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鹏怔住。每个人都怔住。
受宠若惊的应该是丁鹏,怎么会是他。
钟展冷冷道:“谢先生夸赞丁鹏的剑法,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若松道:“有一点关系。”
钟展在冷笑。
柳若松不让他开口,又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前辈见闻之广,已与昔年作‘兵器谱’的百晓生不相上下。”
钟展道:“我虽然没有百晓生的渊博,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我倒全都见识过。”
柳若松道:“前辈有没有看过那一剑?”
钟展道:“没有。”
柳若松道:“谢先生呢?”
谢先生道:“我一向孤陋寡闻,没有见识过的剑法,也不知有多少。”
柳若松淡淡地笑了笑,道:“两位都没有看过这一剑,只因为这一剑是在下创出来的。”
这句话实在很惊人。
最吃惊的当然是丁鹏,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你说什么?”
柳若松道:“我说的话丁少侠应该已经听得很清楚。”
丁鹏的热血已冲上头顶,道:“你……你有证据?”
柳若松慢慢地转过身,吩咐童子:“你去请夫人把我的剑谱拿出来。”
对一个学剑的男人来说,世上只有两样是绝对不能和别人共享,也绝对不容别人侵犯的。
那就是他的剑谱和他的妻子。
柳若松是个男人,柳若松也学剑,他对他的剑谱和他的妻子当然也同样珍惜。
但是现在他却要他的妻子把他的剑谱拿出来,可见他对这件事处理的方法已经极慎重。
没有人再说什么,也没有人还能说什么。
柳若松做事一向让人无话可说。
剑谱很快就拿出来了,是柳夫人亲自拿出来的。
剑谱藏在一个密封的匣子里,上面还贴着封条,柳夫人面上也蒙着轻纱。
一层薄薄的轻纱,虽然掩住了她的面目,却掩不住她绝代的风华。
柳夫人本来就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而且出身世家,不但有美名,也有贤名。
有陌生人在,她当然不能以真面目见人。
她当然已经知道这件事,所以她将剑谱交给了钟展和谢先生。
谢先生的身份,钟展的正直,绝不容人怀疑,也没有人会怀疑。
柳夫人低头,看来也同样让人无话可说。
密封的匣子已开启。
剑谱是用淡色的素绢订成的,很薄,非常薄。
因为这不是武当的剑法,这是柳若松自创的“青松剑谱”。
武当的剑法博大精深,柳若松独创的剑法只有六招。“最后的那一页,就是那一招。”
谢先生和钟展立刻将剑谱翻到最后一页,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当然绝不会去看自己不该看的事。
这是证据,为了丁鹏和柳若松一生的信誉,他们不能不看。
他们只看了几眼,脸上就都已变了颜色。
于是柳若松问:“刚才丁少侠使出的那一剑,两位是不是都已看得很清楚?”
“是的。”
“刚才丁少侠说,那就是他用来击败史定、葛奇和郭正平的剑法,两位是不是也都听得很清楚?”
“是的!”
“那一剑的招式,变化和精美,是不是和这本剑谱上的一招‘武当松下风’完全相同?”
“是的。”
“在下和丁少侠是不是第一次见面……”
这一点钟展和谢先生都不能确定,所以他们问丁鹏。
丁鹏承认,点头。
于是柳若松又问:“这剑谱会不会是假造的?”
“不会。”
就算看过丁鹏使出这一剑的人,也绝对没法子得到这一剑的精华。
这一点,谢先生和钟展都绝对可以确定。
于是柳若松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已经没有话可说了。”
丁鹏更无话可说。
虽然他自觉已长大成人,其实却还是个孩子,他生长在一个淳朴的乡村,离开家乡才三个多月,江湖中的诡谲,他怎么懂。
他只觉得心在往下沉,整个人都在往下沉,沉人了一个又黑又深的洞里,全身上下都已被紧紧绑住,他想挣扎,却挣不开,想呐喊,也喊不出。
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光明灿烂的远景,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钟展正在问柳若松:“你既然创出了这一招剑法,为什么从来没有使用过?”
柳若松道:“我身为武当门下,而且以武当为荣,这—招只不过是我在无意间创出来的,我随手记了下来,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想留作日后的消遣而已。武当剑法博大精深,已足够我终生受用不尽,我这一生绝不会再使用第二家的剑法,也绝没有自创门派的野心,若不是迫不得已,我绝不会把这剑谱拿出来。”
这解释不但合情合理,而且光明正大,无论谁都不能不接受。
谢先生微笑道:“说得好,天一真人想必也会以有你这么样一个弟子为荣。”
钟展道:“这一招既然是你自创的剑法,丁鹏却是从哪里学来的?”
柳若松道:“这一点我也正想问问丁少侠。”
他转向丁鹏,态度还是很温和:“这一招究竟是不是你家传的剑法?”
丁鹏垂下头,道:“不是。”
说出这两个字时,他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用力鞭打着自己。
但是现在他已不能承认,他毕竟还是个纯真的年轻人,还不会昧住良心说谎。
柳若松道:“那么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丁鹏道:“家父在无意间得到一页残缺的剑谱,上面就有这一招天外流星。”
柳若松道:“那是谁的剑谱?”
丁鹏道:“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剑谱中并没有记下姓名,就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剑谱是谁的,所以他不能不相信柳若松。
他说的完全是实话。
柳若松却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一个年轻轻的少年人,就已学会了说谎。”
丁鹏道:“我没有说谎。”
柳若松道:“你那页剑谱呢?”
丁鹏道:“就在……”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现在他已经不知道那页剑谱在哪里。
他记得曾经将那页剑谱交给了可笑,可笑虽然又还给了他,但是后来他还是让她收起来了,她将一切都交给了他,他也将一切都给了她。
以后这一段日子过得太温馨,太甜蜜,一个初尝温柔滋味的年轻人,怎么还会想到别的事。
柳若松冷冷地看着他,又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还没有犯什么大错,我并不想太难为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那页剑谱的来历。”
丁鹏垂下头。
他看得出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已没有人会相信,他也看得出别人眼中对他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