了。”

全字咬得有点重,不难听出其中的骄傲。

瑶英哭笑不得,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阿青,这些兵书是给你好好研究的,你留着多看几遍,不用还回来。”

谢青喔一声,收回兵书。

瑶英小声说:“阿青,正好我们在王庭,你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找毕娑他们请教,虽然两国兵书不同,道理却是相通的。”

谢青颔首。

她天生神力,自幼和家中兄弟一起练武,不过因为她是女子,父亲始终没教她排兵布阵,她从前也没想过上战场,只想当一个称职的护卫,现在他们流落在外,亲兵都听她的指挥,公主让她学兵法,那她就好好学。

公主从来没有因为她是女子之身而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没有偏心也没有猎奇,仿佛在公主眼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不能辜负公主的信任。

谢青收起兵书,看着窗前如水的月光,忽然问:“公主,如果我们的消息送回中原了,中原会有回应吗?”

瑶英点点头:“会。”

她笃定中原会有回应,因为她把李德、李玄贞和朝中大臣视作政客,不管他们之间有怎样的纠葛,政客不会拒绝有利可图的交易,而且朝中还有郑景那样出身世家的后起之秀,有和杜思南一样野心勃勃、急于建功立业、为了前途可以不择手段的寒族,这些人中不乏目光长远、忧国忧民之辈,总有人会给出回应。

至于他们父子、兄妹的私仇,总有算清楚的时候。

谢青皱眉:“回到中原以后呢?公主,您得多为自己打算。”

“我明白。”瑶英打了个哈欠,声音娇柔慵懒,“回中原不是回长安,我心里有数,阿青,我做这些,既是为了大局,以消弭战祸,也有利于我自己,你放心。”

谢青嗯一声,看她满脸倦色,起身挪走灯烛:“公主早些安置。”

瑶英眼皮沉重,换了身衣裳,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异样,惊醒过来,正好听见屋顶传来几声踏响。

有人在屋顶行走!

瑶英侧耳细听,院子里传来几声闷响,接连有人倒地,谢冲叫了一声,不知被什么人打断了,喊声戛然而止。

长廊脚步声纷杂,窗前人影晃动。

瑶英心口怦怦直跳,摸黑翻出匕首,爬起身,光脚下地,蹑手蹑脚躲到门后。

吱嘎一声,门闩被从外面挑开,一双手推开门,几道黑影钻入屋中,直接向着床榻奔去。

“公主!”

谢青、谢鹏的爆喝声传来,院子里一片闪动的刀光剑影,亲兵一边大吼,一边和身着夜行衣的人缠斗,长廊里里外外都是人。

瑶英躲在门后,手里紧紧攥着匕首。

那几道黑影奔到长榻边,掀开薄毯,没看到瑶英,立刻转身四下里搜寻。

其中一道黑影眯了眯眼睛,猛地一个转身,身形一闪,眨眼间高大威猛的身躯已经抵在瑶英跟前,猿臂一伸,大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

咔哒一声脆响,瑶英双手直颤,手中匕首落地。

那人狰狞的面具后传出几声低笑,笑声透着一股狂放不羁:“文昭公主,你总喜欢躲在门后这种地方。”

瑶英浑身血液凝住,对上那双浅黄色的锐利眸子,睁大眼睛:海都阿陵!

海都阿陵嗤笑,粗糙的手指掐住瑶英的下巴,轻蔑地道:“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瑶英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要挣开他的双臂,却手脚僵直,一动都动不了。

海都阿陵低笑,俯身抱起她,泛着金光的眸子里满是征服猎物的欲望:“公主,在外面玩够了,该回去了。”

他抱着瑶英踏出长廊,几步跃上院墙,身影几个起落,动作敏捷,转眼间已经掠过一排屋顶。

谢青几人眼睁睁看着瑶英被带走,目眦欲裂,提刀追赶,被其他带着面具的人缠住,一番苦斗,再抬头时,眼前一片如银月华,哪里还有瑶英的影子?

“公主!”

谢冲焦急地大吼。

瑶英被带出王宫,早已听不见亲兵们急切的呼喊声,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海都阿陵沉稳缓慢的呼吸,他结实有力的猿臂紧紧地揽着她,铁箍一样,勒得她无法动弹。

她轻轻哆嗦,眼看离王宫越来越远,凝聚全身力气,一口咬向海都阿陵的脖子。

海都阿陵轻笑,灵巧地避开,捉住她的下巴,热气喷在她鼻尖:“几日不见,公主怎么学会咬人了?”

就在此时,清冷的月色下忽然闪过一道斑斓的金色弧光。

海都阿陵敏锐地觉察到危险,瞳孔猛地一缩,抱紧瑶英,纵身一跃。

那道弧光比他的动作更快,转瞬间已经追上他,耸身扑到他背上,尖利的爪甲划下。

坚硬柔韧的皮甲被划开,衣衫尽裂。

海都阿陵闷哼一身,猿臂肌肉扭曲,一掌凌空拍出,身形微晃,甩开黑影,跳到一处屋脊瓦顶上,回头冷冷地盯视着那道黑影。

瑶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只花色斑斓的猎豹从黑暗中缓缓迈步而出,身形矫健,姿态轻盈优雅,黄色双瞳闪着奇异的磷光。

海都阿陵揭开脸上面具,面目狰狞,放下瑶英,拔刀出鞘,眼神阴冷:“苏丹古,我早就想会会你了!”

几声屋瓦震动轻响,花豹抬起尾巴,朝东边跑去。

月色清浅,夜风呼啸,粼粼闪烁的月光下,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立在一处屋顶上,手里提了把长刀,一身玄衣,面容可怖,沉静淡漠,似要和无边的岑寂夜色融为一体。

就像从鬼蜮中走出来的修罗,冷冽肃杀,凶猛无情。

海都阿陵冷冷地看着他,抬起长刀。

苏丹古迎风而立,一动不动,玄色衣衫猎猎飞扬,勾勒出劲瘦身形,身姿瘦削,却蕴满积蓄的力量,浑身上下满是彪悍雄浑的张力。

瑶英怔怔地看着他。

海都阿陵上前,一声轻斥,欺身上前,凝定不动的苏丹古忽然拔刀而起,身影如兔起鹘落,刀光闪烁,两道矫健的身影缠斗在一起。

瑶英站在屋脊上,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心脏狂跳,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

海都阿陵身形敏捷威猛,上前猛攻,刀刀带着凶猛力道。

苏丹古凌厉凶狠,气势磅礴,每一刀的斩杀都狠辣无比,下手毫不留情,转身腾挪间又有种森严高古的从容沉稳,隐隐中带着一种悲悯之味。

两人过了一百多招,仍然不分上下,两股力道激荡冲撞,屋瓦碎裂,尘土簌簌掉落。

海都阿陵心气浮躁,久战无果,勃然大怒,将苏丹古逼退至角落,一声清喝,浑身肌肉爆起,举起长刀,一刀斩向苏丹古。

这一击凝聚了他的全部气势,如泰山压顶,佛挡杀佛!

瑶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苏丹古长身而立,面容沉凝,左手长刀一横,气势如虹,带着汹涌澎湃的凌云霸道,竟然硬生生地劈开了海都阿陵的攻势!

海都阿陵后退了一步,又是一声闷哼,嘴角有血丝溢出。

他扫一眼身后,发现自己的人没有追上来,目光阴沉,猛地后退几步,掠到瑶英身边,勾住她的腰,转身就逃。

“苏丹古,来日战场相见,我们再比一个高下!”

瑶英还没来得及呼救,身后一阵凶猛刀风袭来,衣袍猎猎声中,苏丹古几个纵身追了上来,身影如鬼魅,一刀斩向海都阿陵的右臂。

海都阿陵心惊肉跳,闪身躲开长刀,苏丹古欺身上前,抓住瑶英的肩膀,将她拢入怀中。

瑶英感觉眼角一道寒芒闪过,大声道:“小心!”

一把短刀从海都阿陵的袖子里钻了出来,直指苏丹古!

苏丹古一声不吭,高大的身影飞扑上前,似苍鹰搏兔,右手勾住瑶英的腰肢,和海都阿陵错身而过,左手一掌劈出,掌风凶猛,势不可挡。

海都阿陵双眼微眯,收起短刀,直往后掠。

瑶英肉跳心惊,一身的冷汗,慌乱之中揽住苏丹古的脖子,浑身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发抖。

苏丹古抱着她飞快掠过屋顶,停在一处院墙上,转身,望向海都阿陵。

“文昭公主是王的摩登伽女,再有下次,我下手不会留情。”

他一字字道,声音沙哑。

海都阿陵面色阴沉如水,看一眼缩在苏丹古怀里的瑶英,嘴角抽搐了几下,转身扬长而去。

第54章 承认

天穹高远岑寂,月光洒下一片如银麟般闪烁的清冷银辉,夜风袭来,拂过薄衫底下的肌肤,冰凉似雪。

苏丹古抱着瑟瑟发抖的瑶英,矫捷的身影在王宫巍峨的轮廓暗影间闪转跨跳,花豹跟在他们身后,探爪的动作轻盈优美。

渐渐有嘈杂人声传来,嗖嗖几支利箭破空而至,冷厉的呼啸声近在咫尺。

瑶英心里一阵紧张,手指不由得攥紧苏丹古的衣袍。

他一言不发,将她护在怀中,横臂举刀,劈开凌乱扑来的箭矢,跳下院墙,落在一株沙枣树丛旁。

一墙之隔的院落,有人对着放箭的人大喊大叫:“看清楚了!那是摄政王!”

放箭的卫兵吓得直哆嗦,顿时乱成一团,叫嚷声四起。

环在肩上的坚实臂膀收了回去,瑶英被放了下来,赤着的双足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凉意直往上蹿。

身后一声压抑的闷哼。

瑶英眼皮一跳,回头看去。

苏丹古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衣袍划过沙枣树枝,银白色花朵簌簌飘落。

“你受伤了?”

瑶英吓一跳,伸手去扶苏丹古,他刚才抱着她和海都阿陵对敌的时候,海都阿陵袖中抖出一把短刀,他怕她被短刀刺中,身形突兀折转挡住了那一击,当时可能受了内伤。

苏丹古微微踉跄。

瑶英抢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觉得他可能听不懂自己情急之下说出的汉文,改用胡语又问一遍:“你受伤了?”

苏丹古稳住身形,撩起眼帘,淡淡地看她一眼,疤痕遍布的脸丑陋狰狞,一双无情的深碧色眼瞳,仿佛浩瀚灿烂的星空,冷冽淡漠,无悲无喜。

瑶英忽然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刀。

一柄无情无欲,专为杀戮而生的刀。

两人四目相接。

瑶英蹙眉仰望苏丹古,脸上毫无恐惧厌恶之色,只有真诚的关切和感激,月光落进她清澈修长的双眸,眼底有晖光闪动,秋水潋滟,温柔娇媚。

苏丹古的眼睛却是一片静水幽寂,毫无波澜。

对视了片刻,瑶英继续轻声问:“苏将军,你哪里受伤了?”

院门处传来雨点似的脚步声,身着戎装的阿史那毕娑带着卫兵们赶了过来,冲进庭院。

卫兵看到地上的箭矢,再看一眼苏丹古狰狞的脸,面面相觑,畏缩着不敢上前。

毕娑踏过满地乱箭,一脸焦急地奔上前,目光落在瑶英搀着苏丹古的手上,眉头紧皱。

“宫中护卫不力,让公主受惊了。”他朝瑶英笑了笑,回头示意两个卫兵,“送公主回去休息。”

瑶英眼神睃巡一圈。

长廊里密密麻麻站满卫兵,所有人全副武装,光是扛长弓的就有七八人——昙摩罗伽平时不住王宫,宫禁没有这么森严,这些人显然早就准备好迎敌。

毕娑知道海都阿陵会闯进王宫,所以才会带这么多人赶过来救她。

瑶英若有所思,看苏丹古能站稳了,道:“多谢苏将军。”

苏丹古没有做声,可怖的脸孔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瑶英收回手,转身离开。

“公主,等等!”

毕娑追了上来,低头看着瑶英。

瑶英半夜惊醒,没穿外袍,一身轻薄里衣,料子是从中原带来的,薄如蝉翼,轻盈透明,月色轻笼而下,绰约身姿若隐若现,薄纱透出纤细柔软的腰肢,刚才挣扎时衣领敞开了一半,一抹晶莹白嫩的雪肩露在外面,比羊脂还要滑润粉腻,隐隐有股幽香萦绕。

院中卫兵眼神游移,全都在偷偷看她。

毕娑看着瑶英雪白的肩,眉头拧得更紧。

瑶英觉察到自己的狼狈,笑了笑,拢好衣襟,动作自然,毫不忸怩。她光着脚跳下床躲起来,反应已经很快了,可惜还是被海都阿陵瓮中捉鳖,他把她当猎物,已经摸清她逃跑的习惯了。

毕娑原以为瑶英会露出难为情的羞窘之态,或是吓得泪水涟涟,没想到她居然在笑,目露诧异。

“公主,你在发抖。”

他解下身上的白袍,笼在瑶英肩膀上,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公主不必害怕,我会整晚守在这里。”

卫兵们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将军果真风流倜傥,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献殷情!

瑶英冷得直哆嗦,也不和毕娑客气,拢紧披肩,道:“多谢。”

毕娑目送她走远,眼神温和,直到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院门旁,转身看向苏丹古,嘴角轻翘。

“摄政王,多谢你救下文昭公主,我刚才真怕她被海都阿陵劫走了。”

他仿佛很后怕,拍了拍胸口,朗声道。

苏丹古不语,还刀入鞘,抬头扫一眼庭院。

众人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头发憷,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毕娑也单膝跪地,恭敬地道:“摄政王,我们抓了八个人,杀了五个,两个自尽,一个都没放跑!”

他率队埋伏在李瑶英的居所附近,听到响动就赶过去了。

苏丹古点点头,玄色袍角从众人眼前扫过,高挑挺拔的身影走进长廊,融进黑夜之中。

花豹摇着尾巴跟了过去。

不一会儿,脚步声消失了。

如修罗鬼魅一般,来去无踪影。

刚才慌乱中朝苏丹古放箭的几个卫兵面面相顾,抖如筛糠:“摄政王是不是动怒了?不会治我们的罪吧?”

他们真不是故意的,看到一个身影抱着公主,他们还以为是海都阿陵呢!谁能想到神出鬼没的摄政王会突然现身?

摄政王千万别砍他们的脑袋啊!

毕娑站起身,一脚踹向卫兵:“下次都给我放警醒点!要是误伤了摄政王怎么办?弓箭手全给我去刑堂领罚,一人十棍!”

众人不敢讨饶,磕头应是,挨十棍总比掉脑袋好啊!

卫兵请示毕娑:“将军,派谁去佛寺禀报王?”

是王让他们警戒的,现在他们抓着了人,应该先禀报王。

毕娑摇摇头:“不用派人去佛寺……摄政王会亲自向王禀报。”

……

瑶英回到院子。

谢青、谢冲立刻冲了过来,他们和卫兵一起制服了海都阿陵的部下,正准备出去找她。

瑶英先回房穿鞋——王宫大道多是土路泥地,一路光着脚,她脚底都要磨破了。

谢冲怒道:“没想到海都阿陵还不死心,公主住在王庭王宫,他居然还敢来以身涉险。”

瑶英换了身厚实的夹袍,道:“佛子很少住王宫,王宫守卫不严。”

海都阿陵出现在辩经大会上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所以深居简出,不踏出宫门一步,北戎使团离开后又等了两天才敢出宫走动,不料这一次海都阿陵比从前更有耐心,等到今晚才动手。

瑶英想起海都阿陵亲自驯养的那只白隼阿布,他喜欢征服猎物的感觉,不会轻易放过她。

“现在得尽快想办法把消息传回中原……”瑶英喃喃,“也不知道阿兄的伤好了没有……他性子急躁,谁的规劝都不听……”

她想李仲虔,又怕李仲虔遇上海都阿陵,重演悲剧。

瑶英吹了半夜的冷风,面色苍白,双唇淡青,身上轻轻战栗。

谢冲几人对望了一眼,不忍吓着她,笑道:“公主安心,秦王肯定会安然无恙的!公主今晚受惊了,早些歇息,海都阿陵再敢来,我们剁了他的手。”

瑶英收起惆怅,朝众人一笑,打发他们出去,一个人坐在幽暗的屋中,一边轻轻揉着被砂砾磨得伤痕累累的脚丫,一边静静思索。

谢青这回不敢让瑶英离开她的视线,守在屋中角落里,盘腿而坐,闭目睡去。

第二天,阿史那毕娑过来探望瑶英,再三向她保证,王宫已经加强警戒,海都阿陵的部下死的死,被抓的被抓,他绝不敢再夜闯王宫。

瑶英谢过他昨晚带兵施以援手,直接问:“将军是不是早就知道海都阿陵会来?”

毕娑愣住了。

瑶英眼波盈盈,平静地看着他。

毕娑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收起玩笑之色,点点头:“不错,摄政王知道海都阿陵还潜伏在圣城,吩咐我们加强警戒,以免海都阿陵劫走公主。”

瑶英一怔。

她以为昨晚安排下伏兵的人是毕娑,原来是苏丹古?

不愧是执掌军政、震慑几大贵族的摄政王,果然心细如发,暗中提防着海都阿陵。

毕娑挠挠头皮:“公主,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实在是怕吓着你,所以没有事先提醒你。摄政王不知道海都阿陵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如果先告诉公主了,公主难免寝食难安,日夜忧惧。”

瑶英满不在乎地一笑,摇摇头:“我不会为这个生气……”

她话锋一转,“不过希望将军以后还是不要瞒着我,海都阿陵想劫走的人是我,我就是最好的诱饵,假如将军早点告知我,我可以和将军里应外合,说不定能捉住海都阿陵。”

毕娑脸上神情震动,沉默了很久。

瑶英朝他微笑,眉目艳丽。

毕娑避开她的视线,问:“公主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里应外合杀了海都阿陵,那公主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瑶英淡笑,抬头望着湛蓝晴空:“王庭和北戎订立盟约,海都阿陵是北戎王子,王庭这时候杀了海都阿陵,北戎一定会找借口开战——将军放心,我受王庭庇护,分得清轻重,海都阿陵必须死在王庭之外的土地,或者做到不留一点后患,让北戎抓不到把柄,或是两军对敌之时。”

“海都阿陵不会无缘无故出使北戎,摄政王一定有所察觉,所以昨晚没有痛下杀手。”

毕娑回头看着瑶英,俊朗面孔掠过异样神色。

公主说对了,王庭现在不宜和北戎开战。中军对昙摩罗伽忠心耿耿,左军、右军、前军、后军却掌握在各大贵族手中,刚刚经历了几场大战,人心浮动,又到了耕种的季节,兵源不足。

战后盛大的法会既是为了庆祝胜利,也是为了安抚人心,威慑大臣,稳定朝政。

昨晚他之所以不提前告知李瑶英,就是怕这位大魏公主恐惧之下搅乱他们的计划,把整个王庭拖入泥沼。

毕娑叹口气,朝瑶英抱拳,神情严肃:“公主,对不起。”

他知道海都阿陵对公主势在必得,却不能杀了那个人让公主安枕,有什么脸面自称是公主的朋友?

瑶英站起身,立在廊下,朝毕娑还了一礼,道:“将军,我受佛子庇护,又和佛子结盟,王庭安稳,我才能安全,我不会不顾大局,也不会狂妄到要求贵国为我杀了北戎王子。”

和高昌结盟是为了以后打算,于她于王庭都有益处,她还没天真到认为昙摩罗伽会为她这个不相干的人下令杀了海都阿陵。

而且海都阿陵是北戎一等一的高手,哪是那么好杀的?

昙摩罗伽救了她,派卫兵护卫她,防备海都阿陵,她已经很感激了。

毕娑凝望瑶英,眸光闪动,一改之前的轻狂散漫,身姿挺直,道:“公主也不必太客气,公主救了王,就是救了整个王庭。我现在虽然不能杀了海都阿陵,将来若是战场上遇见,一定杀了他!”

瑶英莞尔,道:“现在不能杀了海都阿陵……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让他安稳地回到北戎。”

毕娑嘴角勾起:“公主放心,海都阿陵夜闯王宫,我们抓不住他,没有证据,可是他的人却落到了我们手里,摄政王吩咐了,这就把那些人送去北戎,瓦罕可汗一定会震怒。”

瑶英颔首。

这确实是个办法,瓦罕可汗比海都阿陵讲信义,而且心里已经将昙摩罗伽视作他的克星,不敢和王庭开战。

不过还有一个更好、更恶毒的法子。

瑶英示意亲兵取出她昨晚整理好的药材:“昨晚蒙摄政王搭救,我欲当面向摄政王道谢。”

毕娑眼神闪烁,笑道:“摄政王行踪不定,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瑶英也笑了笑:“那就请将军代为传一句话。”

毕娑神色迟疑,还未张口,一名卫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庭院,“海都阿陵来了!”

众人大惊,亲兵护卫慌忙抓起兵器,做出防卫的动作。

毕娑脸色一变,安抚瑶英:“公主不必害怕,海都阿陵孤身一人,不敢乱来。”

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瑶英定住心神,回避到二楼隐蔽的阁塔中等消息。

不一会儿,卫兵折返,告诉瑶英,海都阿陵现在就在王宫。

他昨晚落败后没有逃之夭夭,而是找了个地方休整一夜,今天一大早大摇大摆出现在驿馆门前,说他回北戎的路上遇到劫匪,身边亲兵都死了,要求王庭送他马匹干粮,再派人护送他回牙帐。

谢冲摩拳擦掌:“这人真是胆大包天,他不怕我们杀了他?”

瑶英蹙眉。

海都阿陵浑身是胆,这么做是以退为进,他身边没了亲兵护卫,怕苏丹古追杀他,干脆亮出使者身份,要求王庭送他回北戎,如此一来,他不怕王庭暗下杀手。昨晚夜闯王宫的事他可以抵死不承认。

果然,卫兵过来传话,海都阿陵是北戎使者,朝中大臣不想生事,为他准备了马匹。

卫兵道:“公主,海都阿陵王子说临走之前想见您,您你说几句话。阿史那将军说,您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谢冲几人一跃而起,脸上涨得通红:“休想!”

瑶英沉吟片刻,站起身。

见就见吧,海都阿陵现在不能对她怎么样,她想知道海都阿陵的真实目的。

海都阿陵换了身装束,辫发披肩,一袭彩锦半臂锦袍,倚在廊柱旁,长腿微曲,肩背肌肉虬张。

大臣站在一边观望,毕娑领着王庭卫兵和海都阿陵对峙,刀光闪烁,长枪如林。

整个院子的气势却都凝聚在海都阿陵一个人身上。

他看到瑶英,嘴角一勾,朝她走过来:“公主真是好本事好手段,高高在上的佛子为你破格,现在连苏丹古都出手救你。”

瑶英面色如常:“王子就是要和我说这些话?”

海都阿陵浅黄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光艳动人,丰肌雪肤,笑起来的时候灿如春华,一双明媚修长的眸子,眼角微翘时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动人心魄的柔媚,却唯独对他冷若冰霜,从不会在他面前展现出娇柔妩媚的一面。

“我不明白。”他双眼微眯,“我是北戎最强壮英勇的勇士,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

在北戎,最漂亮的女人属于最强壮的男人,为什么文昭公主不愿意臣服于他?

海都阿陵嗤笑一声。

“昨晚苏丹古那个丑八怪来救你,你扒在他身上,扒得那么紧……难道我还不如一个丑八怪?”

瑶英淡淡地道:“人的美丑不在相貌,苏将军为国征战,守护一方安稳,赏罚分明,公正无私,我敬佩将军。王子这样的人虽然俊朗风流,在我看来,不过寻常。”

海都阿陵咧嘴笑了笑,目光阴沉:“我义父当年喜欢上一个女人,前去求亲,那个部落的酋长看不起我义父,拒绝了我义父。我义父没有气馁,一个月后,率众偷袭那个部落,杀光部落的男人,当着女人的面杀死她的父亲和八个兄弟。”

“那个女人就是我的义母,她嫁给我义父,为我义父生了十个孩子,她敬爱我义父,我义父就是她的天。”

在北戎,男人想要娶一个女人,就该不择手段,杀光所有阻拦他的人,哪怕那些人是女人的亲兄弟。

北戎的女人只臣服于英勇的男人,她们生来就该张腿被男人占有,为男人生儿育女。

“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应该属于我。”海都阿陵眼中闪烁着浅金色的光,“公主,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不在乎李瑶英现在属于昙摩罗伽还是属于苏丹古,又或者两人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北戎男人不在意女人的贞洁,他们抢掠土地,征服异族,占有美丽的女人。

文昭公主现在不属于他,迟早还是会落到他手里。

瑶英一语不发,一旁的毕娑勃然变色,提刀就要冲过来。

突然,一道冷厉的腥风狂卷而过,黑影从天而降,一双黑色的尖利爪子直直朝着海都阿陵的脸抓去。

海都阿陵猝不及防,下意识抬臂横挡,还是慢了一步,铁钩似的鹰爪从他脸上划过,顿时鲜血淋漓。

两声冰冷的清唳响起,一只巨大的苍鹰从众人眼前掠过,展翅飞向高空。

众人目瞪口呆。

几个卫兵反应过来,神情激动:“那是王的鹰!”

话音未落,院门开启,几个身着法衣的僧人和蓝衫士兵走了进来,为首的人正是昙摩罗伽的亲卫缘觉。

他立在长廊前,望着一脸怒容的海都阿陵,朗声道:“文昭公主是王的摩登伽女,受王的庇护,请王子注意言辞,若再有冒犯,定不轻饶!”

庭院陡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屏息凝神,一脸骇然。

毕娑满脸不敢置信,脸色惨白。

瑶英也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昨晚苏丹古对海都阿陵说出这句话,是为了逼退海都阿陵,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这句话不会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