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熄灭,黑屏时,倒映在应隐眸中的那点亮光也一并暗了。她闭上眼,将手机递给俊仪:“断网三天。”

  这是一名成熟、理智、历经千帆的女明星所应该具备的心理素质,也是该采纳的最明智的行动。

  她不是那个刚出道的小女孩了,被骂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会攥着手机茫然。

  剧组下榻的酒店不远,应隐回了酒店,放满一浴缸的水,将自己布满青红的身体浸泡下去。膝盖、肩胛骨、手肘,都破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热水带来的痛感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呼吸都是深深一屏。

  不知谁说漏了嘴,导演知道了她的伤情,拍完几场文戏后,大发慈悲给她准了两天假。

  应隐在房间里昏睡了两天。

  她不知道,在她断联断网的这几天里,每天上午和晚饭间,都有一通陌生的电话打入。但俊仪严格按照老板交办的章程去办,一通也没接。

  直到第三天,有关高定和离组的舆论平息了,俊仪才把手机还给她,汇报道:“有一个人总打电话,还是境外号码,我觉得是想管教你的私生粉。”

  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私生粉神通广大,无孔不入,只是这个特别聪明,还知道买一张境外虚拟卡呢,港澳台的。

  应隐兴致缺缺,“然后呢?”

  “我骂回去了。”俊仪同仇敌忾,“你这个号知道的都是熟人,又没注册过什么,怎么会有陌生来电?诈骗犯也没那么执着。所以早上我发短信大骂了他一通,骂完我就拉黑了。”

  应隐“噗”了一下,被小姑娘逗笑。笑了一会儿,她隐约感觉到不对劲。等下——

  陌生来电、境外号码、每天固定时间两通、其余时间绝不多打扰……

  不会是——

  她脸色一变,切到短信中,瞪大眼把俊仪骂人的话一字一字地看了。

  很好,她骂他变态跟踪狂,畸形的爱无福消受,一辈子阴沟里的臭虫。

  “……”

  应小姐就算穷尽一辈子的想象,也无法想出天生坐在迈巴赫里的男人,在看到这样一则短信时,有多眉头紧锁怀疑人生。

第7章

  今天原本是商宇集团太子爷正式入驻勤德总部办公的日子。

  勤德置地是商宇集团在内地的商业地产分公司,因为天高皇帝远,又不是商宇的核心产业,因此全体员工过了好些年逍遥日子。在中国地产飞速发展、全体地产人卷生卷死的黄金时代,勤德置地就连售楼处小姐都踩点打卡按时下班,很佛系。

  勤德内部的人都笑称,当初盖这个楼,一是为了应宁市政府的邀,建一座新的CBD地标,二是为了给商家几位的私人直升机一个方便起落的楼顶而已。

  现在太子爷真要来内地办公了,而且是常驻,所有人上演笑容消失术,先是一丝不苟地套上西服铅笔裙,再把有限的工作摸鱼到晚上七点。

  如此战战兢兢候了一个月,终于等到正式通知,邵董和整个随行董事办,将会于今日正式进驻办公,并进行工作视察和聆听高层Q3述职汇报。

  宁市的秋天日光烂漫,但勤德总部每层楼都是阴霾。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商邵大驾光临时,临近目的地的迈巴赫却缓缓停靠街道,并按下了双闪。

  康叔扶着方向盘。他被商邵突然叫停,正等着下一条吩咐。

  商邵还在琢磨那条短信。

  这个女人消失了三天,然后发了一条没头没尾、胡言乱语、精神状态堪忧的短信。

  作为一个从小耳闻目睹各种绑架勒索撕票案件、上幼儿园开始就乘坐防弹级别专车、亲弟弟曾被绑架过、出席外场活动绝对有四个保镖随行左右的香港顶级豪门继承人,商邵理所应当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被绑架了。

  这条短信是……她的求救信号?

  意识到这一点,他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在屏幕上按下三个数字:999——

  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不对,这里是内地,不是香港。

  康叔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大少爷罕见的凝重表情,正想关心,便听到他问:“内地的报警电话是多少?”

  “110。”康叔答,扶着方向盘回头问:“出什么事了?”

  商邵没顾得上回答,按下号码正要打,一则电话随即拨入。

  “应隐”二字出现在屏幕上。

  他面沉如水眸底晦沉,呼吸一息后才右滑接起。

  “商先生?请问是商先生么?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应隐语无伦次,拼命祈祷太子爷听完她解释再判她死刑。

  商邵刚刚稍安的心很快一沉,不自觉捏紧了手机。

  是她的声音,他不会听错。

  但很着急,而且惶恐,一听就知道……精神状态不太妙。

  他料想这是应隐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因为过于惊恐,所以才会半天讲不到重点。他截断她,直截了当地问:“在哪,我来接你。”

  应隐被他先入为主问懵了,又觉得他气场冷峻十分迫人,不自觉就顺着他说:“在、在酒店。”

  “地址。”

  应隐下意识就报了酒店和房间号。

  下一秒,电话那端的人呼吸声清浅,沉稳中带上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柔,给她无尽的安全感:“待着别动,交给我。”

  挂完电话,应隐对着手机陷入沉思。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俊仪比她更呆:“原来不是私生粉啊?”

  应隐扶额:“被你害死了,他说得这么好听,其实是不是来找我算帐?”

  俊仪还不知道事情严重性,乐天地说:“那我等下跟他道歉就是了。”

  应隐头痛:“他这辈子估计只被你骂过,你是这个……”她竖起大拇指,“记得写进简历。”

  俊仪:“……”

  宁市CBD中心大道旁。

  “要不要报警?”康叔已经调出了省公安厅的联系方式。

  “她有机会打电话,如果可以报警的话,应该会直接拨打110,而不是我。”商邵用最缜密的心思去解一道错得离谱的题:“她是明星,也许不方便报警。”

  但会打给他,也实在出乎他意料。

  无论如何,救人要紧。

  宁市太大,从CBD到酒店有两个小时路程,在这两个小时里,康叔的电话一直没停。

  两个小时后,酒店负责人诚惶诚恐迎接在门口,一同抵达的,还有几名有人质解救经验的特警、四名保镖,以及以防万一——一个谈判专家。

  酒店方先马不停蹄地带人去安保室,给特警看地形图结构图的同时,也同步调出了这一周的监控记录。

  特警快而专注地过着监控画面,一片令人提心吊胆的安静后,他总结陈词:“根据摄像头记录,这一周内进入过这间房的,只有房主本人、助理以及服务员。”他沉吟问:“可以再看一眼你那条短信吗?”

  商邵把手机递给他:“有没有可能,对方一直潜藏在她房间里?”

  酒店总经理一拍脑门:“私生粉!有的有的!有出现过的!以前那个谁啊,他粉丝藏床底下!”

  被男人沉冷的目光注视着时,经理心里一怵,结结巴巴就开始补充解释:“私、私生粉就是那种变态跟踪狂,想把明星据为己有的那种。”

  特警给出保守方案:“这条短信的确像求救信号,从上一次进房间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四十八小时。这样,商先生,我们先利用客房服务探探里面的情况,之后再议。”

  一行人分两部电梯上到顶楼,迅速安静地布好队形,之后,酒店的一名女性清洁员敲响了应隐的房门。

  “您好,客房打扫。”

  应隐刚跟麦安言过完杀青后的行程,听到声音,她也没支使在次卧的俊仪,自己赤着脚去开门:“稍等。”

  翠绿色的真丝吊带睡裙随着她纤细的小腿飘荡。

  电子门锁启动,门外七八人屏声静气严阵以待,门内女人形容慵懒笑容甜美:“早上——”

  “好”字变成尖叫,她花容失色训练有素,两手径直捂住了失去表情管理的脸:“又是真人秀吗?!”

  商邵:“……”

  特警保镖谈判专家:“……”

  康叔到底多活了几十年,什么离谱的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解除误会着实费了番功夫,特警跟谈判专家离开时,脸上还是呆若木鸡的状态,保镖守在门两侧,努力做到目不斜视,但四个人八只耳朵都在听女明星讲话。

  女明星精神状态游离:“我应该说谢谢吗?”

  商邵脸色黑沉语气冰冷:“不必。”

  避嫌到老远的康叔一声憋不住的笑。商邵听到了,闭了闭眼,显而易见的动怒,但又不知道他在生谁的气。

  “为什么要发这么奇怪的短信给我?”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问。

  一旁的程俊仪弱弱举起手:“对不起,是我发的,我以为你是那什么……私生粉。”

  私生粉,变态跟踪狂,想把明星据为己有的那种。

  酒店经理的声音在商邵脑内循环播放,商邵烦躁无比,单手拧松领结:“我那天晚上,不是把号码告诉你了?”

  应隐心虚无比:“没存。”

  “为什么?”

  “存了也没用……”应隐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紧闭着双眼:“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不识好歹不吃敬酒,以为商邵要动怒离去,没想到太子爷本尊却只是沉沉舒了口气。

  再开口时,语气又恢复到了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沉冷:“怎么会没用?如果你今天真的遇到了危险,这通电话就有用。”

  应隐怔住,合掌的手不自觉垂到了胸前,双眼一瞬不错地看着商邵。像个在祈愿的小女孩。

  俊仪实在太不机灵,因而得以从这男人的气场中逃脱,天真疑惑地问:“为什么不再打个电话确认呢?只要再打一通,就不用这么大动干戈了。”

  虽然她问得有道理,但应隐只想求她停止冒犯这个男人:“对不起商先生,我助理她……”

  商邵脸上没有任何一丝不悦,顿了一息,垂眸注视着应隐:“想过,只是怕威胁到你的安危。”

  程俊仪突然就脸红了。偷偷的,她是为她老板脸红的。

  应隐哑口无言,被助理的不灵光传染,心里却有浪潮似的,一阵没过一阵。

  两人半晌无话,商邵目光一动,看到了她肘侧的浓重淤青。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应隐条件反射就去捂,但她这次彻底懂了什么叫“捉襟见肘”,捂了左手露了右手,左右手互相捂住,膝盖也把她出卖了个彻底。

  “拍戏弄的。”她索性很大方地扬起唇,展示给他看,明媚且无所谓地笑:“很正常的,只是不太漂亮。等上映了,我请商先生去电影院。”

  三言两语结束,该道别了。

  满公司的人都还在等着,商邵简单地告辞,临行前忽然又想起什么,脚步停了一停。

  “你好像很喜欢穿睡衣开门。”

  语气很淡,但耐人寻味,不知道是质问、疑问,还是提醒。

  应隐神情一慌,条件反射低头去看。

  她穿了内衣的,只是这条翠绿睡裙吊带比较长,露出两根细致的锁骨,大片雪白肌肤下,曲线隐约起伏。

  不是不雅观,只是美得太强烈。

  应隐噎住,怪他,但底气不够,所以一开口就怂了,声音小下去:“明明是商先生每次过来都不打招呼。”

  那一瞬间,一直默声候着的康叔,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看到商邵勾了勾唇,笑容极淡,像是拿她没办法。末了,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扬了下两指,算是道别。

  电梯在走廊尽头,离得远。走廊暗红描金,中式边案上的大花瓶里插了几支兰花。画面俗不可耐,应隐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真算是纡尊降贵。

  电梯门闭合,沉降下去。应隐抚着光裸的臂,舒了一口气回到房内。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香港的号码。她接起,心跳莫名快了一些。

  明明刚才才道过别的。

  对面的男人声音醇而充满磁性,听到声音,眼前便总不自觉浮现他那双眼。

  他的语调绅士高贵,英伦式的,又漫不经心:“应小姐,我想这次你该存好了。”

  应隐“嗯”一声,脚步停了下来,纤瘦白瓷般的背贴上雪白墙壁,垂着头,一双蝴蝶骨感受着墙的凉意。

  “存的什么?”

  应隐不敢存他的名字,像天上月,高不可攀。她未着颜色的双唇轻启,舌与上颚齿关轻轻擦着,擦出三个动人已极的发音:“商先生。”

第8章

  挂有香港和内地双牌照的迈巴赫自停车场缓缓驶出。车内的男人已经挂上蓝牙耳机,吩咐勤德那边先开始述职会议。

  程俊仪蹲在落地窗前,目送着车子离开,又发现了歪掉的重点:“商先生的港牌竟然只有一个数字3,真好记。”

  应隐闻言,果然也注视了一会儿。明黄色牌照上确实是干干净净的“港·3”,她不了解香港车牌的发放机制,但料想如此简洁,必然昂贵。

  只是为什么是“3”?想拍一张“8”的话,对这个男人来说也不难。

  俊仪有些稀奇古怪的思路:“那将来要是他跟谁交往了,车接车送的,岂不是一眼就被认出?”

  应隐敲了一下她脑袋:“你跟他交往?想这么多,过来收拾行李了!”

  今晚上她还有最后一个大夜,接着明天便收尾杀青了。进组三个月,她带了五六个行李箱,名不副实、面积大缩水的套房早就被她的私人物品占满,收整起来得有一阵工夫。

  距离上戏还早,应隐蒙上眼罩,准备再补补觉,耳边却听小助理话不停:“你刚才为什么没请他进门说话?”

  “跟他不熟。”应隐语调平板,心想,幸亏没请,否则让他看到满屋子乱飞的真丝睡裙蕾丝内衣,她还有什么明星光环?

  “他也没有说要进来。”

  “人家讲礼貌。”

  俊仪:“好喜欢。”

  应隐:“……喂。”

  俊仪解释:“我只是觉得现在讲礼貌的男人很少,尤其是有钱男人。宋总就不太讲礼貌。”

  “你又看出来了?”应隐觉得好笑,带一点自嘲。

  “如果今天骂的是宋总,我们可能都要遭殃,他不允许别人冒犯他。”俊仪叠着柔软的衣物:“但商先生真有礼貌,连我讲话他也都会看着。”

  她愣愣一阵,说出心底话,“他看着你讲话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很重要。”

  应隐心里一紧,嫌她话多,扔了个枕头过去让她安静。

  程俊仪敏捷躲过枕头,说完最后一句:“他还来救你。这么离谱的事,他来得这么快。他是会来救你的那种人。”

  应隐忍无可忍,翻身坐起:“干什么,没完没了一见钟情了是不是?”

  俊仪心里没有男欢女爱,因为她颈侧有一大片被烫伤的疤痕,向来没考虑过谁会喜欢她。这一点她老板也知道。可见老板此刻的暴躁并非因她而起。

  每当她发脾气的时候,小助理程俊仪就闷声不吭,因为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应隐的脾气自己就会消退掉了。

  柔软的、堆满了真丝织物的床铺发出轻微动静,是应隐躺了回去。她闭着眼,干净的两道眉皱得死紧。

  “咦。”俊仪从她呼吸里就听出她还没睡,拎起一条羊绒,“这个收不收?”

  应隐摘下眼罩,暗红色的披肩被酒店洗净烘干了,已经没了那股洁净的香味。她轻轻地说了一句“shit”。

  又忘记还了。

  黑色银顶迈巴赫平稳驾驶,开过国道边的小镇时,跟来时一样,又引起了围观和目送。

  这是自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承袭而来的真正血统,而非街面上寻常能见到的梅赛德斯-迈巴赫。一千三百万级的座驾不过是商邵日常的商务车,超6米长的车身,让前后座在挡板升起时也有充沛的活动空间。

  林存康知道,商邵进入到工作状态中时心无旁骛,不喜欢有人打扰,因此不等他吩咐,便自觉地升上了挡板。

  蓝牙耳机里,高管的汇报有条不紊,平板上的会议界面同步播放着季度数据,商邵认真聆听,垂眸的视线专注清明。

  习惯性地,他伸手从西裤口袋里摸出白瓷制的烟盒。

  瓷盒薄而润,没有任何指印,比一些人的眼镜片还干净。上盖由银色金属链接,揭开,里面是三支香烟和一柄火机。

  香烟是南美定制,并非市面上能买到,有淡淡的沉香味,温和雅致,即使是不抽烟的人,闻着也觉得舒心。

  这是商邵每日随身的物件,三支烟,绝不超额。社交场上,难免有别人给他敬烟,抽与不抽,全看他心情。

  到他这种地步,拒绝别人,接受别人,主动权已全在他。

  摸出烟盒时,指侧碰到另一件坚硬物件。

  他咬住烟,微垂的视线愣了一愣。

  手指勾出,掂在掌心,一枚方糖似的绿色宝石戒指。

  蓝牙耳机里,汇报已经结束,众人都等着听他发问,谁知道他此刻心不在焉,眼神微眯,咬着烟的唇角也微微怔松。

  是她的戒指。早上知道要过来,便打算危机解决后,亲自当面还给他,于是从康叔那里要了回来。

  没想到还是忘了。

  商邵失笑地摇了摇头,却没还给康叔,而是学他的样,将之收到西服内侧口袋。

  应隐一觉睡醒,窗外阳光还是很盛,她把眼罩推上额头,第一件事就是从被子底下摸出手机。

  要命了,刚刚入睡前一直在想着怎么给商邵发短信还披肩,以至于梦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睡得她十分心累。

  俊仪给她倒一杯冰水,瞧着她解锁手机。

  有一则新短信,发件人是「商先生」。

  真丝被凉凉的,应隐忍不住趴下,把脸贴上去。贴了一会儿,她才打开商邵的那则短信。

  其实是很寻常的措辞:

  「应小姐,你上次扔给我的戒指,打算什么时候要回去?」

  应隐却能想到这男人说这话的语气与眼神,如山林晨雾,清淡的,又令人捉摸不透。

  她翘起腿,两条小腿交叠回勾,从程俊仪的角度看,她就像个小姑娘。

  应隐回:「你什么时候有空?」

  商邵居然回得挺快。不过几秒,他回复:「取决于你。」

  要亲自去拿吗?应隐吃不准。商邵希不希望她亲自去拿?好再次相见。

  她迟疑不定不过数秒,商邵却已道:「我可以派人送给你,今天这个酒店?」

  好,原来他不需要再次相见。

  应隐刚刚还悬着的心落了回去。

  她在短信里公事公办地提醒他:

  「我明天就杀青离组了,最好就这两天。」

  「你的披肩,也一起交给你派过来的人么?」

  商邵说:「凭你高兴。」

  应隐回了大逆不道的一句:「还以为商先生做事只会凭自己高兴。」

  预料中的,商邵果然没回复她。

  应隐没特意等,束了马尾去跑步。跑步机是她让酒店搬进她房间的,毕竟她每天都跑,又是大明星,去健身室很不方便。

  跑步时,手机放在一旁窗台上,一有震动就很醒目。

  但直到她跑完去洗澡,手机也始终没再有动静。

  商邵刚跟华康的董事长打完一程高尔夫。

  秋天下午的太阳也激烈,但不如夏天刺眼,两人回到遮阳篷下休息,跟随的下属和球童都收了伞,远远地站开。

  华康作为新布局的央企,董事长谭北桥地位非同凡响,六十岁,院士工程师,享部级待遇。别人见他无端低三头,但商邵却不用。

  商宇开赴内地,按理说是平等合作关系,但谭北桥跟他父亲商檠业有交情在,商邵便视他如前辈,端好了谦逊内敛的姿态,恭敬,但不拘谨。

  “我上个月在香港,跟你爸爸难得相聚,听他的意思,放你来内地他还是很舍不得的。”谭北桥跟他闲聊。

  “让您见笑。”商邵勾了勾唇,“这两年我们父子也算得上是两看相厌,我来内地,他长松一口气。”

  谭北桥大笑:“你啊你!别当我不知道,当年为你的婚事,你爸爸可是焦头烂额,怎么样?现在有没有什么新的姑娘?”

  但凡长辈主动关心起婚姻感情,多半都跟着下文。

  商邵自然知道他意思,但没给机会,讲话滴水不漏:“还没有,不过,也暂时没有打算。”

  “是你眼高于顶。”谭北桥笑言,“我本来还说,有个很好的世侄女想介绍给你,刚从英国回来,该跟你聊得上话,人也漂亮,生物学硕士。”

  商邵一听就知道对方年纪颇小,笑了笑,婉拒:“这么年轻,配我委屈了。”

  谭北桥转过脸去看他。

  离四十尚有距离的年纪,但只有眼底沉静暴露人生阅历,多余的岁月痕迹,便很少了。

  这也许也是得益于,他并非是那种西方的五官轮廓。

  他是东方式的,温润的双眼,鼻骨挺,但并不过分硬朗,一双薄唇习惯性噙些笑意,配上清明又沉稳的眼神,使得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很捉摸不透、八风不动。

  是很耐得住琢磨的长相。

  何况还有经年从英国皇家公学里教养出来的谈吐,一身浑然天成的优雅。

  不说举手投足,他连讲话的语速——那种恰到好处的匀缓、沉稳,都让人觉得矜贵。

  谭北桥调任过几个单位,都是在南中国深耕开拓。要在大湾区做大宗生意,进出口、珠宝、航运、港口、基建、酒店、医疗、轻工……就绝绕不开商家。

  他跟商家算是熟络,因此很清楚商邵的品行与才能,更清楚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往他身边送女人,以指望能得他青眼相看,好跟着鸡犬升天。

  但商邵自始至终,片叶不沾。

  除了一年前,那场鲜有人知的、被紧急叫停的订婚宴,和那个传闻中离他而去的女人。

  谭北桥自以为知道全部。

  他望着起伏不定的辽阔绿茵场,眯眼:“看来像你爸爸说的,你还没做好投身下一场的准备。”

  商邵不置可否,只是勾了勾唇。

  过了会儿,老人家自知扫兴,托辞去洗手间。商邵目送他走,接着让康叔把那支私人手机给他。

  「还以为商先生做事只会凭自己高兴。」

  这确实是有失尺度的一句话,考虑到早上的兴师动众,更觉不出是揶揄还是埋怨。

  商邵在户外椅上搭腿坐着,檐下暗影的眼底瞧不出情绪。

  过了几秒,他拨出电话。

  应隐正在冲澡,浑身泡沫,听到程俊仪喊着什么。她关小水,满手泡沫停在颈口,仰着脸:“啊?”

  程俊仪已经拿着手机到淋浴间门口:“商先生电话。”

  应隐手忙脚乱:“别接别接!”

  晚了。俊仪已经划开了通话,递了过去。

  淋浴声沙沙地下,应隐只能就着泡沫接过。滑不溜秋的,她捏得很紧,站得也紧,声音更紧:“商先生?”

  商邵听了两秒:“下雨了?”

  “没有。”

  应隐条件反射地关掉花洒。

  雨声停了,呼吸在密闭的空间里清晰了起来。

  商邵明白过来,顿了数秒,才说:“下次洗澡时,可以不接电话。”

  高尔夫球场的遮阳篷也许是有些年头了,他觉得不太够用,虽然秋日微风吹过,他还是被晒得燥热。

  “是助理接的,她今天得罪了你,不敢怠慢你。”

  商邵笑了笑:“你是在说她,还是在说你自己?”

  “我还没有把你得罪透吗?”应隐静了静,说话有回声:“商先生,我怕你。”

  她怕他。

  这三个字,从商邵心底缓慢地浮起,泛起水纹。

  他顺她的心意,慢条斯理亦真亦假:“得罪了,也欠了人情,不还一次,你像惊弓之鸟。”

  应隐僵住。在他面前,她果然是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