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也很想绅士地跟你说,我在外面睡沙发就好,但不行。”他抬起夹着烟的那只手,在应隐脸侧抚一抚:“就原谅我这一晚。”

  应隐点点头,欲言又止。

  “别道歉,是我自作自受。”

  游艇的卧室跟酒店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地毯厚一点,家具奢华一点,水晶灯隆重一点。

  正中央一张两米宽的黑色老巴黎床十分古典,雪白床单被佣人绷得没有一丝褶皱,床尾摆着一对用毛巾拧起的天鹅。

  商邵瞥了眼床尾凳,走至座机前,按下免提,用法语吩咐了一句什么。

  应隐以为他是叫什么客房服务,但商邵一边解着衬衫扣子,一边对她说:“我先洗澡,等下佣人过来,会把这张尾凳换走。他们讲法语的,你不用跟他们沟通什么。”

  “这个凳子有什么问题么?”应隐看了眼。皮质光滑而纹样特殊,以前没见过。

  她伸出手去,即将触碰上时,听到商邵冰冷的一声:“别碰。”

  应隐被他罕见的语气吓了一跳,抬起眸时,看见他眼中厌恶一闪而过。

  应隐收回手,站直身体,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拘谨。商邵松弛下来,将她从长凳边拉开:“对不起,这是鲸鱼皮做的,我不想你摸。是不是吓到你?”

  应隐点点头,小小声地说:“好凶。”

  商邵便圈住她,在她脊心拍了拍:“不怕。”

  他的温柔沁了倦色,像晚黑十分一阵沙沙的雨,叫人无端心安。

  应隐伏他肩头,抬起脸,低声叫他一句“商先生”。

  商邵垂下脸来,听到应隐问:“你亲我一下,好么?”

  商邵动作微凝,默了一息,吻上她的唇。

  这是很安静的一个吻,丝毫也不激烈,但莫名让人上瘾。

  吻过后,谁的气息都没急促,应隐靠着他肩膀,唇角抿翘起来:“原来我也能命令你做事。”

  商邵笑了一声,指尖在她眉心一点:“痴线。”

  “痴线。”应隐蹩脚地学他的粤语发音,踮起脚尖,环住他颈项,紧紧地抱住他。

  商邵几不可闻地吞咽了一下。在车里激烈的吻没起反应,这会儿隐隐约约反而有失控的迹象。

  他推开温软身体:“我先洗澡。”

  应隐点点头,白玉色的耳廓染上一点樱粉。

  行李早在刚刚他们登船时,就已被佣人归置好,男女士的礼服在衣帽间挂着,睡眠衣物则叠放在斗柜中,床边并排放着两双软皮鞋,植鞣皮的工艺,让应隐想起在商邵家的那一双。

  过了一会,浴室传来花洒声。

  应隐经过床尾,打开阳台门,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蓝色泳池反射着莹莹月光。

  她又扭过头去,再度看了眼那张尾凳。

  那是一张很完整的皮,似黑非黑,一种深沉的灰色,以高超的工艺做到了绝对贴合,仿佛凳子自己生长出来般天衣无缝。

  她这一路又是私人飞机,又是超级游艇,顶奢的sales□□,现在连一张床尾凳都是几十万的珍稀奢靡——虽然这种珍稀令人犯恶心。

  应隐凭栏望向海面,将脸轻轻贴上胳膊。

  应帆从没见过这种富贵,如果她见过了,会不会被吓到?

  她咬牙送她学舞蹈,念平市知名的私校,教她一切人情世故与媚上的进退好歹,所求的也不过是大富大贵而已。应隐记得,上高中时,有一个同学每日被奔驰S接送。那时候零几年,这台车要两百万,专属司机给他开车时佩戴白手套。

  应帆很关心那个同学,课后习题组两人分至一起,她总有意无意地问应隐,跟那同学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被邀请去他的生日宴?

  可是那同学矮胖矮胖的,胳膊一抬,一股不干净的味道,应隐不愿让他靠近自己半米。

  这就是应帆向往的富贵了。

  但她想“攀”到的人,每年度假季来地中海时,也不过是跟普通人一样,掏出手机,拉近焦段,远远地拍一拍这座游艇而已。

  又想到宋时璋跟她说的那个情妇。

  过惯了一年花两三千万的日子,宁愿再当个六十几岁老头的情人,承欢婉转工于内媚,也不愿要一年“只”花数百万的自由。

  棚户区的贫穷,泼天的富贵,都能压断脊梁压垮命。

  背后的玻璃门灯光通明,透出房内的情形。

  几个佣人来得很快,手脚麻利地将床尾凳和配套的扶手沙发、脚凳一并搬走,换了一套深蓝丝绒的进来。

  远处海面上,巡逻快艇照出灯光一束,可是这天这海是漫无边际的黑,以至于那束光微渺细小得如同一根银针。

  应隐进去时,花洒还未停,反倒有敲门声。

  门打开,佣人端着托盘,里面是一支矮脚红酒杯,杯中盛着刚炖煮好的热红酒,肉桂、丁香与甜橙的香气浓郁地交织在一起。

  应隐好意外,佣人对她说了什么,她一概听不懂,只知道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

  她很喜欢喝肉桂热红酒,一到冬天,从剧组歇了工或下了通告时,她就会给自己煮一杯。

  不过还是扫兴居多。

  一是,宁市没有那么冷的冬季,寒流每每都只是意思意思,匆匆便走了。

  二是,她兴趣盎然兴师动众,但次次效果都不尽如人意,实在欠缺这方面的天赋。

  这游艇上的厨师都是米其林水准,好喝胜过她亲手炖制的百倍。

  商邵出来时,便看到她坐在深蓝色的丝绒沙发上,一手捧着杯子,一手滑着手机。

  “这是船上的入夜服务吗?刚刚他们送了一杯热红酒过来。”应隐起身,“咦”了一声,“怎么你没有?他们忘了?”又恍然大悟,“这杯是你的?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很多……”

  商邵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笑:“是你的。就算是我的,你想喝也就喝了,紧张什么?”

  “真的是睡前服务?”应隐嗅了嗅肉桂芬芳:“我喜欢这个。”

  “嗯。”商邵隐约笑了一声,“我知道。”

  他没穿上衣,浴巾在腰间围了一圈。

  平时穿西服时,商邵看着瘦而挺拔,衬衣领口系至顶,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禁欲且矜贵,只有修长十指和饱满喉结让人联想。

  此刻不着寸缕,应隐喝着酒,忽然间不敢跟他对视,视线从透明杯口抬起,没话找话地说:“……凳子换好了。”

  商邵“嗯”了声,“Edward知道我不喜欢鲸鱼皮,今天可能是安排错了房间。”

  “不违法么?鲸鱼不受动物法的保护?”

  “违法,但是捕杀鲸鱼是日本很重要的一项收入来源,所以屡禁不止。每年都会有日本船只去南极海域,专门为富豪捕杀鲸鱼,他们要求鱼皮毫发无伤,不留疤不留结,然后制作成沙发,凳子,或者斗柜。越是大而完整的鲸鱼皮,越是昂贵。”

  “为什么?”应隐无法想象:“牛皮,羊皮,不够高级?”

  “对普通人来说够了,对他们不够。”商邵淡漠地说,唇角微抬,露出一丝讽意。

  他眼神落在墙上一幅油画上:“你知道这是谁的画么?”

  应隐摇摇头:“印象派?”

  “这是塞尚的真迹,海风潮湿,其实是很不利于油画保存,但是它被挂在这里。”

  “那……”应隐张了张唇。

  “你想的没错,这幅画已经不能传世了,但他们拥有得太多,所有东西都唾手可得,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地位和财富。”

  “我不理解。”应隐直接说。

  商邵笑了笑:“没关系,我也不理解。”

  “你能理解。”应隐笃定。

  “嗯?”

  “你把蓝宝石丢了,道理都是一样的。”

  商邵万万没想到她在这里等着,扔下毛巾笑了一笑。

  “就这么小气,记了一路?”

  “你只比他们好一点,宝石戒指丢了,矿石回归自然,也算环保。但是塞尚的油画是文化遗产,他这么暴殄天物,只为了表示自己有钱,我觉得他很低级。”

  应隐一顿抨击完,飞快小声找补:“对不起,骂了你朋友。”

  商邵靠近她,似笑非笑看了她一会,将她垂落的长发别至耳后:“谢谢你帮我骂他,不过Edward人不坏,只是很多时候,人陷入某个圈子里,思路就会变得愚蠢。穷光蛋有穷光蛋的愚蠢,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愚蠢,只要是人,都一样。”

  “有钱人也会愚蠢?”应隐歪了下脸:“你不知道么,在我们的文艺作品中,你们有钱人永远高雅、聪明、充满教养和道德、风度翩翩又天真善良不谙世事,所以连坏心思也不会有。”

  商邵忍不住失笑:“应隐,你骂人挺厉害的。”

  应隐放下红酒,从斗柜里捧起睡衣与内衣裤,交抱在胸前:“哪里,我多多少少也算个有钱人,我骂我自己愚蠢笨蛋充满坏心思,不行吗?”

  感冒后的疲乏身体很喜欢热水,她把温度调得很高,洗得浑身泛软。

  等出去时,卧室的灯光已经调得很暗,只有她那侧床头的夜灯点着。

  商邵侧卧而眠,鼻息绵长眉心舒展,已经熟睡许久。

  鬼使神差地,应隐走至他床边蹲下,两手交叠在膝盖上,就着那一丝丝微芒端详商邵。

  他逆着光,五官陷入暗影中,显得轮廓深刻。

  背后老巴黎的床头黑漆上,有金箔漆所描的工笔花鸟,显得浓墨重彩的古典与华丽。

  在这种浓墨重彩的华丽中,商邵睁开了眼,眼神清明。

  应隐猝不及防。她蹲着,漂亮素颜的脸上怔怔的,像个写情书被抓包的小女生,只顾着意外了,连尴尬都没来得及有。

  商邵面无表情目光深沉地看了她数秒,没有任何一丝迟疑便拉起了她的胳膊,将人贴进了自己怀里。

  应隐闷哼一声,丝质内衣薄如蝉翼,身体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了他的热度。

  沉甸甸的重量如此消除疲惫,让商邵忍不住深呼吸着叹息了一声。

  她被他压在怀里吻,压在她身后的那只手上移,摸到她的胸衣带子。

  “睡觉也穿内衣?”他低沉着声问,呼吸喷薄在她鼻息间,近在咫尺的眼睫垂阖,欲色很重。

  应隐回答不了。

  商邵目光盯着她,要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搭扣是何时被解开。

  他两指轻易一捻,比上次更为熟练。

  应隐只觉得心口一松,束缚没了,她却反而更无法呼吸。

  由着商邵吻她,从嘴唇至颈侧,从颈侧至锁骨。更往下,吻停了,呼吸也停了,但热度还在,滚烫地喷薄在身体最细腻的肌肤上。

  经不起这种潮热呼吸在她上方的停留,应隐身体轻轻颤抖起来。她紧张。

  没经历过的,不知道什么滋味,快要哭。

  被吮吻住时,她双眼微微涣散,蓦地抓住了底下的床单。

  她刚刚预料错了,作案工具确实不止一件,但不是手。

  他逞口舌,无师自通,因为会玩,反而让人不信他是真金白银的第一次。

  但商邵也没了进一步动作,深深地吃了她一阵,沙哑地问:“你是不是谁派来考验我的,嗯?”

  他抬起身,拂开应隐的额发,商量的语气:“我不是很想在这里,回家好不好?”

  自尊心反正就那么一点,该来的时候就跟刺一样尖锐。应隐羞恼,偏偏被纹丝不动地锁着。她微弱地抗议:“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有。”

  “……”

  应隐的心乱跳着,交叠的长腿轻轻摩挲了一下。

  “别动,乖乖睡了。”

  说睡了,听到应隐呼吸屏着身体发抖,他眸色忽然一紧,喉间也跟着难忍地滚。抬起她长腿,指腹若有似无地捻过。

  隔着衣料,令他讨厌的被沾湿的感觉。

  应隐挣扎起来,反成了坐他掌心上,灼热地贴着。

  闭得很紧的双眼中,滑下滚烫的眼泪。

  商邵这时候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玩。这时候夸他绅士未免文不对题,可他玩得挺绅士。

  他什么也没说,独独一句“好厉害”真心实意,低哑带笑。

第34章

  因为鼻塞的缘故,她的哼哼十分娇憨,让人不忍心欺负。

  商邵确实没觉得自己在欺负她,玩么。

  应隐只懂依偎在他怀里,掌心无助地抵着他的胸膛,唇咬得很紧,眉心拧得很深,一双眼睛死死地闭着,眼泪一行接一行,滑过她出了薄汗的鬓角。

  手指沁得太久了,指腹微微泛白起皱。

  他明明讨厌这种感觉,一时间却不舍得擦干,只是目光有些陌生地看着自己被打湿透彻的手,仿佛在审视自己,审判灵魂。

  他的灵魂经不起审判。

  看到应隐倔强脆弱的面庞,反而变本加厉起了坏心,屈起指侧顺着她脸颊抹,一路滑至唇角,虎口就势捏住她下巴,吻住。

  火热的舌尖抵入,汲取她口腔里的汁水津液。

  他的妹妹仔是水做的。

  吻过了一阵,帮她平复下来,他亲她的鼻尖,灯光下低声:“怎么这么可怜,嗯?”

  应隐这时候才有勇气睁开眼眸,眼睫湿漉漉的,身体深处还有余韵,浪潮般。

  商邵受不起被她这样看,忍不住将她脸压进怀里,吻她耳朵说:“好乖。”

  可是床单脏了,他不得不大半夜叫佣人来更换。

  这种时候怎么有脸见人?应隐换了一套睡衣,躲到阳台上。

  过了会儿,来了两个女佣,商邵已经披上了浴袍,用法语吩咐了几句后,也跟着拉开玻璃门。

  烟味比人靠近得更早,泳池边的皮沙发被海风吹得很潮,商邵坐下,拉应隐入怀。

  她想躲的,但商邵掐烟的那只手按住她肩:“用完了就丢?”

  虽然在这船上见多了各种夸张离谱的玩法,但佣人更换布草的间隙,也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一瞄。

  玻璃外海天昏沉,应隐坐商邵腿上,枕着他肩。聊不了两句,男人就吻她。

  应隐看他抽烟,鼻尖嗅着那丝混着尘香的烟草味,掩唇到他耳边,气声一字一句问:“这个算事后烟么?”

  商邵咳嗽着笑,烟灰扑簌簌,他掸掉,将烟尾递给她:“你抽才算事后烟,我不是。”

  应隐看他一眼,赌气真凑过去,被商邵抬着手躲远了:“开玩笑,别当真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你每天都抽。”

  “以前烟瘾重,后来自觉要戒,一天规定自己只抽三支。”

  “你不能彻底戒掉么?”

  “能。”商邵抿了一口,边吁着烟,边垂眸笑了笑:“不过这样就没意思了。”

  明明能戒的,却不戒,让瘾缠着勾着,时时游走在不满足即将失控的边缘,却又不真的破戒。

  不知道他是在锻炼自控力,还是在戏弄自己的欲望。

  应隐想起他刚刚时而游离,又时而揉得厉害的手,心脏蓦然发紧。

  他说他是擅长延迟满足的人,……一点也不假。

  “商先生……”应隐迟疑地叫他。

  “你爱叫商先生就叫吧,没人叫得比你好听。”商邵不再逼她改口。听多了,客气乖巧恭敬都成了情趣。

  应隐压平上翘的唇角,问:“你的车牌也是3,抽烟也是3,3是你的幸运数字?”

  “不算。”

  “那是为什么?”

  “想知道?”商邵的目光居高临下,微眯的时候,有一瞬间让应隐感受到危险的压迫感,但下一秒,他又恢复如初。

  “这么深的了解,你是不是该用什么来交换?”他的话语里有一股淡漠的戏谑,但眼神又是带着宠纵的。

  “刚刚已经交换过了。”应隐细嫩的手指点他心口:“你深入了解我的身体,我深入了解你。”

  这种话也能说出口,应隐脸色急遽升温,但面色却很镇定。

  她心里情不自禁给自己欢呼,应隐!你好出息!

  商邵指尖抵着太阳穴,似笑非笑的,似在审核这桩交易。

  末了,他开口:“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普通话说得很好么?我爷爷在世时,很看重这方面的教育,我们五个兄弟姐妹,从小要背论语,要学史记,看世说新语,学古文观止。我是长子,所以他要求更严,还要我念四书五经,还要我练书法。”

  应隐点头,听得认真。

  “中国古典智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大学后,我又在剑桥同时修了中国古代哲学方向,不过学来学去,我觉得让我受益匪浅的,其实是两句最朴素的话。”

  “哪两句?”

  “第一句是,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第二句是常言道,事不过三。”

  “吾日三省吾身,事不过三……”应隐念着,跟他思索。

  商邵没有深入讲,笑了笑:“不过别人问起,我一般都说因为三是我的生日。”

  “生日?几月份的三号?”一种直觉涌上,应隐问:“三月三号?”

  商邵笑了笑:“倒没那么巧。”

  “那是几月份?”应隐追问

  商邵一时没告诉她,把话题带回到她身上:“怎么不跟我说你的生日?”

  应隐声音低下去:“很奇怪。”

  “哪里奇怪?”商邵问出口后,自己倏然懂了,眼眸一暗:“你觉得我那么对你以后,你跟我说生日,像是暗示我索要礼物?”

  应隐点点头,轻轻“嗯”一声。

  “所以,”商邵慢条斯理地揭穿:“你的生日应该就在最近。”

  应隐:“……”

  这么聪明干什么……

  她一副噎到了的神情,商邵失笑:“是要我一天一天猜,还是你自己亲口说?”

  应隐败下阵来:“十二月……五号。”

  商邵点点头:“不巧,那个时候我在非洲。”

  他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明天晚上,我会安排飞机先送你回国,我去德国那边继续开会,开完会马上要去非洲一趟,十天左右。”

  非洲出差是既定之行,原本是从宁市径直过去的,如今心血来潮绕欧洲一趟,多找了很多事,连他这种人都有些力不从心。昨晚上打电话给康叔,问怎么照顾发烧病人,康叔不问是谁发烧,意味深长笑他一通。

  “不用我陪你回德国么?”

  分别来得比想象中迅速,让应隐有些做不出表情。Anna的行程里,明明还安排了后天回德国的。

  他赶她?

  商邵抬起手,指腹摸摸她脸:“我很想,但过了明天,你恐怕没空。”

  讲话云遮雾障的,不让人听懂。

  “明天你跟着贝卡玩,别拘束,她性格不错,又看过你电影,会好好招待你的。”

  “你呢?”

  “我有别的生意要谈。”

  没有人上游艇是单纯的吃喝玩乐骄奢淫逸,德扑牌桌上,酒会上,甲板上,多的是要谈的生意。不过这些生意一半是灰色的,因此在公海上谈,正好。

  应隐天真由衷地说:“你好忙。”

  她心里松一口气,抑或着是落寞又懂事,从他腿上跳下,口吻故作轻松地说:“大忙人,你该睡觉了。”

  佣人换好了床单,不敢打扰他们,早就先走了。房内通了一阵风,那股令人脸红心跳的荷尔蒙气息消失,香氛和干爽的冷气令人心安。

  商邵落在后面,看着她佯装松弛的背影,一直没说话。

  直到两人都上了床,他才把人捞进怀里,从背后抱着她:“如果不是你有事,真想把你一起带去非洲。”

  “我有工作。”应隐仰过脸望他:“商先生,我也有工作,而且很忙很忙。”

  不是那种可以被你私人飞机带去世界各地、依傍在你身边吃喝玩乐的金丝雀菟丝花。

  商邵怔了一怔,释怀地点点头:“对不起,我忘了,你是明星,有自己很成功的事业。”

  “不成功,你第一次见我,都不认识我。”应隐默了默,在他怀中小小翻了个身,“商先生,我们才认识了二十一天。”

  商邵停顿一息,问:“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遇到你以后,我生活的记事单位变成了跟你的会面,见商先生第一面,见商先生第二面,与商先生再会……”

  她没能说完,在商邵深沉的注视中,声音渐渐地熄灭了,只是仰着眼与他对视。

  隔了一阵,商邵深深吻住她。

  很奇怪,听了这样的话,他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应隐,二十一天,是你认识我的时间,不是我认识你的时间。”他终于说实话。

  “我早就认识你。”

  “电影里么?”应隐天真地问。

  “去年农历新春,柯老师在香港和我们一起过年,晚上大家一起喝酒谈天,他说第一次去商陆家,晚上入睡前喝的就是热红酒。”

  应隐想起今天睡前那杯热红酒,肉桂和丁香、橙子的芬芳。

  她眼睛一眨不眨,等着商邵的下文。

  “柯屿说,‘比应隐做的好喝’,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热红酒也是能好喝的。”

  应隐蓦然觉得窘。

  可恶的柯屿,请他一起过圣诞喝热红酒,居然嫌她手艺不好。

  可是另一道隐秘的声音盖过了这些。

  原来商邵早就认识她,从身边人的口中听过她的名字。

  他甚至从一开始就精准地知道她喝热红酒。

  “然后呢?”

  “第一反应是你的名字很奇怪。”

  “第二反应呢?”

  第二反应?

  那日澳门绮丽酒店,绯色晚霞铺陈天空。

  镜头前,作为代言人的她和柯屿刚跳完第一支舞,白色裙摆在晚风中飘荡,勾勒出黄昏的金光。不知道柯屿和她说了句什么,她明媚地扬唇大笑起来。

  顺着风扭过头时,她反手拂过凌乱的卷发,看到人群中的那道目光。

  如雾如霭,清尘收露,隔着人群与摄影器械,与她遥远对上。

  起初他们都以为,这只是很漫不经心的一眼。

  “第二反应是——”

  商邵顿了顿,睁开的眼眸中情绪清明。

  “我一定会认识你。”

  邂逅不来,他会走过去。相逢不遇,他会自己捧一束花,按响她的门铃。

  徐徐图谋,势在必行。

  等到第二天晚上时,应隐就知道商邵为什么要提前送她回国了。

  因为国内十万火急,有太多高定源源不断地送上来,供她挑选。

  她白天跟着贝卡玩了一路,spa,泳池,下午茶,在甲板上瑜伽,晚上参加宴会。商邵从没跟她介绍过Edward和之后登船的客人们,都是干什么的,只知道Edward是他在游艇会的朋友,另一个叫雷诺的男人,更为年轻一点,是商邵的高中同学。

  他高中在皇家公学念的,这里面的学生,连入学席位都从父辈祖辈世袭下来,不是这个爵那个爵,就是什么王子,光从这一点,就能猜到那个叫雷诺的身份也不简单。

  她是回国后才知道,他是顶级奢侈品集团的继承人,这几年奢侈品消费市场水涨船高,他一路收购了许多欧洲老牌手工坊和时装屋,隐隐有问鼎趋势。

  她也是回国后才知道,那个Edward是《Moda》控股集团的少东家——虽然年近五十说是少东家,有些啼笑皆非,但顶级财富的更迭向来如此,权贵的生命进度比普通人要更缓慢、更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