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隐:“……?”

第101章

  离谱。

  满场想。

  旁边那个拿胳膊肘怼过商邵的,半仰着脸张着唇,已经迷茫了。

  怎么做到的?您这前后两句有关联吗?

  不是,哥们儿,微信,朋友圈,男朋友……下岗娱记再就业是吗?

  其余人也都笑起来,一时间都扭过去看这位神仙。

  在满堂轰然中,应隐定了定神,音色绷着那种轻熟式的镇静:“周晴这个角色在片中没有这么细腻的感情戏,不过从她的人设角度来说……她谈恋爱的话,……应该不会去翻对方的朋友圈。”

  好烫。

  脸好烫。

  被聚光灯打着,应隐卫衣牛仔裤底下的身体直冒着汗。怕被看出端倪,她的笑焊在脸上,十分甜美亲切,但目光根本不敢看商邵。

  “至于我自己……”

  她几不可察地捺了下话筒,将脸微微撇开。

  台下面面相觑,又扭头去看商邵,心想他也没问你啊,不是问角色吗?怎么就自己撞枪口上来了?

  虽然台上的影后看似从容,但如果有心,便会发现她被小动作微表情出卖了个干净。只见她先是用力抿了下唇,继而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将目光低瞥开,才说,“也许是会的……看有多喜欢。”

  放映厅里顿时傻眼,不知道哪个二百五带头吹了声口哨,一时间,净是掌声笑声和起哄声。有人甚至站了起来,用小视频录了一圈。

  “那么,”商邵还是那副平淡口吻,带一丝恰到好处的认真:“如果朋友圈里没有删干净上一段感情的痕迹,女主角会不会生气呢?”

  又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喊了一句:“好!问得好!”

  哗啦啦掌声潮动,一时间,整个放映厅里全是乐子人。

  主持人终于知道控场了,半笑着问:“咱们是《天经地义》的点映专场,您是哪个媒体的?”

  商邵:“《映画周刊》。”

  他沉默一息,说道:“我们试图通过探寻周……晴,周晴,在这次追寻国宝行动中所表现出的人格特征假如投射到爱情上将会拥有的表现层次和可能性,以摸索到商业动作类型片与爱情喜剧片在女主角人设的深层逻辑上的某种内在联动。”

  所有人:“……?”

  什么东西?刚刚一串什么东西从左耳进来右耳出去了?

  主持人:“……”

  清清嗓子,硬着头皮讪笑道:“哇、哇哦,好严肃好学术的报道方向,那么小隐……?”

  应隐微微舔了下唇,十分努力才压下了止不住上翘的唇角,眼观鼻鼻观心道:

  “她会生气的,不仅会生气,还会隔三差五翻进去看一看,确定他有没有删除。但她也不会问,因为她是个骄傲的人,心里一会想,随便,不删就不删,一会又想,怎么还不删,是忘了还是余情未了?……”

  她绞尽脑汁,跟上他胡说八道的节奏:“我想,这种较劲、别扭但是不服输的性格,也表现在了她这次夺宝行动中,也是行动能够成功的关键因素之一,任何时候,即使只是在跟自己较劲,也是一种英雄。”

  现场风中凌乱:“………”

  影后,胡说八道是可以的。

  商邵耐心而安静地听完,敛去唇角笑意,点一点头:“谢谢,票房会大卖的。”

  那语气不像祝福,倒像是某种承诺。这事情并不由他说了算,但经他口吻说出,莫名令人信服。

  话筒还给工作人员时,对方接过,视死如归地捂死在怀里,心想我再给你我是狗。

  但显然她的担忧是多余了,因为这之后半小时的互动中,她总是忍不住用余光关注的男人都没有再举手。他搭腿坐着,松弛而矜贵,两手交叠搭在膝头,目光越过七八行的座位,自始至终都只停在台上那位女主角的脸上。

  冲应隐而来的问题特别多,她总是答得用心而真诚,又有谁能知道呢,她耳垂上的滚烫始终没下去过。

  四十分钟后,见面会结束,主创团队马不停蹄地乘坐商务车赶往机场。

  地下车库,商场和影院的安保维护着秩序,以防影迷失控。昏芒下,带有回声的喧嚣如尘梦浮动,隔着重重人影,应隐回眸瞥向商邵,与他交错而过。

  她心里像是有强烈的预感,上了车,她悄声问俊仪:“你把我们的酒店给他了?”

  俊仪十分做贼心虚:“给了……”

  应隐一怔,再确认了一遍:“是下一个城市的?”

  “嗯。”

  她哭笑不得,在俊仪脑袋上点了一下:“一个两个,都是奸细。”

  公务机比民航早半小时出发。

  一想到落地后,在下一个陌生的城市还能见到商邵,应隐就觉得这旅程漫长而难捱。候机时,所有人都争分夺秒地补眠,只有随行的宣传小姑娘抱着手机刷实时,她的同事则在跟下午那场的媒体校对通稿。

  “哎?不对啊,媒体名单里没有《映画周刊》。”同事反复滑动鼠标滚轮,眼睛眨了数眨。

  “会不会是另一个城市的,提前来了?”小姑娘仍旧抱着手机,打岔道:“实时口碑真的蛮好的,我看可以当黑马。”

  同事换了张表格,里面是所有的相关媒体矩阵,包括了传统纸媒、自媒体、电视电台、地铁TV以及专业影评人等。她用上ctrl+F,直接搜索【映画周刊】,搜索结果出来了,显示是香港的一个媒体,从发行量来看相当濒危。她松了口气:“可是这个媒体只发文,不到场啊。”

  “一看就是应老师的粉丝。”

  对实时广场的repo搜集至登机后毕。飞机起飞,一则大v发布的小视频也迅速获得了站内流量扶持。

  【《天经地义》点映完毕,应隐太炸,不愧是小花里唯一的刀马旦,打起来那长腿,那身段,太漂亮,感觉头发丝都能杀人。这个角色没什么演技发挥空间,对影后来说是随便拿捏了。男主更像是姐姐挂件,新人,好在没拖后腿。全程剧情紧凑场面管够,光车就炸了十五辆,只能说,方志毕其功于一役,终于还是证明了自己的商业能力。看好成为暑期前的黑马。另外北京站的主创见面会,有一哥们儿特逗,穿着西装就来了,问的问题也是绝,都在视频里自己看吧。】

  他的视频全须全尾,又坐在前排,因此视野清晰,将台上数人的反应都录了个干净。

  一开始的评论区,画风是很正常的:

  【6,这位大哥你要不听听你自己在问什么】

  【财经还是娱乐下岗再就业的,说吧】

  【xs,隐隐明显被问愣了】

  博主是应隐粉丝,全程起哄,镜头也始终只对准了她,只在气氛最热闹时,将镜头环顾了一圈,并在商邵身上略作了数秒停留。

  侧身位,隔着距离,画质模糊,但这些都不碍事。

  【好好笑,唯一一个西服真的很瞩目。】

  【能说吗?有点那个感觉(羞涩】

  这层迅速盖起楼中楼:

  【我懂我懂,恋爱脑长出来的感觉!】

  【不是吧,这么糊也能认帅哥?】

  【西服+眼镜+声音好听+侧脸优越+肩宽腿长,拜托!】

  【再加一个手控福音,握话筒截图.jpg】

  这条博文带了诸如#天经地义##应隐##应隐周晴#等的tag,上了广场,一时间流量不绝,被一些个人性质的娱乐大v转载。

  粉丝的到来是自发而迅速的,他们也不是为了要控什么评、带什么节奏,只是习惯性地占领前排,让大家期待应隐新作、关注新角色周晴。是被搬运到娱乐组里时,才隐约有失控迹象。

  【应隐耳朵红了呀,放大截图.jpg】

  【脸:我没事,耳朵:要命】

  【所以耳朵红什么?问角色又不是问她,我记得她场面上挺大女主的啊。】

  【嘶,这么一说……】

  【磕到了(就是这么快】

  【草,应隐是什么易CP体质】

  【没人觉得,他有点像那个谁吗?对个暗号,QD?】

  【!!!!我早就想说了!】

  【谜语人滚出八卦组!(所以QD是什么?】

  QD是勤德的首字母缩写。

  碍于男方的“已婚”身份,磕应隐和金渊民的都十分低调,懂得圈地自萌的道理。虽然这两人现实中毫无交集,但真人CP磕起来根本不讲道理,只要有人设有张力,就能上头。这批人已经偷摸建了一个群,每天磕生磕死。

  原博主也许是发现了这条视频带来的影响,远超过了影评本身,又也许是觉得女神被个同行磕起来十分不爽,因此果断把视频删了。

  但没关系,这条视频已经被人保存下来,并转载到了CP群里。

  为了确认这个人是不是金渊民,他们使用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将颁奖礼的发言和这一条进行音轨波幅对比、将侧脸截图后进行同比例叠图、根据座椅高度测算此人身高……以及,【我不管这就是他就是他!】这样的毫不讲理。

  民航没有信号,但公务机有。接到庄缇文的舆情监测,商邵还是一个字,删。缇文这次倒是师出有名,找到电影的宣传公司,表明这则视频的风向对应隐和电影不利,有炒作嫌疑,建议冷处理。

  很快,现场的媒体都被打了招呼,要求严禁发布相关小视频。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

  北方的四月,天还黑得很早。一路进市区,平原上的灯火浩瀚,两侧行道树冒着星星点点的新芽,应隐将车窗降下,夜风中有尘土的冷呛。

  到了酒店,早有预先抵达的工作人员将房间开好。俊仪去领房卡,听到对方说:“还是老样子,隐姐住行政套,在二十五楼,二十四是行政酒廊,你住二十三。”

  这一天舟车劳顿人疲马乏,晚餐也从简,安排了酒店的自助餐,应隐太知名,因此独享送餐服务。

  餐车送至二十五楼,正要揿响门铃,却看到明晃晃的「请勿打扰」。

  前台电话打入,响了一阵,无人接听。

  只是一墙之隔,旁边的套房里,洁白床单已被滚乱。

  房内没开灯,夜黑得浓重。应隐是只敲了一下门,就被商邵拉进去的。

  她和他在门边吻了一会,抵着墙,衣服都吻得不再规整后,她才有心思问:“怎么不开灯?”

  是老的国宾馆,虽然档次是这座城市最高,但还需要插卡取电,不似别的奢牌酒店灯火自明。

  商邵哑着声音回答:“刚到,还没来得及。”

  “你也不问问是不是别人敲错了门。”她轻声说着,又凑过去要他的吻。下颌被他虎口掌着,犹不够,迫不及待地扬起脸。

  吻一阵说一阵。

  “听得出是你。”

  应隐抿起唇,漂亮的眼眸仰望着商邵。

  窗帘没拉,映着高空的楼体灯光,有飞机自远处航行而过,机翼的灯一闪一闪。

  “既然要来这里,下午多余飞北京一趟。”

  “想先见你一面。”

  应隐咽了一下,声线也有些迷人的哑:“明明早上才分开……吓我一跳。”

  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中,一切都像梦悬停。高空的风涌动月白窗帘。

  商邵沉迷地垂眸看她,低下脸去,嗅她肌肤上的香味。他的鼻尖温冷,贴着应隐的脸。应隐更高地仰起脖颈,偏过脸,从微启的唇中逸出一声叹息。

  “一直在看朋友圈,怎么不问我?真的怕我旧情未了?”

  应隐一点也不避讳,动听地“嗯”了一声。

  商邵便从她颈项间稍稍抬起脸:“去宁夏探班的时候,她来找过我。”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你出去抽烟,对么?”

  “你一直记得,怎么不问?”

  应隐不似委屈,全是乖巧:“那时候没胆量问,后来问,又像是小气。她是你的初恋,初恋要过十年才忘得了的,你还剩……”她算着,天真地说:“七年。”

  商邵笑了一声,无奈地垂眸:“她来找我,确实说了些不太好转述的话。”

  “她说她忘不了你?”

  “她不认为我对你是真的。”

  “那你……”

  商邵一手卡着她的脸,五指拢进她浓密的发丝间,偏过脸去亲她的唇角,又复抬起头来,直望进她眼底,一字一句:

  “我说,就算我真的跟她结婚,跟你相遇,也会精神出轨,从此度过心猿意马的一生。”

  应隐怔立住,还没敢相信他说了什么,脊背已窜起一股陌生的电流。

  精神出轨。他为她说了这么不干净的词。

  下一秒,她心里却痛起来,蓦地紧抱住他,毫不讲道理地说:“你不要跟她结婚。”

  “不会。”商邵轻拍着她的背,将人打横抱起。

  到了床上,她趴着,被他从背后抱着压住,“现在删,好不好?”

  商邵点开手机,滑了很久,找到那唯一的一张痕迹。

  应隐双手托腮,一眨眼,那张照片从他的历史中消失了。

  “你那天喝醉了,第一次打电话给我,问我抱得动几斤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删完了,商邵像是不经意地问。

  “嗯。”应隐点头。

  “那天我们刚吃了第一顿晚饭。”

  应隐翻了个身,仰面对着他:“晚上回去,俊仪加了你微信,没想到你居然会通过。”

  她顺着他的话语一起回忆,完全不设防地。

  “所以,你跟我吃了第一顿饭,当天晚上回去,就把我的朋友圈翻到了半夜。”

  应隐:“……”

  “并为此吃醋。”

  “……”

  商邵失笑一声:“是不是?”

  出现在点映顶多算个惊喜,删个朋友圈,充其量也就是个顺便。

  这一问,才是他心里所想。

  他想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确凿无疑地听到她的回答。

  应隐两手捂脸,却被他慢而坚定地拨开。

  他扣着她的腕心,抵着雪白被单上,冷静,但带着笑地下了结论:“应隐,原来你这么早就喜欢我。”

第102章

  应隐后面六天仍是满满当当的行程,怕商邵晚上折腾她,陪他在套间餐厅里吃过晚饭后,就要回自己房间。

  商邵牵着她的手失笑,一手拄着门框,一时半会不舍得放人:“我在你眼里成什么了?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应隐已蒙好了口罩,踮脚凑上去,贴着他颈窝与下颌蹭了蹭:“……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太难以启齿的话,她还没说完就已经面红耳赤,退开一步,头也不回地疾走掉。

  这一层只容四间套房,走廊悄寂,香槟色的地毯十分有老派国宾馆的庄重。应隐的房间就在商邵隔壁,她逃到门前,知道商邵的视线还在她身上,低埋的脸上,红热便怎么也退不掉。摸了四处口袋一阵,不见房卡,她疑惑地“嗯?”一声,听到一声轻笑。

  抬眸望去,商邵抱臂倚在门边,窄窄的黑色袖带勒在胳膊上,将两侧衬衫衣袖束得妥帖,懒洋洋支起的右手指间,明晃晃夹的一张房卡。

  “在这里。”

  应隐只能乖乖走过去,接过房卡时,被他低了声问:“真的不让我陪你?”

  心里天人交战一阵,应隐十分狠得下心,点点头。

  她进门,打开洗手间的镜灯,双手撑着大理石台面深呼吸一刻,抬起脸来打量自己。

  眼底的青黑因为妆容脱落而变得明显,是他们这几天荒唐无度的罪证。

  其实数一数,从新疆杀青回来后也不过三四天,但显然,她和他都从某种压抑的状态中释放了出来。那种无所顾忌,仿佛过了今宵就没明天,又像是要把失而复得的东西再三补偿、确认、融入骨血。

  应隐比谁都知道,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比任何人都要累。在新疆的两个月,商邵警惕、防备、紧绷、宽容,一次一次拍着她的背,轻描淡写地说“不要紧”、“别害怕”、“到我身边来”。

  他无时无刻不攥紧了手中的风筝线。他无时无刻不招着她的魂。

  那种累是深刻的,如高原上的峭壁,平原间的裂谷,风刀霜剑,刀劈斧凿,深深刻入生命,无法消弭。

  但是出了剧组,他没有再提过任何一次她的病、她新年夜走至悬崖边的恍惚。他也不问她要什么保证。

  撑扶着洗手台沿的双手倏然握紧。

  商邵,为什么不问?他甚至可以逼她的,逼她不要拍戏,逼她承诺发誓再也不会做傻事。他为什么不逼,不问,不谈?

  远在宁市的沈医生刚关了办公室的灯,正准备下班时,接到了病人的电话。

  “沈医生。”

  “应小姐。”

  “我想问……商先生最近有找你了解过我的情况吗?”

  “你是我的病人,商先生不是,没有你的许可,我不会把你的情况透露给他。”沈喻在走廊上站停,与值班护士点一点头问好,续道:“他确实也没有问过。”

  “这样。”

  沈喻无法从这位影后的语气中听出失落还是高兴,“根据我的观察和相处,他是一个非常尊重你的人。这种尊重需要很强大坚固的精神力包容,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这样的伴侣的,你应该感到开心。”

  以沈喻的经验来说,从病患的自述中,他最常听到的是有关“自私”的指责。生了病,思想走了岔路,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开始忍不住指责他“自私”,“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这固然是出于爱和对失去的恐惧,但就像放风筝一样,这根线里全是压力,绷得太紧了,一旦失控,便会断得很干脆。

  应隐笑了一下,心脏却像被谁掐了一下。

  商邵真的什么也没问。为什么?他的这份坦然,让应隐不敢往细了想。

  镶嵌一周的灯带让镜子变得十分明亮,在这份明亮中,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脸上的那道疤痕。

  那是一道很细、很细、很细的伤疤,像头发丝,只有她自己能找到。因为太淡,连特写镜头都发现不了,她有时会怀疑这是否是她自己的幻觉。

  应隐抬起手,指尖在上面碰了碰。

  恍如隔世,像上辈子的记忆。

  “沈医生,我在看我那道疤。”

  在治疗中,沈喻要她试着去面对这道疤。

  这道疤像一个心魔,只要看一眼,就似乎有恶魔低语引诱她,要她再自我伤害一次。

  “再来一次,很释放的,你不想再回味吗?”

  她每次都无法坚持超过两秒,躲闪着,失去焦点,像在一道布满白光的隧道里落荒而逃。

  “什么感觉?”沈喻问。

  “像上辈子的事情。”应隐看着自己的眼睛,歪了歪脸,目光始终停着,苍白而陌生。

  沈喻走出医院的办公楼,外头的车水马龙明亮有序。他点点头:“你可以准备慢慢地停药了。”

  洗了澡,躺上床用微信道了晚安,应隐闭上眼。

  她入睡很快,分明没做梦,中途却忽然醒了。摸起手机一看,才十二点。她睡了快有四个小时。

  跟她不同,房内电话响起来时,商邵甚至还没准备睡觉。他合下笔电,揭起书桌上的听筒。

  “喂。”

  像是有预感,他连这一声都很温柔。

  “是不是吵醒你了?”应隐侧卧着,屈起的胳膊枕在脑下,闭上眼睛。

  “没有,刚结束工作。怎么醒了?”商邵问,用手指将白瓷烟盒抹开,取出今天的第一支烟,在桌面上磕了磕,“做噩梦了?”

  “没有,忽然就醒了。”应隐听着他那头的声响。火机砂轮的摩擦声温柔而沉倦。

  “跟你征询一件事好不好?”商邵指尖懒散地擎着烟,低垂了脸,书桌旁的台灯泛着柔辉,将他的轮廓映得深刻。

  隔着电话线,他的声音有一种不真切之感。

  应隐“嗯”了一声,为他的措辞笑起来。

  “我想在朋友圈发一张照片,应该是你的单人照好,还是我们的合照好?后者的问题是,”他顿了顿,低笑一声,“我们还没有合影。”

  话筒贴得耳骨很紧,几乎生疼。

  应隐一时没声,眼睛睁开,由迷蒙至懵懂,由懵懂缓缓瞪大,像是做不出反应。

  “你不说话,我当你不同意了。”

  商邵自顾自笑了声,掸了掸烟灰:“我本来是觉得朋友圈很不正式,不过,这好像是你们年轻人比较看重的方式。你不同意,我们换别的。”

  “什么别的?”

  “下个月,我们捐建给宁市的新体育馆要剪彩了,你跟我一起去?”

  “……”

  “他们会懂的,因为商宇总部的项目向来不邀请明星出席。至于通稿你可以放心,媒体那边只会放市领导的照片。”

  应隐抚了下额,挣扎着拒绝:“不要,这个很离谱……”

  “离谱吗?”商邵分明是明知故问,勾了勾唇,忍住笑声,将烟咬上唇角,“那么,还是朋友圈好一点?”

  应隐反应过来他的话术圈套,咬了咬唇,被子底下的身体蜷缩成小孩模样。

  “稍等。”商邵说了一声,似有事要走开一会。

  电话那端传来轻轻的一声咔哒,是他放下了话筒,继而是椅子推开的摩擦声。

  应隐不疑有他,耐心地等着,直到门扉上响起一声敲门声。

  她吓一跳,心激烈地鼓噪起来,跳下床,赤脚跑去开门。奶白色的裙摆缀起夜灯浮光。

  门推开,商邵还是白天那身,黑色的领带与西裤,白色衬衣是美式的,有松散的放量,因此臂膊上用两道窄窄的黑色罗织袖带勒着,臂肌和胸肌在布料下隐约起伏。是玩皮划艇和帆船练出来的,流畅而充满力度,给人以安全感。

  商邵一手半撑着门框,另一手掐烟,目光将应隐自上而下地看了,看到她连鞋也没穿,便轻车熟路地将人打横抱起,走进去,穿着皮鞋的脚尖将门带上。

  “下次要穿好鞋,从猫眼里看一眼,如果不是我,就把衣服好好穿上。”他一点一点地交代,垂眸瞥她胸前风光。

  衬衣下的胸膛起伏一阵,他抿着唇,分明是沉叹了声气,又笑一声,为自己的占有欲。

  虽然他的叮嘱很多余,应隐还是乖乖地应了。

  电话还通着,话筒搁在一旁,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商邵把应隐抱回床上,顺手将电话复位,继而将烟星碾灭。

  “选什么照片好?单人的,还是双人的?”他将最后一口烟在应隐的颈窝处吁出,唇贴着她的锁骨吻了吻。

  “双人的。”

  “那等你回去了,我们再拍?”

  “我们有合影。”

  “什么时候?”

  是俊仪拍的,在新疆片场。冰天雪地,她穿着大年初一的那件新衣,被商邵紧搂在怀里。他戴着皮手套的手压着她的后脑,从镜头的角度延伸出去,雪域无边际,只有前景的一串并行脚步。画面很纯净,比起《雪融化是青》的那张开机官宣图,也是不遑多让的。

  商邵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脸上浮起微笑:“好,就这张。”

  应隐已经提前紧张起来,商邵却没放过她,点开了手机里的一份文档:“这是我让行政秘书找的一份……当代年轻人朋友圈官宣文案。”

  应隐脸上轰然一热:“你也是年轻人。”

  商邵低笑一声,目光居高临下,但浸满了好整以暇的笑意:“我是吗?我比你年长八岁。”

  “看不出的。”

  “哪方面看不出?”

  应隐轻轻踢了他一脚。

  其实他多双标,谭北桥和其他董事、合作方、叔伯也都没有停止过往他身边送人,名门千金、海归名媛,或者单纯只是很优秀的女性,他都四平八稳地推拒一句:“太小。”

  二十六的太小,二十七的太小,二十九、三十、三十一的,还太小。眼前这个二十八的,他不觉得小了,梦牵魂萦,就要这一个。

  秘书收集得很贴心。

  x先生,余生请你指教。x小姐,今生护你周全。xx,我的。这是谁呀这么漂亮?原来是我的小仙女。全世界的大人,我的小朋友。山河远阔,只你一个。

  …………

  商邵扫了两眼,面无表情地锁了屏。

  “你们现在,喜欢这种的?”他吞咽一下,蹙眉,在这一瞬间承认了自己的过时,并且完全不引以为耻。

  “我要那个。”应隐正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