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隐秘

  这话倒在情理之中, 月芙答应一声,又客套地赞了崔桐玉几句。

  崔桐玉得了空,也没叫侍女伺候, 而是微微侧过身, 提起桌案上的茶壶,亲自给月芙倒了一杯茶, 面带歉意道:“阿芙,自你嫁过来至今,我还未好好同你说过话。我知你宽容大度, 先前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曾冲撞过你, 我还一直未曾向你说一声对不住,你却没有计较,今日难得只有咱们两个, 我得替他给你道个歉。”

  说着,她将那杯茶奉道月芙的面前。

  事情过去这么久, 月芙虽心有余悸, 对“崔贺樟”这三个字避之不及, 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崔桐玉会主动提起,甚至还态度诚恳地道歉。

  她连忙接过茶杯,笑着道谢,又说:“阿嫂快别这么说,此事与阿嫂无关,我并非不讲理之人,哪里会一直记在心上?”

  她知道, 崔贺樟养成那样偏执张狂的性子, 和崔桐玉的纵容不无关系。但崔桐玉今日道歉, 可完全没给她不领情的余地,便是为了赵恒,她也要笑着咽下这口气。

  午后,薛贵妃才带着侍女出现。

  薛贵妃虽是长辈,可论年纪,却只比崔桐玉长了一两岁,她素日又爱艳丽的浓妆,今日也不例外,一身橘色留仙裙,发饰繁复,即便是寒冬腊月,也露出修长挺拔的脖颈,宛如满山白雪中傲然挺立的红蕊。

  单论品阶地位,薛贵妃为正一品,与月芙这位八王妃相当,而太子正妃则与皇后相当,乃宫中之主,但崔桐玉丝毫没有托大之嫌,立刻带着月芙起身,亲自迎上去,让薛贵妃坐到主座上,这才命人将几份需再度过目的文书送上来。

  薛贵妃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并不做决断,只略看几眼,便都点头表示无异议,不到一个时辰便算过了。

  这时,有侍女送上刚沏好的花茶,冲三人道:“方才太子殿下回来了,听说贵妃与八王妃也在,特意命奴送些花茶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见这句话,月芙仿佛观察到崔桐玉与薛贵妃二人面上几乎同时飞快地闪过一丝异色。

  可还未待她看清,这二人又已恢复成自然平静的模样。

  崔桐玉笑道:“是了,若非太子殿下提醒,我倒要忘了,这花茶是今年春夏之际,我亲自做的,从摘花、晾晒到烘烤,都未假他人之手。前几日殿下还夸这茶滋味清雅,香气宜人,二位也尝一尝吧。”

  薛贵妃抬起着了浓妆的明媚眼眸,冲崔桐玉笑了笑:“太子妃心灵手巧,每日处理这样多的事,仍有闲情逸致亲自晒花茶,实在令我佩服不已。”

  月芙心里亦对此话十分赞同。

  眼看将要傍晚,薛贵妃从榻上起身,冲两人微微颔首,扶额道:“不早了,我还得回太极宫让人替陛下熬参汤,这便先回去了,都坐着吧,不必送我。”

  眼看崔桐玉要起身相送,薛贵妃便添了一句。

  崔桐玉也不过分生疏客气,依言带着月芙停在原处,目送她离开。

  眼看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薛贵妃也已先走一步,月芙又坐了片刻,也起身告辞。

  崔桐玉直到这时,才稍稍露出一分疲态,一面道别,一面不忘嘱咐身边的侍女将她一路送出去。

  月芙跟着这名侍女沿着来时的路,出命妇院,朝左春坊的方向行去。

  然而,才行到丽政殿附近,就忽然见西面的道路上,咸宜公主赵襄儿正坐着步辇,在十几名侍婢的簇拥下往这边过来。

  月芙克制住想皱眉离开的冲动,停下脚步,朝已渐渐行近的赵襄儿点头致意。

  近半年的时间未见,两人之间丝毫没有缓和。不过,与过去月芙一向处于弱势,毫无还手之力的境地相比,如今的她,至少已不必卑躬屈膝。

  亲王妃与公主同为正一品,无高下之分。

  赵襄儿则与过去一样,高高在上,经过之时,也不自步辇上下来,甚至连片刻停留也没有,只冷冷瞥她一眼,便让抬着步辇的内侍继续前行。

  月芙不觉意外。她回京这些日子,王府长史同她说过不少这半年来的事。赵襄儿婚后与杜燕则相敬如宾没多久,便渐渐有了不和的传闻。

  一来,赵襄儿为人强势,对杜家母子一向不假辞色,反要他们时时捧着、哄着。杜燕则的母亲赵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一两日还能忍耐,日子久了,难免心中有怨,产生争执。

  二来,赵襄儿心高气傲,总觉得杜燕则虽是功臣之后,却直接把梁国公的爵位让给了侄儿阿翎,很不甘心,便时不时在皇帝面前提及此事,惹得杜家两房之间生出嫌隙。

  婚后夫家如此情况,她心中郁结,如今见到夫君的前一任妻子,自然没有好脸色。

  赵襄儿的手里拎着一枚被细长链子吊着的小小的球形银质香囊,从步辇的扶手上垂下来,在半空中轻轻晃悠。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经过月芙身边的时候,她的指尖轻轻一松。

  那细长的链子指着的方向恰好是月芙站立之处,银香囊也跟着坠出去,擦过月芙的裙摆,砸到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香囊裂为两半,里头已燃尽的香灰被震出来,统统沾到月芙的裙摆、短靴之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齐胸襦裙,外罩大袖衫与毛皮氅衣御寒,此刻襦裙下摆赫然染上大片泼墨一般的香灰,十分刺目。

  身旁的侍女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来,试图替她拍开裙摆上的灰烬。

  可为了御寒,冬日的衣物上用的布料都格外厚实,襦裙的外面虽还是光滑的丝绸,氅衣和短靴用的皮料却十分粗糙,灰烬一沾染,便怎么也拍不掉了。

  赵襄儿见状,盛气凌人的脸上闪过几分得意之色,随即恢复矜贵,阴阳怪气道:“哎,天冷,我手上没拿稳,真是对不住了。”

  月芙低头看着自己狼藉一片的衣裙,原本只觉愤怒不已。

  可一对上赵襄儿得意的表情,忽然又觉得心平气和了许多。

  从前的赵襄儿,仗着身份悬殊,能当众给她脸色看,也能在背后支使崔贺樟这样的人折磨她。

  可如今身份上的悬殊已然消失,赵襄儿自不敢再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便只能将满腔忌恨用这样不入流的伎俩发泄出来。

  “公主不该因一己私怨做出这样与身份不符的举动,若让旁人知晓,恐怕要笑话公主心胸狭窄,行止无度了。”

  月芙让那名侍女起身,自己则挺直身子,直视着赵襄儿说。

  赵襄儿登时觉得被堵了一口气,脸上原本的得意之色荡然无存,怒道:“怎么,这点小事,你还要告诉旁人?”

  月芙笑了笑,摇头道:“我当然不会做这样不入流的事。陛下平日最疼爱公主,若不小心听闻这样的事,定会替公主伤心遗憾。你我皆为人子女,又怎忍心做这等不孝之事?”

  这一番话,当真是一语双关。

  一来表明自己这个儿媳的孝顺,二来,又暗讽赵襄儿过去一贯的作风——遇事便到皇帝面前诉苦,让御体欠安的皇帝替她操心不已,实非孝顺子女的行径。

  赵襄儿当然听出了她的嘲讽之意,不由比方才更加怒气上涌,忍不住伸手指着她,冷笑道:“你!沈月芙,你果然不简单,过去装得那样可怜,处心积虑嫁给八郎,如今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月芙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再回答。

  赵襄儿自觉无趣,又不能在东宫如何。前几日,因杜燕则爵位的事,她才被皇帝责备过,此时不宜再生事。

  无法,她只好恶声说了句“快走”,示意抬步辇的内侍们赶紧离去。

  月芙站在原地没动,身边送她的那一位侍女见赵襄儿已离开,这才小声问:“八王妃殿下,可要随奴到内廷,收拾一下衣物?”

  氅衣的下摆处,依旧一片狼藉。

  月芙点头,恢复温和的面目,微笑道:“有劳你了。”

  两人遂转身,重新往北面去,绕过命妇院,进入宜春宫。

  这里是太子妃的起居之处,侍女将她引至紧邻着寝房的一间偏室,将暖烘烘的炭盆拉得离她近些,又伸手替她脱下外面的氅衣和脚上的短靴,柔声道:“请王妃稍候,奴这就往浣衣处去,替王妃收拾干净。可要再唤人进来伺候王妃?”

  氅衣和短靴须得用浣衣处的软刷,才能将上头沾染的灰烬除干净。

  月芙摇头,见旁边的围屏之间有一张贵妃榻,正觉今日有些累,便打算在此小憩,道:“你去吧,不用让人进来,我在此处歇一会儿,若阿嫂问起来,便替我回禀一番。”

  她倒不担心这名侍女会在外人面前多说方才的事。这是崔桐玉□□出来的人,想来是懂分寸的。

  侍女应“喏”,转身出屋,将屋门轻轻带上。

  四下顿时寂静一片。

  崔桐玉平日简朴,身边的侍女不多,东宫的下人,大多都是赵怀悯在支使。此刻崔桐玉不在宜春宫内,侍女们仿佛也都消失了。

  月芙第一回 来东宫,没想太多,揉揉看太多文书名册后,有些酸胀的双眼,慢慢在贵妃榻上侧躺下,阖眼小憩。

  模糊之间,就要入睡,却忽听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太子赵怀悯的声音。

  “怎么想起要到这里来?我这里,还有哪处你没去过的?”

  他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低沉的调笑和暧昧的暗示,一听便知他要做什么。

  月芙皱了皱眉,有些担心他们会到这间屋里来。

  这时候,崔桐玉定还在命妇院中与赵襄儿说话,赵怀悯身边也不知是什么人,竟敢到这里来放肆。

  她从榻上悄然起身,正思索着是否要立刻出声,提醒他们此处还有旁人时,却忽然听见一道熟悉无比的女声。

  “这里是太子妃的寝宫,我可没来过。”

  那是才从命妇院离开,说要回太极宫为皇帝赵义显熬参汤的薛贵妃!

  月芙心中大骇,险些尖叫出声,幸好反应迅速,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将所有声音压入心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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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窥破

  “我这辈子都没有当正宫皇后的命, 难道连看看东宫正妃的寝宫也不行?”

  薛贵妃的嗓音轻佻而婉转,与她平日在外时给旁人留下的印象大相径庭。

  赵怀悯轻笑一声,在后面推了她一把:“那就进去看看, 今日让你试试太子妃的寝宫, 看看床榻是否比你的寝宫更宽敞柔软。”

  薛贵妃轻呼一声,脚步趔趄地跨进屋里, 一手扶着门框,转过身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舍得?和别的女人在妻子的床榻上翻云覆雨……还是你早就试过了?”

  大约是这话听起来格外刺激, 两人对视的目光都闪现出幽黯, 忍不住同时颤了颤。

  薛贵妃囿于深宫,整日守着年迈体衰的老皇帝,心如枯井, 唯有和赵怀悯厮混在一起时,才能得到片刻慰藉。

  赵怀悯则生性不羁, 头顶时刻悬着权力的宝剑, 稍有不慎, 就会飞快落下, 让他越发谨慎的同时,也越发追求刺激。

  干柴遇烈火,迅速引燃。

  薛贵妃被牢牢压在属于崔桐玉的那张床榻上,赵怀悯倾身而上,两人很快扭在一起,兴许是仗着这里是东宫内廷,不会有其他人, 发出不小的动静。

  “他近来可有对我十分不满?”

  “那是自然……他可一点也不糊涂。你安分些吧, 勿犯天颜。”

  “哼, 我知道,近来可什么都没做,这不是还将沈月芙请来了。”

  “你……啊!你真打算收手了?上次没得手……我以为你这次不会错过的……”

  “这里是长安,出了事,我可说不清。还是留到他回凉州以后吧。”

  赵怀悯说得够多了,再多的事也不敢告诉薛贵妃。他低头看着身下放荡而妖艳的女人,面上的阴霾很快被欲色代替。

  宽敞透亮的寝宫很快充斥着两人毫不掩饰的暧昧声响。

  而与他们仅一墙之隔的月芙则惨白着脸,拼命掐住指尖,让自己保持冷静。

  隔着一道墙,那两人的话,她听得并不真切,却分辨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凉州”两个字。

  虽还沉浸在发现这两人隐秘关系的惊恐之中,她也还是迅速理清了他们话里的端倪。

  赵怀悯在利用薛贵妃打探皇帝的消息,并想趁赵恒回凉州以后,再对他动手!

  她无暇多想,只想想办法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逃脱。

  这件事可不是她方才以为的太子和宫中侍女偷情那样简单,若是被太子和贵妃知道她已撞破他们的秘密,一定不会放过她。

  然而,她方才不但将氅衣交了出去,连短靴也一并脱了,此刻在偌大的东宫,简直寸步难行。

  正在她犹豫着到底该直接只穿罗袜离开,还是假装熟睡,等着那名侍女过来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来不及多想,猛地揪紧衣襟,凭着本能躲到门边一道帘幕与架子后的空隙间。

  这个位置紧邻着廊庑,若有人开门进来,不仔细寻找,不会发现她的存在。而在她紧挨着的身后,隔一道门扇,就是廊庑。

  外面的动静一下子变得特别清晰。

  脚步声在隔壁的寝宫门边停下,那名侍女快速敲两下门,低声道:“殿下,太子妃让奴来知会一声,咸宜公主此刻也在东宫。”

  屋里令人脸红的动静停了停,接着是赵怀悯压抑的声音:“知道了,下去吧。”

  侍女不再说话,更不逗留,立刻应声离开,仿佛对屋里的情形没有半点意外。

  “襄儿怎么这时候来了?”薛贵妃慵懒的嗓音中带着几分不满。

  “谁知道。不过,她与阿玉素来交好,近来也时常过来。”这是赵怀悯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隐隐有被打断的不悦,“走吧,襄儿平日过来,总要往宜春宫来。”

  两人不再说话,一阵声响之后,相继离去。

  很快,又有一名侍女进去看了两眼,大约收拾了一番,将门窗敞开,便迅速走开。

  月芙听着外头来来往往脚步声,直到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才战战兢兢地松一口气。

  看来,崔桐玉不但知晓赵怀悯和薛贵妃之间的私情,甚至还有意纵容,帮他们一道隐瞒。

  她回到榻边,在心里飞快地权衡一阵后,重新躺下,等待方才替她送氅衣和短靴的侍女回来。

  没过多久,那名侍女便回来了。

  她先敲了敲门,朝里唤了一声“王妃”,片刻没听见动静,才推门进去。

  月芙此刻假装熟睡,半点听不见动静的样子,直到侍女在榻边跪下,轻轻推了她两下,才做出一副悠悠转醒的样子。

  “几时了?”她半撑着榻沿,慢慢做起来,摸了摸右侧的脸颊,“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脸颊上有几道浅浅的红色印记,是方才等待时,她特意用力将这半边脸压在软枕上留下的压痕。

  侍女看着她惺忪的睡眼,笑着摇头:“才过去两刻,王妃睡迷糊了。奴将氅衣和短靴送回来了,都清理干净了。”

  “是啊。先前在命妇院看着阿嫂处理事务,着实有些累。我在王府中,鲜少有机会打理这些,郎君将这些事都交给长史了。”

  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裙,穿上靴子后,又披上氅衣,这才跟着侍女离开,再度往南面的宫门方向行去。

  在命妇院外,两人遇见了结伴而行的崔桐玉和赵襄儿。

  月芙心中猛地抖了一下,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冲二人点头问候。

  赵襄儿自是不乐意见到她,冷冷瞥一眼,便不屑地移开视线。崔桐玉却多看了两眼,笑着问:“阿芙,原来你还未回去,襄儿方才还与我说起你了。”

  “阿嫂,我本是要回去了,只是方才‘不小心’弄脏了衣物,不得不先去清理一番,公主应当知晓的。”月芙心里害怕极了,却只能极力装作镇定的样子。

  以崔桐玉的缜密心思,发现端倪是迟早的事。她现在只想先从东宫脱身,然后等赵恒回来,将事情告诉他。

  想到崔桐玉还特意让人提醒了赵怀悯和薛贵妃,而眼下,仍能心平气和地与赵襄儿说话,月芙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寒。

  “原来如此。方才襄儿也提了一提,她在我这里随意惯了,冒犯了你,并非有意,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崔桐玉不动声色地说完,微微朝月芙身边的侍女眼神示意。

  “阿嫂多虑,这点小事,我并未放在心上。时候不早,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不打扰阿嫂和公主,告辞。”

  月芙说完,冲两人点头致意,转身继续朝奉化门的方向行去。

  无人阻拦。

  崔桐玉站在原地看着月芙的背影,迟迟不动,直到赵襄儿等得不耐烦,才重新拉着她往宜春宫去。

  ……

  马车早已等在奉化门外,月芙在侍女的搀扶下登上马车,面上始终带着微笑,直到马车的车门关上,才身子一软,倚靠在车壁上,大口喘气。

  方才听见的话音宛如纷乱的棉絮,充塞着她的脑海、耳中。

  赵怀悯、崔桐玉、薛贵妃,这三个人的影子也一直在眼前浮现。

  与他们相比,赵襄儿的那点挑衅已然微不足道。

  她忍不住敲了敲车壁,嘱咐车夫:“劳烦行快些,我有些累了。”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听得车夫担忧不已,连忙道:“眼下还在宫中,不可行太快,王妃放心,一出宫门,奴立刻快马加鞭。”

  “好,有劳。”

  出了最后一道嘉福门,车夫果然加快速度,不到两刻钟的工夫便抵达王府。

  月芙一下车,便先问身边的人:“郎君回来了没?”

  “殿下还未回来。方才杨参军回来报过信,说殿下今晚与兵部的几位官员有应酬,要晚些才会回来,请王妃不必等殿下用夕食。”

  月芙无奈,只好在府中耐心等待。可心里装的事实在太令人不安,她等也等得不安心,连夕食送来也没吃几口便让撤了下去。

  素秋不知出了什么事,小心地问了两句,见她只是怏怏地摇头,却不回答,也不敢再问,只让人时刻盯着府外,一见赵恒回来便立刻来报。

  ……

  宜春宫内,崔桐玉带着赵襄儿到自己的寝居中坐下,趁她不察,不动声色地四下察看一番,没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这才收回视线。

  赵襄儿是来找她倒苦水的,近来杜家很不太平,朝中也有不少官员对她的行止颇有微词,惹得她无处发泄,只好时不时到东宫来躲个清净。

  崔桐玉耐心地听她说话,时不时答应两句,待将她哄得气性暂消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她立刻招来两名贴身侍女,问:“先前太子殿下到这儿来了?”

  “是,殿下在此处,奴来过后,便很快离开了,是奴亲自收拾的屋子。”

  “见到其他人了?”

  那侍女想了想,摇头道:“不曾。”

  “可八王妃分明说,在这儿逗留了片刻。”崔桐玉转向另一名侍女。

  另一名侍女答:“八王妃在旁边的那间屋中小憩了大约两刻的工夫,奴将王妃的衣物送去浣衣处,回来时,王妃还睡得正熟。”

  两人又分别将当时听到、见到的情形一字一句仔细述说一遍,却因互相未遇见,无法辨出事情的先后。

  崔桐玉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立刻派人去寻赵怀悯。

  ……

  沐浴过后,月芙没心思像往常一样看书、说话,只是坐在灯下苦等,时不时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

  一直到过了宵禁的时间,外面的仆从才终于奔进来说殿下回来了。

  月芙惊跳起来,连木屐也没穿,只着罗袜便跑出屋,一下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小跑着沿廊庑而去。

  赵恒恰好走进院中,见她这副样子朝自己奔来,不禁皱眉表示不赞同,可双臂已本能地张开,被她奔过来扑了个满怀。

  “怎么了?”赵恒感受到她的依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再微微用力将她腾空抱着,大步往屋里去,“我才回来,你便这样急切。”

  月芙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直到这时,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落地,忍不住带着点鼻音闷声道:“我想郎君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日兵部的几位同僚多喝了两杯,我派人将他们送回去安顿好后,才得脱身,让你挂念了。”

  赵恒耐心解释,将她抱进屋后,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替她把已经脏污的罗袜褪下,露出一双白嫩的玉足。

  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又问:“今日发生什么事了吗?阿芙,你看起来有些紧张。”

  “嗯。”月芙抬起头,目光担忧不已,轻轻拍两下自己的胸口,道,“我、我在东宫发现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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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别怕

  两人让下人统统退下, 把屋门关严实,一同坐到内室的床榻上,月芙这才小声地将白日在东宫发生的事向赵恒一一道来。

  “谁能想到, 太子竟然如此……不羁, 会同薛贵妃暗中苟且……听他们之间的话,仿佛已非一两日之久。”月芙说得满脸忧虑, 当时虽害怕极了,可本能使然,也竭尽所能地记住所有细节, 自然没有放过赵怀悯说的那句“我这里, 还有哪处你没去过”。

  “还有太子妃,她分明什么都知道,还帮他们掩人耳目。太子还要对郎君不利, 要等郎君回凉州后,再对郎君下手!”

  想到这些表里不一、心思毒辣的人, 月芙心惊不已。

  赵恒听完后, 久久不语, 只是紧抱着月芙, 在她后背安抚似的轻拍,脸色却阴沉到了极点。

  他没想到,太子私下里会做出这样的事。

  太子从小被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近三十年来,独得偏爱,本该与皇帝亲如寻常父子,却背着皇帝做出这样的事。

  他一直以为, 太子对他这个亲弟弟疏远, 只是因为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对他下手,也是为了争权夺势,稳固东宫储君的地位。

  至少对皇帝还有敬畏、孝顺之心。

  如今看来,似乎都是假的。

  皇帝的偏爱和包庇,他的忍耐和退让,仿佛无济于事。

  “别怕,阿芙,有我在。”赵恒将脸搁在月芙的肩上,下意识挡住冰冷的神色,轻声安慰两句,又问,“你把从你进宜春宫后,直到遇见太子妃这之间的事再想一想,重新与我说一遍。”

  事关重大,他得先分辨清楚,崔桐玉是否已经知晓月芙发现此事。

  月芙也明白轻重缓急,当即沉下心来,仔细回想一番后,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重新说了一遍。

  赵恒沉吟片刻,道:“如此看来,他们十有八九无法确定你已撞破此事。”

  正值多事之秋,若暂时无法确定,以崔桐玉稳重谨慎的性子,应当不会轻举妄动,只以试探、防备为主。

  毕竟,这样隐秘龌龊的事,即便月芙此刻便闯入太极宫将事情告诉皇帝,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甚至会让人疑心她别有居心,污蔑太子,替自己的夫君争夺权力。

  但,此事隐而不发,不代表他们就会放过月芙,放过他。

  “郎君,太子本就已对你忌惮不已,甚至要等咱们回凉州后再动手,若疑心我已知晓他和贵妃的私情了,更不会放过咱们。”月芙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种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情况,她已经面对过一次。但那时,她至少知道崔贺樟到底要做什么,而现在对崔桐玉和赵怀悯却一无所知。

  “没错。”赵恒点头,对此也不怀疑,“阿兄对我的防备,早不止一两日了。”

  他无心争权,这么多年来,对太子的许多行径,始终选择视而不见,凭着那点兄弟亲情,多番退让,至多也只是退出朝野,从此闲云野鹤,做个庸碌无为的纨绔子罢了。

  现在,这条路已走不通了。

  太子不但想将他挤出朝廷,甚至很可能要他的性命,连月芙,他的妻子也被牵涉其中。

  他这辈子珍而重之的人,除了苏仁方,便是月芙。

  他若再不有所应对,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阿芙,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赵恒摸摸月芙的脑袋,在她因为紧张而红扑扑的脸蛋上亲了几下,温柔安慰。

  月芙抱住他的腰身,主动仰起脸亲他的嘴,担忧道:“郎君打算怎么做?”

  她有点担心,不知赵恒会如何应对,毕竟崔桐玉和赵怀悯到底会如何处理也未可知。

  赵恒本意不想让她多操心,但也明白若不告诉她,反而让她不安,于是解释了一句:“别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唯有秘密本身不存在的时候,才是最安全的。”

  ……

  宜春宫中,崔桐玉等了许久,侍女才终于将赵怀悯请来。

  “怎么这时候急着找我?”他微微下垂的眼尾处透出不耐之色,“我方才正与詹事说话。”

  他有事在身时,素来不喜旁人打搅,因来人是平日最有分寸的崔桐玉,才愿耐着性子过来一趟。

  崔桐玉也难得没有和颜悦色地向他解释清楚,而是直接让所有人都退下,连门窗也关得严严实实,沉着脸道:“大郎,你今日可是带着贵妃来我屋里了?”

  赵怀悯皱眉,目光怪异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怎么忽然在意起这种事了?”

  崔桐玉摇头,脸色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凝重道:“并非我在意,大郎,今日宫中有客,你们竟也敢如此放肆!你可知,八王妃,那个沈月芙,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事!”

  赵怀悯一听这话,也没心思计较她语气中的不敬,立刻追问:“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

  崔桐玉深吸一口气,默默闭了闭眼,克制住心底的情绪,耐着性子将事情一点一点说清楚。

  “大郎,这一次,若非我特意命人到内廷寻你们,提醒你们不要乱来,恐怕场面会更加难堪。”

  她心中有不小的怨气。赵怀悯与薛贵妃之间的私情,原本她打心底里就不赞同。

  并非出于妻子的嫉妒,而是觉得风险太大。薛贵妃不是个逆来顺受、安分守己的人,为了寻求刺激便找上赵怀悯,将来何时背叛,谁也无法预料。况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一旦被发现,后果难料。

  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冒这样大的风险,得不偿失。

  赵怀悯也有几分悔意,可更多的还是恼怒,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禁低声怒骂:“下面的人都是怎么办事的?我分明让宜春宫中不要留人,竟还将沈月芙带过来!”

  言下之意,有些责怪崔桐玉的那名亲信侍女。

  崔桐玉不置可否,只是说:“眼下追究这些已经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永绝后患。”

  夫妻多年,赵怀悯十分了解她,一听便知,她已经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你要如何?”

  “把贵妃除掉,便什么事也没了。”

  薛贵妃充其量只是皇帝多偏爱几分的宠妃罢了,和东宫的其他女人一样,可有可无。

  这世上的男人,但凡头脑清醒的,大抵除了正妻外,对待其他女人,都如玩物一般,这一个没了,换下一个便是。

  除掉她,一劳永逸。

  ……

  楚王府的寝房中,月芙将赵恒的那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几遍,忽然明白过来。

  “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