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歌进去禀报,原西城只点头“嗯”了声,眼神却隐约透出一丝骄傲欣慰之色。等到武道众人上前见礼,他倒是拱了拱手。

确认商玉容怀中是魔婴,万无仙尊满意地点头,朝原西城笑道:“我说不用担心这些孩子的。”

谢令齐笑着与洛歌解释:“掌教师叔本来早就启程,只是半路上被魔宫在颖州布下的幌子引过去了,所以迟到这些时日。”

万无仙尊也想起来:“掌教是来过一封信,令儿交给我了,我想既然掌教已经去了颖州,再叫他赶过来也来不及,况且颖州那边真假未定,有掌教在也稳妥些,因此就没说,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柳梢在门外听得发怒。

负责行动的是洛歌,谢令齐却瞒过他,还拿万无仙尊当挡箭牌,这事看似影响不大,可就算原西城不过来,也许洛歌也能在颖州那边再设一计呢?谢令齐就是想坏洛歌的事!

柳梢对一个人有了恶感,看他什么都是坏的,恨不得跳出去大骂。

洛歌倒没说什么,继续与众人商议有关回程的事。

对上卓秋弦的视线,柳梢连忙缩头,装作累了的样子,飞快地溜回房间去了。

诃那与妖君白衣交好,会出手救阿浮君是很有可能的,问题在于卓秋弦认得他,难道真是他出的手?

柳梢越想越心虚,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去找陆离商量,连同搭救卢笙的事也没有隐瞒。

她烦躁地走来走去:“怎么办呀?他们会怀疑我的!”

“你不是很会说谎么?”陆离给她出主意,“你就说那个诃那喜欢你,看到洛歌对你好生气了,所以跟他作对呢。”

“什么呀?”柳梢瞪大眼。

“柳梢儿这么美,人见人爱。”

“呸!”柳梢骂着,嘴角已经忍不住翘起来了,她歪着头瞅他,“我怎么觉得,你说谎都不脸红呀?”

陆离轻咳两声:“其实说谎是一种乐趣,许多时候都有用呢,你得学着。”

“我才不学!会被洛歌拆穿的!”

“那只好让他们怀疑了。”

也对,仙门不是武道,没证据也不能把自己怎样。柳梢经过这么一闹反而想通了,自己跟诃那的关系仅限于见过几次面,诃那救过自己,别的是真不知道,何况救阿浮君的是不是诃那还没确定呢,白担心什么。

“商宫主他们应该取到六界碑灵气了吧?现在我们只要把魔婴送回青华宫就对了,你要盯着谢令齐,他可坏了!”

“咦,坏的不是洛歌?”

“谁说的!”柳梢板着脸跳上床,“洛歌是大好人!”

“原来他改邪归正了。”

“你耳朵坏了呀!我说他一直都是好人。”

“哎,我的耳朵好像真的坏了。”

柳梢瞪着他半晌,也绷不住笑了,偎到他怀里悄声道:“洛歌说要收我入仙门,学紫竹峰剑术!”

“哦?”紫眸中光芒一闪。

柳梢犹自欢喜:“他夸我根骨好呢,等拿到解药,侯爷就不能控制我们了,到时我求他让你也入仙门,我们一起修到长生不老,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

见她兴奋得满脸通红,陆离拍拍她的头,没说什么。

厅上,众人商议完正事,各自散去休息,商玉容抱着魔婴故意落在后面。

洛歌看他:“贵妃送子图,吾亦不忍直视也。”

商玉容道:“麻烦总是我来接,交别人手里你放心么?难不成你大少爷会亲自抱?”

洛歌道:“你怎样决定都无妨,秋弦…”

商玉容沉默了下:“她总会理解的。”

洛歌便不再说。

“你假称南面另有安排,徵月果真攻打东面去了,”商玉容叹道,“如你所料,仙门里真有魔宫的人。”

徵月没攻打防守薄弱的南面,明显是得到了奸细的消息,以为真有埋伏。这一连串布局,不只是利用谢令齐算计徵月魔宫和食心魔,更是在试探仙门的内鬼。

“是否在仙门还有待商酌,”洛歌道,“东面剑阵被破,唯有一人安然无恙。”

商玉容道:“我知道你怀疑谁,但人修者原本就惜命,他不肯出力也正常。”

洛歌“嗯”了声:“比他更惜命的武道高手都受了伤,不受伤的难免值得怀疑,况且以他的修为,要拖住苔老与未旭一时半刻不难,若他是有意,徵月选择攻打东面就不奇怪了。”

“可他之前一直在武道,并没为魔宫带去什么好处。”

“这也正是我不解之处。”

商玉容停止摇扇:“既然知道有内鬼,这一路送魔婴回去,你我更要留意。”他停了停,又轻声叹息:“只是想不到…谢师兄当初一直是很好的。”

洛歌对此事并无表示,皱眉道:“羽师兄追杀食心魔,还没有消息,情况有变。”

且说魔婴之战失利,卢笙等魔将御风而奔,至数十里外,前方突然出现一道黑影,犹如云海中的礁石。

卢笙停住,挥手示意部下先行。

黑影无声移近。

卢笙冷声道:“得知颍州的布局已被洛歌识破,我们也做了防备,没想到还是中了计,看来他早就在怀疑了。”

“嗯,真正空虚的南面,洛歌的主要目的不是设计你们,而是斩杀食心魔。”

“百鹤子他们是死在食心魔手里了?”

“没错。”

卢笙沉默半晌,叹道:“可惜,若能得到魔婴,魔宫何愁不强盛!”

“是你想更强。”

“我的野心是为魔族。”

“这句话,我相信,”月拉了拉斗篷门襟,“既然你没有夺到魔婴,那就继续相信我吧。”

“我一直拭目以待,”卢笙冷笑,“可惜她已经离魔族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无能。”

“她刚救了你。”

“所以我会给她一次机会,你的计划快令我失去耐性了,或许可以试试我的办法。”

“你的办法,我同样拭目以待。”

仙魔各有算计,陌生的空间也另有气象。

妖界古老的大殿,大可容纳六七千人,半空中散布着森森妖气,漂浮着一点一点绿莹莹的妖火。无数褐色古藤相互缠绕,叠成六层巨大的台阶,两旁各竖着六根十人合抱的古木柱,直达殿顶,手臂粗的古藤缠绕其上,点缀着稀疏的绿叶,极其雄伟壮观。

第六层高阶上,薄薄的冰花瀑自殿顶垂落,像是一面巨型镂空雕花的屏风,屏风后隐约有个人影。

第四层台阶上,苔老等数十名妖臣妖将恭敬地站在两边,旁边一道喷泉如雪,阿浮君立于水帘台中央。

“你们伤势如何?”屏风后那人开口,声音悦耳。

苔老忙道:“我等无妨,没想到此番中了洛歌之计,折损不少兵将,唉!”

“今日牺牲,皆是为无迹妖阙之大业,”阿浮君开口,“无论如何,妖阙如约前去相助了,徵月向来有信,答应的条件必不会因失败而反悔,只是当前妖阙士气低迷,宜先休养,主君需防备百妖陵趁虚攻来。”

妖君白衣“嗯”了声:“苔老下去清点将士伤情,我稍后会催发帝草之气助你们疗伤。”

苔老忙弯腰应道:“是。”

白衣又道:“虫姬,悬河士,拜月兰,你们三个各自带人加强妖阙外围防守,必要时可关闭妖阙入口。”

“是。”三将同声应下。

白衣再连续下了几道命令,稍后诸将便各自散去,唯有阿浮君仍留在大殿内。

“阿浮,你的伤怎样?”白衣的语气更温和了些,透着关切。

“已无碍,多谢主君。”

“你…罢了,你是有话要说?”

“魔宫有人在仙门。”

“嗯?”白衣意外。

“徵月不攻空虚的南面,其中必有缘故,东面剑阵被破看似意外,但照我的估计,苔老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打进去,”阿浮君停了停,“此事瞒不过洛歌了,好在这些于我们并无坏处。”

“除了食心魔,魔宫也在打她的主意,难道她身上的秘密…”

“神族早已不存,主君过分关注那个虚无缥缈的预言了,族中期待的,是主君一统妖界,让族人获得应有的地位与荣耀。”

白衣沉默片刻,道:“我明白。”

人仙联手,在洛歌的率领下出色地达成了目的,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将魔婴安全护送回青华宫。为防止途中生变,洛歌并未急着往回赶,下令让众人在白州城暂作休整,之前他就向附近各派发出了讯息,前来相助的弟子们陆续赶到,两日后,众人养足精神,方才起程。

关于诃那的事,柳梢也想通了,倘若洛歌问起来,坦白交代就是了,谁知直到起程,洛歌都没有询问的意思,想来卓秋弦并未告诉他,柳梢便将此事丢开了,为即将入仙门的事而兴奋异常。

这日午后,天阴阴的下起了雨,众人忙到就近的仙驿歇息,等到黄昏时分,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洛歌便传令在仙驿里过夜。这条路线是经过精心安排的,众人沿途皆在大城镇外落脚,一来若有什么意外,也不至于误伤城内百姓,二来附近城内都有仙门武道弟子驻守,接应也容易。

城外二十里有座破庙,残垣断壁,无僧人打扫,处处布满珠网尘埃,泥塑的菩萨也褪了色。门内空无人影,只闻外面雨声沙沙,气氛静谧。

“来了。”开口的竟是那泥菩萨像。

接到暗号,柳梢急急跑到约定地点,正东张西望呢,乍听到这声音吓一跳,这才知道他用了离魂寄神之术,人并不在这里:“你怎么还跟着我们?有洛歌在,你们抢不到魔婴的!”

“你的毒,药师已有结果。”

“什么?”柳梢大喜,“是不是有解药了?”

“无药可解,”卢笙停了停道,“但也并非全无办法。”

柳梢忙问:“有什么办法?”

“人类乃万物之灵,此毒正是附于这天生灵体之上,”卢笙道,“剔除自生灵气,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求助魔神。”

“魔神?”柳梢吃惊,“你的意思…”

“只要入魔,魔神会为你剔除凡骨与灵气,修行从此也日进千里。”

柳梢连连摇头:“不行!我不入魔!”

在世人眼里,妖魔是远胜武道的可怕存在,自己怎么可以入魔?那不是跟洛歌苏信他们为敌吗!

魔宫解不了毒,柳梢倒没有多担心,反正洛歌答应找武扬侯,哪有洛歌办不到的事呀。

“嗯?”见她竟然毫无惧色,卢笙的声音便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看来你还有别的办法。”

“先看看吧…”柳梢含糊着转移话题,“你知道月在哪里吗?”

泥像静悄悄地没有回应。

他走了?柳梢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背后忽然有人道。

那声音云淡风轻,柳梢却差点吓破胆:“洛师兄!”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白衣素伞,浑身气度丝毫不受昏暗天色的影响,如立于万里晴空之下。

原是打听到他外出才敢来见卢笙,不料竟在这里遇上,是巧合还是有意?他来了多久?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他是不是早就怀疑了?

柳梢只管自己吓自己,冷汗直冒。

“回去吧。”洛歌开口。

柳梢犹如惊弓之鸟,心惊胆战地跟着他走出门,洛歌放慢步伐,将伞往旁边移了点,侧身示意,柳梢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沉默中,雨点打在头顶洁白的伞面上,发出轻重不齐的声音,声声带着沁人的凉意。

柳梢紧张地与他保持着距离,没话找话说:“哎,抓到食心魔了吗?”

洛歌停住脚步,半晌才开口道:“没有。”

“他逃了?”柳梢真吃惊了。

他设计食心魔,知道的人不多,食心魔重伤后,带铃铛的羽师兄追踪而去,这两日柳梢打听过,那羽师兄名唤羽星湖,乃是他的正牌师兄,南华派紫竹峰嫡系弟子,也是曾经的南华首座弟子,携一只解魔铃修得地仙之位,成为赫赫有名的尊者,常年游历在外。

羽星湖那么厉害,还让重伤的食心魔逃掉?

白当了场诱饵,柳梢大为失望,假装不经意地嘀咕:“我之前在青华宫见到的就是食心魔,他好好的干嘛戴面具呀,会不会…”说到这里她便住口。

洛歌“嗯”了声:“魔族素以浊气修炼,那日我却见他身上带了丝清气,绝非寻常魔族,隐藏身份混入仙门也不无可能,混进城更容易,你能想到这些,很好。”

柳梢不好意思起来。

他果然早就察觉了,食心魔当时肯定是进城躲过了追杀。

“功亏一篑,是我失策,”洛歌望着远处,一丝惋惜自眸中滑过,很快又消失,“但仙门追踪多年,此番能重伤他,知道他的一些底细,也算有所收获。”

他肯承认自己失策,柳梢意外,忙道:“我们可以再设陷阱引他出来!”

食心魔吃这个大亏,暂时怕是不会再现身了,天地弃魔竟身带清气,此事太不可思议,他极可能借此藏身仙门或武道,仙门倒罢了,武道鱼龙混杂,又从何查起?

再者,这次妖君白衣与魔宫合作,想必是徵月答应助他对付百妖陵,百妖陵鹰非自封妖王,与无迹妖阙分庭抗礼,白衣欲一统妖界,鹰非亦有野心,若无迹妖阙与百妖陵再兴战火,仙门必须做好控制的准备,以免波及人间。

洛歌也没多解释,转身面对她,眼神严厉了些:“卢笙行事固有可取之处,但魔族长年以阴秽之气修炼,性情多凶残,你救他一个,可知会害多少人?”

他都知道了!柳梢抵赖不得,嘴硬:“他帮过我呀!”

“知恩图报,也要明白什么才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此人心思深沉别有目的,不可过于信任。”

又是讲大道理!柳梢不服气:“卢笙又没让我做什么,怎么不能信了!我也没把魔婴交给他呀!你还不是怀疑我,跟踪我!”

“我出来与羽师兄会面。”

柳梢不说话了。

洛歌没再继续教训她,道:“回城再说。”

还要“再说”呢!柳梢忿忿地扭头:“我还要走走!”

“食心魔随时会回来。”洛歌举步。

“谁怕呀!”柳梢嘀咕着,跟上去了。

第26章堪忆当年

刚回到仙驿,洛歌就被原西城叫过去,柳梢乐得不用再听大道理,哼着歌儿上楼,路过卓秋弦的房间时听见一阵婴儿啼声,她不由好奇地停下脚步。

房间里,卓秋弦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商玉容却抱着魔婴走来走去,不时拿团扇逗他。

短短数日,魔婴长大了许多,小胖手紧紧捏住扇柄,很快就被逗得停止啼哭,咯咯地笑起来。

“你看,他会笑。”

“秋妹妹?”

卓秋弦终于不耐烦了,睁眼:“你烦不烦!”

从门缝看到这场景,柳梢差点笑喷,连忙捂住嘴。

商玉容只当没听到:“快快,他又笑了!你想不想抱?”

“不想。”卓秋弦面无表情。

“我看他很喜欢你。”商玉容厚着脸皮凑过去。

卓秋弦并不回避,抬眸直视他半晌,道:“我过些时日就走,继续游历六界。”

对面的凝视,眼神交错,仿佛有什么东西固定在这一刹那,永恒的静止。

许久,商玉容“嗯”了声,缓缓地直起身:“多年未归,你总该先回青华宫看看,食心魔之祸未除,独自外出也危险,要不再等两年…”

卓秋弦又闭目,似乎没有听到。

房间里再无声音,清贵真君,清素仙子,两人一站一坐,犹如两尊静止的雕像。

柳梢突然没心情看下去了,于是收回视线,转身跑到陆离的房门外,脸刚贴上门,门就开了,一只手伸出来重重地拎她的耳朵。

“想偷听什么?”

柳梢“哈”了声,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谁偷听呢!我又没听到什么!”

“没听到就不叫偷听?”陆离将她拎进房间里。

柳梢挣脱他的手,理直气壮地将房间每个角落都细细查看了遍:“谁知道你有没有跟人鬼混!”

“我鬼混?”陆离噎了噎,半晌叹道,“其实,你可以说得文雅一点。”

柳梢竖眉:“我就是不文雅,怎么!”

陆离立即道:“没什么,很好啊。”

柳梢得意地哼了声,把卢笙的话讲给他听。

陆离没有惊讶:“那你要入魔吗?”

柳梢双手抱住他的腰,仰脸反问:“要是我入魔,你是不是就不管我了?”

“怎么会!”陆离答得比她想象中快。

柳梢便知他是真的不在意,更加欢喜:“魔很坏呀,你不怕?”

陆离奇怪:“原来你很好?”

柳梢怒踩他:“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