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澜说着,神色严肃了起来。
“作为你的哥哥,我没有什么好对你说的,我也不配教训你。可是作为药师,我不得不同你说,你毒死你的仇人,这没有什么。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便是。”
“可是,我们不能拿人来试毒,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便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到时候,看着像是,其实已经是鬼了。”
沈观澜说完,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对着夏大人行了礼,“大人,如今真凶已经抓到了,这里没有我什么事情,我便先回去了。阿羡的病好了,也不需要我了,我想要回去,睡上几日几夜。”
夏大人点了点头。
沈观澜见状,一瘸一拐的朝着门口走去,周羡一见,立马冲了上去,扶住了他,“我送你回去。你胡说什么呢?我不需要你治病的,但是我还需要你这个朋友!”
“嘿嘿,你刚说啥来着?我供养了你,那你是不是得管我叫爹呢!”
沈观澜哼了一声,袖子一甩,“滚!我自己个回去!牵机!”
……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头,她想着,一转头,一巴掌又拍在了那钩吻的头上,“暗河的密室,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一个小药童,哪里来的银钱,打出一个同沈观澜一模一样的镯子?”
钩吻呆愣愣地,过了许久,方才迟钝的抬起了头,“我为了锻炼自己的医术,经常在外给人义诊,认识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听他们说了很多事,其中就包括那暗河底下有密室。”
“说是密室,其实也不是。就是很多年前,那些工匠凿开来,累了便在里头休息的地方。河道太潮湿,还会有蛇虫鼠蚁……”
“至于银镯子,我先给那银匠的母亲下了毒,又救了她……于是那银匠便给我打了一个一样的。”
“是么?沈观澜冷血得很,不会救你亲爹呢,你开心不开心,我瞧着你,好像并不怎么开心。”池时眼眸一动,又问道。
钩吻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那个老东西被毒死了,我当然开心。可惜呢,人家是贵人,便是沈观澜不出手,也有宫中的太医保命。要是我不知道的就好了……”
“要是当年,木家人就待在庄子上,没有回到府中来。我也没有在沈观澜跟前伺候就好了。那我还能够心平气和的做木桐。沈家有那么多公子,我都不恨,唯独恨了沈观澜,你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我不知道其他的沈家公子,是如何生活的。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沈观澜。我想要的父亲也好,我想要的财富也罢,他都视为粪土。我嫉妒他……我恨不得我自己就是他……”
“老天爷是有多恨我,让我在恶日出生,被父母所抛弃还不够……还要生出这么一个人来,承托我的悲惨,承托我的可笑。我以前弯着腰,叫他公子的时候,心中有多尊敬他……”
“知晓真相之后,我便有多恨”,钩吻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那些人……我不该杀!可是我太嫉恨了。我这样的人,死了之后,应该被投到畜生道里去吧。”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快的。通常要先去阎罗殿里,刀山开膛,火海烧毛,再去油锅里炸上一炸的……做菜你会吧?同那个差不多的。”
钩吻惊恐的看了池时一眼,往后退了几步,扶着一旁的大柱子,干呕了起来。
池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对着夏大人草草的行了礼,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周羡一瞧,点头示意,然后追了出去。
京兆府的人对池时这个常客已经十分熟悉了,见了她都热情又恭敬。
周羡跟在她的身旁,迟疑了片刻,问道,“你觉得钩吻没有说出全部,这案子背后还另有深意?”
池时脚步未停,“凶手是钩吻没有错,沈观澜被陷害了也没有错。”
“钩吻第一次的供词,旨在做两件事:第一,表明沈观澜同沈家决裂,再无情分,他只对你忠诚;第二,把沈观澜的父亲中毒之事,摆上了台面。这事儿一旦过了明路,沈观澜就必须给他解毒。”
“不是主动去解毒,而是被逼着去解毒。嗯,钩吻可真是恨沈父,恨沈观澜呢!”
“我只是个仵作,把我有证据的事情,都摆在了公堂上。这个我没有证据,就是推断。你觉得有深意,他就有深意。你觉得没有,他就没有。”
第三零五章 小楼对话
周羡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眼瞅着池时就要转弯了,他方才快步的跑了过去,走到了她的身侧。
“观澜是我的好朋友,我这么多年,吃的都是他给的药,他若是想害我,我早就死了。”
周羡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又习惯性的将双手枕在了脑后,下巴微微的抬起,看向了天空。
春日的北地,多半都是艳阳天,没有南地那种阴雨缠绵的粘腻感,显得天格外的高远。
他小时候时常想,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若是皇子乃是真龙,那他一定是一条有这红色鳞片,金色爪牙的会喷火的龙。每当落日的时候,那天边的火烧云,便是他喷出来的。
在那万丈霞光中穿梭,自由又自在。
“进京之前,常康也提醒我,说我如今大好了,以前待我好的人,未必还会待我好。可是呢,人活在这个世上,总应该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东西,不然的话,不是很可怜么?”
“就算我的信任落了空,我也不会觉得沮丧,至少在信任的那个过程里,我觉得十分的心安。现在猜忌来,猜忌去,也是徒增烦恼,让自己睡不着觉罢了?”
“我的亲友很多,可能够被我承认的人,就那么几个。”
池时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原来你是桃子。”
周羡有些迷惑,“桃子?”
“面上软绵绵的,其实里头有个硬骨头。把硬骨头敲开了,里头还有一个软趴趴的心,虽然有点小,装不下几个人,但那也是软趴趴的。”
池时说着,拍了拍周羡的肩膀,“不必担心,我别的不可靠,收尸很可靠。你可以先交钱,到时候你被人捅了刀子,我给你收尸。给多少钱,住多少钱的棺材,童叟无欺。”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会请十八个老和尚,给你超度的。”
周羡难得没有怼回来,“阿时你看到那朵云了么?你觉得像什么?”
池时仰起头来,阳光有些刺眼,看得人眼发晕,她用手遮了遮,头顶上有一坨云,白嫩嫩的,看上去十分的别致,有四条棍儿,像外撑着,“像一个脑袋被割掉了的尸体,你看到没有,那脑袋在手上端着呢……”
周羡噗呲一下笑了出声,“你说得有理。我本来想说,看上去像凤爪,瞧着我都有些饿了。被你这般一说,饭是吃不下去了。”
池时挑了挑眉,低下头去,“我要回去了,哥哥应该已经游完街了。我突然跳楼,阿娘怕不是吓了一大跳。这一耽误,都这个时候了。”
“明儿个我会去楚王府继续看卷宗的。”
周羡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瞧着久乐驾着马车,在不远处跟着,笑道,“有久乐在,我便不送你了。你有伤在身,这段时日不要再随便的用内力。下次遇到今日这样的事情,有我便是。”
池时知晓他是在说那钩吻想要自尽,周羡出手如闪电,一脚踩在他脸上之事,点了点头。
“知道了,像个老头子一样啰嗦,不过是一点小伤,过不了多久就好了,也值得挂在嘴边说”,池时说着,摆了摆手,站在了一旁等着久乐的马车上来。
“池时!”待池时准备上车,周羡却又是一声,将她叫住了。
她睁大了眼睛,疑惑的看了回去,“嗯?”
周羡摇了摇头,“没什么!路上小心。”
一直到马车行去很远,周羡方才收回视线来。
一进楚王府的大门,周羡便忍不住抬起来,看向了那座最显眼的小楼,那腾腾的黑烟并没有升起,难闻的药草味儿散了个一干二净的,楚王府的空气从未有过这般清新。
那是沈观澜住的小楼,他十六岁了,方才算是真正的住进了楚王府中,在那之前,这府的主人,不像是他,更像是沈观澜。
一走到小楼边,便感觉到了格外的不同。四周冷冷清清的,不说人没有,就连鸟叫虫鸣都不得耳闻。小楼下面,用木栅栏拦着,院子左右宛若阴阳两界,那左边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毒草。
正值春日,有好些已经开了花,色泽艳丽得让人一见,便心生寒意。
而另外一边,则是光秃秃的。土地乍一眼看去,颇为正常,可仔细瞅瞅,那上头莹莹得泛着绿光,格外的瘆人,寸草不生。
周羡径直的走了进去,屋子里还是同以前一样乱糟糟的,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一堆杂物中间,放置着一把宽大的竹制逍遥椅,沈观澜便坐在那上面。
“你要娶赵兰汀么?以前我可没有见你去见过哪家姑娘。”周羡说着,寻了个桌案,靠了上去。
沈观澜闭着眼睛,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在,你的病好了,不再需要我做药了。我突然觉得,我好似确实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我本就比你大上不少,以前做你陪读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周羡皱了皱眉头,“你忘记了么?在我还没有中毒的时候,你已经开始做药了。你做药师的初心,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你喜欢。”
“有一回,你阿爹发现你没有去夫子那里,反而去了太医院辨药,回家之后,拿鞭子要抽你,是你阿娘给你挡的。你喜欢她么?”
沈观澜像是陷入了沉思似了,过了许久,方才站起身来,他抖了抖身上的衣袍,“什么叫喜欢?像你喜欢池时一样吗?”
周羡一听,惊慌的跳了起来,桌案上堆放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同池时,都是男子。”
沈观澜笑而不语。
周羡脸一红,清了清嗓子,“很明显么?”
沈观澜伸手一扯,扯下了挂在门上的照妖镜,往周羡怀中一扔,“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不就知道了。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周羡慌慌张张的接过,却是直接将那镜子反扣了过来,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以前我活不了多久的时候,皇兄要我娶妻,说至少要留一个骨血,他日清明,也有人给我上坟。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毕竟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般,到了年纪,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可是,人死灯灭,祭拜不祭拜的,有什么意思?若是池时乐意,把我的尸体剖了,我也无所谓。我设想了很多种未来,很多种死法。”
“最让我觉得心安的死法,竟然是我躺在榻上,池时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说,你的金丝楠木大棺材已经准备好了,附送你十八个和尚,给你超度……”
第三零六章 未来有你
“你还买得起金丝楠木的大棺材?”沈观澜惊讶出声,“周羡,我看上了一株草药,不贵……”
周羡一箩筐动人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不是……”
沈观澜说着,又惊呼出声,“池时这么有钱么?他能卖金丝楠木大棺材?你知道他还有什么姐妹吗?最好是嫡出的,庶出的隔得远了些……”
“沈观澜!”周羡气了个倒仰,忍不住跳了起来。
沈观澜摸了摸鼻子,“那些稀罕的草药,很贵的。”
见周羡真的恼了,他的声音弱了下来,“我不说了,你接着说池时。”
周羡哼了一声,“说个屁,想说的都说不出来了,有你这么当兄弟的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又道,“喜欢什么的,我不知道。以前我从来不敢想,这一辈子要做什么。以前只想让哥哥坐稳属于他的位置。现在我的一辈子很长很长了……”
“在来的路上,我躺在马车里,就在想。日后拿着清白印,同池时一道儿坐着马车满大梁的跑,哪里有冤案,便去哪里,一边巡查,一边游山玩水。”
“遇到江湖中人,咱也去华山论剑;遇到敌国,我们也变将领,杀上一回;遇到了那山水好风光,便停下,吃吃喝喝的……你还能想得出比这更美好的么?”
沈观澜摇了摇头,“我只希望有一个山谷,山谷中种满了各种毒药。然后把屋子里的每一面墙上,都放满大大小小的药瓶子。一个格子里有两个药瓶子,白瓶子是五颗毒药,青瓶子是五颗解药。”
“每一个瓶子里的药都不同……”
“是不是喜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未来里,有池时的一席之地。”周羡红着脸,鼓起了勇气说道。这种话在心中想想,不觉得有什么,但说出口来,就变得格外的羞耻。
他刚想问问沈观澜的看法,却瞧见那厮已经沉浸在了幻想之中,仿佛已经置身毒草之中了。
周羡无语的摇了摇头,一转身,下楼去了。
待他行到院子口,一扭头,便瞧见沈观澜站在小楼的栏杆边,静静地看着他笑。
他挥了挥手,朝着自己的院子行去。
这一离开,便是好长一段时日。走的时候,还是冬日,冷得要命,如今已经是春暖花开了。炭盆子已经被收了起来,床榻上厚厚的毛皮,也被换成了色泽清新的绸缎。
周羡坐在桌案前,徐青冥给池时画的画像,已经裱好了,一抬眼便能够瞧见。
他低下头去,手一下子碰到了厚厚的一叠药方,最下头的那些,已经泛黄了。这些都是这么多年来,沈观澜一直给他吃的药。在安阳的时候,他拿给程非看过了。
他瞧着,伸手一抽,抽出了最下头的那一张。
沈观澜的字,写得不怎么样,有些别别扭扭的,像是学字不久的孩童。周羡看了看那药方子,轻叹了一口气。将那些药方子整整齐齐的放好了,收进了桌案上的一个小木盒子里。
“那人中毒,哥哥知道吗?”周羡看向了阴影处。
“属下失职,之前没有查到。是年前中的毒了,沈家对外瞒着,家养的郎中救了过来,性命无忧,余毒未清。公子走后,沈家来了一个嬷嬷,是以前夫人身边伺候的,不过沈药师并未见她。”
“陛下之前并不知情,现在应该已经收到风声了。”
周羡点了点头,“你去寻一些好的治内伤……”
周羡的话说了一半,又摇了摇头,“不用了,有谁的药,有池时手中的好呢。你去寻一些温养的药材来,对内伤痊愈有益处的。”
“诺。”
周羡眯了眯眼睛,“我好了的消息,到了明日,一定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局势就要变了。按照我之前的部署,都行动起来。今年年节,我不希望宫宴之上,还有姓沈的人家。”
“诺!”黑影中的人,声音激动起来。一个闪神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周羡目光一挪,又挪到了池时的画像上。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复又收了回来,忍不住笑了笑。
……
“阿嚏!”池时打了个喷嚏,她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哪个狗贼,又在骂小爷。”
池祝夹起一个鸡腿,放到了池时的碗中,揉了一把她的头,“你在谁面前充小爷,你爹爹,你阿娘,还有你哥哥都在这里呢!”
池时将池祝的手一拍,摸了摸自己的头,抱怨道,“阿爹你刚刚才撕了鸡腿!手上都是油!有你这样的状元爹吗?”
状元二字一出,池祝同姚氏对视了一眼,都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倒是池瑛脸微微一红,“阿爹阿娘你们已经笑了很多回了。状元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每隔三年便有一个。多得是到最后,淹没众人的。这科举之路,不过是刚刚起步罢了。”
姚氏一听,收了傻笑,“可不是,还是瑛儿稳重。越是荣耀的时候,就越得稳住了。瑛儿这回出了风头,我们更是应该谨言慎行。别孩子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有了好结果,反倒被我们拖累了。”
她说着,眼眸一动,“说起来,瑛儿年纪也不小了。咱们一家人,我也不说虚话。之前不给瑛儿说亲,是咱们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瑛儿名声不显,也说不着什么好亲事。”
“如今正是好时候,趁着状元的名声还热乎着。可以挑选的余地比较大,尤其是那些书香门第的好姑娘。阿娘不求你娶什么权贵家的小娘子,像李婉那样的大佛,咱们伺候不起。”
“但求娶个明事理,性子温婉的,同我儿相合。阿娘这里有几个……”
姚氏这话一出,池瑛的脸唰的一下,红得像是猪肝一般,“我正要同阿娘说着事儿。临上京城来的时候,老师同我说了,若是我中了三甲,便收我做关门弟子,介绍与师兄弟认识。”
“还给了我一封信,叫我中了之后,方才可以打开来看。里头……里头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说的乃是我同门师兄,工部尚书姜淳的嫡次女姜芸。”
池瑛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桌面上。
第三零七章 培明先生
姚氏惊讶张大了嘴,“先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培明先生要收你做弟子,这个说了,可那亲事……”
永州人都说,培明先生乃是当世大儒。可这里头,带着七分水分三分吹牛,就那等穷乡僻壤之地。若是去苏杭做父母官,那叫肥差,来永州那叫贬庶……永州的野路子书院,能有什么名人不成?
当地的人都只知晓,培明先生以前在京城,那是做过官的,正儿八经的老进士。传闻他妻子乃是永州人,所以在上了年纪之后,便回了故土,在书院里做了个夫子。
“培明先生低调得紧个,哥哥在他门下读了那么些年书,我们竟是连名讳都不知晓?弟子都做了工部尚书,那他在朝中,应该不是个无名之辈才是。”
“先生是好意,不过这亲事可马虎不得。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若是那姜芸性情不妥当,咱们便是逆了先生的意思,那也是万万不能娶的。”
池时皱了皱眉头,将那筷子一搁,认真的说道。
虽然长者赐,不敢辞。但婚姻大事,乃是一辈子的事,可不能就因为这么一封信,便把池瑛的下半辈子送出去了。
说到亲事,饶是池瑛,也红了脸。
“先生姓关,名霈安,曾经做过先帝的老师,不过时间非常的短,不过三个月而已。他老人家不喜朝堂争斗,早早的便告老了。我先前算不得先生的正式弟子,自是不敢随意说这些。”
“亲事我先前也不知晓,今日方才拆开这封信的。拿出来说,便是想同爹娘商议。”
姚氏点了点头,那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欢喜。池瑛虽然中了状元,但是池家如今这般模样,池祝无功名在身,池时做了仵作,那就是断了官路。
大房的人要娶李婉,废了多大的功夫?那陈国公府后继无人,门户凋敝,在权贵当中,那是破落户儿。可工部尚书姜家,那就不同了。
姜家乃是书香门第,姜大人实权在握。如今朝中,赵相统领文武百官,往下数的实权人物,便是六部尚书了。当然了,还有那京兆府尹,武将帝师,勋贵王爵,算在其外。
可不管怎么说,池瑛若是娶姜家嫡女,那当真是高攀了。先前姚氏相中的那些,同姜家一比,便相形见绌了。池瑛孤掌难鸣,有了岳家扶持,那日后的仕途,也能走得通畅一些……
“培明先生费心了”,池祝感叹出声。
池瑛没有附和,却是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帖子,“师兄明日同我正式相见,在府中设了宴,指明要带阿时一道儿去。帖子同我前后脚进的府。”
“带我?”池时皱了皱眉头,“哥哥中了状元,接下来是留在京中,还是外放,都不得而知。姜家想要着急相看,把亲事定下,然后再给哥哥谋划,乃是正常之事。”
“但要指明要我去,却是有点意思了。”
池瑛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池时的脑袋,“嗯,明日去了便知晓了。你好些用饭,今日来去匆匆,先前都没有好好瞧你,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可是你为了救周羡,受了伤?上一回你受伤的时候,也是这般样子,嘴唇都没了血色。程师兄没有给你开药调理么?这春日里你本来就容不得那花粉,难受得紧。”
“身体再虚些,就容易生病了。阿娘给你炖的燕窝,你也乖乖地喝着,哪里就像是鼻涕冻儿了。天渐渐热了,也不要贪凉,一会儿我就同久乐说,出了冰碗,也不能给你买。”
池时一听,顿时垮了脸,有气无力的趴在了桌子上,“知道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河里有尸体,也不要自己个去捞,免得寒气入体……夜里也不要看卷宗了,得早些睡。”
“哥哥怎么不买个摇篮,把我装里头,你半夜三更起夜的时候,还伸腿一蹬,摇上一摇?”
池瑛笑了出声,“我倒是想。可哪个摇篮,装得下你。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几日我寻摸了几头好羊,养在了咱们家的外头的那院子里。到时候叫人挤了羊奶来,给阿时喝。”
“她光长个儿了,薄得像是一层纸一样,风都能吹走了。”
姚氏听着,赶忙将池时提了起来,在她身上这里拍拍,那里拍拍,又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儿,转得池时脑袋都要晕了,方才说道,“我的儿,是哪里受了伤?”
“阿娘还没有你哥哥心细,都没有看出来。”
一旁的池祝夹了一颗花生米,搁在了池时的碗中,“那可不是看不出来?一个萝卜干又缩了点水,你能看出来才有鬼了!”
池时一听,呵呵的看向了池祝,“那可不,一头猪又胖了三斤,那也看不出来。”
池祝哈哈一笑,拍了拍姚氏的手,“看见没有,别瞎操心了,她心里有数,这嘴还能说,就是好的。行走江湖,哪里能不受点伤的,这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了姚氏放在了钱袋子上的手,池祝一个激灵,立马变得激动了起来,他扭过头去,认真的看向了池时,“你阿娘说得对!你哥哥也说得对!你多吃些!”
池时鄙视的瞪了一眼池祝,脖子一缩,再一转头,立马乖巧的点了点头,“阿娘,我都听哥哥的,您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姚氏心疼的摸了摸池时的脸,到底没有说什么,又给池时夹了一大块肉。
池时毫不犹豫的咬了一口,心中泪流满面,怎么办,不想一口人参一口燕窝吃到吐……
池瑛瞧着她苦哈哈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莫要大意。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众人议论纷纷了,都在说楚王殿下大好之事。楚王乃是先皇后嫡子,先前又有贤王之称,武艺更是在一众皇子中鹤立鸡群。”
“先前朝堂局势,勉强维持了平衡。这一回楚王好了,于陛下那边,获得了极大的助力。张太后那边也好,其他的皇子也好,定是不会任由这种情况下去。”
“马上,就会有各种针对楚王的阴谋,挑拨离间的事情要出来了……你这些日子,略微谨言慎行一些。楚王周全,旁人抓不住他的小辫子,指不定矛头便要对准了你。”
“哥哥相信你能应付,但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让爹娘还有哥哥担心。”
第三零八章 耿直姜尚书
池时撇了撇嘴,还真叫池瑛说准了。
刚刚她不就才看了沈观澜的一出好戏么?
“哥哥是中了状元,又不是去庙里随了老和尚念经,怎地越发的唠叨了。你再这般下去,阿娘就没有发光发热的余地了!”
姚氏一听,提手就要弹池时的脑门,池时哪里等她出手,一个闪身,已经跑了到池祝了后头。
姚氏抬脚便追,母女二人围着这张桌子,竟是跑了起来。
跑了几圈,姚氏便气喘吁吁的起来,“不跑了不跑了。今日你们也累了,早些用完了饭,都去歇了。明日要去姜家,可不能一个个的双目发黑,坏了培明先生的一片心意。”
……
池时一夜好梦,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池瑛已经早就准备好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新衣袍,上头隐隐约约的绣着一些花草,显得他整个人像是一杆青竹一般,格外的精神。
见他手中拿着书,池时打了个呵欠,“哥哥不是已经中了状元么?怎么还起这么早晨读。”
池瑛翻过去一页,抬起头来,“中了状元又如何,不过是勉强入了门。书海无涯,我一叶扁舟,逆水而上,不进则退。这么多年的习惯了,一时半会儿的,你叫我睡,也是睡不着的。”
池时点了点头,因为又内伤在身,她停了早上的拳法,拼了一个骨头人,练了练手,方才用了朝食,换了姚氏早早准备好的衣衫,同池瑛一道儿上了马车,朝着那姜家行去。
马车一停,池时便率先跳了下去,这一蹦吓了一跳,只见那马车边上,已经站着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她的脚若是再往左便挪上一公分,那便要将那人的脚给踩折了。
“小人名叫姜忠,乃是这府上的管家。这位小公子便是池仵作吧,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生得像是年画上的娃娃一般。”
池时往旁边一挪,给池瑛腾出了一个地儿,她惊讶的指了指自己,“我,年画娃娃?那您家过年的时候,请的画师可能是个骗子。”
年画娃娃那一个个的,脑袋跟西瓜似的。她的脸虽然尚有婴儿肥,但同福娃这种东西,那是相去甚远。
姜忠微微一笑,“池仵作当真是幽默,这位便是池状元吧。我家大人说,早晨喜鹊一直叫,今日要有贵客登门。”
他说着,忙吩咐门房牵着马车去安置,又亲自引了池时同池瑛,朝着府中行去。
姜家占地颇大,比池家那个院子,要显得精美许多。不说五步一景,光是一进门那精雕细琢的影壁,便叫人瞧见了大家的底蕴。
那姜忠悄悄观察着,见池家两兄弟,都未露出惊讶之色,心中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一路行来,仆妇小厮各行其志,未闻高声之语。姜忠行路不慢,径直的将二人引去了那姜大人的书房。
池时皱了皱眉头,一进门去,便瞧见了坐在上座的姜尚书夫妻。
那姜尚书留着八字胡子,体型颇为修长,同一般的读书人白皙柔弱的样子不同,他的脸晒得漆黑的,手上还生了茧子。
在他的旁边坐着的姜夫人,则是生了一张鹅蛋脸,看上去十分的和气。
“春汛来了,工部忙得团团转,今年黄河还有长江,水位都颇高,若是这般落下去,怕是要有大汛。你我既然师出同门,我也不同你打那虚枪。”
“今日我来,是有两件事相同池瑛你说”,姜大人一见池瑛,立马站了起身,直接迎了过来,连半句寒暄都没有,便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显然确实是着急上火。
姜夫人听着,走了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袖,“你今日休沐,哪里就有这般着急。你们莫要被他吓着了,他这个人,就是性子急,为了春汛的事情,睡不好觉,嘴上都起了燎泡了。”
“这么些天,家中人见了他,那都跟猫儿见了老鼠似的。枉费你们师父以前,还给了他一个稳重的评语。”
姜夫人说着,对着姜大人笑了笑。
姜大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坐了回去。姜夫人又吩咐下人上了茶水果子,待大家都落了座,方才轻声说道,“现在你说罢。”
姜大人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见是艳阳天,松了一口气,强压着自己平和了起来。
“今日请师弟前来,有两件事;这头一件,师父的信,你应该看过了。我家二女儿,名叫姜芸,性子不肖我,肖她母亲,是个温和的。女工女红,诸子百家,我都教过她了。”
“我共有三子二女,都是嫡出的。芸儿是年纪最小的,我舍不得,想要多留几年。这一留今年已经是十八了。师父来信提及小师弟你,说你性子稳重,目光长远,又有状元之才。”
“虽然若是咱们以师兄弟相称,芸儿同你差了辈分。但你们年龄相当,我瞧着是一桩良配。我既然领了工部,那便是个务实的性子,昨日你打马游街,芸儿在盛景楼相了你。”
“没有道理,就让你盲婚。她最近在读史记,其中有不明之事,夫人你领着池瑛,去给芸儿解答一二。”
姜大人说话语速不快,但却几乎没有什么废话。
他说着,又补充道:“亲事的事情,虽然也急,但是没有那么急,你若是觉得不合适,不成也罢,你还是我小师弟。可千万别碍于情面,勉强娶了,到时候毁了我闺女一辈子,我可是要打到你家去的。”
“这第二件事,却是很急”,姜大人说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急吼吼的走到了池时面前,“池仵作,姜某这里有一具尸体,需要你去验看一二。”
“这人乃是我的属官,名叫方春梁。方春梁擅长修水利工事,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最近京城多雨水,也就是这两日,方才放晴。那水一下子涨了起来。”
“我们在堤坝之上,住了好些时日,直到前几日,方才回来。一来是水有退意,二来方春梁的儿子方禹今年也考春闱。他这个人,样样都好,就是有个毛病,怕鬼!”
“回来才住了一宿,第二日便来寻我,说那些被洪水冲走的冤死鬼,都跟着他回来了。夜里头在他那屋子里,鬼哭狼嚎的,吓得他躲在被子里,第二日便冲来找我了。”
“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时常如此。他太害怕了,前天夜里,便住去了百花楼。那个人……真的是……我同他说过许多次了,咱们做官的,不要去那等风月场所,他却偏说那里人多,有烟火气,睡得着些……”
“昨天早上,百花楼的人发现,他死在了屋子里,一脸惊恐,身上却没有任何的伤痕。”
第三零九章 鬼哭狼嚎
姜大人说到这里,看了池时一眼,发现她正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她看上去格外的白皙,因为最近瘦了些,显得眼睛更大了,清澈又明亮,带着那种只有初生牛犊方才有的亮晶晶的光。这还是个孩子。
这么一想,姜大人为自己左一句百花楼,又一句风月场所的话,感到有些羞愧起来。
总有一种要带坏小孩的感觉。
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尸体还在百花楼么?因为他有公职在身,去青楼不是什么好名声,你担心会传成马上疯,所以压下来了,想要我去查?”
“他去青楼,总不能是去念佛经的,当时夜里同他一起的姑娘呢?旁边莫名其妙的死了个人,她毫无察觉,直到早上方才发现?”
他正犹豫着,就听到池时的问话。那毫无波澜起伏的语气,倒是显得他这个矫情无比了。
姜大人又咳嗽了几声,“方春梁也是有儿女的,这事情一闹开了,便不好婚嫁了。我同京兆府的夏大人,乃是同科进士,已经悄悄上报过京兆府了。”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姜某是绝对不会让你陷入两难之地,更加不会让人抓到任何把柄的。”
“只是方春梁乃是我的老下属了,他死得蹊跷,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池时点了点头,“嗯,带我去看尸体吧。”
姜夫人见池时应了,笑道,“那池瑛便同我在这里等着,我家中的厨子,做得一手淮扬菜,等你们回来了,一道儿用饭。”
池瑛伸出手来,摸了摸池时的脑袋,“去罢,不必担心。”
池时应了声,跟着姜大人从那角门上了马车,匆匆的离去。
百花楼在京城最为繁华之地,这里转上一圈儿都是各种花楼赌坊戏园子,一到了夜里,小楼的里的灯一瞬间全都亮了起来,歌舞声,琴乐声……是那销金的温柔乡。
这会儿还是上午,花娘们昨夜忙了一宿,这会儿尚未起身。四周静悄悄的,偶有那小厮闹出了响动,都被凶悍的老鸨瞪得不敢吭声。
名贵的猫儿随意的趴着,时不时慵懒的翻个身,听到了脚步声,眯着眼睛瞅瞅,发现了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两个人类男子,又趴了下去,继续睡了起来。
百花楼在这里,属实平平无奇,叫百花也并非是因为这里的花魁娘子名震天下,属于花中王者。不过是因为这花楼的老鸨名叫百花。
她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穿着一身便服,在门口打着呵欠。见到了姜尚书来了,顿时激动的拽着他往里走,“我的好大人,我这里打开门做生意的,您何时能够将里头的那位给抬走啊!”
“门虽然锁着,旁人也不知晓,可我这心中那叫一个惴惴不安。桃红被吓得不轻,这都喝上汤药了。我这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怎么摊上了这事儿。”
她说着,余光一瞟,瞟见了站在姜尚书后头的池时,顿时眼睛一亮,“这位公子,你家中可有……”
可有什么不要紧的妹妹……这话才说了一半,老鸨便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舔着脸对着池时笑了笑,心中暗自惊叹,别人看这公子只觉得平平无奇,可她是做什么的?
她从这个面若棺材板板的少年身上,闻到了金钱的味道……若是她的哪位女儿,能够勾住这个金龟子,那……她想着,忙低下了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发凉。
姜尚书同池时都没有什么心情同老鸨寒暄,两人径直的上了小楼,方春梁出事的屋子,就在走廊的最里侧。
门锁得紧紧的,老鸨上前开了锁,看了床榻一眼,又别过了身去,“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小包袱,就挂在床边。发现他没了之后,我叫桃红出去了,便将这个门给锁了。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了。我是做买卖的,不沾这个晦气,大人还请自便。”
老鸨说着,忙不迭地走了,临行之时,还恋恋不舍的看了池时一眼。
池时没有理会她,站在门口朝着里头看去,这桃红应该不是什么当红的娘子,屋子不大,摆设也很简单。就只有一张显眼的雕花大床,旁边放着梳妆台,台面上胡乱的放着一些胭脂水粉,头面首饰。
在床榻的旁边,有一张圆桌,上头放着一套茶壶杯盏,其中有两个立着,看上去是用过的。
方春梁睡在外侧,尸体有些肿胀,看上去有些骇人,衣服草草的搭在床头,盖住了一个紫色的小包裹。
池时先看完了现场,方才走到了床边,掏出了自己随身都会戴着的手套。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池时轻轻的念叨,这是她验尸之前的习惯。若是她验看得不对,冤枉的好人,曲解了死者之意,那些人知晓她的性命,也好寻摸过来。
冤有头债有主,她就在这里,不管大多的事,一旦她接了,便绝对不会逃开了。
同姜尚书一样,方春梁亦是晒得十分的黑,看上去不像是个官员,倒像是那田间劳作的农夫。他的脸因为风吹日晒的,像是结了锅巴似的,看上去十分的粗糙。
“死者嘴唇呈青紫色,面部表情扭曲,双目圆睁,死时应该颇为痛苦。双手紧紧揪住了胸前的衣衫……”池时说着,伸手抬起了他的头部,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手臂处有一道割伤,不过已经结了痂,应该是不久前的旧伤。手肘膝盖都有淤青,看上去还很新。”
姜尚书听着,忙补充道,“淤青应该是他头天晚上被吓得滚下床来,所以才会摔伤的。”
池时没有接话,皱了皱眉头,“从目前看来,身上的确是没有致命的伤痕。他之前可是有心疾?”
姜尚书摇了摇头,“他没有同我说过。不过他身体还不错的,我们工部的,同其他的几部官员大不相同,经常要风吹日晒,上山下海,搭桥修路。方春梁经常在外头修堤坝,从未告过病。”
池时看了看他的胸口,伸手一摸,取下了挂在床头的那个小包袱。
那包袱刚拿到手上,她便觉察出不对劲来,她在手中颠了颠,伸手一进去摸,“包袱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第三一零章 消失的宝物
姜尚书神色凝重了起来。
有些事情,不说二人都能够明白。
谁会带一个空包袱皮来逛青楼?方春梁之前受了大惊吓,都顾不得上下级,直接奔去姜府求助,在这么失魂落魄的时候,还要一直带着的东西,绝非一般。
可如今,这个东西,却是不见了。
池时想着,将那个包袱皮,放在了桌案上,轻轻地打开来。她凑近了几分,说道,“包袱皮很新,外头都完整得很,里面却被挂毛了,说明里头包着的东西,有尖锐的棱角。”
“这是什么?”池时说着,伸手过去沾了沾,又放到了鼻子间闻了闻,突然脸色一变,“是香灰。”
“香灰有什么问题么?你好像知道了什么”,姜尚书见池时面色不好,也伸手沾了沾,放到了自己的鼻子下面,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闻起来像是熏衣服的香,不过这味道很特别,我还是头一回闻到。”
池时见他吸了进去,忙走到了窗边,开了窗子,“大人若是不想让我知晓,你心中最怕的是什么东西,那就……”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就瞧见姜尚书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他像是一只猴一般,快速的蹿上了桌子,站在了下头,面色惊恐的看着桌子下面,“毛毛虫,好多毛毛虫……”
池时正要将他拍清醒了,就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你怎么来了?”
周羡倚着门框,手中摇着扇子,“当然是来给某人撑腰的。夏大人都告诉我了。楚王府有案子,我怎么能不来……”
他说着,拿着扇子指了指姜尚书,“姜大人怎么了?早朝的时候,可没有人比他更较真了,谁瞧了不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这里干干净净的,哪里有什么毛毛虫?”
“不是,姜大人都做了尚书了,还怕毛毛虫?”
周羡说着,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
那毕竟只是一些香灰,姜尚书在桌子上跳了一通脚,便清醒了过来,听着毛毛虫三个字,他老脸一红,快速的跳下了,将手背在了身后,面无表情的清了清嗓子。
只不过那通红的耳朵,出卖了他。
周羡嘿嘿一笑,“大人老当益壮,佩服佩服。”
姜尚书全当没有瞧见他,对着池时说道,“所以,方春梁跟我说听到了鬼哭狼嚎之声,觉得是水中得冤魂跟着他来了这里,是因为这种香?你知道香的来历?”
池时白了周羡一眼,对着姜尚书点了点头,“没有错。这种香是放在一个玲珑塔里的,看着是一个塔,但却是一鼎香炉,出自安阳耿家。”
“耿家擅长制香,虽然在北地籍籍无名,但是南下湖湘江浙一带,早些年颇有名气。耿家多制一些寻常香料,但也出了个性子带邪的人物名叫耿秋阳。耿秋阳年少之时,闯荡江湖,以两种香闻名天下。”
“这头一种,名叫镇玲珑,类似麻沸散,常在解毒之时用”,池时说着,看了周羡一眼。
当时周羡在桃花谷解毒的时候,他们便先去天兵谷借了这镇玲珑,万万没有想到,回到了京城之后,居然遇到了同这产生关联的案子。
“第二种,名叫唤九幽,类似迷魂香,会唤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让人产生幻觉。耿秋阳凭借这两种香,在江湖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但是后来,江湖没落。耿秋阳同一个女子成亲之后,浪子回头归隐田园。将手中的镇玲珑,送给了江湖友人;他带着唤九幽一道儿隐姓埋名,不知去向。”
池时说着,叹了口气,“当然了,这个不知去向,只是对于别人而言。据我所知,他一直住在安阳,而且在五年之前,便已经死了,唤九幽也不知所踪。”
“你是怎么知晓的?我听说你来京城之前,从未离开过永州……”姜尚书好奇的问道,又偷偷地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都说池时嘴毒难相处,这么一看,分明就是个乖巧的小孩儿嘛!
“哦,没什么,是我师门的仇家。我师父师兄到处惹事,为了避免走在路上被人砍死,我们总归得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办法。”池时淡定的说道。
周羡一听,噗呲一下笑了出声,池时那画满了红点点的仇人分布图,简直直接映入了脑海之中。
池时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道,“这就很奇怪了,耿秋阳退隐之后,并没有回去耿家,而是隐姓埋名。他一个江湖人士,方春梁怎么会同他有了牵扯,还拿到了他的遗物?”
“先前姜大人没有说错,正是因为有这香在,所以方春梁方才会神志不清,以为自己看到了鬼。之前只是初步的验尸,他的身上的确没有出现致命的伤痕。”
“不过据我推断,他应该是在巨大恐惧的情况之下,引发了心疾,然后暴毙的。具体是不是这样,要等我把尸体抬去楚王府,剖开看一看就知道了。”
“但死在这香之下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如此。”
姜尚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手轻轻一颤,所以他之前到底是瞎了什么眼,方才认为池时是一个尚未长大的,连青楼都没有听说过的单纯小孩!
剖开,剜心么?
池时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一般,又接着道,“按照老鸨的说法,命案发生之后,便立即锁住了门,我检查过了,窗户还有门都没有被人闯入的痕迹。”
“那么方春梁死了之后,这里就成了一个密室,平白无故的,放在包袱里的东西,怎么会不见了呢?我们下一个要见的,便是当天在案发现场,同方春梁在一起的桃红。”
池时说着,率先走了出去。
之前那间被锁起来的屋子,本就是桃红的。出事之后,她生了病,老鸨便将她挪到走廊另外一头的屋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