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再继续下去……刚刚失去儿子的太皇太后,如同一匹暴怒的母狮子,她一定也开始怀疑,是先皇杀死了汝南王。所以,才有太皇太后关于蛊虫的厉害之笔。”

  “就是当时崔江晏在马车上告诉我的秘密。他说陈霖的父亲,那个在小孩身体内养蛊虫的老杂种,是太皇太后的人。当时他送的人,可不只是送给了先帝身边的铁公公。”

  “他说,这里头的事情,同当年汝南王案,脱不了干系。”

  周羡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池时瞧着他,又继续说道,“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为何太皇太后要对先帝下手,那不是她儿子么?等到了今日,方才彻底的明白。”

  “对于那封信的搜查,由急切变得隐蔽了起来,再后来,朱河一直藏着,没有人出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只是不知晓,这里头你阿娘,还有李将军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不是说么?你怀疑你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而李将军在你母亲去世后不久,也莫名其妙的成了叛贼。”

第三五五章 周羡也可恶

  周羡没有接话,池时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端起茶盏,里头的红糖姜茶,已经不烫了,她端起来,一饮而尽,肚子瞬间变得暖洋洋的。

  周羡见状,回过神来,“还要喝么?”

  池时摇了摇头,“你见过张太后的笔迹,能够确认,这封信的的确确是她写的么?虽然我认为朱河并没有撒谎,这封信的确是他从漆耘凡手中接到的那一封。”

  “但是也没有办法就肯定,这封信乃是张太后亲笔所书。”

  “你是抄家王爷,咱们进京之后,你已经为你哥哥,拉了多少人下马。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私下里唤你鬼剃头了。”

  周羡一愣,哑然失笑。

  “的确是张太后亲笔所书无疑”,周羡说着,抬手指了其中一个字,“张太后的字,一直都写得很丑,怎么说呢,就是丑到自成一格,想要模仿出来,可不容易。”

  “阿时,你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么?抄家王爷也好,鬼剃头也罢,这名号我怕是要给它做实了。”

  说到这里,周羡有些自嘲的抬起了双手,他看了看自己因为练剑而留下的茧子,“左右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贤王,装了这么些年,已经是够够的了……”

  “而且”,他顿了顿,“从小到大,看张氏装贤后,我也看得腻歪得快要吐了。如此甚好……”

  池时轻叹一声。

  她先前犹疑,也不光是担心周羡瞧见父亲的旧事,心中过不去;更加因为,这封信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魔盒,一旦打开了,那便是血流成河……

  周渊如今地位不稳,最大的隐患便是张太后同他的两个儿子,以及他背后的沈家一派。

  自从她跟着周羡进京之后,虽然没有在朝堂上亲眼瞧见,但是时局摆在那里,菜市口的人头,咕噜噜的滚着……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围绕着铲除沈家,稳固皇权来的。

  这封信一出,周渊同周羡可与太皇太后联手,直接将张氏同整个沈家连根拔起。

  先帝已经死了,可害死汝南王的张玉还活着!

  通敌叛国是大罪!

  身上流着敌国血的皇子,怎能觊觎皇位?

  此举若是成功,周渊屁股下的王座,将彻底的钉牢了!

  周羡说着,站起身来,他拍了拍池时的肩膀,“事不宜迟,兵贵神速。咱们重翻了漆耘凡案,又从欧阳家找到了那两具尸体,张太后同沈氏便是没有发现朱河,也一定有了准备。”

  “有这封信在手,我们便有了拔刀的由头!若是再拖延下去,沈家一定会反。是以,我要在大军调动之前,闪电斩首。”

  池时一愣,“像先皇杀李将军一样么?”

  先皇说李将军谋逆,一夜之间屠其满门,人们一睁眼睛,已经盖棺定论!

  周羡摇了摇头,“张氏有罪。我现在要进宫去,这几日京城要乱了。世人皆知我在乎你,指不定有人另辟蹊径……你在家中,护好家人。”

  池时有些恍惚,什么叫世人皆知我在乎你?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便感觉到身前一暖,周羡一把一拽,将她拽入了怀中。

  他快速的抱了一下,在池时回过神来之前,又跳开了,将放在桌上的那封信往怀中一揣,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佩剑,朝着门口走去。

  池时甩了甩头,对着周羡点了点头,“你小心。”

  ……

  等池时回到家中的时候,京城里几乎已经灯火寂灭了。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池时站在窗前,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窗外,这里离皇宫很远,连屋顶都不瞧不见,可她还是站在那里瞧着。

  她有一些事情,没有完全想明白。

  譬如说,沈家为何要把张玉接回来,还力推她上后位?她的血脉,就是沈家的致命弱点,只要对手找出来了,那便全家一起上黄泉路。

  没有适龄的女子,那可以往旁系亲戚里寻,或者早早的收养一个,为何非要是张玉?

  沈小姐私奔去敌国,沈家直接不让她出嫁,说她死干净了,不是更好?

  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在先皇坐稳了帝位之后,为什么要让张玉来当皇后?他为什么不铲除沈家,汝南王一死,谁还能够与其争锋?

  先帝可不是如今的周渊,心狠手辣的事情,几乎都是让周羡在做。

  他那时候帝位已经稳固,大可以直接铲除沈家,杀了张玉。那么他曾经不光彩的过去,便可以清理得一干二净。

  可是他没有,他任由沈家坐大,一直壮大到是可以威胁周渊的存在。

  池时想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第一个不明白,她知晓的东西太少,无法判断;

  第二个不明白,却是可以推敲一二。

  池时想着,走到了一旁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这桌子上摆着一个棋盘,是她同池瑛前几日下棋,留下来的残局。

  她摸着黑,下了一颗子,“第一种情况,先帝心有余而力不足,太皇太后怀疑他杀死了汝南王,对他下手。让他也中了蛊,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第二种情况,先帝在给周渊养蛊。一如郑伯克段,二如乾隆宠信和珅,乃是帝王的长远之谋。他死的时候,周渊年纪太轻,太皇太后年纪太大。”

  “太皇太后痛失爱子,未必不会另择他人扶持,废掉周渊;其他人亦是可能蠢蠢欲动,有两方的话,会争锋相对,你死我活,可若是再有沈家同张太后,三足鼎立,反而能够平衡起来。”

  “沈家看似强大,可若是留有这么一个致命的把柄。周渊同周羡一旦找到这个突破口……”

  就如今日他们拿到这封信一般,屠刀在手,周渊同周羡可以杀这头养肥的猪了!

  沈家的产业全归国库,朝堂之上异党清理一波……

  池时想着,又下了一子,然后吃掉了对方一大片棋子。

  她想着,甩了甩头,直接把自己的脸放在了棋盘上,朝着床边闪烁着绿眼睛的虚目看了过去。

  “虚目,脑袋疼。人为何要用下棋来装高深?我一点儿也不聪明,真的!”

  “生出周渊同周羡的恶毒老头子,更加不可能这么聪明!你说对不对?”

  “你说姓周的,是不是都这么可恶?先帝也好,汝南王也好,都吃多了喜欢弄这些弯弯绕绕的!”

  “周羡,也很可恶啊!”

第三五六章 想要你一起

  “阿爹,躲在门口看半天了,你那呼吸声听在我耳朵里,像是阿娘听到你打呼噜的声音一般响。”

  池时说着,坐直了身子,脸上粘着的一颗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了棋盘上。

  池祝嘿嘿一笑,扒着窗户栏杆,有些艰难的跨了进来,“这人就是不如猫儿,猫就没声,要想溜进来,再容易不过了。”

  他笑眯眯的说着,拿出了火折子,点亮了屋子里灯。

  然后走到了池时对面坐了下来,“阿爹还是头一回瞧见你这样。从小到大,懂事的仿佛你是我爹似的。真恨不得有那神仙话本子里的影石,将你这副哼哼唧唧的模样记录下来。”

  “到时候谁夸池九爷威武霸气,就把这个掏出来给他看!嘿嘿!”

  池祝说着,戳了戳池时的脸,因为按在棋子上,留下了几个红彤彤的印子。

  他说着,突然皱了皱眉头,吸了吸鼻子。

  这一吸不够,又将头伸得离池时近了些,吸了吸,随即脸色大变,“周羡那个狗贼,对你做什么了?你身上有他的香味。”

  池时好笑的看着池祝,“你不是说楚王殿下英明神武么?怎么就变成狗贼了?”

  池祝哼了一声,“那家伙贼眉鼠眼的,不是好人。你先前说得没有错,是个可恶的狗贼,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去。”

  “周羡是不是狗贼,我不晓得;只不过阿爹你何时属狗了,还带闻的。”

  池时说着,走到了窗边,朝着窗外看去,那里是皇宫的位置。

  池祝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你想去宫中?街上有些非比寻常,我听到马蹄声,所以醒了。”

  池时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仵作而已,那些不是我应该管的事情。”

  “所以你那身上的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池祝气鼓鼓的问道。

  池时下了一颗白子,对着池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把周羡的腿打折了,然后背他回了楚王府。”

  她说着,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衣袖。

  那个拥抱很轻,像一阵春风一般,她当时都没有感觉到。

  可偏生,他不是春风,而是一坛老酒,越到后面,越上头。

  先前还没有注意道,池祝那么一说,池时反倒觉得,全身上下都是周羡身上的熏香味儿了。

  她几乎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周羡温热的胸膛,她的手抬高一些,就可以割断他的脖子;微微一伸可以刺穿他的心脏……

  池祝执了黑子,“打断之后给接上了吗?不然的话,咱们还得舔着脸,去找你阿娘要诊金。”

  ……

  池时再见周羡,已经是翌日夜里里。

  她刚好吃完晚食,同池祝一道儿围着那根李子树消食。池瑛新养的猫儿,跟在他们的身后,蹿来蹿去的,时不时的喵喵叫上几声。

  池瑛去了兵部,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姚氏在门口不知道转了多少个来回了。

  “你们两个,别转了,转得我脑袋也晕,胸口也疼。这过往的马蹄声,已经一日未停了,还有那刀剑相交的声音……打起来了!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

  “我叫人去看了,长房的砚哥儿,今日都没有出门去,怕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早上我劝你哥哥莫要出门,他是个怕血的,这万一……”

  姚氏说着,又焦急起来。

  见池祝同池时还在走,顿时看这父女二人不顺眼起来,“你们还走,还走!瑛儿怎么还不回来呢?你这个做父亲的,便一点都不担心么?”

  池祝张了张嘴,对着池时小声嘀咕道,“这已经是今日骂我的第十三回了。”

  “哎呀,夫人,你放心吧,瑛儿有分寸的。他是兵部的,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再说了,他是文官,不会……”

  见姚氏眼睛看过来,池祝嘿嘿一笑,“夫人担心得是!”

  姚氏着急上火的,“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她说着,凑到了角门口,透过那门缝朝外往去,外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唉,这一天天的,又是血腥味儿,又是起火冒黑烟。等安泰了,我一定要去庙里烧香,给你们请些平安符回来,瑛哥儿……”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快步上前,将姚氏拉到了一边,一旁踱着步子的池祝瞧着情形不对,立马上前一步,挡在了姚氏跟前,手已经摸上袖袋里的匕首。

  “谁?”池时问道。

  “阿时,是我,周羡。我送哥哥回来,已经无事了。”门外传来了周羡熟悉的声音。

  池时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衫。

  她想着,将门打了开来,果不其然瞧见周羡同池瑛站在门口。

  “哥哥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阿娘要去兵部寻你了”,池时说着,将池瑛拉了进来。

  姚氏见他整个人好好的,双手合十,“谢天谢地,一切平安便好。殿下可饿了,我给你们准备些吃食?”

  周羡摇了摇头,看向了池时,“我叫人在你家中守着。你随我进宫去一趟,有东西需要你来看。我们信不过旁的人的,只有你可以。”

  池时“嗯”了一声,转身朝着自己的屋子跑去,一把背起验尸的木箱子。

  “走,久乐你在家中,务必保护好阿爹阿娘,还有哥哥。”

  她说着,快步地出了门,上了马车。

  周羡对着池祝同姚氏点了点头,也不多停留,跟了上去,几乎是他一上车,马车就动了起来。

  “一切可还顺利?”池时问道。

  周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朝着马车壁一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虽然打了沈家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他们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来想要兵不刃血,但到底是打了一仗。”

  “同祖母已经商议定了,我那不中用的父亲,做下的丑事,自是宣扬不得。只不过张玉同沈家通敌叛国,意图谋逆的罪名,那是坐实了。”

  “我本来以为,要到今年冬日,方才能够将太后一党打垮,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有天凉,沈家便破了。”

  “竟然已经尘埃落定了,你叫我进宫去做什么?有尸体要验么?”池时问道。

  周羡苦笑着摇了摇头,“死人有许多,但都是战死的,没有验尸的必要。我叫你去,是想要审问张玉,问她是否害了我阿娘。”

  “阿时,这个时候,我想要你同我一道儿。”

第三五七章 天时地利

  “嗯,让我一拳,把你心口的大石头碎掉么?那你算是找对人了。”

  池时说着,瞥了一眼周羡的脖子,又看了看他的胸口。

  周羡的感动从心口涌到喉头,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池时的目光吓了一大跳。

  “总觉得你在琢磨着怎么把我大卸八块!”

  池时伸出手来,在周羡的胸口戳了戳,“你今日穿了甲衣。我还没有试过,用匕首捅甲衣,得多大的力气能够戳穿。戳了之后,伤口又是怎样的。”

  “在祐海那个小地方,很少有人穿甲衣。小兵的捅过,王爷的可没有?”

  池时一边说着,一边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周羡身上的甲片。

  周羡往后一缩,清了清嗓子,脸红得宛若像关公一般。

  简直要了命了!

  明明那甲衣像城墙一般,不说刀枪不入,那也是爬了条武功都没感觉的,可池时手指划过的地方,他却觉得,痒得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他的身上翻跟斗!

  “等事情了了,给……给你捅!”周羡有些结巴的说道。

  池时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胸口,“想什么呢,我是个仵作,又不是屠夫,还能在你身上捅不成?就你这个小身板儿,我怕一刀下去,你人没了!”

  “那我师兄程非冒着被仇人割头的风向去安阳,岂不是白费力气,吃多了?”

  周羡感觉池时手离开,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犹如脱缰野马一般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今日没有带扇子,他用手扇了扇风,撩开了马车帘子,“汝南王府,你还没有来过吧。”

  池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汝南王府离宫中格外的近,要进皇宫,十有八九是要经过这里。

  她看着关曳门前的石狮子,突然脑子中灵光一闪。

  “我哥哥说,关将军要解甲归田,回来京城了?关曳乃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你父亲借敌国势力上位,犯下大错。如果太皇太后有心要扶关曳上位,那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在我心中,关曳还是那个山村里同野兽为伍的少年,是怎么也不可能做君主的,是以之前并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周羡闻言,笑了笑。

  “果然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阿时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会要慢一些。这些问题,在我行动之前,已经思虑过了。如果再往前十年……”

  “如果再往前十年,太皇太后还有可能不管不顾的,直接将我阿爹做的蠢事给揭露出来。这样我哥哥周渊的帝位,便会被动摇。”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她实在是已经太老了,这么多年过去,朝堂之中,已经没有她的立锥之地了。便是我哥哥退位让贤,她想要扶持关曳上位,也未必能够成功。”

  “届时只会天下大乱,群雄而起,周氏天下不复存在。这也就是为何,她让关曳唯一的助力关将军从边关回来的原因,那是她给出来的投名状!”

  “即便现在她手中握有了新的筹码,可以拿这个来胁迫我哥哥。但是,她已经没有勇气和本事拿这个赌注来一赌天下……”

  池时听着,鲜少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茅舍顿开,“所以,她要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用这个筹码,来换关曳一生的平安顺遂。”

  周羡打了个响指,“没有错,正是如此。”

  “这历史上有许多人,都会走到谋逆的岔路口,可有的人做了,有的人却没有。为何?因为这种事情,讲究的乃是天时地利人和……”

  “而且,就算她拿这个来攻讦我哥哥,也并非是没有办法化解的。”

  周羡说着,挺直了胸膛,宫门已经在望,那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同烟熏火燎的气味夹杂在一起,任谁都能够看出来,这里在不久之前,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池时同周羡,谁也没有说话。

  虽然都知晓,只要打仗,就会有人死亡。可是大梁的好儿郎,就这么毫无意义的死在内斗里,还是忍不住让人对这种争斗心生厌恶,倍感伤怀。

  宫门口无人阻拦,马车径直地驶到了张太后的寿喜宫门前。

  池时跳下了马车,看着门口拿着长枪全副武装的将士,心中唏嘘不已。

  她之前进宫的时候,张太后还高高在上的坐着,宫里头的人,看她这么个小仵作,就像是看到了新奇的猴戏一般。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便是调换了个儿,权倾朝野的张太后,沦为了阶下囚。

  两人径直的走了进去,一路上都能够瞧见,地板上尚未擦干净的斑驳的血迹。池时一边看着,一边在脑海里,推算着当时的场景。

  这里有一大滩血,喷溅得很远,十有八九有人被割了喉。那里血一滴一滴的落,有人受了伤还在走动……眼前有一条长长的血迹,这是拖行……

  就这么一直往里头走,张太后就被关在最里头的屋子里。

  周羡推开门去,对着守着张太后的太监宫女点了点头,那些太监宫女们鱼贯而出,不一会儿的功夫,屋里便变得空荡荡的了。

  张太后坐在床榻上,正在绣一方帕子,绣的是剑兰。

  听到了周羡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以前我同你阿娘都待字闺中的时候,时常在一起玩。我们玩飞花令,她戏言说,我是淑女剑,她是君子兰,两姐妹在一块儿,就是剑兰。”

  “我读了很多书,就笑她,你这说的什么,乍一听很有意思,却全然没有什么理儿。”

  张太后说着,将那绣绷放在了一旁,“她是君子兰,不过我不是淑女剑。周羡你赢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他日一定会输给你。”

  “所以,我让人给你下了毒,想着你早早的死了,那就天下太平了。可惜观澜不听话,非要救你,不惜同家中决裂。也是,沈家人若是有一个听话的人,我阿娘也不会私奔去敌国。”

  “舅父们若是听话,也不会硬是要将我接回来……观澜不亏是沈家人。”

  她说着,看向了池时同周羡,“我知道,这是最后的谈话。”

第三五八章 妖言惑众

  “周羡的母亲是被你害死的么?”池时扯了一把椅子,在张玉的对面坐了下来。

  周羡手紧了紧,朝着张玉看去。

  那张玉却是笑了笑,将有些凌乱的碎发,挂到了耳后。

  “何必这么心急,要听故事,那也从头说起,不是么?虽然比起坐在这里,像是忏悔一般,同你们两个小辈说话,我倒是更加希望,我的一生能成为史书。”

  “只可惜,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也罢,总比去了地府,说给那阎王爷听,来的好一些。”

  张玉说着,陷入了自己的回忆,自顾自的说起旧事来。

  “我从小就生得很好看,胜过我母亲良多。到了十二三岁,旁的小姑娘,还像是个嫩豆芽儿,我便已经亭亭玉立,看上去像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

  池时听着她的话,朝着张玉的脸上看过去,即便如今她已经徐娘半老了,但依旧可以看得出来,貌若杨妃的曾经。

  “蛮夷之地,不懂礼仪。我阿娘占了将军夫人的位置,日子却过得并不是很好。我父亲先前,娶过妻子,而且也已经有了长子。我那继兄,对我动手动脚的……”

  “继兄母族强盛,便是父亲也要让他三分。母亲远嫁,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护得住我?”

  张玉说着,却是笑了起来,“你们不知道,我后来回了沈家,过了多久,方才改掉睁着眼睛睡觉的坏毛病。当时舅父们都说,我是要做太子妃的人。”

  “若是半夜睡觉,把太子殿下给吓死了,那岂不是要当寡妇?我整宿不敢睡觉,就怕继兄会进来对我动手脚。母亲怕我疯了,便将我送回了沈家。”

  “沈家人冷情冷性的,把家族前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对于我先斩后奏,直接披麻戴孝的登门报丧认亲,那是又气又恼,恨不得拿一条麻绳,直接将我给勒死了。”

  “满京城的人都知晓,我父母双亡,前来投亲,寄人篱下的日子,亦是不好过。好在有祖母护着……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你母亲的。”

  张玉说着,脸上的表情生动了起来,“那时候可真好,是我这一生中难得的松快日子。可惜过不了几年,我们便一道儿进了太子府……”

  “周羡的母亲,是你害死的么?”池时又问道。

  张玉一愣,摇了摇头,“你这个人,可真是没有耐心。”

  池时踩了周羡一脚,定定地看向了张太后,“你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的,无非是想要救你两个儿子一命。但是你知道的,成王败寇,已成定局。”

  张玉有些恍惚,过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

  她垂下眸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我没有杀你娘。不过她最后像是疯了一样,应该是着了人暗算了。我也没有出手救她……皇后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她做了那么久,也应该还回来了。”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见他既没有叫唤,也没有问话的意思,将脚挪开,又问道,“可是先帝所为?”

  张玉一愣,摇了摇头,嘲讽的笑了笑,“谁都有可能,但就是不会是他。毕竟,皇后才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李将军被指谋逆,同汝南王的死,可有干系?是不是他发现了你的身份,所以你们杀了他灭口?”池时继续问道。

  张玉听到这里,猛的站了起身,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像是解了气似的,看向了周羡,“原来那个老不死的,没有告诉你啊!周羡,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怜。你知道你爹,为何对你忽冷忽热么?”

  “像个疯子一样,一会儿视你如粪土,一会儿又看着你神叨叨?”

  周羡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张玉,“为什么?”

  张玉笑得越发大声了,“因为啊……以为他以为你不是他的儿子,你是皇后同李将军生的儿子啊!你不知道么?有一年中秋节,好多多眼睛亲眼瞧见了,瞧见李将军同你阿娘在树下私会……”

  见周羡的脸瞬间白了。

  张玉又道,“你不知道,那一天夜里,宫中一下子不见了多少人。也是,本来你阿娘同李将军,自幼便是有娃娃亲的。这事儿你不知道,但是我知晓,你爹知晓。”

  “你阿娘本是小户人家之女,配一个武夫正好。陛下去李将军府,对你阿娘一见倾心。李将军悄悄的解除了婚约,李将军的母亲,认了你阿娘做义女……”

  “李将军对你阿娘是否有情义,我不知道。但是我知晓,你阿爹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很好笑吧?李将军查汝南王的事,陛下都没有想过要杀了他。”

  “可中秋那夜,他同你阿娘私下见面,便让他动了杀心。可即便如此,他也等你阿娘死了,方才将李将军碎尸万段!”

  见周羡一脸愤怒,张玉眼眸一动,整个人都有些疯癫起来,“你不信,你不信可以去问那个老不死的,亦或者是,问你的好哥哥。”

  “那会儿他已经懂事了……也是,这么丢脸的事情,他也……”

  张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池时抬起了手,一巴掌扇了过来。

  这啪的一声响,让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张玉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池时,“你敢打哀家?”

  “要点脸,靠辱人亡母来显得自己没有那么惨,你是挺悲哀的。”

  池时说着,一把拽起了周羡,朝着门口走去,“像这种老妖婆,就应该没有人听她的遗言,让她憋死了事的。左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听她说话简直是浪费光阴。”

  “得了吧,你们姓周的,都像是同一张皮上剥下来的似的,你若不是先皇儿子,我也不表演胸口碎大石了,得表演个大石头碎我!”

  “你若是想要我进宫来,何必让我听这稀碎的话,还不如让我给这老妖婆验尸。”

  池时说着,转过身去,看向了周羡,一巴掌猛地拍在了他的脑门上,“别听那人妖言惑众,你想知道什么,咱们接着查便是,总能水落石出。”

  周羡无奈地捂住了脑袋,“阿时,你这不是胸口碎大石,你这是一巴掌拍碎我的脑门。”

  他说着,眼睛瞟了瞟,四周站岗的卫兵们,一个个的恨不得此刻立马化身为兵马俑,当自己不存在。

  靠!他们看到了什么?传言果然是真的!

  “我没听。”

  池时“哦”了一声,朝前走去,“没听就没听。”

第三五九章 斩首纲要

  周羡见池时不信,加快脚步,跑到了她的前头,“先前我的确是很激动,不过听着听着,我发现了不对劲,然后冷静了下来。”

  “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不过是张玉想要我相信她后面的胡编乱造罢了。”

  池时点了点头,“沈家人冷情冷性,便不会存在什么舅父强行接她回来;果不其然,到后头,她说得激动,又改了口,成了她阿娘送她回京。”

  “她披麻戴孝进门,同沈家人说,她父母双亡,前来投亲。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于沈家人而言,就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那不是屎也是屎。”

  “前后矛盾,满嘴谎言。不过是要你怀疑你的出身,让你同你哥哥之间生出嫌隙来罢了。”

  “死到临头了,还设计害人,适才我扇她,扇得轻了。”

  池时说着,停住了脚步,朝着先前他们来时的路看了过去,太皇太后的软轿浩浩荡荡的进了那寿喜宫去。

  周羡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是太皇太后助我哥哥的条件,她要手刃仇人。”

  太皇太后可不是他同池时,杀子之仇,不同戴天,待她出来,那张玉再怎么能言善辩,那也只能阎罗殿上辩鬼差了。

  “难怪她没有被关在大牢里,还在寿喜宫中,原来是在这里等死。”

  池时说着,拽了拽周羡的衣袖,两人一道儿转了个弯儿,那令人晦气的宫宇,便瞧不见了。

  池时的脚步放慢了些,眯了眯眼睛。

  虽然张玉真假混着说,但是池时倒是觉得,有一部分是真的。

  譬如他们母女二人打了沈家一个措手不及,她方才在京城里有了身份安稳度日这件事。只有这样,方才能够解释,沈家人为何脑袋里进了水,要把一个通敌叛国的炸弹,留在府中。

  她的身份过了明路,又有老人护着,沈家人一开始不除掉她,等到后来,利益纠葛越来越多,她进了太子府了,那么再想要除掉这个炸弹,便是剜肉之痛,不可回还了。

  再往后去,胆大包天的太子为了坐稳位置,同敌将联手……张玉的身份,在沈家人眼中,便不再是炸弹,反倒是他们同陛下之间,最亲密的纽带了。

  毕竟,他们有共同的秘密。

  这样一来,她先前想不通的事情,现在便全都想通了。

  “阿时,你在想什么?”周羡问道。

  池时仰头,看了看天空,“我在想,快要入夏了,这天一日热过一日的。帝王之家,哪里有什么痴情种子,你阿爹后宫成群,不会单纯的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的。”

  “张玉这么说,未免太小瞧一国之君了。”

  事实上,在大多数男子眼中,前程地位远比女子情爱要重要得多。

  是以,世间多见陈世美,而那等白首不相离的故事,只存在于话本子之中。

  罕见的美德,才需要讴歌。

  周羡一愣,随即轻松的笑了,他偷偷的看了一眼池时,“是呢,夏天就要到了。到时候,就有很多瓜果可以吃,阿时喜欢吃冰碗吗?”

  “别看常康总是犯傻,但他意外的会做冰碗。”

  池时呵呵一笑,“因为傻子力气大,把冰刨得细么?”

  周羡闻言,大笑出声,“你这么一说,好似真是这么一回事!”

  ……

  等京城彻底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已经是盛夏了。

  那传说中的要同周渊争夺帝位的皇子们,池时还是在刑场里瞧见的。那天她同父亲池祝蹲在那里,拿着炭笔还有小本本,认认真真的记录了,哪个刽子手的刀最快,哪个血飚得最远。

  特地被她请来画现场的徐青冥,画完一场斩首示众图之后,做了小半个月的噩梦。

  不过池祝倒是十分的高兴,将他们写的小册子,命名为《斩首纲要》,说是要编成传家之宝,同池家老祖宗们的手札,整在一块儿,供起来。

  池时面前的冰碗,已经见了底,她眼眸一动,眼疾手快的朝着周羡的碗中伸出,这家卖冰碗的是他们试吃了全京城,方才找出的最好的一家。

  给的冰多不说,上头配了果子肉,葡萄干不说,还浇了一大勺糖浆,简直再美不过。

  “阿时,你又偷吃我的!”周羡说着,端着碗一挪,池时扑了个空。

  “小气吧啦的,再来三碗!”池时对着店主举起了手。

  那店家却是没有动,白了她同周羡一眼,“吃完了赶紧腾地儿,别又在我这里打起来了。这么大的小伙儿了,都能当爹了,还像三岁娃娃似的。”

  “有那力气没有地方使,不如去刨地!修河堤!再闲得慌,去姜尚书家抬木头,不是很好?”

  池时同周羡一下子了蔫吧了,像是两只霜打的茄子。

  见过嚣张的,还没有见过比他们二人更嚣张的,自打宫中的那些牛鬼蛇神没了,这京城里的老百姓,一个个的倒是都抖了起来。

  店主这么一说,坐在这里吃冰碗的人,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姜小姐要嫁状元郎,嘿嘿,下聘礼的那天,我还买了爆竹去放呢!去岁黄河大水,我在外跑商,妻儿在家中,差点没有被淹死,多亏了姜大人……”

  “那可不是,我还想送礼来着。我家婆娘给跳了一堆金镯子,金灿灿的跟油条似的,那个败家娘们,本来是个穷的。可你们猜怎么着?”

  这回说话的是个膀大腰圆的胖子,他手中拿着一把扇子,像是在厨房里扇过似的,咣咣的扇着,“嘿嘿,姜大人说她家祖坟那里要蓄水,要她们家迁坟……她老娘哭天抢地的不肯……”

  “后来没有办法,这一挖,竟是把她家老祖宗留下的金子,都给挖出来了。嘿嘿,就我那老岳母,瞧见姜大人,那都是恨不得冲上去,亲上一口的!”

  周围的人闻言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周羡笑了笑,“你哥哥倒是找了个好岳家。”

  池时高兴的挑了挑眉,“吃完了就走,不是要去沈观澜的新宅子么?”

  两人说着,站起了身来,尚未走出店门,便听到一声尖叫,从地下传来。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拔腿就循着声冲了过去!

第三六零章 冰中藏尸

  先前还在哪里冷言冷语的冰铺东家,将自己身上的围裙一扔,拔腿也跟着冲了下去。

  一边跑还一边嚷嚷道,“娘的,发生了什么事?别把我的冰窖给弄脏了!”

  他一边说着,声音里带了哭腔,“打你们两个天天来,我就晓得,迟早有这么一日。要不是你们一个是王爷,我胳膊拧不过大腿;一个能胸口碎大石,我大腿都打不过你手指头……”

  “我我我……我早就拿扫帚把你们打出去了!”

  前头跑着的池时同周羡,脚下一滑,差点内功跑岔了气!

  啥玩意?她就说这人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原来竟然有这么一出……

  她同周羡,何时成了猫憎狗嫌的玩意了啊!

  这大梁的百姓,他飘了啊!

  池时想着,迎面撞上了冲过来的一个小厮,他一见跟在池时同周羡身后的东家,立马结结巴巴的叫了起来,“东家,东家,咱们的冰窖里,有死人……有人死人!”

  “有两个,有两个!吓死人了!”

  跟在他们身后跑来看热闹的人一听,胃里头顿时翻江倒海起来,冰里头有死人?那他们刚刚吃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