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服上的女士香水留香持久,他将她领口拢了一拢,垂目静看她几秒:“雨中山果落,灯下虫草鸣。香水衬你恰如其分,正如这诗的前半句。”
只是这样了吗?
应隐心底一道声音。眼看他转身要走,她心底一紧,蓦然叫住他:“商先生!”
商邵顿住,重新回过身:“怎么?”
应隐心里一定,像高高抛出了一枚硬币,等着结果落下。
“商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忘了?”她问,脸上莞尔一笑,落落大方的端庄里,藏了此前不曾在他面前展露过的万般风情。
她弯折下腰,提起衣帽架底下的一枚牛皮纸袋,展开后,取出了里面的暗红色山羊绒:“该还给你了。”
其实不过一条披肩而已,何至于如此郑重其事,甚至要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商邵没接。
应隐勾一勾唇,目光直望不避不闪,还是那样万种风情的笑:“商先生不要?我说了,雨中情谊,酒店一场相救,我要感谢你的。”
商邵静了片刻才开口:“应小姐,想怎么感谢?”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只是那把动听的嗓音沉着,磁性的颗粒感。
应隐仰起脸,神情是微笑的,心里却有一道微渺又清醒的声音。
她墙角的那一枚野春,就要夭折。
“一个漂亮的女人,所能报答给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的,又能是什么呢?”
她以问作答,穿着高跟鞋的脚用力踮起,未着饰物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隔着衬衫,手上力气由轻至重,将他的衬衫攥皱在掌心。
闭着眼时,轻曼的呼吸中闻到他呼吸的气息,洁净的,带着热带的沉香烟草。
这些事,她其实做不来的,为他伪装娴熟。
因为过于紧张,应隐根本没有发现商邵的呼吸屏住了,不知为何不知何时。
在唇即将要贴上他的下巴时,如他说的,雨中山果落——在这一秒,应隐似乎真的听到一枚山果自雨中轻轻地落下。
可是没有得逞。
她没有得逞,腰间蓦然被人一揽,如此用力,如此收紧。
应隐踉跄了一下,本能地跌进他怀里,双手攀缘住他的双肩。
商邵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应小姐。”
他沉沉地开口,面色阴晴难辨:“你既然已经有男朋友,就不应该逼自己做这种事。还是说……”
应隐还没消化好这句,便见他顿了顿,再开口时染上难得的讥讽:“还是说,这种事对你们来说是情趣?”
他的手掌宽厚,折着应隐的腰,滚烫的掌心贴着她的腰窝脊线,让她身体被他传染热意。
“什么?”应隐的目光从迷茫到清醒,继而陷入更深的疑惑,“什么……男朋友?”
商邵蹙眉,仍是垂首看着她,似乎在考究这个女人的脸皮有多厚。
“宋时璋,是这个名字么?”
脸上的讶然作不得假。应隐红唇微启,水晶灯下的眼眸清澈,流淌的都是惊诧:“他不是……”
辩驳的话只说了一半。
又有什么是或不是的?应隐释然地笑笑,一股随便他的态度。
商邵眸底似有嫌恶和烦躁一闪而过,很淡。
“你可以否认。”
“我可以否认,但是商先生……”应隐的脸渐渐渐渐地绯红,语气也轻了下去:“一定要我用这种姿势否认么?”
她的柔软贴着他,彼此呼吸交闻,脸颊几乎能感触到他颈侧的肌肤。
商邵被她问得猝不及防,呼吸连着心跳一起乱了。在凝滞的气息中,他松开手,后撤一步。因为过于干脆,反而失去了平日那股游刃有余。
“对不起。”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女人,道歉还是要道。
“不必!”应隐匆忙地回应,目光低瞥向别处:“是我勾引你在先……”
“……”
“……”
空间和时间都相对静默住。
她又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但她有她的本领,虽然难堪煎熬,却骄傲而负气,硬是不看他。也因此,她没看到商邵抬起手,脸色莫测地拧了拧领带结。
“我真是小看了应小姐。”他的话听不出语气。
应隐仍然别着脸:“反正不是商先生以为的那种人。”
但这句话是有歧义的。她到底是不如商先生以为的冰清玉洁,还是不如商先生以为的人尽可夫?
“那你以为我是哪种人?”商邵眯眼反问:“看到漂亮女人就大献殷勤,所有行为都只是为了让那个女人主动献身爬我的床?”
应隐沉默以对。
“说话。”
“你可以是。”
“送伞,安排房间,找警察救你,都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放在心上,我很荣幸,但如果你觉得这些举动,是我在暗示你什么,我不知道你是小看了我,还是看轻了你自己。”
应隐抬起眼眸,终于敢再次看向他的双眼:“也许这些事情对商先生是举手之劳,对我却很重要。”
“哪一件?”
应隐一字一句:“桩桩件件。”
商邵微怔,再开口时,语气莫名缓了:“应小姐,这世界上爱慕你的人千千万万,你不应该记住一把伞。”
应隐一瞬间觉得啼笑皆非。
“你说得对。”她果然笑起来,明媚、大方。
但她的明媚大方,就像她在社交场上,周旋于所有宾客与上位者之间的笑。
令商邵觉得刺目而烦躁。
“如果你觉得我对你的举手之劳,是很重要的桩桩件件,”他清冷如山雾的眼神半眯,像暗了天色,“那现在呢?贴上来勾引我的你,是希望自己成功,还是失败?”
如果成功,那那些重要的桩桩件件,将不再重要,因为他无非是又一个宋时璋。
如果失败,他端方正直,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轻浮浮滑之女,那些桩桩件件所留下的缘份,也就断了。
那枚往上抛起的硬币,啪的一声,直直地坠落在应隐的心弦上。
应隐很细微地牵动唇角。
其实无论怎么样,她的下场都是输的。
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人,一个不可能的男人,远得像天上月亮,好与坏,轻薄与端庄,都跟她无关的。
“应隐,”商邵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我没见过谁,会在明知左右都输的情况下,还要作出行动。”
心底的热度一直烧到脸上、烧到眼底。应隐蓦然眼眶一热,被看穿的羞恼和难堪交织着,她挺直脊背,拿起手拿包:
“商先生说得很对,我轻佻又愚蠢,看不清形势,明知一败涂地也要徒劳一场。再会。”
“站住——”
没走出两步的高跟鞋顿住,应隐的身体绷得笔直。她背对着商邵,深吸一口气后才冷冰冰地问:“商先生还有什么事?
“你还没有说清楚,”商邵慢条斯理:“你跟那位宋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12章
商邵问出这句话后,得到的并不是应隐的回复,而是康叔的敲门声。
应隐往侧身让了一让,康叔推门进来时,直觉到气氛和站位都不太对,但并未深想,如实汇报道:“车子已经到门口了,是否现在走?”
商邵点点头:“现在走。”
应隐酝酿到嘴边的话、涌上心尖的勇气都在这三个字中消散,她礼貌性地对康叔微笑:“有劳。”又转过身去,神色如常地对商邵欠了欠身:“也谢谢商先生今晚的款待。”
说完,不等背后的男人再有所表示,她便挺直肩颈,首先走出了这间美丽的餐室。
程俊仪两手交握在身前,看到应隐出来,如隔三秋般的雀跃。她也不管商邵,一心只迎接应隐,凑上去小小声说:“我问啦,那个披肩是用喀什米尔的小羊毛做的。”
应隐心不在焉,只跟她勉强笑笑,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程俊仪以为她失落,立马安抚她:“不怕,虽然听上去很珍贵,可是只要去喀什米尔买两头小羊不就好了吗?”
她这个人,一兴奋一点就会忘记收住音量。商邵听得真切,眉心微蹙,问林存康:“她在说什么?”
康叔也听清了,吃惊于她的奇妙思路,忍俊不禁回复道:“是那个披肩,她说应小姐爱不释手。”
商邵的脚步忠实地停顿一瞬。
穿过曲折的走廊,玻璃门近在眼前,被海风吹得震荡。门外一前一后停了两台车,当首的是港·3迈巴赫,后面则是另一台奔驰商务。
侍应生为他们推开门把手,提醒了一句:“小心风。”
哪知那一瞬间的海风灌入,竟然如此惊人?应隐还没来得及反应,披在她肩上的西服瞬间被吹飞。
她条件反射地半转过身,看向风吹向的后方。
那一瞬间,商邵看清了她眼眶的微红。
门廊下悬着的瀑布形水晶吊灯也被吹得震颤,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晶灯柱彼此碰撞,发出如风铃般的脆响。
商邵停下脚步,弯下腰,捡起了落在他身前的那件女士西服。起身时,一句话未说,眼里只看着应隐。
灯影像一湖池水,被吹出涟漪,连同她白色的礼服裙。
从迷茫到恢复镇静,应隐只用了很短暂的瞬间。她吩咐俊仪:“去谢谢商先生。”
程俊仪的步子只小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因为商先生主动走过来了。他将西服抖落开,再次为应隐披上,神情仍然很波澜不惊。
出了门,司机已恭敬地将奔驰车的后车门打开,侍立在一侧。应隐自觉地走向奔驰,正要落座进去时,商邵淡淡地出声:“坐副驾驶。”
不仅是应隐,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疑问写在脸上。
应隐没动,双手紧紧拢着西服,不解地回望他。商邵却已经绕过车身,一手拉开了驾驶座的门:“这台Benz我开。”
康叔咳嗽一声,提醒他:“但是你……”
他饮了酒。
商邵没让他把话说完,回道:“我有分寸。”
康叔还有问题:“那那边……”
“半小时,让他们等着。”
康叔不再多嘴,从善如流道:“好的。”
应隐还不动,商邵看了她一眼:“别愣着。”
砰的一声,驾驶座的门被他关上了,车子的引擎也发动了起来。
应隐便只好一手抓着西服衣领,一手提起裙脚,矮身坐了进去。程俊仪懵懵懂懂地往后座走,被康叔眼疾手快拦住。
“嗯?”俊仪瞪大眼睛。
康叔:“你坐那个,那个贵。”
“……”
后座门被林存康顺手关上,过了一秒,奔驰车的前灯划破夜幕,优雅而静谧地驶离了众人的视线。
应隐上车后没说话,默默地点开软件输入地址,点击导航。
手机发出智能语音的声音,引得商邵冷冷淡淡的一声笑。
“半小时不够我从你家到下一个地方,我没有说要送你回家。”
“商少爷什么意思?”
吃了一顿饭,从“商先生”变成了“商少爷”。
商邵扶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你现在不怕我了?叫我商少爷,是会得罪我的。”语气里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应隐抿了一下唇:“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会在中途赶你下车,把你扔在路边。”
“我不信。”
奔驰车一脚点刹,稳稳地刹住了。商邵侧过脸来看她:“下车。”
应隐反复深呼吸,干脆利索地按开安全带。要推门而下的瞬间,手腕被商邵一把攥住,继而听到一声“咔”。是车门锁住的声音。
因为是这个男人按下的,所以无端染上了慢条斯理的意味。
一股被戏耍的委屈和愤怒交织上涌,应隐眼底更红,倔强地瞪着他:“商少爷什么意思?”
“应小姐,你这么骄傲的人,是做不了那种事情的。”
应隐怔住。她的风月在他面前如此不堪审视,被看穿后,那种复杂得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所有。
商邵勾起半侧唇角,目光冷静而迫人,语气却轻描淡写:“一个做不了那种事的女人,我不会让她爬我的床。你要知道,那方面的愉快,也需要一点天赋。”
应隐张唇呵了一下,表情啼笑皆非,像是觉得十分荒唐。
商邵无声地笑了一笑,倾身过去,为她拉起安全带。靠得这么近,洁净的香水味交织着来自南美特制的烟草气息,很淡地萦绕在应隐的鼻尖。
应隐的心像浮在夜空的云上。明明人是如此安稳地坐着,一种失重的感觉却紧紧攫取了她。
她看不透他,也落不到实处。
商邵为她扣好了安全带,才抬眸看了她一眼。月色黯淡,让他的眸色深而晦。
再开口时,口吻平淡,却无端让人觉得可靠:“骗你的,我会送你回家。”
奔驰车开了停,停了又开,弄得身后的迈巴赫也跟着停。
俊仪语气笃定地猜测:“商先生一定是很久没自己开车了,所以才这么生疏。”
康叔笑了笑:“少爷的确很久没自己开车了,尤其是亲自为一位女士开。”
应隐一直看着副驾驶那侧的后视镜。迈巴赫的灯光追随着,但始终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不用牵挂你的助理,康叔会照顾好她的。”
应隐闻言收回视线,心绪复杂地问:“半个小时不够送我回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商邵勾了勾唇,下一秒手机贴面,他拨出电话:“告诉他们先开始,我一个小时后到。”
应隐:“……”
后头开着迈巴赫的康叔也默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回道:“好的。”
在挂电话前,商邵吩咐:“先送程小姐回去,不用跟着我。”
康叔收了线,叹一声气,问程俊仪:“你有没有房子钥匙?进不进得去门?”
俊仪:“……啊?”
在下一个路口,奔驰与迈巴赫分道扬镳,一个往左驶出庄园大门,一个往右折返。
应隐刚刚落定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她倏然坐直,回头,眼睁睁看着大门擦肩而过:“你什么意思?”
商邵的车速慢了下来,一手搭在窗沿:“虽然你选的酒不足以让我喝醉,但酒驾违法,应小姐。”
应隐完全忘了这回事,但也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驳。
她沉默半天,咬着牙:“让刚刚那个司机过来。”
“他收工了。”
“你……”应隐噎了一下:“你说过送我回家的。”
“我说的是‘会’,而不是现在。”
应隐尖锐地讽刺:“商少爷的绅士,看来是仅一周有效,我之前的确是高看你了。”
“是么。”
商邵将车在路边缓缓停稳,继而从中控翻出一只白瓷烟盒。盖子被他单指轻巧地抹开,一支烟管和金属火机一起从里面滑了出来。
烟咬上嘴角,商邵偏过头,垂眸点燃。吸了一口后,他才抬起眼,对应隐极淡极冷地一哂:“如果你之前真的那么高看我,今晚上你就不会勾引我,连试一试,赌一赌都不会。”
他一手搭着方向盘,另一手指尖点了点烟灰:“说到底,你觉得我对女人来者不拒,有的上,对方姿色又过得了了眼,就上。”
应隐没说话。
这男人什么都懂,她没有粉饰的兴致,不过自取其辱。
“所以呢,”商邵笑了笑:“其实你还是希望勾引成功的吧。我是带你去酒店套房好,还是说,就近?”
应隐心里一紧:“你已经拒绝过我了,不能出尔反尔。”
“我拒绝你,是因为觉得你是宋先生的人。既然你否认过,我何乐而不为?”
应隐蓦然觉得口干舌燥:“你刚刚说的,这种事也需要天赋……我、我没有天赋。”
“我觉得你有。”商邵云淡风轻地驳了她,“再说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商先生!”应隐倏然坐直,两手紧紧绞着手拿包:“请你自重!”
商邵摘下宝石袖扣,将衬衫袖子叠上去,嘴边咬着烟,偏头淡笑:“你对我的认识没错,我就是你想的那种人,现在你情我愿,应小姐是要再矜持一下,还是直接进入正题?”
车门还锁着,他的气息也越来越危险。应隐走投无路,唰的一声解开了安全带,继而摘下高跟鞋,紧紧攥着护卫在身前:“我警告你,你不要轻举妄动,我真的会……”
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眨眼,声音也哽咽了。
商邵夹过烟,手搭着椅背,目光自下而上缓慢考究地扫过应隐:“你这样子,怎么当得了别人的金丝雀?没有金丝雀敢啄它的主人。”
憋了一晚上、反复上涌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决了堤,两行清澈的眼泪,随着应隐眨眼的动作而滑下。
她几近崩溃,声音和双肩都颤抖,却斩钉截铁:“商邵,我会报警的!我真的会报警的,”鼻尖酸涩,带着浓重鼻音:“……我就算身败名裂,也会报警!”
不知道是她鱼死网破的威胁生了效,还是对面的男人觉得她扫兴而改了主意,总而言之,车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他指尖的烟草味沉静地弥漫。
过了很久,商邵专注地看着她,唇边的笑与刚才截然不同。
“你第一次肯叫我名字。”
原来他真正笑起来是很温柔的。
应隐的身体还发着抖,但捏着高跟鞋的双手却显而易见地松弛了一些。
她不知道那种温柔是不是她眼泪晕开的错觉。
“你那天说你怕我,是怕我这个人,还是怕我是这种人?”
应隐的眼泪滑个不停,不必眨眼便是一行接一行。玉似的鼻尖染上了红,苍白的脸更显得如薄胎瓷器般易碎,不停地摇着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商邵将烟在车载烟灰缸中捻灭,直视着她的双眼,上身慢慢地、坚定地越过中控。
“没事的,交给我。”他低声安抚着她,最终温柔而笃定地接管了她手中高跟鞋:“不管是哪一种害怕,你都不必担忧。”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不知道为什么,应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汹涌,哭得真的像个妹妹仔。
她不顾一切、用力地抓着商邵的衣襟,将额头紧紧贴在他宽阔坚实的肩膀上,因为哭而讲话断断续续:“为什么信我?我还没有……没有告诉你宋时璋的关系……”
商邵垂着眼眸,很无奈地看着她哭到一耸一耸的单薄双肩。
“我听着,”他抬起唇角,“你现在可以亲口告诉我。”
第13章
大约是很久没哭过了,以至于应隐觉得自己哭得有些失控。
在这个男人面前哭,一定是丢脸的。因为他们不熟,寥寥数面,勾引失败,一个始终高高在上体面尊贵,一个几次三番狼狈。
要让她不觉得丢脸,比登天还难。
商邵任由她揪着他的衣襟,哭得声嘶力竭几近崩溃,滚烫的眼泪落个不停,将他的衬衫沾湿。
但却也没抱一抱她。
他的安抚是很点到为止的,一手握着她那只被当来拿凶器的高跟鞋,另一手抽了纸巾递在应隐眼前。
“你哭得这么厉害,有几分是因为刚刚的我?”他冷静自若明察秋毫,“看来昨晚上的热搜,并非是你所愿。”
应隐抵着他肩膀的额头用力摇了摇,说出口的话却是很文不对题的:“商先生还看微博。”
“不叫我商少爷了?”商邵也文不对题地回她。
“……”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不知道该形容为可爱还是可怜的抽噎声终于淡了下来。
应隐伏着商邵肩头,反复深呼吸两次:“商先生,我哭好了。”
嗓音微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汇报得一板一眼。
商邵:“嗯。”
“可不可以请你闭上眼?”
“怎么?”
“我的眼妆不防水。”应隐的语气是认真的——她是真的把这作为一件事。“哭了这么久,一定花得很难看。”
商邵没有说什么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而是很干脆地闭上了眼:“好了。”
因为剥去了视觉,其余的感官和触觉都鲜明了起来。商邵能感觉到应隐揪他衣襟的手由紧变松,渐渐卸了力道。她的额头也从他肩膀上离开了,发丝擦过他颈侧肌肤的瞬间,带起若有似无的香。
一枚小小的果子,从青翠欲滴的雨中落了下去。
商邵心里划过莫名而突兀的念头,她连洗发水都用的是果香。
应隐直起上半身坐回去,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海风吹得车窗震颤,她刚才汲取了他那么多温度,此时此刻忽然觉得有些冷。
商邵闭着眼,将手中的女士高跟鞋递过去:“先把鞋穿上。”
应隐接过,弯腰套上时,听到商邵淡淡提醒:“这个不能作为武器,不要太依仗了。”
应隐面皮发紧,极轻地“嗯”了一声。
商邵眉心皱着,“你这么熟练,以前遇到过这种危险?”
“没有,”应隐很乖地讲:“是演电影。”
商邵勾起唇,气息中若有似无地哼笑了一声。
黑暗中,他大约知道应隐的动作停止了,便问:“好了么?”
应隐心底一紧:“没有!”
“我不可能一直闭着眼睛,”商邵漫不经心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知道,应隐的目光停在他脸上,认认真真地看他,仔细大胆地看他。
他坐姿松弛,松弛但优雅,身体朝向副驾这侧,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散漫地扶着方向盘,垂首敛目,唇角勾着些微笑意。
或许是因为闭上眼的缘故,那种久居高位的压迫感淡了不少,清隽温雅的气质更多地浮现了出来。
“商先生平时让人不敢看。”应隐冷不丁说。
“我很丑?”
“不,当然不是。”应隐莞尔:“是商先生位高权重,虽然是面对面站着,也像是站得高高的,让人不敢直接看你。”
她的停顿在这一秒显得悬空似的漫长。
“现在闭着眼,我才敢看你。”
商邵读懂了她的意思,喉结很细微地咽动,声音却冷了下去:“看好了吗?”
“商先生不愿意让人看就算了。”
应隐得了便宜卖乖,垂下眼睫,抽了几张纸巾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擦去半融的残妆,然后才扳下副驾驶的仪容镜,看自己有没有擦净。
她其实没有那么多偶像包袱的,虽然次次出席场合都明艳无比,红毯着装屡次出圈,但私底下很少化妆。也许是恃靓行凶,她知道她就算素颜也好看。
但此时此刻,在这间静谧的车厢内,她忽然生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多余的羞耻心。
应隐深呼吸两次,攥紧了纸巾,“商先生,我恐怕要得罪你一次。”
商邵眉心微蹙,还没来得及问她是什么意思,鼻尖便弥漫近了那阵雨后山果的香——
她靠近了他,柔软纤巧的手指停在他领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