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合力,原以为会重伤他,想不到他吸收魔婴之力,竟如此了得,如若不除,六界定无宁日。

羽星湖镇定了点,正要再说,却有一道白光如练,无声地飞来,紧接着浩然仙力扑入石窟之内!

凌厉的寒芒充斥洞穴,柳梢先松了口气。

洛歌把握时机何其精准,人未至,浮云决早已出鞘!食心魔方才全力应付三人,就算再强,所剩余力也不多,终于再次伤在洛歌剑下,惨哼一声,化为黑气窜向洞外。

“追!”柳梢有恃无恐,杀气腾腾地往外冲。

窟外又传来一声惨叫。

洛歌行事何等周密,外面设置的乃是紫竹峰顶峰剑阵“四象炼邪阵”,乃昔日同尘仙尊洛淇专为对付邪仙而创,食心魔这一逃,正好落入阵中。

洛歌和羽星湖也追出来,然而外面的场景让两人都是一愣。

柳梢呆呆地站着,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魔气,旁边红日银月光芒依旧,两股灵气生生不息地运转,地面巨型太极图托着四条冲天光柱,大名鼎鼎的四象阵借助阴阳之气,比平时更具威力。

阵中空无人影,食心魔就这么消失了!

周围静得出奇。

食心魔身负重伤,照理说不可能再有余力逃出剑阵,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去哪里?

羽星湖反应过来,见柳梢只顾站着发怔,连魔相也不收,便走过去问:“师妹可曾见他逃去了哪里?”

柳梢摇头。

羽星湖面露失望之色,转向洛歌:“他果然是仙门中人,但此阵是我们紫竹峰一脉独有,连掌教与万无师叔祖都不能破。”

洛歌绕着剑阵察看一周,召回浮云决。

捏造识镜的消息,再使柳梢为诱饵,最后竟然还是让食心魔逃掉,不可谓不泄气。羽星湖连连叹气,道:“方才见你迟迟未至,莫非遇上意外了?”

这场失败,究其原因,的确该归结于洛歌的迟到。

洛歌没有解释,点头道:“累师兄苦战,伤势如何?”

羽星湖示意他看柳梢,笑道:“我尚能支撑,柳师妹受惊不小。”

幸亏有阿浮君及时出手,否则后果难料。洛歌自然明白其中凶险,没接这话题:“食心魔受此重创,逃不了多远。”

“妖界朋友已经追去了,我也去看看,”羽星湖道,“你带柳师妹去老地方等我。”

“我去找食心魔!”柳梢大叫,遁走了。

洛歌道:“还是有劳师兄。”

他的失约必有缘故,换作仙门弟子都会理解,魔女的脾气果然大了点。羽星湖侧脸看他,挑眉:“她身上有秘密,难怪你要拿她当饵,小姑娘在意得很,你就陪两句好话算了。”

洛歌摇头,化光而去。

常阳山不远处是片草地,方圆数里,草地中间偶尔有凹陷的水坑,草色入坑,水坑中高高低低地长着许多莲叶,洁白的莲花静静绽放。中央的大水塘里,莲叶品种明显不同,生得格外巨大,其中一片斗大的莲叶上摆着各种异果琼浆,乃是羽星湖事先设好的庆功宴。

柳梢与羽星湖赶到时,已有一道白影站在莲桌旁,却是阿浮君。

寄水妖王,冷然而立,隐隐竟有睥睨六界的气势。

还没来得及叙话,洛歌也现身了。看来追踪的结果已不必言说,羽星湖忍不住叹了声“可惜”,另两张俊脸则是同样的平静,全无失败的颓丧。

羽星湖已知道阿浮君的身份,当即收了失望之色,抱拳笑道:“邪仙混入仙门,兹事体大,当从长计议,今日幸得阿浮君相助,多谢了。”

“我奉主君之令而来,也该回去了。”阿浮君扫了柳梢一眼,妖阙并不打算参和食心魔之事,但此女身上的力量果然蹊跷,以致临时改变决定,救了她一命。

柳梢不知内情,她对白衣印象不坏,想眼下无迹妖阙与百妖陵战事正紧,寄水族那些长老也并不相信自己,白衣应该是顶着不小的压力,柳梢不免有点内疚。

“妖君之情,我记下了,”洛歌开口,“阿浮君亦是不凡。”

“上次多得指教。”阿浮君径自取过一只竹杯饮尽,转身化作水花消失。

事实上南冥道一战,他险些命丧柳梢之手,不过是因为水脉被洛歌意外斩断,若非如此,结果还很难说。

洛歌往莲叶上坐下。

羽星湖也一拂衣摆坐到对面,招呼:“柳师妹不必拘礼,坐。”

柳梢依旧显着一副魔相,别过脸坐到他旁边,并不看洛歌一眼。洛歌清楚她的性子,所以让羽星湖去将她追回,在羽星湖面前,柳梢反而不好意思闹脾气,只得乖乖地跟着回来了。

对比鲜亮精神的羽星湖,身为师弟的洛歌反而更加清肃沉稳。师兄弟再会,其中已间隔了数月,没人知道重华宫大殿内曾经发生过的事。

“商师弟他…可恨!可恨!食心魔究竟是谁!”

“此魔不除,必成大祸。”

“师弟尽管直言。”

“我需要信得过的人。”

面对不近人情的要求,另一个并未介意,毫不迟疑地拿起了那瓶六界碑灵气,当着他的面自证身份。

兄弟情谊,是彼此理解,是不惧猜忌。

洛歌道:“上次匆匆一别,师兄的修为想必又精进许多。”

“你还是这副正经样,”羽星湖毫不客气地指着他摇头,自己倒了杯酒饮尽,“食心魔受此重创,该安分些时候了,你不妨歇一歇,闭关修炼,他日早证金仙之位,又何惧食心魔之祸。”

洛歌顺着他点头:“我正有此打算,你要留在大荒?”

羽星湖放下竹杯:“这些年我走遍六界,都没有她的消息,直到前年才突然想起,大荒中隐藏妖魔邪仙无数,她在这里头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扣住了腰间的解魔铃,握紧。

柳梢偷听两人说话,不经意留意到这个动作,同情起来。羽星湖的事情不算秘密,他当年娶师姐武式微为妻,武式微本就名气不小,身为重华宫大师姐,洛歌年少时也多得她教导。然而百年前仙门大劫,魔宫勾结武道恶势力大举来犯,当时夫妻两人受命镇守一处通道,激战中解魔玲损坏,情势危急,武式微带着残破的解魔铃急行四天三夜回南华求助,当时掌教原西城死守通天门,万无仙尊身受重伤,其徒阳劫真君,也就是谢令齐的师父勉力将解魔玲修补好,交与武式微带回。谁知在回去的途中,武式微竟被神秘邪仙擒走,从此下落不明。好在解魔玲还是被一名弟子冒死送到羽星湖手上,及时救了羽星湖一命。大战平息,羽星湖立即外出寻找爱妻,直至如今。

解魔铃,是她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整整百年过去,他仍执意不肯放弃,洛歌也并不多劝半句。

柳梢强忍了片刻,终于站起来:“我去那边走走。”

周围设了结界,倒不必担心会出事。羽星湖看了洛歌一眼,笑着叮嘱她别走远。

洛歌没有阻拦,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收回视线。

羽星湖道:“这可好了,都没办法解释,你究竟为何事耽搁?”

洛歌面不改色:“遇到一位故人,我跟去看了看。”

想他做事不会不分轻重,羽星湖便没再追问。

草地外是一片密林,光线陡然变暗,古树的枝叶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天空,周围都是粗壮树木,潮湿的土地铺着厚厚的落叶。

柳梢走出两人的视野范围就停住,轻轻踢起脚边的树叶。

他决定拿她当诱饵时,她几乎是完全信任他,有什么意外能比她的命重要呢?原来,她的死活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落叶片片落回地面,心头泛起丝丝的凄凉。

被放弃而已,也不是第一次,没什么。

柳梢这样想着,稍微平复了心情。忽然间,一股莫名的凉意在背上蔓延,像是爬着条冰冷的蛇,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真是被吓到了。柳梢暗暗宽慰自己,抬脸见远处有熟悉的光芒闪烁,于是走过去。

卢笙站在结界外,手中托着团最常见的魔焰,见柳梢还是一副魔相,他反而露出几分满意之色,收了魔焰:“出了什么事?”

食心魔的事没必要瞒他,柳梢将经过讲了遍:“我也刚知道洛歌的计策,可惜让食心魔逃了。”

卢笙点头:“我们半路被邪仙缠上,他们熟悉大荒地形,收拾起来花了些时间。”

难怪他们跟在后面迟迟无动静,原来是被邪仙阻拦,柳梢暗忖,这也是食心魔的安排吧,拖住他们和洛歌,好对自己下手,可惜他没料到阿浮君会来。

卢笙转身道:“让人在附近搜索食心魔踪迹。”

“嗯,我会安排,”红影一闪,未旭从树后走出来,“她不与我们回魔宫?”

“她自有任务,”卢笙阻止他再问,“走。”

“我在虚天等你啊,姐姐。”未旭冲柳梢眨眼,还故意将手指在红唇上一抹。

柳梢立即想到了他喝人血的样子,胃里翻腾,忍不住后退了步。

未旭“哈哈”大笑,与卢笙离开。

柳梢哼了声,猛地转身:“谁!”

手腕轻易就被擒住,然后一只手从后面伸来,将她的嘴也捂住了,她整个人就像是倚在身后人的怀里。

柳梢没有挣扎。魔气未除,柳叶纹如血,只是被那双清澈的杏眼硬生生地冲淡了冷魅感。身后披着黑斗篷的男人嘴角弯弯,强迫的行为看上去也那么温柔。

“柳梢儿别叫,是我呢。”说完,他就放开了她。

“来人啦!”柳梢马上恶意地叫起来,“羽师兄快来呀!救命!”

第43章大荒风雨

“羽师兄快来呀!”

“救命!”

连叫了几声都没有任何回应,柳梢扭头看,只见月站在背后,左手轻轻拉着斗篷门襟,笑的样子还是那么可厌。

“哎,其实叫也没什么。”他说的话更可厌。

周围有结界,她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柳梢忍着没有发脾气,因为无论她怎么发作,这个人都不会受到影响,最终气到的只有她自己。

“是谁把我们柳梢儿气得一个人跑出来?”

“谁说我生气,我出来散心不行啊!”柳梢跳开,远离那可恶的诱惑,“魔族的未来,我已经考虑过了。”

他“哦”了声:“那么你的答案是?”

柳梢不答反问:“你知道的很多,对不对?”

他立即否认:“哪有,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啊呸!”柳梢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你先告诉我,羽师兄的妻子在哪里,我就告诉你答案。”

月沉默片刻,叹气:“解魔铃,解魔铃,此名其实是误传,你知道它原本叫什么?”

“叫什么?”

“它叫祭魔铃,虽以仙力炼成,却是以魔魄为祭,取魔之煞气,达到以魔攻魔之效用,”见她不明白,他再加了一句,“倘若有损,自然也要取魔魂修补。”

柳梢似懂非懂:“这跟羽师兄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月不肯再往下说了:“答案我已经告诉你,现在轮到你了。”

柳梢回过神:“我不能帮你。”不等他开口,她就抢先道:“你一定以为,我是讨厌你才这么说吧?”

“不是吗?”

“不是,”柳梢道,“你想给魔族什么样的未来呢?魔族修炼太快了,如果他们摆脱魔性,没有弱点,很快就会六界无敌,那个时候,他们会比食心魔更可怕!”

乍听到这番话,月明显有点意外,半晌,他笑了:“柳梢儿,这真是你的想法?”

柳梢抬高下巴:“对,我想了很久,觉得不能帮你。”

这就是跟着洛歌的变化?月“嗯”了声表示肯定,语气也认真起来:“很好,柳梢儿,我们就讲道理。你说魔强大可怕,但最早出现仙的存在时,又有谁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守护苍生呢?”

“这…”

“仙门一定无败类,魔族一定无善者?”

“当然不是,”柳梢立即道,“谢令齐就是仙门败类!”

“所以,不是仙魔定善恶,而是善恶分仙魔。就算有朝一日魔占天下,魔中亦会生仙道。”

恶能永远统治世界吗?不会,如果一群恶人占领了世界,邪恶的环境里也会产生善者与他们对抗,就算他们杀光所有人,他们自己乃至子孙后代中也会逐渐产生善者,人们拥护的永远是善者,所以世界注定由善统治。

柳梢听不懂他这番道理,固执地摇头:“不一样,入魔的很多人都心怀仇恨,凶狠残忍,说杀人就杀人,哪能跟仙比!他们强大了,肯定就会祸害六界!”

“因为害怕毁灭,就不允许强大吗?”

“对!不管他们将来是魔是仙,我只知道他们现在强大了会害死很多人,”柳梢道,“你就是在引我做坏事,我不会帮你的!”

月不再继续劝了,叹息:“柳梢儿,你这样,会让我放弃你。”

又是被放弃?柳梢愣了下,扬脸就走:“随便你!”

“魔相真难看,还是收了吧。”他在她身后说道。

“不关你的事!”柳梢低哼,头也不回。

直到她大步走出林外,月还是站在那里,轻轻地抚摸着那颗紫水精戒指。

“她的答案让人失望,不过眼前有另一个更好的选择,你可以考虑。”虚空中传来蓝叱的声音。

“食心魔是好的选择?”

“他是以仙入魔,那滴血可能会让他恢复仙性,你的目的更容易达到。”

“我该放弃她?”

“迟早的事,她本来就注定要被放弃。”

许久的沉默。

月终于开口道:“没错,我会考虑。”

解魔铃,祭魔铃,究竟是什么意思?这跟武式微的下落有什么关系?柳梢带着满腹疑问,踏着荷花飞掠,远远地就听见洛歌的声音。

“食心魔能逃脱,是有人接应。”

“是拖住你的那女人,”羽星湖抚掌道,“仙门师姐妹没见你看一眼,魔女你倒是一个两个都认识,说吧,你不肯动她,她是谁?”

洛歌道:“尚未确定。”

柳梢冷笑。

做坏事的女魔他舍不得杀,却对自己说什么“应该怎么做”!

洛歌见她回来,也就没往下说了。

身下莲叶摇摇,羽星湖懒得追问,仰头饮尽杯中酒,又提壶斟满,神采十足的双眸有些迷离,看样子那壶酒全都被他一个人喝了。

腰间,暗红色的解魔铃随动作晃动,发出轻微的响声。

铃声犹如风中低语,明明清幽悦耳,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刺心感。

解魔铃…

柳梢猛地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解魔铃,祭魔铃,武式微为救丈夫,带着损坏的解魔铃赶回南华派,适逢大战,魔魂本不难取,但纵然是魔,仙门也肯给他们转世改过的机会,何况以魂魄炼法器乃是有伤天和的事情,天罚的教训没人敢忘,当初羽星湖炼成这法器纯属因缘巧合。情势危急,武式微一时之间又要去哪里寻找魔魂来修补解魔铃?

完好的解魔铃,又是用了谁的魂魄?

柳梢只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却找不到。

“柳师妹?”羽星湖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随手将铃铛一收,站起来,“你们明日就要起程回去,不如早点歇息,我再去附近走走,看能不能找到食心魔的线索。”

柳梢忍不住道:“羽师兄,你还要找…”

“去找一找也好。”洛歌打断她。

平静的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透彻。柳梢对上他的视线,怔了怔,随即垂下眼帘。

原来知道答案的,不只她一个。

解魔铃是羽星湖亲手炼出来的法器,如何修补,他会不清楚?有些事明明知道,却不肯承认,不肯说出来,那多难过啊。

柳梢摸摸心口。

多难过啊。

第二日清晨,柳梢在鸟鸣声中醒来,三人就此作别,羽星湖继续往大荒深处寻找“失踪”的爱妻,顺便探查食心魔的线索,洛歌和柳梢也在周围一带再次进行了搜查,确定无线索,才起程往回走。

归途的路线没有什么变化,新鲜感自然也没有,洛歌并不急着赶路,每到一处都会向周围的妖物灵兽询问消息,柳梢丝毫不关心他的问话内容,还是显着副魔相,气氛无端地显得沉闷。

黑云弥空,风雨晚来。

不肯受洛歌照顾,柳梢法力消耗得相当快,她看准旁边峭壁上有块凹进去的平台,扭身就掠过去。

刚落到平台上,洛歌也踏着浮云决过来。

“我要修炼,吵死了!”柳梢背转身。

洛歌走下浮云决,并没说话,只在平台边缘坐下。

柳梢更加恼怒,闭上眼睛运气。

狂风猛烈,吹得呼呼作响,没多久就传来雨点打在岩石上的声音,杂乱密集,到最后连成一片。

纵使闭着眼睛,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柳梢突然想起不久前那场大雨。阳夹山下,她卧剑,他浮波,雨溅清流,一个个小水花在他洁白的衣摆旁跳动,就连每一朵水花她都记得清晰无比。

今夕同样的风雨,已经没有了那时的美妙,雨气侵入平台,魔体竟感受到了寒冷。

柳梢几次忍不住悄悄地侧身,瞟平台边的白影。

浮云决倒竖,剑身光华流动,映出旁边突兀的岩石。他面朝风雨而坐,仅留背影对她,白衣铺地,衣摆和袖襟都被雨点溅上了许多污迹。

柳梢再低头看看身上的黑色衣裳,她故意穿跟他完全相反的黑色,有赌气划清界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