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不认得这对夫妻的人,才敢对他们如此无礼。
——既然大家都没有认出他们,所以大家都有了生路。
老太婆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们家老头子常说,一个人知道的事越少,活得就越长,他说的话好像总是很有道理。”
那老头子根本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也许只因为他要说的话都已被他老婆说出来了。
老太婆道:“你们既然都不认得我,我也懒得再跟你们哕嗦。”
柳若松忽然笑了笑,道:“两位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就坐下来喝杯水酒。”
老太婆冷笑,道:“这种地方也配让我老人家坐下来喝酒?”
柳若松道:“这地方既然不配让两位坐下来喝酒,两位为什么要来?”
老太婆道:“我们是来要人的。”
柳若松道:“要人?要什么人?”
老太婆道:“一个姓商,叫商震,还有个姓谢的小丫头。”
一提起这两个人,她脸上又露出怒容:“只要你们把这两个人交出来,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在这里多留片刻。”
柳若松道:“两位要找他们干什么?”
老太婆道:“我也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想要他们多活几年。”
她的眼睛里充满怨毒:“我要让他们连死都死不了。”
柳若松道:“这里的丫头不少,姓谢的想必也有几个,商震我也认得。”
老太婆道:“他的人在哪里?”
柳若松道:“我不知道。”
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老头子忽然道:“我知道。”
老太婆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头子道:“刚才。”
老太婆道:“他在哪里?”
老头子道:“就在这里。”
孙伏虎忍不住道:“你是说商震就在这里?”
老头子慢慢地点了点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孙伏虎道:“我们怎么没有看见他?”
老头子已经闭上了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老太婆道:“我们家老头子既然说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这里,我们家老头子说的话,连一次都没有错过。”
孙伏虎道:“这次他也不会错?”
老太婆道:“绝不会。”
孙伏虎叹了口气,道:“你们若能把商震从这里找出来,我就……”
老太婆道:“你就怎么样?”
孙伏虎道:“我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林祥熊忽然跳起来,掩住了他的嘴。
老太婆冷笑,道:“商震,连这个人都看见你了,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只听一个人冷笑道:“就凭他的眼力,若是能看出我来,那才是怪事。”
商震的确应该来的,如果他来了,当然也会被安置在这水阁里。
他明明直到现在还没有露过面。
奇怪的是,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却又明明是商震的声音。
大家明明已经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却偏偏还是没看见他的人。
这水阁虽然不能算小,可是也不能算很大,他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他一直都在这水阁里,就在这些人的眼前,这些人都不是瞎子,却偏偏都没有看见他。
因为谁也想不到,名震江湖,地位尊重的五行堡主,居然变成了这样子。
水阁里的客人只有九位,在旁边伺候他们的奴仆家丁却有十二个人,六男六女,男的青衫白袜,女的短袄素裙,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窑里浇出来的瓷人,沉默,规矩,干净。
每个人无疑都是经过慎重挑选,严格训练的,想要在大户人家做一个奴仆,也并不太容易。
但是无论受过多严格训练的人,如果忽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中间分成了两半,都一样会害怕的。
十二个人里面,至少有一半被吓得两腿发软,瘫在地上,一直都站不
没有人责怪他们,也没有人注意他们,大家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们一眼。
在这水阁里,他们的地位绝不会比一条红烧鱼更受重视。
所以一直都没有人看见商震。
商震一向是个很重视自己身份的人,气派一向大得很,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降尊纡贵,混在这些奴仆里,居然会倒在地上装死。
可惜现在他已经没法子再装下去了,他只有站起来,穿着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穿过的青衣白袜站起来,脸色发青。
现在大家才看出来,他脸上戴着个制作极精巧的人皮面具。
林祥熊故意叹了口气,道:“商堡主说的实在不假,以我的眼力,实在看不出这位就是商堡主,否则我又怎么敢劳动商堡主替我执壶斟酒。”
南宫华树接道:“商堡主脸上戴的是昔年七巧童子亲手制成的面具,你我肉眼凡胎,当然是看不出来的。”
梅花老人道:“据说这种面具当年就已十分珍贵,流传在江湖中的本来就不多,现在剩下的最多也只不过三四副而已。”
寒竹冷冷道:“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商堡主,居然也偷偷藏着一副。”
梅花道:“光明磊落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有这种面具?为什么要偷偷地藏起来?”
寒竹道:“难道你忘了这种面具是什么做成的?”
林祥熊道:“我好像听说过,用的好像是死人屁股上的皮。”
梅花用力摇头,大声道:“不对不对,以商堡主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把死人屁股上的皮戴在脸上,你一定听错了。”
这几人又在一搭一档,冷嘲热讽。
商震终于开口,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林祥熊道:“还没有,我还有件事不明白。”
商震道:“什么事?”
林祥熊道:“今日这里的主人大宴宾客,筵开数百桌,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藏身,你为什么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偏偏要到这里来?”
商震道:“因为我本来以为你们是我的朋友,就算我的行踪败露,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侠义英雄,也不会让我死在一个邪魔外道手里。”
孙伏虎忽然跳起来,厉声道:“邪魇外道,谁是邪魔外道?”
商震冷笑,道:“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两人就是……”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已没法子说下去,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二三十道寒光往他打了过来,打的都是他致命要害。
第一个出手的是林祥熊。孙伏虎、钟展、梅花、寒竹、南宫华树,也并不比他们慢多少。这些人出身名门,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会使暗器。因为他们平日总是说暗器是旁门左道,总是看不起那些以暗器成名的人。可是现在他们的暗器使出来,不但出手极快,而且阴狠毒辣,无论哪一点都绝不比他们平日看不起的那些人差。他们显然早已下了决心,绝不让商震活着说完那句话,每个人都早已将暗器扣在手里,忽然同时发难。
商震怎么想得到他们会同时出手?怎么能闪避得开?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死定了,因为他也想不到有人会出手救他。
忽然间,刀光一闪。银白色的刀光划空而过,二十七件各式各样不同的暗器立刻落在地上,变成了五十四件,每一件都被这一刀从中间削成两半。
这二十七件暗器中,有铁莲子,有梅花针,有子母金梭,有三冰透骨镖,有方有圆,有尖有扁,有大有小,可是每一件暗器都正好是从中间被削断的。
这一刀好准,好快!
刀光一闪,忽然又不见了。那老头子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老太婆眼里却仿佛有光芒在闪动,就像是刚才划空而过的刀光一样。
可是两个人手里都没有刀。刚才那一刀是怎么出手的?怎么会忽然不见?谁也没有看清。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商震忽然仰面长叹,道:“二十年来互相尊重的道义之交,居然一出手就想把我置于死地,这种事有谁能想得到?”
他忽又冷笑,道:“但是我应该想到的,因为我看到的比你们多。”
老太婆道:“你看到的为什么比我们多?”
商震道:“因为刚才我一直倒在地上,连桌子下面的事我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