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

端什么玩意?

她心里瞬间好似有一千个扫把星拖着大尾巴划过天际,炸了个青天白日满地坑,周翡猛地扭过头去,瞪向那一脸怂样的谢公子。

闻煜又转过头来冲她一笑道:“这是周姑娘吧,一晃也都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朋友呢。”

是啊,还隔空打掉了小朋友的刀柄。

周翡方才为了装腔作势而挂在脸上的绝代高手表情没来得及撤换,已经先行僵在了那,呈现出某种木然的深藏不露,只好冷淡地点了个头。

谢允抬头看了白先生一眼。

白先生一笑一口白牙,说道:“属下奉命护送吴小姐先行一步,可是一想起‘三公子’的安危还悬在一线,便不由得坐立难安,岂敢置之不理,唉,可惜我自己又能力有限,只好带着吴小姐快马加鞭赶到最近的闻将军驻地,请飞卿将军帮忙,方才到地方就听说此地居然有活人死人山的大魔头出没,可真是吓死属下了,紧赶慢赶而来,幸亏您平平安安的。”

说到这,白先生顿了一顿,觑着谢允锅底一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拱了个手道:“三公子,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江湖处处险恶,您孤身一人到处走,也太让人提心吊胆了,还是回家吧。”

谢允苦笑道:“我就知道,明琛把白先生留给我,没安什么好心。”

白先生乃是一位知书达理的流氓,闻言乐呵呵的,一点也不觉得别人是在骂他,冲左邻右舍紧闭的房门拱了拱手,彬彬有礼道:“对不住诸位乡亲,多有搅扰。”

整一个客栈预备着要跟青龙主殊死搏斗的江湖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接着,闻煜有条不紊地安排亲兵跟着他在客栈中住下,其他人就地安营扎寨,又吩咐了不得扰民,将吴楚楚从随行的一顶小轿中请了下来,风度翩翩地对谢允道:“殿下,请。”

谢允好像被“殿下”俩字崩了牙,方才还叨叨起来没完,这会陡然成了个没嘴的葫芦,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闻煜先是同周翡说道:“令堂托人捎了一封信来到周先生那,听说你在这,周先生就顺便命我带来了。”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周翡,又笑道:“一别数年,你爹一直十分挂念,时常提起你。当年闻某奉命别下姑娘一把刀鞘,多有得罪,没记恨我吧?”

周翡其实记恨了好多年,但是没好意思说,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冲他点了个头。

闻煜很慈祥地看了看她,又十分客气地跟客栈中一干江湖人打了招呼,这才跟到楼上去了,不知要找谢允说些什么。

吴楚楚见了周翡,就跟见了亲人一样,也不怕这一客栈横七竖八的臭男人们了,黏在她身边不肯走,一迭声地说道:“你没事太好了。”

周翡低头看了一眼闻煜交给她的信,见那信是拆过的,信是写给她爹的,上面的字迹千真万确是李瑾容的,她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便漫不经心地回了吴楚楚一句:“我能有什么事?”

后面本来还有一句“不就是北斗的几条狗吗”,后来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猖狂不好,又颇为稳重地咽下去了。

然而过了一会,稳重的周翡法忍不住一探头,压低声音问吴楚楚道:“端王是什么王?”

吴楚楚听她提起这事,便说道:“我也没想到,一开始白先生带我去闻将军驻地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谁知道他们居然是朝廷的人,还有谢大……呃,端王殿下……竟然是当年懿德太子之子,旧都叛乱时,东宫被围,后来起了一把大火,本以为一个人都没能跑出来,后来才知道有个老太监冒死将小皇子送出了宫,后来南边的建元皇上把他接到了身边,册封为‘端王’,后来又是怎么……嗯……”

变成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江湖骗子满街乱跑,外人就不知道了。

吴楚楚将后面那句话咽回去了,她觉得周翡的脸色有点难看,便说道:“端王放着锦衣玉食的金陵不去,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必定也是有什么苦衷,未曾言明身份也是自然……阿翡,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翡的心情十分一言难尽,说不上生气,只是太震惊了,她对端王还是懿德太子没什么太明确的概念,华容的县官她还能有一点真实感,那些个王公贵族,她基本过耳就忘了——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周翡方才还在紧张地琢磨着万一来的人真是那什么活人死人山的青龙主,怎么把这一帮废物都全须全尾地保下来,这会又猝不及防地灌了一耳朵前朝旧事,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奋力游泳的鱼,分明正在冲击风浪,冲到一半,河沟突然干了,周围来了一帮走兽,让她站起来跟着跑。

周翡低头看了一眼手上这把新弄来的长刀,说道:“那倒也没有……”

就是差点把先太子遗孤捅成蜂窝。

她想了一会,还是十分消化不良,便干脆撂在一边,抽出李瑾容写给周以棠的信看了起来。

李瑾容的信上废话非常少,寒暄都没几句,周翡看了,怀疑他们俩肯定是时常通信,才能这么言简意赅。

李大当家写这封信的时候,还不知道吴家只剩下吴楚楚一个人了,信里对周以棠说,她思量再三,觉得四十八寨毕竟是个穷乡僻壤之地的江湖门派,恐怕会有莽撞人冲撞了夫人小姐,实在不大方便,因此她已经修书一封给王老夫人,倘若迎到吴家人,便往南护送到闻煜将军那里,请周以棠代为照顾安排。

后面又说,周翡李晟他们也随行其中,另外四十八寨中还有一些周以棠用惯的旧物,虽都不值钱,但不在身边恐怕不方便,因此也托了人给他送去,几个晚辈本就顽劣,这一趟出门恐怕连心也跑得野了,让周以棠严厉一点,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惯着他们。

周翡一目十行地看完,缓缓地皱起眉。

吴楚楚问道:“怎么?”

“没什么,”周翡道,“我娘叫我转道护送你去南边。”

吴楚楚“啊”了一声,一双眼睁得有些茫然的惶惑。

周翡看了她一眼,承认李瑾容这么安排似乎也有道理——千金小姐就应该住在高门大院里,出门有香车宝马、进门有丫鬟婆子才对,四十八寨里一帮师兄弟们整天除了比武就是斗殴,也确实养不好这么娇嫩尊贵的花。

可奇怪的是,李大当家早干什么去了?转道往南的事,在他们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还有让人捎东西给周以棠……周以棠离家多少年了?哪怕断胳膊断腿都应该习惯义肢了,东西现在才想起送?虽说李瑾容确实算不上什么贤妻良母,可也不至于粗枝大叶到这种地步吧?

她抓着手中的刀柄在手上反复转了几次,起了个主意,想道:“不行,我得回家看看。”

周翡打定了主意,没有声张,百无聊赖地听吴楚楚说了一些路上的见闻,见闻煜那些亲兵们很快将客栈打扫干净,乍一看,客栈简直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除了原先的住客都纷纷离开了。

这一场大闹,从早一直乱到了正午,谢允一直也没露面,整个二楼都站满了闻煜的亲兵,言明不必伺候,客栈里没有客人好招呼,小伙计已经退到后堂去了,花掌柜脸色好了一些,纪云沉就像个真正的厨子,去厨房炒了几个小菜,给几个各自心事重重的人端上桌,又重新泡了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他转头对那小白脸说道:“阿沛,我请花兄解开你双手的穴道,来吃些东西吧。”

花掌柜依言用硕果仅存的手指一弹,解开了小白脸上身的穴道。

小白脸冷笑道:“我这碗里的耗子药都放好了?”

纪云沉二话没说,端起他面前的饭菜,自己吃了一口,然后沉默地在他面前放好。

小白脸哼了一声,倒也能屈能伸,低头扒了起来。

周翡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方才宁可被割舌头打脸也不肯服软,怎么这会给口吃的又老实了?饿疯了?还是又憋了什么坏注意?”

随即,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她发现自己想的事越来越多了,几乎到了有点蛛丝马迹就忍不住琢磨一下的地步,也不知道自己是变得“明察秋毫”了,还是“一惊一乍”了。

兵荒马乱是一天,太太平平也是一天,谁也不比谁短长到哪去,夜幕降临的时候,周翡早早地把吴楚楚赶去休息,自己回房转了两圈,又把李瑾容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心想:“我娘让王老夫人把吴家人托付给闻将军,现在既然闻将军已经在这了,那我也算完成嘱托了。”

这么一琢磨,她就心安理得了,三下五除二涂了一封信,压在茶杯底下,自觉不算不告而别,然后周翡将自己随身的东西一卷,扛起长刀,便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第50章 夜奔

结果周翡钻出来只看了一眼,就缩回去了——闻煜大半夜不睡觉,看贼似的坐在她平时爱坐的窗口附近,正在自斟自饮,空荡荡的客栈里灯火通明,上上下下好几个亲兵轮班转。

她再一推开窗户,只见往日早早静谧下来的长街格外热闹,挑灯的兵将三五一群地沿街巡视,把小小一家客栈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简直有点插翅难飞的意思。

周翡撑着下巴,在夜色中凝神想了想,认为自己没必要自作多情,闻将军防的贼肯定是好不容易捉到的那位行为不端的王爷,自己要走,他不见得会拦,实在不必这么鬼鬼祟祟,大大方方地推门出去就行了。

“倘若他狗拿耗子,连我一起拦……”周翡略微回忆了一下当年闻煜打掉她刀鞘的那一掌——她承认,那时候闻煜确实比自己厉害,至于现在么?

周翡将长刀在手腕间转了一圈,心道:“倒可以来试试。”

就在她打算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光明正大地告辞的时候,旁边一间房的窗户突然给人推开了一条小缝。

客栈的木头窗户框年久失修,发出了细细的“吱呀”一声,周翡侧头去看,等了半天没等到下一个动静,还以为是风吹的,正要离开,那窗户缝里突然飞出了一个小东西。

周翡忙侧头躲开,定睛一看,不是暗器,是隔壁弹进来一块纸团叠成的“菱角”,正落在她的窗边。

隔壁住的是谢允,周翡不知道他又作了个什么妖,疑惑地拆开一看,只见里面分别用正楷、行草以及隶书三种字写了一长串“救命”,白纸黑字间都能听见他嗷嗷惨叫的心声。

周翡白天没回过神来,这会夜深人静了,才有机会细想这件事。

“端王”这封号,一听就让人觉得还挺值钱的,此人化名“谢允”,四处招摇撞骗,还离家不归……周翡自动把谢允和李晟归到了一路货色里。

理智地想一想,让他回“家”也不是要害他,就谢允这种三脚猫还自以为“够用”的功夫,整天在兵荒马乱的世道中四处乱窜,活蹦乱跳到现在,实在是祖坟上冒青烟。

周翡冷漠地心说:“爱莫能助。”

她抬手便要关上窗户,刚关了一半,隔壁就急了,从打开的窗户缝里传出了一声捏着嗓子的猫叫,尾音颤颤巍巍的,足以以假乱真。

周翡:“……”

脸呢?

周翡探出头,往四下看了看,见这会四下人不多,便冲隔壁小声道:“你干……端王殿下,你在捣的什么鬼?”

谢允一唱三叹地“喵”了一声后,将窗户缝推大了一点,露出半双手,以十分正宗的要饭姿势冲周翡作了作揖。

周翡翻了个白眼,果断将窗户甩上了。

突然,长街尽头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锣声,“铛”一声,传出去老远,在山间来回响,砸得人心头一跳。

周翡忙往窗外望去,只见雾气昭昭的长街上,除了闻煜巡夜的亲兵外,多了约莫有七八个人,先开始是几条影子,眨一下眼,那些人便近了不少,再眨一下眼,这几个人竟然已经闹鬼似的到了客栈下面,这几个人个个包得严严实实,从楼上看,帽顶到衣衫,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走在最前头的人手里拎着一面铜锣,无视周围已经戒备起来的官兵,在客栈门口,振臂一锤,又将那铜锣“铛铛”敲响了两次。

周翡耳边一炸,一时竟然有点晕。

只听隔壁低声道:“三更锣?”

周翡蓦地一偏头,只见谢允衣衫整洁地靠在隔壁窗边。

谢允伸手点了点她:“我算认识你了。”

周翡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合适,便干脆省了,直接问道:“三更锣是什么?”

“是……”谢允刚说了一个字,一掀眼皮,扫了周翡一眼,“就不告诉你。”

周翡的刀柄蠢蠢欲动。

这时,客栈中跑出两个亲兵,彬彬有礼地冲外面那伙人一拱手,说道:“我家将军问青龙主安好,不知青龙主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这一帮子夜幽灵闻言,纷纷让开,露出走在最后面的一个人,那人生得人高马大,几乎要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头来,负手而立,打量了这三春客栈一眼,随后略微一低头,旁边一人立刻会意,屈着膝盖走到他面前。

青龙主轻轻地捏起这手下的下巴,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

周翡心道:“有话不吭声,这是干什么?”

随即她一转念,反应过来了——是了,闻煜派亲兵出面,这青龙主也是好大的架子,非得同样让手下回答。

帝王将相看江湖草莽,是一群不服管教的匪人,各路高手看朝廷鹰犬,乃是一群摧眉折腰的奴才,自来是互相看不上,且又知道对方不好惹,因此都互相绕着走,井水不犯河水,直到曹仲昆破了这个规矩。

早年间宣扬“大昭正统”的抗曹人士中,有不少热血书生,这些人众很多不见得官高,也不见得权大,却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士,一朝被北朝强行镇压,有那些个江湖莽撞人自然要相救,惹了不少事。惹事倒没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犯了国法,抓得到的抓了就是,过一段时间也就算了,偏偏那曹仲昆仗着手下北斗,非要去搅合这一潭混水,闹得现在仇深恨大,哪里都是乱七八糟。

青龙主的手下上前两步,开口说道:“我家主人言道,此地南北不沾,不知是哪一位将军过宿?”

亲兵将手中令牌一亮。

那青龙主门下人又道:“原来是飞卿将军,深夜不速之客,搅扰将军休息了,只是我家主人走丢了一条小狗,那小狗伶俐得很,乃是我家主人爱宠,自己顽皮跑了,听人说被人绑了关在这家客栈中,我们也只好陪着来走一趟,请将军见谅。”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做出倾听的模样,想必青龙主是有“传音入室”之类的功夫。

过了一会,大概是青龙主传完了,那人又学舌道:“另外有手下狼狈逃回后,说这客栈中有一伙凶徒,不分青红皂白,不但扣了我家主人的狗,还杀了我们青龙座下的使唤人,踩裂了青龙旗,我等不过是来讨要个说法,飞卿将军也是个讲理的人,想必不会怪罪。”

“凶徒”之一的周翡和谢允对视了一眼。

便见闻煜缓缓地从木阶上走下来,抬头冲青龙主笑了笑,开口说道:“不是闻某不讲理,只是三春客栈中眼下住了贵人,实在不便久留诸位,我们明日清早就走,青龙主不妨多等一宿,明天您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们绝不打扰。”

青龙主终于拿完了架子,低低地笑了一声,却摇了头。

那敲锣的见状,又将手中铜锣重重地砸了一遍,随即这七八个人倏地散开,同时出手,立刻便有几声惨叫响起。

居然招呼都没打一声,说翻脸就翻脸!

周翡神色一凛——这几个跟在青龙主身边的,每个人的武功都不在九龙叟之下。

这时,那青龙主本尊突然抬起头来,周翡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瞳孔不由得一缩,只见那青龙主面白无须,一张大嘴却大得惊人,整张脸下面好像开豁了口,裂开好大一条缝,阴恻恻地冲他们一笑,然后凭空拔地而起。

周翡面前的木窗都在震颤,仿佛要被他一掌给吸过去。

这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武功都太过可怖,周翡却未惧反迎,手中刀鞘破窗而出,不由分说地扑向青龙主的掌心,被青龙主轻飘飘地一把抓在手中,然后铁打的刀鞘从尖端竟开始塌陷融化,一寸一寸地被他揉成了一团。

转眼青龙主已经上了二楼,手印在墙上一印,留下了半寸深的痕迹,谢允再顾不上开玩笑,喝道:“阿翡,躲开!”

周翡没理他,仗着窗外青龙主无处着力,破雪刀的“破”字诀流星似的泼了出去。

这刀被贪狼、九龙叟乃至于青龙教的翻山蹈海阵先后磨练过,快得发亮,青龙主似乎有些惊奇,“咦”了一声,擦着周翡的刀光在空中一旋身,随后一扬手,要去抓周翡的刀背。

周翡蹿上窗户,陡然变招,她的刀好像分成了三道锋,将青龙主整个人笼在了其中。

青龙主连避三下,随后“砰”一下抓住了她的刀背。

周翡当时就觉得一股无法抵御的大力顺着刀身传了过来。

她干脆飞身而出,伸脚一踩谢允推开的窗户,轻轻一蹬,先是将谢允连窗户再人都给拍回到了房中,随后借着这一脚之力,将身上的枯荣真气运转到极致,双手陡然下压,硬是将青龙主从半空中压了下去。

闻煜提剑上前,一剑向着青龙主身后挑来。

青龙主拽着周翡的长刀,回身轻拍了一掌,歪了的刀锋立刻撞在闻将军的剑上,闻煜轻轻一侧身,腾出一只手扶了她一把,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周先生见了,一定很欣慰。”

周翡一提肘撞开他的手,执刀立在一侧,轻轻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

闻煜却不给她再战的机会,吹了一声长哨,几个亲兵立刻上前,将青龙主团团为住。

周翡皱皱眉,正要上前,突然觉得身后有风声袭来,她本能地伸手一格一拧。

只听“嗷”一声惨叫,周翡愕然地发现谢允那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连忙放开。

谢允一脸呲牙咧嘴地甩着手:“快别逞英雄了,赶紧跟我趁机溜,快点!”

周翡:“……”

第51章 殷沛

谢允话没说完,突然一缩头。

周翡吃他的霉运已经吃撑了,一看他的动作,立刻默契十足地连头都没回,横刀就砍,原来是方才那活鬼似的敲锣人不知怎么往这边飘了过来。

刀刃撞上铜锣,周翡的刀太快,看似是挥了一刀,那锣却顷刻间响成了一片,堪比敲锣打鼓喜迎新媳妇。

敲锣人一撤手,铜锣四周立刻长出了一圈利齿,那锣盾牌似的扣在他手臂上,活像扛了个刀枪不入的乌龟壳。

此人轻功极高,再加上一身白衣,越发诡异可怖,偏偏周翡的蜉蝣阵越走越熟,两人转眼间在原地转了约莫有七八圈,简直让旁观者都眼花缭乱。

周翡刀法为一绝,跟蜉蝣阵搭起来更是绝配,可这敲锣人抱着个可攻可守的铜锣盾牌,像个蜷在壳里的王八,教人无从下口,而且无论蜉蝣阵怎么千变万化,他好像总能先一步察觉。锐利者常不能持久,何况周翡年轻,积累不深,这么长久地跟他磨下去也不是办法。

谢允看得直皱眉,四下寻摸了一番,突然扭头冲进客栈,不知从哪找了个铜盆出来,朗声道:“阿翡,法宝来了,速战速决!”

周翡:“什……”

她没问完,就听身后“嗡”一声。

周翡吃了一惊,脚不沾地地闪开,只见一个硕大的铜盆破空而来,当当正正地撞在锣上,撞出一声石破惊天的巨响。

铜盆边给那豁牙的锣撞了个口,叽里咕噜地弹了出去。

周翡一抄手将破洞的“法宝”接在手里,看清了此物是何方神圣,差点回头给端王跪下磕头。

这打得正热闹呢,一个破铜盆赶来捣什么乱?

可惜人家不给她五体投地的机会,那敲锣人先是被砸过来的铜盆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又卷土重来。

周翡手里举着个碍手碍脚的铜盆,扔也没地方扔,左支右绌地用铜盆当盾牌挡了几下,这通乱响,震得她自己耳朵都发麻,简直好像化身雷公电母。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这铜盆的妙处——那敲锣人原来眼神有点问题,半夜三更里需要靠锣声的动静定位,加上一个捣乱的盆,他顿时成了个没头的蝙蝠,方才鬼魅似的身法乱了!

这谢允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这么多年到处闲逛,是不是仗着轻功好跑得快,满世界听墙根了?

那吊死鬼似的敲锣人很快露出破绽,周翡抬手将铜盆丢到一边,“咣当”一下,敲锣人下意识地跟着响动偏了一下头,然而这一刻分神已经致命——周翡一带拉回长刀,半点不拖泥带水地抹了他的脖子。

她再一回头,发现谢允那厮已经不见了,四下扫了一圈没找着人,突然,面前落了一个小石子,周翡抬头一看,见他竟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房顶,正冲她招手。

周翡趁乱纵身跃上一棵大树,脚尖在树梢上一点,倏地上了房顶。

谢允一拽她的袖子,嘴里还美颠颠地胡说八道:“拐个小美人私奔喽!”

说完,他预感自己得挨揍,未卜先知地抬手抱住头,谁知等了半天,周翡却没动手。

谢允诧异地一回头,见周翡摩挲着沾了血迹的刀柄,问道:“打王爷犯法吗?”

谢允道:“打谁也不对啊,殴打庶民与殴打王子同罪……”

他本意是劝说土匪向善,不料土匪一听到“同罪”二字,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当即提起一脚便将谢允从房顶上踹了下去。

谢允像只九命猫,虽然是滚下去的,但在空中十分舒展地翻了个身,落地时已经调整好了姿势,几乎悄无声息地飘落在马厩旁边。

他一手扶着马厩的木头柱子,惊魂未定似的抚胸道:“分寸呢,分寸呢?男人闪了腰是闹着玩的吗!”

周翡蹲在房顶上,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他:“哎,你真是端王爷吗,会不会……”

她本想问“会不会是他们认错人”,但是转念一想,闻煜虽然同她萍水相逢,但看起来是个靠谱的人,应该不会犯这种错,于是话音一转,问道:“……是你投错胎了?”

谢允的嘴张了又闭上,愣是没想出应该怎么接这句话,哑然片刻,终于忍不住扶着腰笑了出来:“不错,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翡——这都能让你看出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说着,他三下五除二从马厩中拖了两匹马出来,将一段缰绳丢给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周翡:“放心,闻将军是你爹手下第一打手,青龙主从他手里讨不了什么好处……咦?吴姑娘?”

周翡回头一看,只见吴楚楚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双手还抱着个小小的包裹,气喘吁吁的。

周翡皱眉道:“这里刀剑无眼的,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吴楚楚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你们这就要走吗?东西都带齐了吗?”

谢允笑嘻嘻地回道:“跟着我抬腿就能走,什么都不用带,没钱了……”

周翡面无表情地接道:“去要饭。”

谢允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我还干过这一行?是不是见我年轻貌美,偷偷跟踪过我来着?”

周翡:“……”

周翡其实看得出,吴楚楚不想独自跟闻将军他们走,南朝无亲无故,她孤苦伶仃一个女孩子,去投奔一个从不认识的人,投奔的人只闻其盛名,从未见过,人品好不好、脾气好不好,一概不知道,确实令人惶然恐惧。

可是周翡自己风里来雨里去,随时能跟人拔刀动手,也实在不方便带着她,只好有意危言耸听,想让吴楚楚自己回去。

周翡心想:“怪只怪我本事不够大吧。”

要是她能像她外公一样就好了,跺一跺脚,整个武林跟着震三震,当年带着一个重伤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能大摇大摆地从北往南,想去哪就去哪,哪用顾忌那么多?

以吴楚楚的家教,断然不会开口强人所难,一时间,“可不可以带上我”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来,眼泪都快下来了,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她身后伸过来,一把扣住她的脖子。

吴楚楚被迫仰起头,连声都发不出来。

只见那分明被花掌柜封住穴道的小白脸居然不知怎么自己站了起来,他半张脸都隐藏在暗处,鼻梁高而细窄,下巴尖削,嘴角含着一点笑意,越发像个传说中杀人吮血的妖。

他越过吴楚楚的头顶看向周翡他们,轻声道:“别动,我虽然本领稀松,比不得南北刀这种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掐死个小丫头还是不难的。”

周翡一看见此人就戾气上涌,森然道:“你大可以试试,她少一根头发,我活片了你。”

小白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侧头在吴楚楚头发上轻轻嗅了一下,品评道:“我觉得这个姑娘比你好看一点,女孩子,细细软软的才好,整天打打杀杀的,小心长一脸皱纹……哦,也对,我忘了,通常你们都活不到能长一脸皱纹的年纪。”

周翡动了杀心,心神自然落在手中刀柄上,短暂地关闭了她的伶牙俐齿,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小白脸。

小白脸冲她眨眨眼睛,又笑道:“再说,我看起来难道像个怕死的人?”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谢允忽然叫道:“阿沛。”

那小白脸听见自己的名字,目光一动。

“唐突了,我听纪大侠这样称呼阁下。”谢允彬彬有礼地冲他笑了笑,然后一张嘴就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想必阁下大名便是这个了,那么敢问尊姓,是否是‘殷’呢?”

周翡没听明白,心说姓“阴”还是姓“阳”有什么区别?

那小白脸的脸色却倏的变了,整个人就跟被疯狗咬了似的,嘶声吼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掐得吴楚楚真快断气了,哆嗦得像一片秋后的枯叶。

花掌柜不知什么时候潜到他身后,那小白脸暴怒之下心神失守,竟没能察觉,被独臂的花掌柜一掌打了个正着,他踉跄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周翡毫不迟疑地一步迈上去,探手扭住那小白脸的小臂,一拉一拽中带了点分筋错骨的意思,“嘎啦”一声便将他的小臂关节卸了下来,同时接住吴楚楚,往身后一甩丢给谢允,提刀便要宰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