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识分子的道德理想,用宋人张载的话说,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天地立心”,我们的一颗心在天地之间,这是一个大的坐标系,有天地之心,天、地、人三方才能共同成长,才不会让我们觉得生命无根。“为生民立命”,即是说你的使命感是关乎天下百姓的,我们要取这么大的一个起点,才会有这么一种责任担当。“为往圣继绝学”,我们已经有多少往圣先贤创造出的绝学,因为相隔时空,今人难懂,已经搁置在那里,需要我们去继承。而这么一个“继”字,我的理解是,不是简单的传承,而是真正的阐发,要像司马迁那样“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继承。“究天人之际”是一种哲学;“通古今之变”是一种史学;“成一家之言”,他那样一种汪洋恣肆、“无韵之离骚”的笔法其实是一种文学。文史哲融入一体的时候,他的《史记》才会成为二十四史之首。虽然它远远不如《汉书》那样经得起推敲,但它那种个人的风发扬厉,天地之心,生民之命,在里面是有的。


你成就世界,世界才会成就你(2)
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说到他的父亲司马谈在病中向儿子托付,说五百年有周公,五百年有孔子,而到今天又这么多年了,有谁可以继绝学,为往事作一种阐发呢?司马迁在父亲的床前涕泗横流地说,小子何敢让贤,这是历史的选择,自己是无法推卸的。我觉得,这就是文人的使命,所以你“为往圣继绝学”,是对历史的交代;“为万世开太平”,是对未来的承诺。
今天的社会需要我们太多的人来改变,但那样一种“天地之心”、“生民之命”,它必须托付给一个健康的、有能力的、蓬勃的、有梦想的生命,这个生命本身不能是暗淡的、瘠薄的、脆弱的、消沉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在拥有了风发扬厉状态之后,才去担任那样的职责。你创造,你快乐,你成就世界,世界也会成就你的生命!


给你的是情分,不给的是本分(1)
有很多人对我说,《论语》再好,它也是两千多年前的东西了,当今社会跟两千多年的那个时代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所以他们就又了这样的疑问:当经典智慧和现实生活发生矛盾的时候,会不会有挫败感?会不会有怀疑、沮丧的时候?我说,当然人人都有他的怀疑和沮丧,但我们不能将其归咎于经典或现代给我们的理念。孔子有一句话:“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当你真正了解了生命规律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去抱怨的。你不把自己的生命交出去,你也不要指望哪一个经典来拯救你。你不断章取义,不急来抱佛脚,哪有他人的智慧可以用来抱怨?只有感激。
我觉得,每个人在完成生命觉悟、修炼、自省的过程中,这个世界给你的都是情分,不给的都是本分,在本分的时候不要抱怨,是情分的时候要学会感恩。用这样的心态去对待,每悟出来一点,它都是很美好的事情。
在困顿迷惑的时候,我相信泰戈尔说的一句话:“人向前走路,抬脚是走路,落脚也是走路,如果只抬不落,我们怎么往前走?”人的情绪总会有它的潮起潮落,你在迷惑的时候,会想到这是两个波峰之间的一个波谷,下一个波峰即将到来,所以凡是路总会走得过去的。抱着这样一种心态去面对困顿,佛家有个境界,当世界无情时我多情,当世界多情时我欢喜。欢喜之心一直在,没有什么迷惑走不过。
当这个世界给你情分的时候,当经典给你智慧的时候,你要学会感恩。学会感恩,我们的心灵才得以获得重生的力量,然后我们才可能有一个博大的胸怀去回报,去爱这个世界,去平等地对待世间万物。这就是儒家说的“仁”,墨家说的“兼爱非攻”。百家之说异彩纷呈,各有自己的一种阐发。墨家“兼爱非攻”,这是它的核心理念。也许有人会说,儒家被各个朝代的封建君主拿来作为统治人民的工具,它特别强调尊卑、等级,它怎么会有真正平等的“仁爱”呢?我想所谓等差之说,其实是它在后世作为统治之术被人为地放大了。可以说,当儒家真正强势起来的时候,也是它弊端最明显的时候。汉武帝独尊儒术的时候,儒作为绝对主流的意识形态,它的强权被放大,等差就随之出现,因为它成了统治阶级的一种御用术。但是,如果我们回到本初,回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样的一个性情层面,应该说等差是不明显的。
什么是仁呢?孔子曾经跟他的学生解释过,有五者能行于天下,仁就算做到了,这五者就是恭、宽、信、敏、惠。
他说,首先人要对世界保持由衷的恭敬,“恭则不侮”。也就是说,每个生命皆有尊严,这种恭敬态度是对所有人说的。
第二个态度是“宽”,“宽则得众”。一种宽和之心,心底无私,天地乃宽。这样一种心态才能得到大众的拥戴。
接着是“信”,“信则人任焉”。一个用生命守住信誉的人,就会有人用你,你的职业生涯就会顺风顺水。
第四点是“敏”,“敏则有功”。一个有敏锐之心的人就能建功立业。
第五点是“惠”,“惠则足以使人”。有慈惠之心,让所有人可以分享精神利益和物质利益,那你就足以使用别人。
孔子说,“仁”只要恭、宽、信、敏、惠就可以做到了,其中并不强调级差。
任何一个文化形态的诞生,一定是跟当时的文化环境和社会形态相关联的。《论语》产生的时候,整个社会的行为规范是靠“纲常礼教”的,也就是大家用一种礼法来进行道德约束。在那个时候,“民可使由之”,有一种意旨让大家知道怎样做就够了,在儒家的体系中,并不主张让老百姓去了解很多的知识与道理。还有比这个说得更过分的,比如“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都是当时站在封建统治者的角度上所讲的一种行为规范。
我从来不主张“为贤者讳”。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挑剔经典中已经过时、不合时宜和没落的思想,我们只能本着建设性思路,把对我们生命建设有用的东西从中提取出来。中确实有很多东西,在今天都已经过时。但我认为,宽容,也包括对古圣先贤的宽容。我们不是搞纯学理的研究,无需揪着没落的学理去死缠烂打。正如我们看一个半瓶子的,如果你看到已经空了半瓶子,那你就是悲观主义者;如果你看到还有半瓶子酒,你就是乐观主义者。


给你的是情分,不给的是本分(2)
我倒是觉得,年轻的朋友如果能摘掉有色眼镜去重读经典,从原初的阐发中得出自己的结论,也许是一件好事。我小时候,我们的教科书上对《庄子》的评价很糟糕,说《庄子》代表没落的奴隶主阶级的思想,说它是消极的,是腐朽的,是阻碍社会前进的。如果你这样去读经典,那你永远读不懂,你得到的就永远是本分,不会是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