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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想起上年自己闯的祸,和那位南苑王是有过接触,但她自觉当时没有暴露身份,所以他会打听她,让她有些莫名,“提我?我不认得他。”
铜环在一旁提点,“日久年深,殿下可能忘了,奴婢却记得。十年前奴婢在奉天殿伺候藩王大宴,那时候南苑王还是世子,至多不过十二三岁,跟他父王进宫赴宴。年轻孩子坐不住,席间退出大殿,误闯乾清宫,叫锦衣卫拿了个正着。原本是要呈禀上去等候发落的,恰巧殿下退席回宫遇上了,觉得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便叫人把他放了。”
她听铜环说完,脸上还是一团迷惘。这么说来很久以前就已经打过交道了,可是她上年见到他,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他提我做什么?”她又觉得没脸,担心早就被人被认出来了,自己还在那儿装腔作势,人家眼里活像个傻子。
音楼盘弄她的佳楠手串,看样子不太瞧得上南苑王,“打探你在宫里好不好,有没有定亲。你是金枝玉叶,多少人巴巴儿盼着尚主呢,南苑王也是人,难免想攀高枝儿,这不是明摆的嘛。”
婉婉这些年听惯了这种事儿,似乎大邺的男人都以尚主为人生目标,不免感到无趣。那个南苑王给她留下过满目惊艳,但是细想起来总和肖铎重合,除了眼里那圈金环让她难忘,其他的,也仅仅是风过无痕。
少年时光喜欢上一个人,实在是太深刻了。肖铎就像一片风景,一树繁花,远观就罢了,不能沾染。她的心思说不出口,音楼跟前也没有透露过半句,相反的,渐渐倒是发现了音楼的不可言说。她和肖铎,交情好像很不一般,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从平时的点点滴滴中窥出来的。如果换做别人,大概觉得是惊天秘密,恨不得到处宣扬,可是婉婉却觉得很正常,肖铎是个优秀的人,自己喜欢,别人自然也会喜欢。她很高兴,能够找到一个所见略同的朋友,因为这个,和音楼也更加亲密了。
音楼整天神神叨叨的,活得却很洒脱。进了宫的女人,皇帝又惦念了很久,没有不侍寝的道理。有一天终于留宿了,第二天她去看她,她眼睛红红的,不停喊“彤云”。彤云是她的宫女,听见她叫唤就叹气:“主子,什么了不得的,侍寝罢了,您这是干嘛!”
这场不情愿的临幸对音楼是个不小的打击,有程子看她总是闷闷不乐,没过多久就病了。京城闹起了狐妖,弄得人心惶惶,新设立的西厂办事不得力,皇上原想逐步架空东厂的,结果因这事难以解决,还是重新起复肖铎,把他召回了京城。
他回来,婉婉不知情。那天依旧去哕鸾宫串门子,临到傍晚才回去。走在夹道里,远远看见肖铎的干儿子曹春盎,一蹦三跳上来作揖:“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婉婉喜出望外,“厂臣回来了?”
曹春盎应个是,“前脚进宫,后脚太后娘娘就召见,这会子在慈宁宫说话儿呢!”
“去了多长时候了?”
曹春盎算了算,“有两盏茶工夫了,太后万事托赖干爹,殿下是知道的。只怕还要耽搁会儿呢,殿下要有什么事儿,吩咐奴婢,奴婢给干爹传话。”
婉婉摇头,“没什么事儿,离下钥还有阵子,我正要到花园里走走,你忙你的去吧。”
曹春盎答应一声,呵腰行个礼,往东厂方向去了。
盛夏的收梢,太阳落下去了,红霞铺陈了满天,从西边的尽头一直蔓延上来,到头顶斑驳得均匀。她在隆宗门外徘徊不去,这里是慈宁宫和西一长街的交汇,如果他要去东厂,必定会经过这里。三个月没见了,其实有点想念。人的心思真是千变万化,起初因为他和赵老娘娘不清不楚的传闻厌弃过他,可时候一长,这点瑕疵又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捏着帕子,心里忐忑,却又充满期待。终于看到慈宁门上有人出来,她提起裙子匆匆上前两步,然而见了反倒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叫了声殿下,身影在暮色中看来清减了许多。她腼腆地掖着袖子,唇边开出了细小的花,“又办丝绸,又监管船务,厂臣这一向辛苦了。”
他轻轻一笑,“都是臣份内的,不敢言辛苦。倒是殿下,比起以往圆融了许多。”
她红了脸,“总是长不大,不是叫人笑话吗。你去南面都还好?一路顺遂吗?”
他点了点头,“就是差事难办,里头牵扯的利害太多,颇废了些工夫。”说着打量她,“臣回宫,听了有关殿下婚事的传闻,赵老娘娘的媒人瘾儿又犯了,听说举荐了赵御史家的公子?”
婉婉嗯了声,“是同我说起过。”
他蹙起了眉头,“先帝大行不过半年多,赵老娘娘也忒急了些。臣只叮嘱殿下一句话,大邺帝姬有选择驸马的权利,婚嫁是一辈子的大事,请殿下务必三思,切不可草率。”
这样说来赵老娘娘口中的完人,已经经过了他的排摸,既然让她三思,看来是大大地不理想了。婉婉心里安定下来,长长松了口气。他不在宫里,这紫禁城就像没了主心骨,如今他回来了,一切就都有希望了。
她换了个轻俏的口气,“太后找你做什么?”
他送她回毓德宫,边走边道:“皇上即位,正是留言四起的时候。兄终弟及和子承父业不同,样样上都欠缺了些儿,怕藩王生事,连那些驻守外埠的官员都未及宣进京来。现在天下太平了,太后的意思是大办中秋宴,届时恩威并施,好让皇上在这些藩王面前立威。臣正筹备此事,这程子恐怕忙,给殿下带回来的东西还在我府里搁着,回头打发底下人送进来。”
他从南到北走了那么多路,竟还给她捎礼物,至少证明他是记得她的。这时候说什么好像都多余,婉婉低下头,笑靥浅生。
第10章 春愁黯黯
宫里一年到头的节日有很多,除了普天同庆的日子,另有帝后和皇太后的寿诞,或是万寿或是千秋,几乎隔三差五就有一场庆典。婉婉对过节的概念并不强,大抵就是一群无聊的人,找个借口凑在一起吃喝玩乐罢了。她在宫里的身份比较特殊,每回都少不得受邀,聚多了也有点麻木。
但是今年的中秋却引发她的兴致,因为厂臣打南边回来了。眼下正是朝中风向不定的时候,内有西厂外有藩臣,她不放心,终归要亲自到场,看着大宴顺利完结才好。
铜环给她上妆,薄薄施了一层粉,唇上点口脂,称得那皮肤细致通透。她平时很少精细打扮,仗着底子好,出入太后宫里也是素面朝天。自打李嬷嬷开发了小酉和五七,她连偶尔的唱曲的兴致也没有了,香粉上了脸,照镜子的时候居然感到陌生。
“年轻轻的姑娘,还是要打扮才好。”铜环给她簪上一支烧蓝镶金花细,反复审视了再三,“瞧瞧多齐全,等老了才爱俏,那可晚了。今儿和平时不一样,不避讳什么宫里宫外的。殿下也该为自己筹划了,我是殿下贴身的人,说句实诚话,指着谁做主都靠不住,还是自己掌眼的好。”
婉婉嗯了声,“铜环,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铜环的视线移到了檀香木的五蝠捧云落地罩上,“咱们这种人,既然进了宫,一辈子就甭指望出去了。我进来时才七八岁,哪儿有什么喜欢的人呢。”
“太监呢?我听说好些宫女和太监结对食了,图将来有个照应。咱们宫的文姐儿也有对食,那天我看见她在假山后头和人说话,那个太监不知是哪个职上的,见了我慌慌张张就跑了。”
铜环浮起了一个沧凉的笑,“太监?我不愿意和她们一样,已经活成了黄连,何苦再糟践自己!”
所以太监总是太监,有气性的宫女,终归瞧不上他们。
婉婉有些犹豫,偏过头问:“你说…肖掌印怎么样?他也是太监。”
铜环给她换上了牙色的织金通袖袄,在那片雪白的交领上整了又整,笑道:“肖掌印那样的人,莫说太监里头,就是全天下又有几个?可是位高权重又如何,交代了一辈子,不过困在这四方城里,到底也苦。”
婉婉叹了口气,站起来看她提裙往她身上比划,边比边问:“这条青碧的这么样?还是那条石榴色的好?”
她自己挑了荔枝色的马面裙,膝襽上缀满平金的如意纹,不显得招摇,也不过于低调。穿完了扭身照,脸上带了点羞怯的笑意,“你瞧好不好看?”
铜环垂袖在一旁打量,这宫中佳丽三千,实在没有一位比得上她。她的高贵是浸透血液的,哪怕荆钗布衣,照旧昂扬。
她夸赞了两句,接过宫婢送来的香囊,仔细给她配在身侧的衣结上。婉婉看她柔软的手慢条斯理梳过桃红的回龙须,轻声嘱咐她:“开筵之前还能走动走动,之后就留在太后身边吧!回头来参拜的诰命多,王侯将相也多,您留神相看,将来不至于落个盲婚哑嫁。”
婉婉失笑:“你也真是的,我才十五岁,就急着要把我分派出去。好吧,我应准了你,将来出降一准儿带上你,你用不着像她们似的苦熬,我给你找户好人家,叫你这辈子有指望就是了。”
主仆两个笑闹了一阵,天色将晚的时候方进了乾清宫。
宫外的官员们都已经进来了,大约朝贺完了一轮,分散在四处叙旧闲聊,等待开宴。后妃们一个个花蝴蝶似的,围着皇帝打转。这位二哥和大哥哥不一样,大哥哥虽然政绩不佳,但总算努力过。他呢,一副诗人的做派,多情到几乎滥情的地步,登基半年,忙的都是春花秋月,实在叫人替他捏把冷汗。
音楼大病初愈,拖着病体也来了,皇帝拉着她说话,她应付式的把他打发了,转过身来和婉婉咬耳朵:“回头筵上人太多,怕吃不尽兴,我让底下人准备了螃蟹,咱们躲在花园里受用。”
婉婉也爱吃螃蟹,就是吃起来麻烦,蟹八件摆弄来摆弄去,等把肉都剔出来,基本已经凉了。凉了的蟹腥气,吃了也遗憾,音楼的吃法是直接上嘴咬,省时方便,一盏茶工夫可以吃掉两个,大有牛嚼牡丹的痛快感。
这个朋友交得好,脾气未必一样,但是贵在契合,和她在一起,每每有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新发现。婉婉道好,正打算和她一起走,没曾想被几个族中的婶婶拖住了后腿。
那些王妃是神人,对她凭空长到这么大感到非常惊奇:“才几个月未见,长公主出落成个大姑娘了!”
把一个不知是郡主还是县主的女孩推到她一块儿,让她们肩并肩站着,大家开始品头论足:“喏,婉婉比宝瑟小了两个月,个头却比她高了。”
“当初徐娘娘人才就出众,婉婉是她的女儿,个头自然也比同龄的姑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