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担心他们的关注点会在尺度戏上,打开微博时都很紧张,还好是我多虑。”
应隐摇摇头,比她多一份经验,也比她多一份清醒:“会大老远来看首映的,要么是专业媒体,要么是专业影迷,关注的东西要更客观多面一点。”又笑道:“答卷已经交出来,你就不要再想了。等这里结束了,回去安心睡一觉,明天我们去逛街?”
这是缇文的第一份事业,且欠下巨额债务,一朝不慎,说不定要给表哥打一辈子的工,叫她怎么安心?她哭笑不得:“在达福或者评审团暗示栗山前,我恐怕都没办法好好睡觉了。”
一个关于电影节的不成文的规定是,对于会拿奖的片子,评审团和主办方都会或明或暗地给出一些讯号,或者在私底下直白地挽留,请他们留到最后一天闭幕式。如果迟迟没有收到暗示,那剧组就可以收拾收拾走人了。
今年是女主大年,入围的片子都来势汹汹,来自奥地利的女演员德芙是奥斯卡最佳女配,柏林封后,来自韩国的郑允敏被誉为忠武路女神,来自伊朗的泰莉丝则是公认的影后遗珠,这一届直奔着沃尔皮杯来,开幕片就是她演的《进退两难》。虽然《进退两难》反响并不好,媒体普遍的评价是昏昏欲睡,外加角色完整度不高,但她本人的表演没问题。
更致命的是,本届评审团里没有中国人面孔,这直接意味着在最终投票时,将没有“自己人”为雪青据理力争。
其实早在七月份,威尼斯公布了各单元入围片单后,完整的评审团阵容也终于揭开。看到名单的那一瞬间,栗山先是沉默,再是苦笑,最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老达福不地道。”
三大拿奖全靠撕,这几乎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常识。评审里有没有自己人,很重要。
有自己人,力争到底,最次技术奖剧本奖,最高金狮银狮沃尔皮都不算做梦。如果没自己人,那就很难说了。电影不是无主之地,这里有国籍、肤色、种族、文化、经济与政治。历史上不止一次发生过评审团主席力排众议力保本国片的案例。
威尼斯的主竞赛评审团由一名主席和六名成员组成,这其中大部份的名字并不为普通影迷所知,譬如作为主席的德国导演马特尔,成员英国剧作家肯特,阿根廷摄影大师罗德里格,以及美国演员霍格、奥地利导演卢得温……唯一一张东亚面孔,是韩国人。
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剧组的每个人心里都做好了提前回家的准备。但——
主竞赛赛程过半,《雪融化是青》在华语场刊和外媒场刊中,评分一路领跑。
第128章 心想事成的男人
威尼斯影展过半, 有关《雪融化是青》的报道层出不穷。
【好莱坞Daily】如此写道:
栗山的冷酷一如既往,他以广袤冰雪放置了一个半真半虚的世界,又在充满浪漫主义传统的母题下,剥开了刻骨的现实真相。
【时代】评论:
在政治性的呐喊下, 口号要让人听到并不是一件难事, 难的是如何以一种沉默但拥有力量的方式触底心灵。还有什么比电影艺术更能承载这一重任呢?
【名利场】盛赞表演:
一座精巧迷你的东方电影建筑, 充满含蓄的隐喻,我们不能定论这隐喻是泛滥还是恰好的,唯一肯定的是,主角的表演将会是其最具时间门效应的雕梁画栋。
【国际银幕】给予电影整体高度评价:
《雪融化是青》无疑消解母题的, 栗山以他擅长且扎实的美学方式,重新叙述了“救风尘”的陈词滥调。无论是表演的重量, 还是镜头的凝练,都远超同类影片。震颤心灵的,是关于爱、婚姻、民族传统的探讨,但关于凝视、介入、规训与异化的暗线, 让这部影片有了更久远的价值。这似乎是一部文学性的电影——如果可以有这个词的话, 在此基础上,影片的情.色镜头成为了最无足轻重的关注点。
【泰晤士报】则中肯道:
故事以一种套路进行, 但不可思议地拥有打动人心的质量。当悲剧行进在众所周知的悲剧道路上时, 如何讲述与编排细节就成了关键因素, 它决定了一枚硬币最终以A还是B面落下。
【视相】对于表演的赞美之词溢于言表:
女主演的凶悍、脆弱、风骚、纯净令人印象深刻, 毫无割裂的整体性塑造。雪青的内在冲突由她燃烧般的表演呈现。
报道传回国内,虽然外媒的评价因为过于书面而产生了十分“不讲人话”的幽默效果, 但翘首以盼的粉丝还是直击核心——
【懂了,意思就是哪哪都好,表演尤其好!】
首映报道与香港定档日期一同传来, 不停有片场花絮披露,各类逸闻、解读和搬运也层出不穷。关于是否会在内地上映一事,也十足吸引了眼球:
【在威尼斯电影节大获好评的《雪融化是青》最终定档于9月20日在港澳台和东南亚各国开画,对于内地是否会上映一事,出品方则始终三缄其口。在丽都岛接受媒体专访时,被问及过审一事,栗山这次表现得十分轻松,表示会努力争取内地上映资格,对于电影局方面的反馈和指导,他表示认同,并且不排除会亲手剪辑一个公映版本。
《雪融化是青》立项起初就困难重重,为此栗山不得不转赴香港曲线救国。在记者发布会上,他坦言,成片与最初提交给电影局的梗概内容已大相径庭。“如果当时按照现在的故事去提交,也许就直接立项了。”栗山笑谈,并说:“雪青是一部大家合力创造的电影,是新鲜的创作体验。”】
姜还是老的辣,舆论都说栗山讲话很识相。本就如此。哪有不会朝堂社交的导演?
档期既已定,粉丝热议:
【决定去香港支持票房了!还能顺便玩一趟。】
【大湾区原住民表示无所畏惧】
【希望排片好一点,香港电影院本来就不多,还要保护本土港片】
也有路人粉表示:
【没钱,网盘见】
【这片冲奖的,票房应该无所谓吧?小成本随便映映就回本了】
【准备蹲流媒体和蓝光】
港澳台和东南亚的发行代理是预先谈好的,至于其余国际市场的上映,以及流媒体、蓝光发行,则正是缇文在威尼斯电影节的重点工作之一。这是生意,也是学问,缇文初试身手,虽不怯场,却有许多暗流要摸索着过。所幸在宴会上遇到了GC文娱的总裁顾岫,又经他引荐,认识了华人电影界诸多举足轻重的幕后推手们。
缇文用心学着,股票,交易市场,分账方式,千沟万壑。这是一套与电影拍摄既然不同的逻辑,他们字字无关电影,却又处处都是电影。
又一场属于制片人和出品人的小型沙龙,在大运河沿岸的一间门bar里进行。钢琴声与爵士乐的歌声已在耳边 ,顾岫与她在门外驻足,闲聊末尾,他说:“你身上有一股脆生生的气势。”
缇文听出他话外音:“你是说我小姑娘,易看透。”
“确实。”顾岫笑了笑,“你会帮应隐解约,投资这部电影,都是套路外的招数。”
“如果都走前辈走过的路,又有什么意思?”缇文回之以微笑:“既然这是一个混乱的行业,那么奇迹也许就在车辙印之外。”
顾岫一手握上门把手。在推开门前,他让至一侧,用他一向温文尔雅的语调说:“既然如此,那就欢迎你来到这个奇迹的行业。”
门开,那黑暗的氛围下是如此五光十色。缇文站在玄关处,轻轻地屏息一秒后,她走进这间门属于制片人的屋子。
·
九月六号,前线记者再度刊登专题报道,详细讲述了《雪融化是青》在多伦多电影节的北美首映礼盛况。因为有了威尼斯的先头号角,雪青在多伦多亦获得了空前的关注与交易兴趣。应隐出席了多伦多的红毯,又马不停蹄地在当晚飞回了威尼斯。
回到Htel Eexcelsir,商邵抱了她足足十分钟,才算安抚好她。
“变懒了,都怪你。”应隐泄气。生物钟紊乱着,她既困顿又兴奋,讲话嘟嘟囔囔。
从前在辰野时,连续几年无缝进组,出组又是不停的宴会、商务和广告杂志拍摄,通告单满满当当。纵使如此,到底年轻气盛敢闯敢拼,竟不觉得累。有一年新片上映撞上时装周,她既要赶去巴黎米兰亮相,又要拍封面,还要参与国内十几个城市的路演,就连粉丝也为此吃惊,怀疑哪一处的她该不是替身在出席?
哪像现在这样,不过去多伦多来回一趟,就觉得十分委屈,要抱。
商邵捋开她鬓边卷发。她脸上不见倦色和浮肿,还是如玉胜瓷的肤色,覆得紧致的皮和肉,于是那股闷闷不乐的样子便仿佛成了撒娇。
商邵明知她做戏,觉得可爱,边揉着她颈后.穴位,边似笑非笑地问:“是变懒了,还是变娇气?”
应隐咬唇,鼻尖轻皱,仰起眼眸:“有人疼就是变娇气,没人疼就是变懒。”
商邵垂下脸去吮她唇角。
“有人疼。”
他现在学会了伺候女人,或者说单只伺候一个女人。懂得如何在浴缸里注上温度适宜的热水,懂得准备她喜欢的浴盐和精油,懂得调一杯不含酒精的gdnight drink,折一枝迷迭香,亲手切两瓣香橙,最后再在浴缸边放下一本十分煞风景的《投资基本面分析》。
俊仪第一次被他请教时真有惊恐之感,结结巴巴地说浴盐是这么用的,精油是那么用的。以前在家里,都是佣人安排,商邵拿着的瓶瓶罐罐,眉心蹙了下,觉得困惑而好笑:“原来她泡一次澡这么麻烦。”
浴盐放进去,注水,水成了梦幻的带闪粉的蓝色。
商邵:“?”
俊仪莫名觉得窘迫。这些小女生的仪式感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结结巴巴地说:“那个……人、人鱼姬……”
商邵:“……”
老天是不公平的,一贯养尊处优的男人,为了伺候女人而做一些家务时,也比别人另有赏心悦目之感。
尤其是那双戴着婚戒的手。
俊仪眼看着他在花梨木砧板上,将香橙切片,厚薄适中,手很稳,每一片像是均匀量裁过。切好了,与草莓一同摆盘,继而将手洗净,用一方纸帕细致地擦手。套房里的一器一物都讲究,餐巾纸帕厚实,印有彩绘花鸟,一眼便知矜贵的,被他用起来恰到好处。
“这些事我都可以做。”俊仪直肠子地说:“如果我不在,那你打一通电话,叫别人来做。”
商邵笑了一笑:“只是想体味一下心情。”
俊仪:“什么心情?”
“普通男人的心情。”
俊仪:“……”
默了一默,她服气地问:“那商先生,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商邵一手端起果盘,在里面放上一柄法式陶瓷柄的水果叉,淡然地说:“愉悦感有限,比不上送她珠宝扭蛋。”
隔了一天,俊仪神神秘秘又雀跃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她有没有很感动?”
“没有。”
“啊?”俊仪懵了,“这不像她。”
商邵想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我在旁边放了一本《投资基本面分析》。”
俊仪:“……”
拜托!
吃一堑长一智这种事,前提是男人得到了惨痛的教训。但显然,商邵没有。
应隐伏在浴缸的樱桃木搁板上,“我不想看,我看不懂。”
“这是入门级的。”
金融专业出身的助理之一,被邵董委托后,开列了一份长长的入门级参考书目清单。商邵一一翻阅,从中挑出这本最浅显易懂、结构明晰、框架全面的科普性读物。虽然撇开商宇和绮逦两个大集团外,商家的财产还另有三个专业团队进行管理,但作为未来的主母,了解这些运作和规则,是应隐必学的课程之一。
应隐还是伏着,指尖没在热水里,身体泡着玫瑰花瓣,露在水面外的肩颈湿漉漉。那模样宛如什么垂死的花神,临波照影,十分哀怜地说:“没有人心疼我……”
商邵倚墙而立,单手夹一本文库本小说,翻过一页,淡然地说:“阅读和思考会把你从紧张中解脱出来。”
应隐嘴快得很:“我宁愿做——”
不说了。
商邵低眸瞥她,将书啪的一声合了:“也不是不可以。”
应隐快快乖乖地翻开书页,但热度已经从身体烧到了脖颈、耳垂,最后染到了脸上。绝没有人像她一样,看一本《投资基本面分析》也能看得面红耳赤、眼尾绯红。
其实她的紧张并不明显,连直觉动物程俊仪都没有发现。记者问起来,她姿态大方,说作品的完整度是第一的,今届对手的表演都值得肯定,谁得奖都无憾;前几日缇文跟他们一起去Da lv吃意餐,当着商邵的面问她紧不紧张,她也松弛得天衣无缝。
不知道商邵怎么看出她的紧张的?
应隐泡好了澡,那书倒确实翻了二三十页,状似很用了番苦功。从池子里踩到地巾上,她擦身擦得很慢吞吞。商邵从她手里接过浴巾,将她整个包住,擦了会,看穿了她的心神不宁。
他把人打横抱起时也没打声招呼,惊得应隐一颤,两条手臂圈搂住他。
“看进去几个字?”他明知故问。
应隐无言以对,只好摇了摇头,依偎上去要他的吻。
商邵抱着她吻了一阵,抵到墙上,眸色已然暗了下来,一边若有似无地啄吻,一边问:“要睡觉,还是要转移注意力?”
应隐交颈而贴,想了会儿,还是觉得疲乏,便说:“睡觉。”
丽都岛是一道长条形的岛屿,曾经是管控森严的军事堡垒,如今则是欧洲有钱人的度假胜地。长长的沙滩不是私人的,便是酒店的。躺在床上,海浪声临得很近,一声一声循环往复,很是催眠。
商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倒是很清楚自己是何时醒来的,又是因什么而醒的。
黯淡灰蒙的夜色下,薄薄的白被微微隆起。被窝下,仿佛啮齿动物在咀嚼甘美草叶的声音。
商邵一手搭上额头,沉沉地舒了口气,睁开眼眸时,当中情绪已很清醒。
当然,某处地方其实比他本人要精神得更早、更快。
他掀开被子,微微起身,调整了一个更方便的姿势。也许是凌晨了,从落地窗望出阳台,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天。眼睛习惯了后,视力便也恢复。他眯眼看着应隐的动作,手指穿入她的长发间门,往后捋了一捋,继而从脸侧抚弄向下,轻轻扼住了她的下巴。
“缓一缓。”
他在此事上的从容不迫往往有另一层性感。
应隐听话地偏过脸,贴着他,唇印上他的纹身。只亲了一阵便被他用力拉起,跌进了他怀里。
商邵的大手按着她的腰,问话时,气息很灼热。
“没睡着?”他问。
明天就是闭幕式。虽然早已得到了主办方的暗示,颁奖典礼必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但结果尚未知晓,究竟是技术奖、剧本奖,还是沃尔皮杯,银狮,导演,金狮?一切都难猜测。到了这样的前夜,说她没有得失心,那是自欺欺人。何况她什么时候没有得失心了?她的野心和企图都从未搁置过。
应隐点点头,“嗯”了一声。
商邵倒是笑了一下,指腹碾她的唇瓣:“怎么鼻音这么重?”
他明知故问,应隐便压上去追他的吻,封他的唇。口腔里有另一重荷尔蒙的味道,并不属于她,但与她的甜味混杂在一起,很糟糕。迷人的糟糕。商邵卷着她的舌尖深入吻了一阵,手顺着她的腰线抚下,刚刚还漫不经心的神色,随着他臂膀的用力而一同变得强势强悍。
成婚半年,状态既已调整好,不做措施便显得很顺理成章。但今天是第一次,之前都很规矩的,怕弄巧成拙,因此措施做得很到位,从头至尾。
有些久违的肌肤相抵,应隐受不住,眉心皱起,红唇微张,叹出一声。
她坐在他怀里,严丝合缝,被嵌满。
“是不是要这样?”商邵沉声在她耳畔,若有似无地吻。
“要更多。”她今天不怕死。
商邵闭着眼,喉结咽动,鼻息滚烫地哼出一声:“先放一放。”
他怕她受伤。
过了一会,果然泛滥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的。
外国人习惯了睡软床,越贵的酒店,床就越是软,海绵舒适层如厚厚云层,将陷入其中的人托裹住。应隐脸上潮热得出了汗,心里那些患得患失的名利心果然顾不及想了。她现在担心自己的命要紧,但哼不成句,求饶的话总像助兴。
总觉得天都要亮了。
商邵拂开她那些汗湿的额发,在她耳边问:“宝宝的英文名就叫vanessa好不好?”
应隐起先没懂,直到他折了她腿,说:“跟Venice比较近。”
想要阻止的话语被撞得破碎,只剩下意味不明的哼吟声。应隐很快就软下来,不顾一切地用力地抱紧商邵。如果真的在奖项揭晓前的这一晚,有一个小生命降临到他们之间门,那大约就是上天给她的礼物。
海风吹进来时,黎明果然显了色,是深邃而温柔的蓝。套房内的气味积得很浓烈,商邵站在阳台门边,等风吹了一阵。
风鼓荡起他松垮的黑色睡袍,在矇昧的破晓前的海天一色中,他垂眸而廓形利落的身影如画面中得天独厚的一笔。
应隐从浴室出来,看了一会,还没走到他身边时,商邵就已经率先回过了神。
“冷不冷?”他牵住她的手,把她圈到跟前。
“vanessa是女孩子的名字。”应隐轻声说。
“嗯。”
“你怎么知道是女孩子?”
商邵征询她的意见:“你不喜欢?还是,你想要先生一个男孩?”
“喜欢,要女儿。”应隐将下巴抵他肩上:“而且女儿像爸爸。”
“像爸爸有什么好?”商邵温柔地抬了些唇角,“像你好一点。”
应隐不回,代之以绵长的吻。
“可是我们说了又不算。”吻完,她又未雨绸缪起来,“也许是个男孩。”
商邵垂眸,略笑了一笑,漫应道:“没有也许,我想要的,就会心想事成。”
天底下大概没人比他更有资格说这句话了。他是深受上天眷顾的男人。
应隐莞尔,偏偏不服气地问:“真的?”
“真的。”商邵揉捏她点了红痣的耳垂,“除非是我自己举棋不定。”
“比如?”应隐想不到。
“你会举棋不定什么?”
“比如……”商邵垂首,话语声随着一同低下:“我有点想不清,是快点怀上好,还是慢一点,多来几次好。你教我?”
第129章 无冕之后
缇文在brunch的时间来找应隐。到了应隐下榻的套房时, 她正在吃酥皮牛角包。储安妮带着她的助理站在应隐身后,两人正在全心全意伺候她的头发。
今晚是角逐影后的时刻,对于是气场型的大波浪披发还是高级感的发髻, 储安妮推敲良久。缇文来了, 话题正聊到这儿, 储安妮便邀她给主意。
缇文在应隐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梳起来,影后时刻,要亮亮堂堂,大大方方。”
应隐本来就快紧张吐了, 听了她的话, 牛角包噎在心口不上不下, 一边找水喝,一边说:“没影的事。”
她早上没赶上吃早饭。稍有些困意时天已大亮,上了床, 商邵陪她聊了几句天,便听到她呼吸绵长。大概梦里也在为沃尔皮杯花落谁家而揪心,因此眉心蹙得很紧, 被商邵一点一点抚平。睡了数小时,被俊仪的门铃声叫醒时, 已是上午十点。叫了餐后,储安妮便也来了。
缇文看出应隐脸上憔色, 揶揄问:“昨晚上没睡好?”
应隐往冰美式里继续加冰, 点头道:“早上五点多才睡着。”
她不嘴硬, 缇文跟储安妮交换眼神,都有些意外之色。
“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缇文说。
应隐端起咖啡,借着吞咽的动作,把心咽回肚子里后, 才看向她,神色认真地说:“这是我最接近三大的时刻,为什么要不在乎?”
不管是影片的质量、造势、口碑,还是中外文场刊,都代表了她的得奖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虽然评审团里没有中国人,但万一呢?万一这届评审团各人的任务并不在沃尔皮杯,或者她的表演毫无置喙余地地征服了每个人。
为了这万分之一的万一,她放任了自己的得失心和野心。她要做中国的第三位威尼斯影后,虽不算创造历史,但历史里有她。
“也许装作不在乎酷一点。”俊仪说。
应隐抿起唇:“我觉得对自己诚实会更好受一点。你们觉得,这种紧张和在乎是软弱的?”
“不。”缇文干脆而坚定地说:“承认紧张和在乎,是我觉得更pwerful的表现。”
话锋一转,她又问:“邵哥哥不在?”
“他回法国一趟。”
法国那边临时有事,他一早八点就乘了专机过去。无论事情处理如何,他都会在下午五点前赶回威尼斯。电影宫内,所有座位都已划区安排好,贴着专属的剧组或演员铭牌。在《雪融化是青》的那一行,贴着「Yin· Ying」的红色丝绒折叠椅旁,亲密无间地挨着「Le ·Sheung 」
缇文喝了一口咖啡,笑道:“那他这一天可真够忙的。”
·
红毯刚刚开始前,各种信息就如雪花般飞入应隐的通讯信箱。
柯屿说,「靓女,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Sala Grande今夜会为你点亮。」
商家人像是约好了,一个个措辞划一地说:「大嫂,祝你今晚上马到功成!」
「马到功成」当然得有马,于是Rich便被委以重任。康叔给它头上戴了小花冠,马脖子上系一个漂亮无比的粉色蝴蝶结,神神气气地站在院子中。没有人为Rich发声,替它说出“Rich是个男孩子!”这样振聋发聩的话,反而都不亦乐乎地给它拍照、P图,继而做成表情包。
温有宜责令商檠业今晚上不许加班,必须在应隐登上红毯前抵家。又因奖项揭晓时国内正是凌晨,所以商檠业同时也失去了早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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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北京夜晚已初见凉意。如果是没入圈前,麦安言大约会说,天上的星星像人间的灯,但既然在这名利场浸淫了这么十数年快二十年,他看到天上星,就只能说出“这些星星真像女明星高定裙上的亮片钉珠”这样的鬼话了。他咬着烟,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删删,直到烟抽尽了。
里头一声:“Max!”
他应一声:“来了!”
烟蒂连带着烟星一起匆忙跌灭。他把手机一揣,返身回到他正在带的男艺人的身边。
那条「祝你折桂」终究是没发出去。
其实在这四个字之前,麦安言还写了很多,比如这是应隐无限接近梦想的一天,比如那年在都灵电影节,他们年轻气盛,用奖杯装了满满一杯香槟,对着香槟起誓,她说要做中国创作历史的演员。
·
商陆的微信来得最迟。他先是发了张深水湾深夜的实况照片。
照片里,一楼的起居室被好好地收拾了一番,垫上了无数的软垫和抱枕,在罗马柱上的花瓶里,象征好运的金色鸢尾花娇嫩欲滴。因国内并没有媒体转播,壁炉上方的液晶电视里,便只能调台到英语国家的实况转播。
柯屿面前摆着红酒杯,看样子是没空喝,正一五一十地给商檠业讲解威尼斯的各单元和奖项;明宝枕在明羡的怀里,等颁奖等得有些困了,水仙花般的面容介于睡与醒之间,像她小时候守岁一般。
其实守岁也没什么意思,就算有意思,也不是她一个垂髫小儿的意思,不过小babe还是磨蹭着不肯睡,不是挂在商陆怀里,就是枕在她大姐怀里。
发了照片后,商陆搭着腿,面无表情道:「靓女,不拿奖很难收场。」
应隐正在礼宾车上。本来手心就够出汗的,看见这一条,眼一闭,把商陆移进黑名单。
长长的礼宾车落停,安保开门,她下车,在闪光灯组成的光晕海洋中,走到红毯尽头,走进这座认证过无数传奇女演员的电影宫殿。
·
进入到会场后,工作人员领他们前往主竞赛专属的落座区,并汇报说:“应女士的先生已经有专人去接,很快就会从特殊通道进来。”
从“商先生”变成“应女士的先生”,缇文听得莞尔,附耳给应隐道:“哇哦,表哥这次是沾你的光。”
因为事情演变得稍微复杂了些,处理起来多费了些功夫,商邵从里昂起飞时已过了下午三点。影节的官方pr去码头接他,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沉默但行色匆忙。
他身边跟了随从和保镖,到了节日宫后,自然被拦在了入口之外。进入到会场后又是没完没了的走廊和通道,男人眉眼微蹙,虽将情绪很好地克制住了,但还是能令人感觉到他的不耐。
pr便道:“距离颁奖礼还有些时间,应女士刚走完红毯落座,来得及。”
商邵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对他礼貌性地点点头。
正中间的前排观众席上,主竞赛的几个剧组正在交流。今年共二十一部电影入围,但留到闭幕式的剧组仅剩个位数。应隐正跟伊朗女演员泰莉丝聊天。虽然是竞争对手,但泰莉丝对她的表演赞不绝口。应隐应对得也很明媚大方,只流露出偶一瞬间的心不在焉。
她那种若有所思的间隙,只有商邵才能看明白,是她在心神不宁。
“应隐。”他站定,叫她一声。
应隐回首过去。他像是凭空出现的,但明显比平时急促的气息,还是出卖了他这一路的匆匆和焦躁。见到他的瞬间,她的神情显然安定下来。
“赶着过来的?”应隐投过去,跟他抱了抱。外国人的社交场,抱一抱倒没什么,何况是真夫妻。不过她还是扣着礼数,只抱了一个呼吸的时长。
他的体温和气息都在她肌肤上留得很短暂。抱完了,她撒开手,懂事地说:“迟到一会也没关系,何况还早。”
“怕你紧张。”商邵注视着她,放缓了声。
他确实像一枚针,定住了她患得患失的海。
其实他不来,应隐如何就不能谈笑风生?她的表现也是很稳当的。那么他急匆匆赶这一趟的意义,大约就是在她那些比呼吸还要短的心不在焉的缝隙里了。
他为她填上最后的缝隙,即使那缝隙是那么微末、无足轻重。
·
颁奖礼不可思议地短暂,只有一个小时时长。
颁奖礼又不可思议地漫长,越是临近沃尔皮杯最佳女演员的揭晓时刻,那秒针就越是像一枚鼓,咚咚而一刻不停地敲击在应隐心上。
地平线单元奖。处女作奖。主竞赛技术奖。地平线单元银狮奖。最佳编剧奖。最佳新人奖。
庄严悠扬的管弦乐反复响起。
“你知道吗,柯老师第一年参加戛纳,就拿了影帝。”应隐忽然说话。
会堂内掌声热烈,应隐亦跟着鼓掌,看着最佳新人奖的获得者登台。
“当时乌龙了,评审团主席报出他名字后,台上评审团一阵骚乱。后来最佳男演员奖重新颁发,成了双黄蛋,得奖的是他和另一个男演员。我觉得柯老师很厉害,在那种情况下,镜头扫到他,他还是很从容。后来《再见安吉拉》,他无可争议地二封了影帝,创造了华人影史奇迹。即使放眼世界影史,这么短时间内二封的情况也很少。”
她说完这么长一段话,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后,又说:“很不可思议吧,这样的乌龙在威尼斯也出现过。柯老师那部片也是栗导的,他演一个花花公子——”
商邵牵住她的手。她的声音蓦地静止了,被握在他手间的掌冰冷冷的,出了汗。都是冷汗。
台上,最佳新人奖的获得者正在发表感言。
应隐屏息片刻,找回了呼吸的法门。深深地吸气、呼气后,她自嘲地笑了起来。
“下一个奖,就是最佳女演员奖,对吗?”
商邵这么问,应隐便“嗯”了一声,下巴微收,点了点。难捱了近一个小时,她终于接近答案。
如果不是评审团里的奥地利导演卢得温给过她暗示。
如果不是那些外媒场刊将她的表演抬得那么高。
如果不是国内媒体和营销号疯狂渲染。
她也许不至于如此骑虎难下。
时间如白驹过隙。
最佳新人下台,美艳的意大利本土知名主持人串场,请出沃尔皮杯最佳女演员奖的颁奖嘉宾。评审团主席马特尔再次回到主席台,一手扶着话筒,一手格开名单。
他脸上可以说是面无表情,颁奖词也照旧很简短:“The Cup f Vlpi fr Best Actress ges t……”
他的语速太快了,快到应隐只是刚提了一口气,还没落下,便听到了后面半截——
“……郑允敏 in 《Bldy Su》。”
现场的哗然很明显。
这是爆冷。
怎么会?就算不是应隐,也该是泰莉丝。但泰莉丝的《进退两难》评分太低,综合来看,无论如何都该是应隐。
但因为评审团里韩国影人的存在,这一结果又似乎显得很顺理成章。
掌声迟疑了一秒,才陆续响起,汇成潮水。人们仿佛被提醒了,此时此刻电视直播还在进行,这高尚的颁奖礼还得继续下去。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境,在郑允敏起身登台后,导播将镜头切向了应隐。她鼓好掌,双手还是交握,抵在下巴下。察觉到镜头,她连怔也没怔一下,熟练地抿开一抹笑。
是她高估了在镜头前保持得体的难度。其实不难的,顺着肌肉和神经的惯性继续下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