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忙疾步走了过去。
铁敖肩头披着件长衫,脸色枯黄,发髻散乱,缓步而出。
他一眼看见苏旷,气就不打一处来:“呵,老夫还以为,苏大侠这就不辞而别了,怎么,有什么物事忘记带了?”
苏旷忙跪倒,左腿伤口在石地上一激一撞,痛得不自觉就伸出二指扶了扶。
铁敖瞧出一丝不对,巍巍弯下腰,伸出右手,捏着苏旷衣领,就要掀开。
苏旷抬手,伸手一格:“师父!”
“放肆!”铁敖双目之中有光颤抖:“你……你……去哪儿了?”
苏旷摇头:“师父,我和师弟斗剑去了。”
铁敖扯着他衣领的手用力一顿,苏旷还是轻轻挡着,铁敖怒道:“松手!”
“铁世叔”,楚随波也走过来,远远地拂衣跪倒行礼:“小侄见过世叔。”
铁敖手顿了顿:“随波?你……你怎么来了?”
楚随波微笑:“小侄特来拜见世叔。”
铁敖盯着苏旷:“嗯?”
楚随波又道:“小侄在笑纳楼里幸会苏兄,苏兄身手超绝,冠于当世,铁世叔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千古独谁笑纳楼?”铁敖只气得浑身乱颤,一把撕开苏旷衣襟,他用力过猛,扯着一片布,踉跄后退几步。
重重包裹的伤口,白布之下依旧有血迹渗出。
“师父!”苏旷忙爬起来去扶。
铁敖只气得浑身乱抖,牙关格格作响,脸色由青转白:“千古独谁笑纳楼?千古独谁笑纳楼?你好……好……好一个有种的……畜生!”
他重重扬手,就是一记耳光。随即以手加额,紧紧闭着双目,一口气好半天缓不上来。
苏旷也顾不得楚随波,也顾不得师父乐意不乐意了,他一把抱住铁敖,回头叫:“风筝!端碗热粥来!”
小院子里头,二毛正喜出望外地翻着:“呀,还有双绣花鞋,你快看——”
风筝抿着嘴,紧紧皱眉:“你那么喜欢,两套都是你的。”
二毛有些不解:“你怎么了?”
风筝紧紧握着笛子:“大师兄今天有点儿不对,二师兄今天也有点不对。”
“风筝——”苏旷远远一声喊,短促急厉。
风筝一跺脚,拔腿就往铁敖那儿跑,跑了两步,回头:“二毛,你去拖着娘,多摘几根黄瓜,捡嫩的摘,千万别让她过来——去啊!”
二毛大惑不解,低头去找娘亲,临走还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新衣裳,只轻轻嘀咕,这一大清早的,都是怎么了呢?
第七章 大道如天我独出
“师父!”风筝一头撞进铁敖怀里,“谁把你气成这样?你说,我给你出气!”
铁敖目视苏旷:“哼!”
“师兄!”风筝又一头栽进苏旷怀里:“谁把你气成这样?你说,我给你出气!”
苏旷谨慎多了,瞟了两眼,柿子捡软的捏,目视福宝:“哼哼!”
风筝插着腰站在福宝面前:“笨蛋!”
可怜福宝蒙受不白之冤:“为什么是我?”
风筝还是叉着腰:“师父最疼大师兄了,大师兄最疼师父了,现在师父生大师兄气,气他出门打架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大师兄又傻不拉及的不会解释两句,这时候你上去说合说合,又显出你聪明,又显出你孝顺,你还直愣愣地盯着那把破剑看,等什么呀,等人家楚大哥上去吗?”
楚随波点头一赞:“好聪明的丫头。”
风筝甜甜一笑:“谢谢楚大哥夸奖,我年纪小,嘴又笨,说话没个把门的,万一说错了,您可别见怪——楚大哥呀,您这大老远跑过来,是闲操哪门子心啊?”
“风筝,不得无礼。”苏旷瞪她一眼,顺便比了比大拇指,意思是丫头你继续。
楚随波笑笑:“风筝,我与苏兄是世交好友,特来拜会尊师的。”
“不成不成,我师父糟老头子,不经拜会,一拜会就抽过去了。”风筝蹭开铁敖胳膊,一屁股往他怀里一坐,头枕着他肩窝,“师父,我们进屋吧,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铁敖抬手要赶开风筝:“风筝,大人说话呢,你闪开。”
风筝撇撇小嘴,拉着一副要哭的脸,撒娇:“师父,你老糊涂了……你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凶我,你让我面子往哪儿搁啊。”
铁敖微微一怔,这小丫头胡搅蛮缠几句,虽然分不清形势,但已经把一屋子亲疏排开。他摸了摸风筝的小辫,缓缓道:“旷儿,你这通胡闹,为师的稍后再责问你。随波啊,神捕营公务繁忙,怎么有工夫来看望我们师徒?”
楚随波站起身来,躬身一礼:“世叔。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小侄本也无意打扰世叔清修,只是笑纳楼里,苏兄随勇,却也寡难敌众,若是一味蛮斗,恐怕性命堪忧。小侄是外人,这话不该我说——苏兄恐怕已经报了一命换一命的念头,以报答铁世叔养育之恩,只是苏兄可曾想过,你若真在笑纳楼里有个三长两短,铁世叔如何独生?轻毁躯体,此谓不孝也。笑纳楼里算的是江湖旧账,账目都在铁世叔名下,是也好非也好,铁世叔一生英雄,何曾是敢做不敢当的人物,苏兄为人之徒,代亲定夺,陷铁世叔于不明不白,虽然孝心可嘉,此谓不义也。笑纳楼中,杀机四伏,风少侠动则损毁规矩,静则百般煎熬,坐立难安,束手无策,此拳拳赤子之心,苏兄一概罔顾,此谓不仁也。铁世叔所谓案件,桩桩件件都与神捕营有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天经地义,即便有了疏忽,也是神捕营上下一以共之,苏兄大手笔撇开我神捕营,反倒显得铁世叔当真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勾当,好生生的天下第一名捕,就此沦为匪寇一流,恕我直言——苏兄此举,目无法纪,此谓不忠也。”
苏旷没来由的就有点想笑,这一招先发制人是神捕营入门之课,基本上人人都会来一段。神捕营的捕快出去,捉拿的也多半是要犯,贼寇匪类的也就罢了,如果摊上侠义道人物,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人,被拿之人总要呼喝几句“为何捉我”、“天理何在”、“王法何存”之类的惯话,这时候身为神捕,总不能像县衙里的小捕快似的地甩出一句“屁,老子就是王法”来。但这个时侯,两边人都抄了家伙,摆了架势,神捕也不能坐下来真要摆事实讲道理,理论一番“我跟你说说,到底为什么抓你”,这种话攀扯到最后,一股气都泄了,打起来垂头丧气得很。
自古以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神捕营就定了一套规矩,拿人的时候,先要气宇轩昂地撂出些狠话来,务必要砸到对方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为止。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流派,说起来苏旷当年还是开创者,他当年把这一套,用到了滚瓜烂熟,比方说,春秋二考,挟带个纸条儿,那破坏国家法度是为不忠,辜负父母期待是为不孝,一旦点选官吏,窃取国家俸禄,有负百姓重托是为不仁,弃同科莘莘学子十年寒窗辛苦于不顾是为不义。
这一套也确实挺有用,还真有一次,有位圣人就束手就擒了。
只是后来一天,苏旷忽然就不想再用了。
他看见七八个新入营的小捕快,贴着墙根,勤加苦练先发制人之术。一个指着对方鼻子念念叨叨 “你卑鄙,你无耻,你下作”,一个背着双手说“你有何用,你有何德,你有何能,你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
整整三个时辰里,他们翻来覆去说的只有一句——你什么都不是。
说起来倒也奇怪,他放弃了羞辱别人之后,别人羞辱他的时候,他也就很少再跳起来了。甚至有时候还能听出些遣词造句的不当之处。
可现在的问题有点麻烦,有些东西,师父是在乎的。
他迟迟不肯把笑纳楼之事告诉师父,并非是因为江湖险恶,而是因为,那一本生死簿,足以摧垮师父的尊严——谁能荣耀半生,到头来听着一圈人指责,桩桩件件都是罪过?
至亲之人流血洗罪,固然是听来感人肺腑,但如果根本就没有罪,那就更好了。
疏不间亲从来都是一句废话,夫妻父子手足同胞,总有世上最不禁挑拨的关系,要不然,他当年哪儿来的胆量一个人去离间龙晴与凤曦和?
唔……龙晴与凤曦和,也不知道晴儿是不是已经身为人母了,是儿子还是女儿?长得像爹还是像娘?当年达里湖一别,他可是许诺过来春再见的,却从此迟迟不肯赴约。或许……或许这一次可以吧,小金去找一个人了,去问问她,你肯不肯早一点回来?
被师父骂既不愉悦也不长见识,苏旷听着听着就神思自行开溜。楚随波刚刚说到“笑纳楼里尽是仇家,借刀堂中满是杀手,苏兄如此坐以待毙大为不智。铁世叔要真问小侄意思,小侄以为,七日之约,实在可以不赴,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即便说铁世叔不顾忌自家性命,总也要顾及合村的无辜百姓,老幼妇孺……”苏旷就琢磨开了,要是带着小鲨去见晴儿,还真是有趣,你瞧瞧,你瞧瞧,外头晃了几年,找了个比你还漂亮能打的。想着想着,他就捏着下巴, “嘿嘿”笑了两声。
“怎么苏兄,我说得不妥么”?楚随波问。
妈的,你滔滔不绝,跟说书似的,我哪知道妥不妥啊?苏旷又不好明言我在想些别的重要的事情,只好点头:“全凭师父定夺。”
“也好,难为你肯松这个口。”铁敖放下风筝,站起来:“那么随波,你来安排吧。随波,福宝,你们随我来。”
铁敖转身走进房里,楚随波跟着就走了进去。
苏旷一把捞住福宝:“什么就他来安排了?他都说了些什么?”
福宝纳闷;“师兄,楚大哥说的,你都听见了啊?”
“我……这个……”苏旷恼了:“叫你再说一遍,你就再说一遍。”
“他说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不是那个,后面的。”
“他说你守江湖道义,笑纳楼未必守,笑纳楼守江湖道义,借刀堂未必守。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娘,我妹子,还有左右邻居都无法保全。不如尽早离开,出了地头,行事也灵活点儿。”
“嘿,我也劝师父赶紧走啊,师父干嘛不听我的,听他的啊?”
“师兄,你是让师父别死撑着,赶快跟你走,楚大哥是陈明利害,请师父拿个主意。”福宝捏捏他肩膀,“你这么聪明,怎么不明白呢?师父这脾气,那轮得到你替他做主?”
福宝不敢怠慢,跟着也走进师父房里。
苏旷默默坐着,坐了一会儿,取了三只茶碗摆在面前,中间插了几根筷子,瞪着筷子,嘴里念念有声。
风筝看了一会儿,从衣兜里掏出两块糖果,搁在碗里,小心提醒:“大师兄,拜神要祭品的”。
苏旷一甩胳膊搭着她肩膀,一口气叹得无比长:“唉……唉……唉……”
风筝继续提醒他:“你现在拜神有什么用啊,刚才干嘛不说?”
苏旷揽着风筝的肩膀,拈起里糖果在手指间轻转:“多说多错,楚随波一进村我就知道,我争不过他的。”
风筝不高兴:“可是师父最疼你了。”
苏旷努力让小丫头明白:“风筝,我有六年没跟着师父了,他老人家喜欢的,是当年那个苏旷。”
风筝有点懂了:“当年那个苏旷是什么样呢?”
苏旷想了想:“就和这个楚随波差不多吧,说话慎重,做事利索,对他老人家敬若神明,做什么都唯他马首是瞻……不过当年没长开,现在是英俊多了。”
他手指一错,糖果喂到风筝嘴边,拈起筷子,在三个茶碗之间游走:“笑纳楼在这儿,神捕营在这儿,借刀堂在这儿,一明两暗,三家随便哪家我都不是对手,万一一起来了,那死得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丫头,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风筝靠在他肩膀上,满不在乎:“你以前怎么办,这回就怎么办呗。你不会听师父的,师父也不会听你的。”
苏旷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说的倒轻巧。那你听师父的,还是听我的呢?”
“我听你的,谁厉害我就跟谁。”风筝回答的速度之快,让苏旷都没反应过来,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师父在的时候,他们就派了福宝来,你在的时候,有这么多人来,他们肯定怕你。”
“少胡说,你师兄一介凡夫俗子,何足为惧?”苏旷握着风筝的小手,抱着她坐在膝盖上,蘸着茶水,在桌上划了长长一道痕迹,“他们不来,是因为我在这儿划了一条线。他们怕的,我怕的,都是这条线。”
风筝还小,还很难弄清楚师兄说的那条线究竟是什么,她只想在师兄怀里多赖一会儿。她喜欢蹭到人怀里坐着,喜欢被人抱着的感觉,娘怀里,师父怀里,甚至二毛怀里,他们疼她,也喜欢抱她,可抱着她的时候像抱着一只小猫,温柔爱护,却随时随地准备放下来。可是大师兄就不会,大师兄抱着她的时候,手臂结实又温柔,胸膛坚定又暖和,一刹那就忘了流浪的感觉,像家。
桌子已经老旧了,水痕很快就不清楚,漆面上的部分还水润,木面上的部分已经氤氲,裂缝处横断为二,但那总是条线,清清楚楚地划在那里。
水痕已经风干了,只有长长印记还在那里。
千百年来,江湖上风水轮流转,规矩一立再立,一破再破,刀尖舔血,命如草芥,只是这条线,艰难而曲折地划在那里,哪怕有朝一日道义灰飞烟灭,这条线,还在那里。
那条线,划得轻巧,重于千钧,起处为信,落处为诺。
拖刀为界,千人止步,信口一诺,便是一片江湖了。
“风筝,我得走啦。”苏旷摸了摸她的脸,手指在她眼角一顿,“怎么了?”
“去吧去吧。”风筝跳下来,蹲下,托着腮。
苏旷站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女孩子真奇怪,十岁到三十岁都是一样的,一会儿就不高兴了。
他向外走,风筝盯着地面:“你回来吃晚饭吗?”
苏旷顿了顿,没说什么。
风筝托着腮的两只小手用力把嘴巴拉长,免得哭出来:“你不跟师父说一声吗?”
“我怕他又把我骂哭了。”苏旷走到门口,随手顺走楚随波的油纸伞,撑开。
风筝扭头,无声无息比着口形,一字字问:“那你还回来吗?”
苏旷自然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向前走,信手一旋雨伞,如雾春雨里,搅起一天风波。
铁敖三年前还是一头乌发,如今已经花白,稀落不少,浑欲不胜簪。
楚随波慢条斯理地为他梳拢头发,系上青布带,端正了乌木发簪,笑道:“铁世叔鹤发童颜,愈见矍铄了。”
“到底还是随波乖觉啊!”铁敖呵呵一叹:“不像那个混账东西,只顾坐在一边看,一张嘴就是——师父,您老人家就快变成秃子了。”
“小苏素来快人快语。”楚随波奉上一盏茶:“铁世叔只是近些年气血虚熬了些,我看白发之下,又生乌发,世叔返老还童,也未可知。”
“你这孩子!”铁敖哈哈大笑,遥遥指了指楚随波: “神捕营里,可还好哇?”
“托世叔的福,都好。”楚随波略略躬身:“老叔伯们都想念世叔得很,新来的几位兄弟就只能久仰,无缘一睹世叔尊容了。”
铁敖抿了口茶:“令尊可还安好?”
“托世叔的福,都好。”楚随波接下铁敖手中茶盏:“家父每每念及世叔,思念不已。常说昭通风景亦有可观之处,世叔若有闲暇,不妨一游。”
铁敖又是一叹:“唉,旷儿若有三分似你,老夫也就余年无忧了。”
楚随波笑道:“小苏自幼就是豪侠脾气,难免有些不拘小节的。”
“豪侠?”铁敖击案:“我看他迟早毁在豪侠两个字上!这臭小子从小就喜欢逞英雄充好汉,这二年得了闲工夫,四处乱走,什么阿猫阿狗一声招呼都冲上去陪人家打架。可巧的是运道还不错,浪得几分虚名,这尾巴可就翘上天了,成日里跟我炫耀,好容易听他唠里唠叨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耳根子刚得清闲,又来问我,师父啊,我再讲讲那个千尸伏魔阵吧。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楚随波陪笑:“自古英雄多自诩嘛。”
“自诩?”铁敖哼了一声:“你是没瞧见他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头两个月,那是喋喋不休。师父啊,你知道那个谁谁是怎么夸奖我的吗?师父啊,你知道那个谁谁还要跟我较量,哈,他也叫较量,那就是我揍他和不揍他的区别而已。胡吹大气两个月,我没理他,那结果是没人夸自己夸,阿秀姐让他出门买个菜,回来都要炫耀——瞧瞧我买的白菜,那是青翠欲滴,举世无双,这就是眼力。你说这孩子原先也好端端的,怎么自从断了左手,反倒油嘴滑舌没头没脑起来?眼看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成亲成得早,孩子都该出来闯个名号了,还一副混不吝不知江湖险恶的架势!”
铁敖越说越怒,最后咳嗽两声。楚随波忙上前替他抚背顺气:“小苏这是想世叔夸他两句,也是人之常情。世叔啊,这……把小苏晾在外头,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敲打敲打他也是为他好。”铁敖刚刚顺下口气,又是哼一声:“夸奖他?他拉青屎的时候怎么不叫我夸奖他?难不成要跟在他屁股后头夸赞苏大侠英明神武不成?笑话。”
福宝瞥了门缝一眼:“师父,我去叫师兄进来吧。”
“让他自己反省反省,免得连自己错在哪儿都不知道。”铁敖面沉如铁:“大男人的,整天嬉皮笑脸,轻浮浪荡,过几年,有他哭的日子。”
楚随波摇头笑:“世叔,你操心太多,小苏成了家,自然就收心了。”
铁敖一转身:“成家?你不提还好,一提我气不打一处来。自打见面就跟我吹,师父啊,这回我勾上一个,那小妞特有钱,你跟着我,我跟着她,咱们爷儿俩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不用愁了。我这忍着脾气问他,姑娘在哪儿呢?人家跟我说,云游四海去了,可能一两年,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八年,只管放心,迟早回来。这气得我啊,男子汉大丈夫,媳妇没娶进门呢,就琢磨起吃人软饭来了。倒有孝心,还记得带着我。”
福宝听得眼睛发亮:“咦?嫂子要真有钱,还能带我一个……”
“福宝!”铁敖一拍桌子:“少跟你师兄学这些有的没的,为人处世,学学你楚大哥。”
福宝忍不住辩解几句:“师父,师兄也是念着你,要不然,那笑纳楼——”
“不提也罢……”铁敖倚在椅背上,摇了摇手:“畜生,胆大包天,连个招呼都不打,自己说去就去了,哪里把我放在眼里?”
福宝急了:“师兄也是为您好。”
铁敖闭上眼,摇头:“哪个稀罕他为我好,我是要他学着为自己好。”
“世叔拳拳舔犊之心,小苏若是知道,必定感激涕零。”楚随波宽慰道:“以小侄看来,小苏身手了得,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必成大器,世叔得徒如此,也该欣慰啊。”
铁敖阖目,拍了拍楚随波的手:“铁某人六十三岁,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早就看透了,旷儿是我一手养大,视如独子,哪里还敢企盼他成器?我只要他平安哪。我所忧虑,就是这孩子这些年太过一帆风顺,一派的任性狂傲,有朝一日遇到大挫,我又老废如此,无人可助他一臂之力,那时候悔之晚矣!老夫……就是他的下场!”
“世叔放心,我和小苏也算是杵臼之交。虽说是江湖庙堂各据一隅,真有难处,必尽全力。”楚随波委婉相劝:“只是这离村之事,宜早不宜迟,宜暗不宜明,真惊动起来,难免伤及无辜。”
铁敖点点头:“话是这么说……总让那厮养几天伤吧。”
福宝不解:“师父,师兄拖刀为界,与萧老板已经立下信约,七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