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萧淑妃的骂语,《旧唐书》记为初囚之时,《新唐书》和《资治通鉴》记为临死之前。
[23]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五长寿元年八月条。
[24]《新唐书·王皇后传》便称“武后知之,促诏杖二人百”云云,似乎就连虐杀都得到了高宗批准。此殊为难解,故存疑。
[25]见《新唐书·王皇后传》。
[26]见两《唐书》之李忠传。
[27]见两《唐书》之李忠传,《资治通鉴》卷二百永徽六年十一月条。
[28]见两《唐书》之李忠传,《唐大诏令集·黜梁王忠庶人诏》。
大清洗
长孙无忌少年得志。
小人得志便猖狂,李义府就是。少年得志便张狂,长孙无忌就是。作为长孙皇后的哥哥,他与太宗皇帝年龄相近情同手足。太宗二十多岁当皇帝,无忌二十多岁做宰相,甚至一度统领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事务,其地位之崇高,权力之巨大,家族之显赫,直逼隋朝权臣越国公杨素。
长孙无忌志得意满。一次宴会上,他居然问客人:诸位看无忌的富贵,是比得上越公呢,还是比不上?
客人七嘴八舌。
长孙无忌却自问自答:要说比不上,也只有一条。越公富贵时已经老了,无忌富贵时还很年轻。[29]
这,难道还不是张狂?
张狂是会惹祸的,长孙无忌也一样。
前面说过,太宗皇帝对于立晋王李治为储,一直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他更看好的是吴王李恪。李恪的生母是隋炀帝的女儿,本人也跟父皇一样英武果断。这一提案当然动了长孙无忌的奶酪,因此不但极力反对,而且怀恨在心,总想伺机消灭这个在臣民心目中威望甚高的异己分子。
机会也说来就来。
永徽三年(652)十一月,京城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太宗皇帝的女儿高阳公主,状告丈夫房遗爱的哥哥、开国元勋房玄龄的长子房遗直对自己非礼。事情牵涉到皇家,高宗皇帝便派了既是首相又是舅舅的长孙无忌前去审理。[30]
然而审来审去,民事案却变成了政治案:房遗直指控房遗爱和高阳公主伙同他人谋反,阴谋拥立高宗的叔叔荆王李元景为帝。这原本是房遗直的一面之词,提供的证据也捕风捉影。但因涉案的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三位驸马都是当年魏王李泰党羽,长孙无忌便抓住不放锻炼成狱。
结果自然是一个个皇亲国戚人头落地。
此案的真相已无法弄清,冤情则大约在所难免。薛万彻就不服判决,无奈因房遗爱提供证词,只好走上刑场。临刑前他悲愤交加地大声喊道:我薛万彻堂堂男子汉,不能驰骋疆场为国捐躯,却因为房遗爱这混蛋而死,太冤了!
刽子手被他吓住,竟然一刀砍偏。
薛万彻又大吼一声:为什么不用力?
刽子手哆哆嗦嗦,连砍三刀才把薛万彻杀死。[31]
房遗爱却是另一副德行。作为第一当事人,他不但对谋反一事供认不讳,为坐实薛万彻罪行出庭作证,而且还诬陷吴王李恪也参与其事,希望以此讨好长孙无忌,争取在量刑时能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而宽大处理。
长孙无忌并没有给房遗爱一条活路,当然也没有放过让天下人对李恪死心的机会。与此案毫无关系的李恪无法自证清白,终于被赐自尽。死前,李恪大骂:长孙无忌!你玩弄权术,陷害忠良。如果祖宗有灵,不久你就要灭族。
无忌却毫无顾忌。本来,此案已经弄死了两个王、两个公主、三个驸马,他又在结案后趁机株连,软禁一王,流放一王、一宰相、一驸马。结果,皇室中稍有能力的都被剪除殆尽,以至于武则天改朝换代时易如反掌。这当然为长孙无忌始料之所未及,但他的大兴冤狱也天理不容。因此史家有评论说:此人后来冤死,可谓天网恢恢。[32]
报应同样说来就来。
显庆四年(659)四月,一个名叫李奉节的洛阳人状告朝中两位官员朋比为奸,图谋不轨。此案蹊跷怪异,高宗皇帝便派了中书和门下两省的长官前去审理。[33]
长孙无忌的末日到了。
事实上此时的长孙无忌,早已没有当年的权威。政事堂会议成员七人,六个不是他的党羽。更何况此案的主审官员之一,正是他的死对头现任中书令许敬宗。
许敬宗到底是历史学家,熟悉本朝故事,也深知当年长孙无忌怎样制造冤假错案。办法无非是先小题大做,将普通案件转变成谋反大案;然后由此及彼,顺藤摸瓜扯出想要牵连的人;最后刑讯逼供,屈打成招,据以结案。因此,他决定如法炮制,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把柄也很快就被抓住。被告之一由于受不了酷刑,自杀未遂。许敬宗立即定性为畏罪自杀,罪行也被确定为“欲与无忌构陷忠臣近戚,使权归无忌,伺隙谋反”。
这段话说得含糊其词,却是故意的。欲与,伺隙,有证据吗?没有,也不需要。皇帝愿意相信,就是真的。如果不相信,也没主审官什么责任。
高宗皇帝却万万没有想到案子会审成这样,不禁目瞪口呆心惊肉跳。他对许敬宗说:怎么会有这种事?舅舅被小人挑拨离间,疑神疑鬼或者可能,哪里至于谋反?
许敬宗答:同案犯供认不讳。臣等反复推理,确认无忌谋反之心暴露无遗。陛下不肯相信,社稷危在旦夕。
皇帝当然相信。
或者说,暗示自己相信。
事实上,高宗已经受够了权臣的跋扈,也清楚地记得七年前碰的钉子。当时自己流着眼泪为元景和李恪求情:荆王是朕的叔父,吴王是朕的兄长,能饶他们不死吗?
结果居然是不能。[34]
因此,如果能扳倒长孙无忌,他倒是乐观其成。
不过,李治还是哭了。他伤心地说:我们家不幸,亲戚中总有人居心不良。以前是高阳公主和房遗爱,现在舅舅又这样,真叫朕羞于见人。如果情况属实,该怎么办呀!
许敬宗说:遗爱乳臭未干,公主女流之辈,他们能成什么气候?长孙无忌先帝旧臣,居相位三十余年,天下无不服其智谋,畏其权势。如今东窗事发,难免狗急跳墙。只要登高一呼,势必同恶云集。陛下不会想做隋炀帝吧?
李治被吓住了,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结果。是啊,隋炀帝就因为太信任宇文述一家子,才落得身败名裂,国也破家也亡。于是泪流满面说:就算真是这样,朕也不忍心。杀了舅舅,叫天下人怎么看朕,后代人怎么看朕啊!
许敬宗再次发挥历史学家的作用。他说,汉文帝杀舅舅薄昭,至今人称圣明。薄昭不过一怒之下杀了人,无忌却要伺机谋反,哪个罪过更大?陛下有何不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姑息养奸,势必变生肘腋,只怕后悔莫及。
高宗皇帝完全被这位博学多才的历史学家说服。他甚至没有派人把长孙无忌召来核实一下,便下令将他贬到废太子李承乾的流放地黔州。三个月后,许敬宗又趁李治下令重审此案之机,派人前往黔州逼长孙无忌自缢。
百年老树就这样倒下了,随着倒下的是一片林子。曾经的宰相褚遂良、韩瑗、来济,以及王皇后的舅舅柳奭(读如是)都被牵连进来,他们的亲属当然也成为城门失火时被殃及的池鱼,或被贬,或被杀,或流放,或除名,就连严守中立的现任宰相于志宁都未能幸免,堪称大清洗。
没有确凿而直接的证据表明,那位武皇后在此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只知道从此政归中宫。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给过许敬宗什么明示或暗示,一切都是那家伙投其所好、察言观色和自作聪明,皇后陛下则只需要坐享其成。
也许吧,也许。
看着政敌们人仰马翻,许敬宗笑了,武则天笑了,李治大概也笑了。只不过,李治很快就笑不起来。因为他发现除掉长孙无忌集团之后,权力好像也并不属于自己。
[29]见刘餗《隋唐嘉话》卷上。
[30]本案错综复杂。为方便读者,以下表述无另注者,均据《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永徽三年十一月至永徽四年二月条。
[31]见《旧唐书·薛万彻传》。
[32]见《旧唐书·宗室列传》之史臣曰。
[33]此案同样扑朔迷离,以下本节所述无另注者均依《资治通鉴》卷二百显庆四年四月至七月条。
[34]见《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永徽四年二月条。
谁是皇帝
李治这皇帝当得很不开心。
有一天,他找李义府谈话,因为这家伙的公然鬻官卖爵和家人的横行不法已经闹得民怨沸腾。于是皇帝陛下语气温和地告诫说:你的儿子和女婿都不太谨慎。朕倒是可以帮着掩饰掩饰,不过爱卿也该教训一下才是。
李义府勃然变色。他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反问李治:这是谁对陛下说的?
高宗皇帝差点噎住。
混账!这难道是臣子在跟君父说话吗?
然而他无可奈何。谁都知道,打狗还得看主人,而这条狗的主人是轻而易举就能让皇帝陛下偃旗息鼓的。于是高宗强压怒火说:只要情况属实,何必问朕从哪里听来?
李义府却居然满不在乎地扬长而去。[35]
这事让李治很是恼火,他既恨李义府也恨自己。为什么要跟这狗仗人势的王八蛋对话呢?又为什么身为天子却落了下风呢?无非因为那畜生的后台老板是皇后。
一想到皇后,李治便不免有些泄气。
没错,他对那位皇后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对自己这个皇帝该怎么当也越来越不明白。过去,面对长孙无忌、褚遂良他们,他感到有压力。现在换了李义府和许敬宗,又觉得受愚弄。过去,他觉得天下不是他的,是长孙无忌的。现在又觉得这江山仍然不是他的,是武皇后的。
李治觉得很窝囊。
窝囊的李治进行了三次努力。
麟德元年(664)十二月,也就是长孙无忌被诬谋反的五年后,李治突然密召宰相上官仪,要他起草废后诏书。可惜诏书墨迹未干,皇后就得到了消息;而皇后刚刚站到皇帝的面前,皇帝就没了脾气。他甚至立马就出卖臣下,摇着尾巴对皇后说:我没这意思,都是上官仪教唆。
见过怕老婆的,没见过这么怕的。
皇后却笑了,因为上官仪曾是李忠下属。于是,又一桩谋反案被许敬宗驾轻就熟地铸成。废太子李忠赐死,上官仪则不但身首异处,而且被判全家入宫为奴。
至于李治,当然更加服服帖帖。
实际上从这时起,武则天就从后台走到了前台。她开始垂帘听政,与李治并称“二圣”。然而,坐在帘子前面的皇帝不过摆设,坐在后面的皇后才是木偶的提线人。[36]
如此这般又过了十多年。
皇帝越来越觉得没有意思。他打算彻底交权,由武则天独掌国政,或者干脆把位置让出来 ,结果遭到宰相郝处俊的坚决反对。在此之前,他也曾想禅位于太子李弘,自己去做太上皇,太子李弘却突然死去,死因十分可疑。[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