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隐:“不然把我耳朵割了。”

  进了卧室,倒有种熟悉的感觉。面积不如他在宁市的那一间,但依然空旷简洁,墙壁与地面浑然一体的纯白,床在一阶高地上落地而摆,被角被佣人掖得齐整。

  他扶应隐在床上坐下,半蹲着,牵着她的手:“床单都是干净的,他们知道我偶尔会回来,所以三天就会一换。先带你去洗澡?”

  “什么都没有……”

  商邵一想:“我让人送过来?”

  “会被你妈妈知道。”

  “确实,这屋子里没有我的亲信。”

  “……”

  “那我开车下去给你买?”

  他喝的酒很少,走了一晚上早就已经代谢掉,不像应隐,酒量差又贪杯,还一不小心就上头。

  应隐点头:“要卸妆油、洗面奶,别的都随意,还有……棉条。”

  “棉条?什么棉条?”

  应隐脸红起来:“那个……塞下面。”

  商邵一愣,欲盖弥彰地清一清嗓子咳嗽一声,还是一本正经的:“哪里有卖?……算了,我问别人。”

  他起身要走,两步后,又返回来:“你现在清醒吗?”

  “还可以。”

  “我没有要为她净身出户过。”他等了一晚上,总算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应隐仰着脸,眨一眨眼。

  “我们第一次约会,我不想扫兴聊她,吃完甜品喝完酒,你又醉了,后面又宁愿买花买金鱼——”

  “金鱼!”应隐脸色一变,惊呼,“要缺氧死了!”

  商邵只好按住她:“我去拿,不会死的。”

  为了她那一袋不要几块钱的金鱼,他几乎跑起来。

  值班的佣人房已经点亮了灯,见了商邵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被一句话堵了回去:“给我找个鱼缸。”

  到了庭院内,开后门,拿花,拿金鱼。月光下看一看,透明的水,橙色的生命,尾巴还在摆,腮鼓鼓。

  他轻轻吁一口气,唇角微勾笑起来。

  怕应隐担心,商邵先把金鱼缸端给她后,才开车下山去买那些东西。

  难为他站在商场专柜里,一样样地找齐她需要的物品。护肤品和睡衣都好说,唯独棉条陌生,打了电话给康叔,康叔又请教他夫人,这才搞懂哪里能买到。

  日化店的柜员为他仔细推荐,他凝眉,用看合同的精神去比较说明书和不良反应。

  日光灯下,衬衣西裤的,矜贵儒雅,一丝不苟的认真,倒让柜员脸红。

  等回来时,应隐早已睡着。

  她太懂事,怕没洗澡弄脏他的床,便只是伏在被子上和衣入眠,连鞋子都没脱。

  那缸金鱼就放在她的手臂一旁,水和玻璃缸被照得透明若无物,金色的掠影偶尔在她安睡的眉眼间扫过。

  商邵不自觉温柔下来,看了一会,先将鱼缸放到了安全的地方,接着才将她抱起到怀里。

  “应隐。”他低唤一声,亲一亲她唇角:“起来听故事了。”

  应隐醒得很不情愿,但好像更想看到他的脸。她转开眼眸,依偎在他颈侧,“还有睡前故事?”

  太可爱。

  要不是她在意,又听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谣言,他才不舍得把这么宝贵的夜晚浪费在于莎莎身上。

  商邵勾唇笑一下:“对不起,本来不该叫醒你的,不过我担心你这么睡了,梦里心情不好。”

  应隐的梦里确实心情不好,否则也不会想醒来见他。

  她被他看穿,一股酸楚不讲道理,嘴硬道:“我梦里心情好得很。”

  “好,那就是我自私,怕今晚上不跟你说清楚,我自己梦里不安稳。”

  他抱起她去露台,让她坐自己腿上,又点了一支烟。

  开门见山。

  “我从没要为她净身出户过,说过一次,是在分手那天,为了逼出她的真实意图,所以说过一些净身出户、只剩几千万身价什么的吓唬她。继承权这件事,我要从头开始说,你有没有耐心听?”

  应隐点点头,努力提起精神。

  “先亲一下?”他实在有点坏。

  应隐依言亲他一下,被他按住了深吻。

  他吻间有淡淡烟草味。

  指尖烟头红星明灭,缭绕烟雾中,商邵的眸中实在没有多余的情绪,淡得像在旁观。

  “于莎莎的父亲想当议员,她自己也有从政的野心,这两点,我后面才知道。我跟她高中认识,我念皇家公学,她念女校,在一次新年联谊上,我们跳过两支舞,后来再遇见,是香港大学的一次公开慈善晚宴,说实话我不太记得她,但她认出我。

  我们没什么共同回忆,只不过求学经历相似,大学和硕士的方向也有重合,所以相谈甚欢。她很健谈,跟人交流时也相当真诚,个性阳光,爱笑,很热烈坦率。”

  应隐在这些形容词里吃了一缸醋,直到听见商邵说:“这些都是她装的。”

  “她连你都骗过去?”她吃惊。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骗过全世界的人。我知道的所有人,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她尤其擅长和名流圈子打交道,英国很多知名演员都是她的好朋友。她也热衷公益、投身慈善,放弃在英国大财团的职位,为了我来香港从事基础的法律援助工作。”

  “她为你牺牲那么多。”应隐不知道什么滋味。

  商邵自嘲地笑了笑:“我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后来才知道,其实这些都只是她今后的政治资本。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喜欢她的,是我父亲商檠业,你上次见过了。”

  “嗯。”应隐补充道:“他好凶。”

  商邵捏她手指:“不怕,他是看着凶,其实是人比较古板。我在带于莎莎回家之前,他就已经不同意这桩交往。”

  “为什么?”

  “因为身份不对。”商邵垂下眼眸,指尖轻点烟管:“商家往上数五代都是根正苗红,我爷爷去世时身披红旗政要扶棺,很多生意也跟国家紧密相连,但是于莎莎父亲是驻华领事,英国和香港的关系有多敏感,我想你也知道。所以,商檠业不同意。”

  “但是……这对她和你来说都很不公平。”应隐忍下难受,为他说一句公道话。

  “所以我争取了。”商邵冷淡地说。

  “你听到的净身出户,就是这些争取里的一个谣传版本。商檠业第一次跟我们吃过饭以后,对我妈妈说,这个姑娘很擅长撒谎,尤其善于伪装真诚。”

  他停顿片刻,释然而解嘲地笑了笑:“说实在的,我一直很不服气我父亲的管教,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眼光独到,一针见血。”

  “只有他看穿了?”

  “只有他看穿了。”

  “那你们一定天天吵架。”

  “是,吵到兄弟姐妹都躲出去,恨不得不回家,吵到我妈妈胆战心惊,夜夜睡不好。吵一次,大家的怒火就升级一次,到后来,剑拔弩张,我做好了失去继承权的准备。”

  “你真的舍得。”应隐的心不知道为他而揪,还是为自己。

  眼泪又要掉下来。

  “我真的舍得,但不是为她。”商邵言辞笃定。

  “放弃继承权和净身出户是两个概念,公司的股票、家族信托,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财产,并不会因为我放弃继承权而失去,大概有上百亿,我不清楚。继承权意味着对集团和家族的责任,我是长子,本身理应承担,但应隐,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你不愿意?”应隐不理解,“可是商家的继承人,别人做梦也投胎不来。”

  “嗯。”商邵吐了口烟雾,抬了些眸看她:“我确实挺会投胎,否则也得不到你。”

  他的情话不经意,又漫不经心的,有一股气定神闲的命定感。

  应隐知道他这种时刻一定要吻她,已经乖顺地闭上眼。他的气息铺天盖地,配着那句话,让她脚底心泛软。

  吻够了才提起兴致继续讲。

  “继承当然有很多很多钱,但也意味着很多责任。我从小被作为继承人培养,唯一的快乐,是跟我那匹小马玩一小时。每天只有一小时。你看到的我现在的生活,永远在处理公务,没有假期,一年飞三百趟,这样的日子我要过到六十五岁,换你你想不想要?”

  应隐本能地摇头。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一紧,看着她双眼:“宝贝,钱到了一定程度,只是数字,很难引起心理波澜或快感。几百亿和几千亿的生活,从物质上其实根本没有不同,Edward为什么要买超级游艇,要用鲸鱼皮,因为除了这些,他也没别的余地去彰显自己的财富。富贵是个愚蠢套子,让人失去道德和智慧。”

  忽然一个闪念之间,应隐想起来他所谓的那另外半件失败的叛逆。

  “你说的人生唯二两件叛逆的事……”

  “是这个。”商邵唇角衔烟,不太愉快地回忆:“当时的情形,商檠业的专断,三十多年压在我身上的东西,都让我对所谓的‘继承’厌恶到了极点。从二十岁还没毕业开始,我就已经介入了集团的管理,十几年的耕耘,说实话,我有不舍,但大丈夫当断则断,我可以自立门户,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商邵轻描淡写地讲完,停顿一瞬,心血来潮似地问:“你想不想我放弃继承权?”

  应隐吓傻了,几千亿的开关就在她一念之间,她动也不敢动。

  “三十八岁前,我还有这个自由,三十八岁以后就不可以。”他似笑非笑,像是提醒她抓紧机会。

  “为什么?”

  “因为继承人的培养需要时间,青黄不接是家族传承大忌,如果我在这个位子上坐到超过了三十八岁,那我对这个集团就有责任,无论我喜欢与否。从现在开始到三十八,如果我放弃,商檠业还能撑着,我们还能培养新的人,比如让我妹妹明羡接手,然后再把商陆逼回来。”

  “……”

  她表情震惊、迟疑又写满了“这样真的好吗”,实在好笑。

  商邵果然失笑出声,与她有商有量:“陆陆的梦想是拍电影,也该拍够了,该我去实现梦想,对不对?”

  从没有人问过他的梦想是什么。

  这样的话,他当初也和于莎莎说过,但于莎莎哭着为他委屈,问他怎么忍心把这十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拱手让人。

  她连问都没问一下,阿邵你的梦想是什么?

  “那……阿邵哥哥。”应隐小声叫他。

  第一次这样清醒面对面地叫,她耳朵泛红,惹他亲吻。

  他带着沉香烟草味的气息,亲一亲她那枚生有小痣的耳垂,才沉哑问:“怎么?”

  “你的梦想是什么?”应隐目光憧憬而明亮,“你有这么多钱,还能拥有梦想,你的梦想一定很了不起。”

  头一次有人会说他有梦想了不起。

  有钱人要什么梦想?全世界都唾手可得的,谈梦想显得矫情。

  商邵敛住笑,心底为她这一句而柔软。

  他将烟在烟灰缸中捻灭:“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我在法国la base一直养着一艘帆船,那是我二十岁时送给我自己的礼物,我的梦想是开着它,环游世界。”

第60章

  二十岁时的生日礼物,梦想性不言而喻。

  应隐算了算:“那十六年了,会不会已经老化?”

  她问得很务实,商邵也笑:“远洋帆艇的造船技术革新很快,所以虽然它维护维护得很新,但从技术角度来说,已经过时。”

  “再多讲一讲。”应隐不太困了。

  “两点了,小姐,我现在跟你讲完,明天也实现不了。”商邵亲亲她鼻子:“先洗澡睡觉?”

  “你再讲一段。”应隐不依不挠,“就讲一小段。为什么是这个梦想?”

  “因为我喜欢征服。”

  他说得好自然,轻描淡写的,对这充满野心的两个字毫不掩饰。可是他的面容那么温和、儒雅,心平静气,甚至于连眼眸都是平静如深潭的,让人看不出里面原来充满了野心。

  “海洋,是大自然力量中最愤怒,也最诡谲的,它阴晴不定,充满变数,生死之机瞬息万变。能够完成单人帆船不间断环球航行的,至今为止全世界也只有八十个人。”商邵口吻平淡。

  “八十个人?”应隐怔住,喃喃地说:“八十个人,比我拿奥斯卡最佳女主角还要难。”

  可是奥斯卡最佳女主角,还充满了隐形的国籍论、人种论、肤色论,充满了公关季的勾心斗角一掷千金,充满了好莱坞与传媒资本大鳄的设计与操纵——它再难,也有人为的空间。但个人帆船环游全球,却只有绝对的运气和实力。这种绝对,就是一种冷酷的公平。

  “不是的。”应隐忽然说,注视着他:“是你喜欢海。你首先喜欢海,其次才想去征服。”

  就好像演员们首先喜欢表演,才会想去征服各个电影节的殿堂级奖项。

  商邵怔忪,又微眯了眼,回应应隐的目光。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探究和审视,危险,又似乎疑惑。

  两秒后,他抬起唇角哼笑一息,倏然松弛了下去:“被你看穿了。”

  这种“被看穿”的感觉,是陌生的,却很愉悦,让商邵不自觉将应隐按伏到颈侧。

  他与她交颈,闭上眼,在深深的呼吸中与她耳鬓厮磨。心脏深处一阵阵发颤。

  他已经习惯了不被人看穿的日子。

  即使是亲生父母,即使是长伴身边三十六载的康叔,抑或者是直觉敏锐的明宝、在商场上志同道合的明羡,还是深刻交心的商陆,从没有人能看穿他。

  他说话永远只说一半,只说最底层的逻辑,或最表征的现象,要听懂他的话、明白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意图,需要一环一环去推,而他真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很好地被掩藏在他的意兴阑珊下。

  “宝贝。”他嘴唇贴吻她暖玉似的颈。

  第一次认命般,全盘托出心底的实话。

  “我喜欢海,因为海拥有绝对的公平,面对风浪,你可以感觉到一种自我的渺小。那种渺小,让我宁静。”

  洗完澡,应隐也还是缠着他问个不休。

  新买的真丝睡裙带着刚洗尽烘干的舒适,他的床铺柔软如云端,高支棉光滑无匹,有一种清爽的凉意。而商邵的身体那么滚烫,让她不自觉紧贴。

  “哪里可以学帆船?”她蜷在他怀里,枕着他臂膀。

  “高中教的。”

  “那帆船呢的,是不是好贵?”应隐闭着眼。

  明明已经很困了,眼睛也睁不开,却还是固执地聊。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不贵。”

  跟她比起来,商邵的声音沉稳,带着一股深夜的慵懒,“一艘入门级的单人休闲龙骨帆,差不多三四十万人民币,好一点的选配八九十万,如果是不间断环球航行的船,这个成本会贵一点,可以上到七八千万,一亿左右。”

  “又是一亿?”应隐嘟嘟囔囔。

  商邵温柔地失笑了一声:“那就换一个单位,六七百万欧元?这个是指船的配置,还有别的一些设备和人员支出。”

  应隐睡着了,呼吸平稳两秒,又忽然惊醒,提着精神说:“那你的小帆船,就一直停在那个港口吗?”

  小帆船。

  还挺可爱的。

  “毕业回国前,我用它完成了不间断环地中海航行,后来就一直在那里了。出差顺路的话我会去看看它,但没有再带它出海过。”商邵亲一亲她发顶,“不聊了好不好?留一点明天聊。”

  应隐依偎他怀里,搂着他腰,讲话已经含糊了:“环地中海不厉害吗?”

  “不厉害,入门级的,我很多朋友都完成过。”

  “不信。”她对他有一股莫名的崇拜与敬仰。

  商邵撩开她碎发,捏一捏她耳垂:“好,我是比他们厉害一点,因为我是单人不间断环行,也是他们中记录最快的保持者。”

  思绪和念头好像在地中海的风浪上浮沉了,可是那风浪如此温柔,承托着应隐,荡漾着应隐,让她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她好像不舍得睡,想跟他把话聊尽,聊到天亮。

  深水湾的夜,真安静啊。港岛安睡在他们脚下,深蓝的幕点着星亮的灯。

  “商先生。”

  “嗯?”

  “阿邵哥哥。”

  回答她的只有笑。

  “商邵……”

  近乎梦呓。

  “睡吧。”

  他的吻印在她额心。

  应隐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

  海风从宽长的观景露台涌入,带来遥远的哗哗声,不知道是浪花翻滚,还是风卷林梢。

  床上只剩她一人,她一时之间有些慌张。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

  会把她当小偷吗?还是说,她又要假装一回来应聘的家政?这次可没康叔帮她圆谎。

  商邵正陪温有宜吃早午餐。

  他回家的动静是绝瞒不过温有宜的,与其等她找过来,不如主动去请安。

  今天天气好,煦日柔风,温有宜让佣人把餐布置在了她最近喜欢的一处小花园里。她平日也忙,有太多的下午茶会、慈善晚宴要去光顾,也要打理自己手中的公益基金会,更要操心五个子女的人生大事,关心他们的四季三时、饮食起居。

  商邵跟她聊在宁市的生活和工作,挑有意思的、顺利的部分,免得她又多担心。

  聊完了,他相当不经意地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商檠业这段时间在新加坡总部那边办公,商邵对此很清楚。不过他行程多有变数,只有温有宜才知道得最清楚。

  “今晚上。”温有宜回道,一眼看穿:“你又要躲他?”

  “见面就吵,省得让你烦心。”商邵笑笑,喝一口咖啡,顺便瞥一眼表。

  十点,应隐差不多该起了。他拿起手机打字,告诉她去哪里让佣人备早。昨晚上康叔知道了他们留宿深水湾,连夜安排了一个老人过来,顺便把应隐放在港·3上的衣物证件也一起带过来了。

  “你就是过不去那个坎。”温有宜垂眸注着茶汤,“事实证明他一点都没错。”

  顿一顿,“当然了,你也没错。错就错在爱错了人。”

  “早过去了。”商邵轻描淡写地说:“他是更年期,脾气越来越暴躁,什么时候改了,什么时候才有沟通的余地。”

  温有宜抿一抿唇:“你现在是懂怎么气人了,跟陆陆反着来。他现在反倒比你让我省心。”

  “陆陆在山里还好?”商邵顺其自然地问。

  “说是快下山了。”

  “陆陆让你省心,无非是人生大事定了。”

  商邵以前从不会主动聊这个话题。温有宜颇感意外,将茶壶放下,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你还知道啊。”

  “你刚说我爱错人,那对于我这个身份,什么样的才叫对的?”

  温有宜更怔。她的长子问得并不咄咄逼人,温和而不疾不徐的语气,让她一时之间吃不准,他是不是又在为于莎莎的身份打抱不平。

  “那个莎莎……”

  “我没在说她,她确实不可以。”商邵打断她,“我的意思是,如果陆陆是我的身份,是长子继承人,你们还会允许他和柯屿在一起吗?”

  他的问法够委婉,但温有宜一时想岔,脸色都不对了:“Leo……你也喜欢男的了?”

  商邵一口咖啡呛出来。

  温有宜埋怨瞪他一眼:“你以为这些声音我听得还少了?妈妈晚上睡着睡着都会惊醒,就怕你有一天也带个男的回来。”

  商邵抖开餐巾擦一擦嘴,眼眸微垂神色淡漠:“我的婚姻大事之所以难定,是因为你们有你们的要求,男的不行,明星不行,长得差的不行,身世对不上的不行,学历不够高的也不行,你找来找去,无非是这家的千金,那家的小姐。”

  “怎么会?”温有宜否认。

  商邵唇角勾起一丝微讽,目光却径直:“要是我有一天也带个明星回来,你难道同意吗?”

  温有宜张了张唇。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但这一瞬间,她几乎被他逼得心头一紧掌心冒汗。

  但她顶住了压力,回答得保守:“明星,也要看是什么明星。像小岛那样清清白白的,人品端正,为人通达,个性坚韧又长相好的,有什么不可以?怕就怕娱乐圈的明星过惯了自由散漫的日子,纸醉金迷又……欠缺某些方面道德感的自律,那对于你来说当然不可以。”

  她温柔看着商邵:“阿邵,你是未来的当家人,你的妻子,是要做妈妈现在做的这些事的,她的一言一行、品行仪态,都会被人拿放大镜看着。你如果娶一个声名狼藉、挥霍成性的女明星,对于商家在外的形象来说,你也知道有多伤害。如果商家的形象不重要,那你为什么不去玩模特、捧歌手、炫富、泡夜店、养三四个情人呢?跟你一起长大的,有几个人没有这么做?”

  为了商家的形象,甚至娱乐场和赌牌的运营,都要更名为“绮逦”,以和商宇集团区分开来。

  商邵点点头:“人品端正,清清白白,聪慧通透,个性坚韧,长相好,对吗?”

  他站起身,抄起手机:“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知道?”温有宜不明就里,警觉起来:“阿邵,你套我话。”

  商邵勾了勾唇:“没有,不敢。”

  他推开椅子,冲他母亲略一颔首:“别多想,我还有事,先告辞。”

  应隐刚吃完早餐回床上补觉。

  她昨晚上熬狠了,情绪波动又很大,骨子里的惫懒。被商邵捞进怀里时,已经又小睡了半觉。

  “你回来了?”

  商邵看她迷蒙的模样,简直想笑。不知道还以为昨晚上干了什么。

  “这么困?”他吮一吮她唇。

  早晨兴致足,他眸色暗了,唇瓣流连至她耳侧,低着声,半是命令半哄:“舌头给我。”

  应隐把自己的丰软往他掌心送,又听话地张开齿关。被他深入地吻了半分钟,她也跟着清醒过来,两条长腿交叠着轻轻地蹭。

  商邵抚着她,漫不经心地玩:“还有几天?”

  “两三天。”应隐睁开眼,眼眸水润又迷离,撅一撅唇,脸颊的潮红一直晕到眼尾,瞪一瞪他。

  商邵笑了一声,明知故问:“干什么?”

  “明明知道不可以……”应隐不说了,被商邵很紧地贴进怀里。

  他喉结滚得厉害,呼吸滚烫起来,既是始作俑者,又是自作自受,半笑着叹一声:“到底是谁派你来考验我的?”

  补觉到下午,听佣人汇报说温有宜去赴下午茶了,便安下心来带应隐四处转转。

  把应隐介绍给父母,是一件要从长计议的事。他既怕吓跑了应隐,又怕两人感情刚升温的关键时段横生波折,因此慎之又慎,步步为营。但那点叛逆总是时不时冒出来,让他干出把人偷偷带回家的幼稚事。

  商宅独占一山,一步一景,曲径通幽,茂密修林中有会所,专为宴请和家庭团聚之用,会所临湖,湖心有小岛,养着数百只火烈鸟。这是商檠业送给温有宜的,因为火烈鸟是忠贞不渝的鸟,一生只择一偶。

  谁都没想到,喂了一通鸟,一转身,一向最被钟爱用来避雨静坐的亭下,冒出了商檠业的身影。

  父子两个都面无表情,只有应隐受了惊吓。

  她正被商邵牵着手。

  她没化妆,跟那天在海边庄园的脸别无二致。

  她脸色苍白目光惊恐,不住吞咽着,第一反应就是把手从商邵掌心抽出。

  但商邵纹丝不动,一松也不松。

  商檠业眯眼半晌,目光从两人的手转移到商邵眼底,又瞥向应隐。

  她上次开着那台小玩具车下山的影像很深刻。

  商檠业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一向端方自持、精心教养的长子,玩女人玩到了貌美家政头上。

  他冷冷看着商邵,最终,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说:“你,很不错。”

第61章

  眼前的男人气场太过迫人,比应隐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更可怕。沉默死寂的十几秒内,她目光空洞地大睁着,既说不出话,也发不出声。

  怎么办?刚跟男朋友说完你爱我我爱你的第二天,就要被棒打鸳鸯。

  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感到被人捏了一捏。她回过神,下意识地侧过脸,目光微微上仰,看到商邵平静的侧脸。

  男人利落的下颌线绷也不绷一下,从目光到神情都很松弛,不像是严正以待。

  他不避也不让,还算恭敬地问候商檠业:“爸爸。怎么突然回港了?”

  商檠业不吃他这套,转身冷漠道:“给你十分钟,我在书房等你。”

  他一走,应隐才觉得周围的空气流动起来。她终于晓得呼吸了,一颗心怦怦弹在悬崖边:“怎么办?叔叔好像被气到了。”

  “他每天都被气到,是他肝火旺,不关你的事。”商邵牵住她两手:“我带你回去?还是你再自己转转?”

  见他要走,应隐用力,抓着他掌尖不放:“他会不会为难你?”

  “不知道。”商邵如实而言,想了想,淡然地说:“他可能会给你开支票,让你离开我。”

  应隐瞪得很圆的眼睛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