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时嘴角抽了抽,“你若是死了,会在你坟头插满牡丹花的。”
程非吸着鼻子,亦是解下了腰间的一个小袋子,扔给了池时,“何解?这是一些解毒药,还有一些大补丸,你有事没事吃上几颗……还有一个粉色瓶子装的,是好东西。”
“你只是个仵作,周羡是个王爷,他若是不从,你就把这个偷偷给她吃,到时候保证他就是你的压寨夫人了!师门的发扬光大,就靠师弟你了!”
池时将那药袋子面不改色的收了起来,用余光瞟了一眼不能动的周羡,却发现他正红着脸,偷偷的看她……
池时忙清了清嗓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给师兄你的坟头种上牡丹花,算是我送给你的冥婚之礼了。”
程非一听,顿时乐了,“这个好!记得要绯红色,我喜欢。”
他一说完,又看向了周羡,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药方,塞到了周羡的怀里,“这是个补身子的药方,你照着抓,服用个一年半载的,便可大好了。”
“我师弟性子倔,行事与常人不同。在江湖上,谁打架厉害,谁就是大爷。可在朝廷里,谁地位高,谁是大爷。我知道你是皇帝的弟弟。”
“我救了你一命,也不要你的诊金,更加不必感谢我。只希望你能让我师弟好好的当个仵作,别出来祸害江湖了……你瞅瞅她有多晦气,走到哪里死到哪里……”
“等她游历一周,这世间便再无武林了!”
池时哼了一声,从马车坐下拖出了一个小木箱子,递给了程非,“先前以为周羡需要老参灵芝吊命,带了一箱子来。如今他活了,吃点清粥小菜就行。”
“这个没事了,便便宜你。”
程非也不拒绝,嘿嘿一瞧,提着箱子,揣着银子,满意的下了马车。
他翻身上了马,对着池时挥了挥手,“师弟,要活得比我久啊,不然没人给我收尸了!”
程非说完,轻拍了一下马,那马跑出了残影,瞬间不见了踪迹。
坐在马车前头的常康猛的跳了起来,激动的说道,“九爷,九爷,这是什么千里马!我们王爷的马,跑得都没有这么快!”
“你家王爷的马,要是日日被人追杀,也能跑得这么快!”池时说着,放下了马车帘子,坐回了周羡身边,又拿起鱼啃了起来。
常康咋咋呼呼了几声,到底同久乐一道儿,驾着马车往回赶去。
“你师兄待你挺好的,这里离天兵谷不算很远,咱们怎么不多捎带他一程。”程非那个聒噪的人一走,马车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周羡想摸鼻子缓解尴尬,手却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池时摇了摇头,“死不了的!再往前走,有比天兵谷更凶悍的仇家!打铁的他都怕,还怎么混江湖!他是个神医,有人要杀他,自然也会有人保他!”
“他哪里待我好了,在祐海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第四个心爱的姑娘。想要趴在墙头偷看,他又不会功夫,竟然想踩在我的肩头上!简直令人发指!”
周羡想了想初见程非时,他那圆球样子,又想了想年幼的池时,怕不是他一站上去,池时能给压进土里,看都看不见了!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
池时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将小鱼干装好了,头也不抬的说道,“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直接将墙轰一个洞,送他进去与佳人相会!”
“佳人那会儿正在家中点金,她家是开银号的,以为有人要强抢,提着杀威棍,他哥哥是捕快,就冲了过来,将我师兄暴打了一顿!这不打不相识……”
虽然池时说的干巴巴的,但是周羡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的,“然后呢?”
池时的手一顿,“然后那姑娘同我师兄两情相悦,有一日约了河边相会,永州之野产异蛇,姑娘在河边等他的时候,被咬死了。”
“他虽然是神医,但也没有逆天改命,让死人复活的本事!”
周羡无言以对。
过了许久,他突然问道,“你师兄为何总说我们是一对儿?”
第二七八章 猴子远亲
周羡这话一出,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又懊恼起来,这话叫池时怎么回答?
池时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大约觉得短命鬼同仵作在一起儿,行事方便。不过你现在不是短命鬼了……他惯常如此,我便是钓上来一只母螃蟹,他也觉得那是我们师门繁盛的希望。”
“不必放在心上”,池时说着,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你要喝水么?”
周羡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我也觉得短命鬼同仵作在一起,行事方便。”
池时手一晃,那茶盏一抖,水立马洒了出来,落在了周羡的脸上。
周羡猝不及防,无语的闭上了眼睛。
池时见状,摸了一方帕子,给周羡擦了擦脸,哼了一声,“小爷自知自己家财万贯,你觊觎已久,不过我家已经有明媒正娶的虚目了,你要做妾?”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被池时给气乐了。
他的眼睛看了看马车顶,“我出京的时候,进了一趟宫。哥哥说,你这一走,命就捏在池时手中了。你们才相识几日,你就这般信任于他了么?”
池时一愣,将帕子同杯盏都放到了一旁,认真的看向了躺在那里的周羡。
他看着远比平日里虚弱了很多,脸白得像是一张纸,嘴唇上也失了红色,显得灰白灰白的。他穿着中衣盖着被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池时觉得,她若是将被子往上扯一扯,盖住他的头,旁人定然以为,这就是一具尸体。
可是,他的眼睛,比之前好似亮了许多。
“你信不信,虽然你走的阳关道,我过的独木桥,哪怕有朝一日,我们分道扬镳,南辕北辙。我也觉得我们是这个世上,最契合的人。”
“一旦错过了,便不会再遇到了。这种感觉,大概就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子期之于伯牙。”
他同池时虽然如今一道儿在楚王府惩恶扬善,可是二人的行事手段,是截然不同的。
池时虽然嘴毒,看似洒脱,但实则自有原则在身,是绝对不会违反大梁律法的光明磊落之人;
而他就不同了,他看着是正人君子,性情温和,实则只要能达到目的,杀伐果决,良善之人怎么可能在斗争中节节胜利?
“我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好似要睡着了似的!”周羡等了半天,不见池时回应,忍不住问道。
池时撩起了马车上的小窗帘子,伸出手来指了指外头,“瞧见没?天都黑了,你昨儿个晕过去了,像死猪似的睡了一夜,自是不困。”
“我还要像打地鼠似的,对着那土长老捶上一夜,打得天兵谷不敢出来冒头。岂能不困?”
她说着,打了个呵欠,拍了拍周羡的脑门,“少年,你想得很对!因为猴子在见到人的第一眼,也是这么想的!这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堂兄弟么?”
“虽然我们一个毛多,一个毛少;一个喜欢捶自己的胸,一个喜欢捶别人的胸;但往前数个八百年,我们都是一个祖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猿粪吧!”
周羡深深了吸了一口气,暴呵一声,“池时你就是一块木头!”
池时毫无诚意的点了点头,“那我也得是金丝楠木!不要气了,子期遇到伯牙之后,一年就呜呼了,咱们认识多久了来着?快一年了么?你这是咒我过几个月就死啊!”
“我还顺着你的意,把自己当一块金丝楠木,想着日后还能给你做棺材,这等深情厚谊简直感天动地!你咆哮什么,应该嚎啕大哭才是!”
“哭完了记得把棺材钱给我阿娘,毕竟金丝楠木棺材,可不是个小数目!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咱们还不是亲兄弟呢!”
周羡气得肺都要炸裂了,他将头一别,眼不见心不烦。可一抬眼,便瞧见了乖巧的坐在了那里的骷髅人虚目……只见他抱着膝,坐在那里,闪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显得乖巧无比。
不是……你一个骷髅人,为何还能抱膝,还能坐着!简直就是成精了!
“啊呀,我师兄果然医术了得!周羡你看看你,你的头这么会儿能动了!等进了京城,你哥哥就可以摆开擂台,给你比家世招亲了!”
池时说着,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
周羡一愣,又将头转了回头,他朝着池时看过去,却见以前一直没有表情的的池时,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他虽然同他在说话,眼睛却是没有看他。
好似要穿透马车上的遮光的帘子,看向遥远的夜空一般。
“你在想什么?”周羡问道。
池时轻笑一声,“不是伯牙与子期么?你怎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周羡哼了一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这一摸,却是愣住了,他的耳朵烫得很,即便是眼睛瞧不见,他也知晓,一定红得能够滴出血来。
见了鬼了!他对着一个跟他一样的大老爷们,红什么耳朵!简直离谱!
“你莫要笑了!你是验尸的仵作,不是勾魂的鬼差!”周羡话一出口,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池时笑意一收,“我在想今日晚食吃什么?”
“我想吃叫花鸡,用荷叶包着的。”周羡不客气的说道。
“你只能喝药……看在咱们是知音的份上,我晚食就吃叫花鸡了,也让你闻闻香味!”
周羡一梗,咬牙切齿起来,他就千不该,万不该,因为感谢池时,因为绝处逢生,而说这掏心窝子的话,池时抓着知音这个点,能说他一辈子。
“春闱应该过了,也不知道,你哥哥考得怎么样?我临走之前,叫人看着了,你放心,不会有人欺负你哥哥的。”周羡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池时听到春闱二个字,果然眼睛一亮,也不揪着知音说了,“那可是我池时的哥哥,一定能中的!我哥哥就是最厉害的哥哥!”
周羡点了点头,“让常康跑快些吧,咱们连夜赶路,说不定还能赶上放榜的日子。”
马车外的常康听着,立马吆喝出声,“好叻!殿下,我已经放出杀气,在训练我们的马成为千里马了!你悠着点啊!现在你动不了,我又要驾车,九爷要是揍你,我是来不及救你的!”
“当然了,就算来得及,我也打不赢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殿下!”
周羡听着,气得忍不住笑了,他正笑着,就瞧见池时的手伸了过来,往他的嘴中,塞了一颗药丸,“车上喝汤药不方便,师兄给我的药丸,你先吃着,回去京城,再服汤药。”
周羡皱着脸,将那苦得要命的药吞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轻的说道,“池时,谢谢你。”
第二七九章 常康的忧虑
池时点了点头,“是该谢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别忘记了。你的手能动了,比师兄预料的还快一些,应该不用到明天早上,便能行动自如了。”
“只不过你气血两亏,回京城之后,叫你哥哥把内库搬空了,给你好好补补。我师兄像个小鼠一样,好囤东西。你那一盆子药水,耗了他不知道多少珍宝。”
“总不能让他来的时候,是个胖子,回去的时候,被吸成了人干!我先替你掏了,亲兄弟明算账,你懂的。”
周羡一愣,刚刚他耳朵通红,还拿手去摸,岂不是全叫池时看在眼中了?
“放心吧!我好歹是个王爷,不会耍赖皮的!”周羡说着,眨了眨眼睛,“再不济,你可以找我哥哥要去。若是我们都给不起,那我们兄弟的棺材,都去你的棺材铺子里……”
池时一听,眼睛瞬间亮了!
皇帝都要睡她家的棺材,那文武百官……那些跟风的有钱人家……池时觉得,自己已经躺在了金山上,出来这一趟,值了!
她想着,拍了拍周羡的肩膀,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出息了!此计甚妙!若真如此,你们的棺材,不要钱,就当给你们分红了!”
池时说着,嘴角忍不住上扬,心中美滋滋起来。钱多钱少,她其实不在乎,可是钱多了,母亲姚氏会开心,便不必再忧愁她日后孤独终老了。
余光不自觉的瞟到了周羡身上,池时转开了脸,朝着马车外看去。进入了春日之后,夜晚的风好似都不像以前那般刺骨了。
周羡是要辅佐国君,娶贵族女子匡扶大梁做贤王的;而她池时,则将是未来的大梁第一仵作。
他们是最好的战友。
马车又行了一段,官道的两侧,终于远远地可以瞧见点点灯火。
先前还兴奋不已的常康,此刻已经安静了下来,“九爷,前面有个大户人家,咱们要不要去借住一宿。我瞧着殿下伤势未愈,怕这么奔波下去,他身子吃不消!”
“我们殿下爱干净,昨儿个泡了药浴,腿上黏糊糊得都是药味,我想给他清洗一下,不然他睡觉都不踏实。”
池时一听,忙应了声,“理应如此。”
常康一听,扬起了鞭子,嘿嘿地笑出了声,“殿下扎针之后,晕过去了,他还没有瞧见那绿油油的大腿呢!这天底下怎么可以有我看过,我们殿下没有看过的东西呢!”
躺在车中的周羡,心中涌起的感动,瞬间被按压了下去!常康真的是……
……
他们借宿的这家人,姓方,也是官宦之家。方家大爷今年刚刚调进京城,在礼部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虽然不是什么实权在握的肥差,但也算是升了官了。
方家的官家,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听说池时他们是京城来的,十分热情的引了人去东厢,“我家大人刚去京城,也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光景。本来年前是要举家搬去的,不想老太太染了寒症。”
“这如今已经春暖花开化了冻,不日我们便要全家一道儿上京,现在各房正收拾着,乱糟糟的。怕不是要贵客受委屈了。厨上还留着火,一会儿我叫人送热水热饭来。”
“诸位尽管安心住上一晚,说不定咱们明日,还能一道儿同行。”
久乐一听,笑眯眯的夸赞道,“我们一路赶来,从未遇到过这般乐善的人家。想来府上宽仁和善,十分兴旺,主家定是能够节节高升的。”
好话谁不爱听,方家的管家,越发的高兴了,“不敢不敢,举手之劳而已。诸位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言,不必客气……”
他正说着,就瞧见一个婆子,急吼吼的跑了过来,见他身边有陌生人,住了住脚,又冲了过来,凑到了管家的耳边,“不好了,四小姐上吊了,后院哭作了一团,夫人叫你过去!”
管家一愣,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得转身,朝着后院跑了过去。
常康背着周羡,惊讶的看了看池时,又回头看了看周羡,“邪门啊!太邪门了!九爷,殿下,这也太邪门了!我就是随便选的一家,当真不知道,这家也会死人啊!”
周羡无语的叹了口气,“池时你想去看,便去看罢,有常康在这里就好。”
池时点了点头,招呼了久乐,一个闪身,便消失在这院子里了。
待他一走,周羡抬手敲了一下常康的脑袋,“快快,小爷要沐浴更衣。先前池时吃鱼,掉了我一脸的碎渣。”
常康嘿嘿一笑,“我就知道。殿下,常康从未有哪一日,有今天这般高兴。以前我总是在想,等你死了,我就去守皇陵,每日坐在坟头上,告诉你啊,九爷今日又是怎么大杀四方的。”
“你肯定爱听。然后给你准备李子,栗子,还有烧鸡,再配上一碗小酒。殿下爱干净,我天天拿布擦,保证一颗灰尘都没有……”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咱们病了那么多年,可到了九爷这里,一下子就治好了。我就知道,九爷就是殿下的贵人!不光旺死人,他还旺活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周羡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方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大约不会有人来给他们送水了。好在这边有个小炉子,常康麻利的生了火,又打了水来烧,一边跑来跑去,还一边喋喋不休。
周羡泡浴桶里,看着常康的嘴一张一合的,没有接话。
“殿下,有一句话,常康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不该说就别说。”周羡轻声道。
常康摇了摇头,“不说我会憋死,还是说罢。以前大家都当殿下只能活过十六岁,陛下也是这样认为的。可这回再回去……便是不同了。”
“上回……李将军尚有遗孤在世,陛下知晓,也没有告诉您。别人不知道,陛下还不知道么?您不管文治武功,还是性情,都强过他万分。”
“崔江晏背后站着的是怎样的人家,都只愿意奉殿下为主……”
“常康!”周羡扯掉搭在头上的帕子,呵斥出声。
常康声音一颤,摇了摇头,“我知晓殿下没有那个心思。但是我这么蠢的人,都能想到的,别人怎么不会想到?他们天天在陛下耳边叨叨,陛下之心,又岂会永恒?”
第二八零章 方家四姐妹
方家的内院,已经乱成了一团。
一群人在院子里嚷嚷着,争吵不休,竟是没有人瞧见,池时领着久乐,已经悄悄地进了屋子。
一个穿着桃粉色裙衫的姑娘,悬挂在房梁上,早就已经没气了,她的脚上穿着一双鹅黄色的绣花鞋,上头绣着一对戏水鸳鸯。
在屋子里头,放着一张南地颇为盛行的雕花大床。床榻上的枕头,并没有摆在床头,而是有四个枕头,一并放在靠墙的里侧,床上放了两床被子。
池时收回了视线,方四姑娘的脚下,倒着一个圆滚滚的凳子,在那凳子上头,还有一双明晃晃的带土的脚印,看上去应该是死者站上去,然后悬梁自尽,最后踢倒了凳子。
她想着,脚轻点地,向上一跃,将那方四姑娘抱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的地上。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池时轻声说道,戴上了手套,看向了地上的死者。
“不要动,你一个外男,竟然私闯内宅!管家,还不将这无礼的小子,给我打出去!四娘一时想不开,投了缳。我心悲恸,怎忍她再受折辱。”
她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尸体,一个穿着枣红色衣衫的老夫人,便拿着拐杖,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因为是半夜,刚从床榻上被人唤醒,她都来不及梳洗,看上去显得格外的素净。
在她的两旁,一左一右的站着两个妇人,然后是一群穿着披风的小娘子。
池时头也没有抬,扫了一眼那些人的脚。
然后果断地拨开了那脖子上缠着的白绫,又端起死者的头,看了看后颈脖子,在那管家冲进来之前,站了起身。
“没看出来你们有多悲恸。我若是不进来,瞧着你们在院子里要聊到天明。莫不是在你们心中,把人挂在房梁上不放下来,就是喜欢?”
“嗯,我在这里借宿一宿,也不是不可以满足一下你们的心愿。你家哪方院子的房梁最长?毕竟人太多了,挂成一排我担心挂不下。”
那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哪里听过这么损的话,跺了跺脚,怒道,“管家你是个死人吗?任由这狂浪小子,在这里撒野!快把他给我打出去!”
池时挑了挑眉,“嗯,我是想出去报官来着,毕竟这方四小姐,并非乃是投缳自尽,而是被人杀死的。”
老太太一愣,“你是仵作?这不可能!我们明日便要上京城去,今日特地的接了她们姐姐妹妹一起亲香。四个姑娘睡在一张榻上,若是有人杀了四娘,那动静,其他的人会听不到么?”
“分明就是她自己个,半夜里偷偷的悬梁自尽了。我知晓这孩子心思重,却不知晓,她心思重到这种地步。她不乐意那门亲事,直说便是,怎地要这般想不开啊……”
老太太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哭了起来。
池时摇了摇头,从她看到那四个并排的枕头开始,她便猜到了。这屋子里,定是睡了四个人,并排躺着,嘀嘀咕咕的好说小话。
这样一来,这桩案子,便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案子了。死者死的时候,屋子里还有三个人。这三个人里头,有没有凶手?有没有装睡的目击证人?有没有帮凶?
老太太的话音一落,一个披着粉色披风的小姑娘,便往前一步,拼命的摇起了头来,“祖母,那怎么能怪你,谁都没有想到,四姐姐会……”
“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还有我,四个人躺在榻上,还说了好久的话。四姐姐是不高兴,家中给她选的夫婿,虽然在安阳城中,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可是比起京城里的那桩亲事……”
“可是未来的四姐夫,那也是个端方君子,刚中了举人,谁知道他又会不会飞黄腾达呢?”
老太太一听,顿时不悦起来,骂道,“小六,念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便不责罚你了。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的这是什么话?”
她一说完,又看向了人群中的另外一个姑娘,“三娘,你是长姐,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四娘好好的,怎么会……”
那姑娘朝前一步,擦了擦眼泪,“祖母,我也不知道啊。我已经出嫁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回家中来同姐姐妹妹说话,熄了灯之后,还说了好一会儿。”
“四妹也要嫁在安阳,我日后便有了个伴儿,还特意的同她睡在一个被窝里,劝解了她几分。今时不同往日,原本她这亲事,也是极好的。可不料父亲做了京官,她想着妹妹们日后能够嫁在京中。”
“心中不虞。您知晓的,她这个人,心眼子比针还细。她姨娘以前就是个掐尖要强之人,同五妹妹还有六妹妹的母亲斗了一辈子。家中几个姐妹里,她也一贯是最好的,要不然,人家刘家,也不会瞧上了她。”
“可我不知道……我们说了一回儿,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我也不好多说了。大家伙儿便睡了……再后来,我听到了嘭的一声,便惊醒了。我到处找火折子。”
“等我找到了火折子,点亮了灯,扭头一看,就瞧见……就瞧见……”方三娘说着,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那面上的惊恐之色,是盖也盖不住。
“就瞧见四娘悬在梁上,一动不动了。想来当时我们听到的,便是那椅子倒地的声音。若是我能够快点找到火折子,将四娘抱下来,她会不会,会不会……”
池时一边听着,一边蹲了下去,又拿起了死者的手,仔细的看了看。她的指甲缝里红彤彤的,仔细一看,还带着血。
“当然不会。因为你们听到响动的时候,她人早就死了,悬挂在上头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死者的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她的面部特征,也符合窒息而死。”
“只不过,她是被人勒死之后,再挂到房梁上去的。这很明显,因为吊的时间够久,让她的脖子上,出现了两道不能够完全重合的勒痕。”
方老太太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三娘说了,当时她们听到了椅子倒地的声音。若是按照你说的,四娘那会儿早就死了。那椅子又怎么会自己倒下去,难不成死人还会蹬椅子不成?”
第二八一章 画蛇添足
不等池时说话,那方老太太目光中露出了淡淡威仪,“你不要说,是凶手弄倒凳子的。我的其他三个孙女,都在屋子里,若是凶手踢倒凳子,她们点灯之后,那凶手岂不是无所遁形?”
池时惊讶的挑了挑眉,“你儿子当真考中了进士,然后在礼部任职么?这么看来,娘蠢蠢一窝这一句话,完全是没有道理的嘛!”
“不要用那种我了然于胸的眼神看着大家,你身上并没有闪烁出什么智慧的光芒。只会让人心生一个念头,不如闭嘴。”
池时说着,不顾气得颤抖的方老太太,摇着头,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倘若凶手是你剩下的三个孙女中的一人,那么就没有你说的这种顾虑了。”
“根据方三小姐所言,她们找火折子点灯,都找了很久。屋子里灯亮了之后,一下子注意力便被吊在梁上的尸体吸引了。所以,凶手完全有时间,踢倒凳子,然后假装像其他人一样,刚刚发现尸体。”
方家人闻言,均是脸色一变。尤其是那三个姑娘,惊骇出声,齐声道,“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我们没有杀人!”
那方三小姐最为镇定,想了想,补充道,“四娘是睡在最左边的,我同六娘睡在中间,五娘睡在最右边。两人盖一个被子。这是四娘的屋子,她睡眠浅,窗子用厚厚的帘子挡着,夜里头伸手不见五指的。”
“我听到响动之后,十分害怕,还伸手摸了两边,四娘自是不在的,可是五娘六娘都在,我们三个还说了话,然后一起点的灯。绝对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凶手再又回到了我们中间!”
池时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不必着急。虽然我这么说,但是在这个案子里,并非如此。兴许因为凶手传承了老太太的智慧吧,特意画蛇添足的,弄了一出自以为聪明的大戏。”
“殊不知,正是因为这样,方才留下了杀人证据。”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圆凳子面前,指着上头两个脚印说道,“你家姑娘还需要下地挖土么?要不然的话,怎么在内室穿的软底子鞋,还沾了这么厚重的灰,好似生怕旁人,想不到死者是站在上头自尽的一般。”
“可奇怪的是!这凳子除了在凳面上有一双脚印之外,在侧面,却是没有。你们想想一下,人站在凳子上上吊,然后蹬倒凳子,是怎样的一个动作呢……”
“久乐!”池时将手中的鞭子一扔。
久乐伸手一接,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他从一旁搬了一个同样的圆凳过来,站了上去,然后将那鞭子穿过房梁,一手抓了鞭子的一头,像是荡秋千似的,脚一缩然后蹬住了凳子的边缘,将那凳子蹬倒在了地上。
两个凳子一对比,所有的人都瞬间明白了,为何池时说,这是他杀而不是自杀。
最近并没有下雨,地上只是有一些泥灰而已。
久乐踩上凳子,只留下了淡淡的脚印,但是在他用力蹬凳子的时候,在侧面却留下了更加明显的脚印,同时,因为用力,鞋底有一些灰簌簌的落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方老太太深深的看了一眼池时,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乱说了。
若是她还不知道,今日这府上来了厉害角色,那她这么多年,便是白活了。
“既然不是凶手推到的,那么这个凳子又是怎么倒的呢?总不能它是自己个倒的。”方老太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气无力的问道。
站在一旁的嬷嬷,忙搬了凳子来,让她坐下来,又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她的鼻子下头,让她吸了吸。
池时瞧着,蹲下了身子,“很简单,因为有人在凳子的一个脚上,套了一个铁环。然后在铁环上,绑了线。她躺在床上,拽着线,抓准时机,拉倒了凳子。”
“这样,凳子倒地的时候,她便和其他人一样,是躺在床榻上的。然后大家分散开来找火折子点灯,在这个过程中,她轻松的便可以将系着绳子的铁环取下,收了起来。”
“证据就在这里,大家请看这个凳子的内侧,有被铁环磨损,而留下来的新的痕迹。铁环很硬,将凳子都磨掉漆了。”
池时说着,看向了方家三姐妹,抬手一指,“凶手就是你吧,方六小姐。”
方六小姐一惊,往后跳了一步,她年纪最小,生得细嫩白净的,脸上还有婴儿肥。此刻因为害怕,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的,眼珠子都仿佛要掉下来了。
“我……我为什么要杀四姐姐!现在是四姐姐同五姐姐一道儿说亲,一门亲事是在京城里的,一门亲事是在安阳的!她们两个争得厉害,同我有什么干系?”
“我为什么要杀死四姐姐?我们无冤无仇的……就算有嫌隙,日后我去了京城,她嫁回安阳,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一年也见不着一回,我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她!”
池时勾了勾嘴角,“恶狼总喜欢装成小白兔的样子,这样方才容易骗过人。”
“我早就说过了,有的人自作聪明,画蛇添足,整出了许多不该做的事。聪明的人那叫清理现场,毁灭证据;蠢笨的人那叫欲盖弥彰,做多错多!”
“你是杀人凶手的证据,就在你的脚上!看看你们三个人的脚。”
屋子里所有人听了池时这话,齐刷刷的朝着三人的脚看了过去。
这一看,坐在一旁吸着清凉药的方老太太都惊呼出声,“六娘,你的鞋!”
“没有错,大户人家的小姐,衣衫首饰鞋子披风帕子香囊,都是有人精心搭配的。是绝对不会出现,穿着粉色的裙子,却穿着鹅黄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绣花鞋。”
“我一进来,看到方四娘子的尸体,便觉察到了异样。那么同方四娘子粉色的衣衫成套的绣鞋,在谁的脚上呢?在方六小姐你的脚上。”
池时说着,走到了门边,“这不是我发现的第一个异样,最令人费解的就是,明明你们四个人已经熄灯睡下了,想要自尽的方四娘子,为何还打扮妥当,穿戴整齐的吊死了。”
方家所有人,都是从被窝里掏出来的,草草的穿了衣,几乎没有人有时间戴头花……唯独死去的方四娘子,是不同的。
第二八二章 一双绣花鞋
方六小姐僵硬着脖子,低头一看,顿时尖叫出声!
她像是看到了鬼似的,忙将自己脚上的那双粉红色的绣花鞋,脱了下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吓了一大跳,一时着急,穿错了鞋子,也是有的!”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我我……反正我没有杀人!”
方六小姐急红了眼,她一把挽住了一旁方五的胳膊,“五姐姐,你快告诉她啊,我们一直睡在同一个被子里,我若是起来杀人,闹那么大的动静,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而且,而且我年纪小,力气也小……四姐姐若是被人勒死了,我怎么有那个力气,将她抱起来,挂在梁上?我就是穿错了鞋子,这也成了凶手么?”
池时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方五小姐,“她们话里话外,都说四小姐不好相处,你同她有争端,怎么反倒是一句恶言不说。”
方五小姐摇了摇头,“有什么好说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争来争去,又有什么作用。我不说话,都觉得我有杀人动机,我若是说话,岂不是更加怪在我的头上。”
“我不知道的事情,自是不会乱说”,她说着,皱了皱眉头,迟疑了片刻,看向了一旁的香炉,“不过六妹妹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她的确抱不动四姐。”
池时闻言,点了点头,“没错,因为根本就不是她的。凶手不止她一个。而且,这件屋子,也并非是方四小姐死亡的第一现场。”
池时的话,像是落入了油锅里的一滴水,一下子将方家炸开了锅。
“还有凶手?”方老太太大惊失色,警惕的四下看了起来。
“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有人约了方四小姐今夜见面,她同五小姐还有六小姐惯常不对付,怕被她们知晓了去告状,是以在屋子里头点了宁神香。”
“五小姐也觉察到了吧,今晚睡得格外的沉。可四小姐不知道,这是方六小姐同某人一早就给她设下的死亡圈套。”
“正是因为要见外人,所以她才会穿戴整齐。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是走着出去,被人背着进来。凶手杀死了她之后,又带着尸体跑了回来。”
“他同六小姐一道儿,按照约定好的,将人挂在了房梁。死人不能够踩凳子,于是六小姐同四小姐交换了鞋子,你穿着她的粉色绣花鞋,重重的踩在了椅子上。留下了两个明显的脚印。”
“宁神香到底不是迷烟,其他两位小姐,随时都有可能醒来。于是你催着那人赶快走,然后套好了铁环,躺回了床榻上。”
“屋子里很黑,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鞋子同衣服的颜色不同,有多违和。杀人凶手不在了,四周黑漆漆的,你害怕得很,一心只想离尸体远一些……”
“你胡说!你胡说!我就是穿错了鞋子而已,四姐姐把我的鞋子穿走了,我穿错她的,这算什么证据!”方六娘子惊骇的缩了缩脚指头,求救的看向了方老太太。
“祖母,你快把这个骗子打出去。琳儿为何要杀四姐姐?我有什么理由杀她!”
池时瞧着,呵呵一声,“你同方四小姐中间,还隔着一个方三小姐。你小小年纪,是有什么毛病,腿才会一抖一抖,一跳一跳的,越过一个人去穿另外一双人的鞋子呢!”
“你有这种病,那吃饭的时候,岂不是像坟头上香一样,必须上三份,不然的话,你那手跳起来,我怕你夹不到菜,饿死了!”
池时说着,神色一正,“你若是不认,那也没有关系,因为还有一个更加明确的证据,就在你的身上。你把你的手摊开来,让大家一看,便知晓了。”
方六小姐听到这里,终于变了脸色,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的把手往身后一缩,藏了起来。她朝着方老太太看了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方老太太神色大变,拐杖都没有拿,她站起了身走到了方六小姐面前,硬生生的将她的手掰到了身前,摊了开来。只见她的右手食指上,有一条明显的红痕。
“要隔那么远,拽倒一把凳子,还不能用很粗的绳子,因为另外两位姑娘就是再怎么瞎,也不至于眼前有根麻绳看不见。也不能用细软的绳子,因为拽不动凳子不说,还很容易断。”
“是以必须用细而坚韧的,譬如琴弦或者铁丝之类的。可这类东西,用力过猛的时候,却是容易割伤人的手。尤其是像你们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的手……”
方老太太惊恐的将六小姐一推,六小姐一晃,没有站稳,跌坐在了地上,“为什么啊!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池时转过头去,看着死者脚上穿着的那双鹅黄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绣花鞋,轻叹出声,“还能因为什么呢?不过是因为老太太你太过傲慢,讲究所谓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同六小姐合谋一块儿杀死四小姐的,便是四小姐的未婚夫婿罢!”
她说着,声调一变,学起了方六小姐先前的话,“四姐夫也是中了举人了,谁知道日后他不会飞黄腾达呢!”
方老太太注意到她的视线,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尚未谈婚论嫁的小姑娘,若非是红鸾星动,又怎么会绣鸳鸯戏水这样的鞋面呢……
方六小姐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我同洪邑哥哥早就相识,他让他阿娘上门提亲,本来是要娶我的。可是哪里想到到,洪夫人一来,便瞧中了四姐姐。”
“四姐姐读书再多,再怎么博学多才,又有什么用?她根本就不想嫁在安阳,她想要去京城里攀高枝儿!我同你们说过的,我说四姐姐不乐意嫁,我可以嫁的……”
“可你们偏生要说什么长幼有序!说什么我生得一脸福气,到时候去了京城,可以记在大夫人名下,充当嫡女调教两年,然后再寻个高门嫁出去,也算是给方家得了一门助力了!”
“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父亲博古架子上的古董,看着哪个合适,就把哪个送出去!”
第二八三章 早就知情
“啪!”方太老太太举起手来,狠狠地一个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你这个小畜生,怎么说得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我把你们当古董,随意送给旁人?若是那洪家瞧中了你,我这个做祖母的,难不成还非要你四姐姐嫁,不肯嫁你?”
方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又捶了捶胸口,跺了跺自己的脚,“我们方家是造了什么孽,方才生出了你这样没良心的东西!不光是你,你们几姐妹,一个个的怎么也想不穿,看不穿!”
“京城里的那桩亲事,是高门大户没有错,可你们都是庶出的姑娘,你姐姐们年纪到了,等不及你父亲升官了。那是一辈子要忍气吞声,在婆婆面前伏低做小的。”
“四娘读书多,心高气傲,五娘性情稳重,是以我早就想好的,要给五娘结这门亲事。洪家来提亲,他们家门户不高,可十分看重读书人,你四姐姐去了,人家也能够高看一眼!”
“若是日后,洪邑高中了,亦是家族助力。你三姐姐是嫡出的,嫁个安阳的大户人家。这样即便我们远离了家乡,也还有人守着后方,不至于人走茶凉。所谓进可攻退可守。”
“再说道你,你年纪小,尚未到嫁人的时候,生得也是个讨喜的。等你五姐姐嫁了,你阿爹在京城也算有了门路,等你出嫁之时,还能再往上升升。京城里没人认识你,把你记在嫡母名下,当做嫡出的姑娘,那是要给你谋大前程。”
老太太噼里啪啦一通说,恨铁不成钢的对着那方六小姐,劈头盖脸的又是三下,“早知道你是这般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一出生我就应该直接掐死了你,何必浪费我家米!还累得你父亲官声!”
“你们生在方家,没有受过一日的苦,绫罗绸缎供着你们穿,山珍海味紧着你们吃!要你们听从家中安排,嫁给好人家,日后互成助力,又哪里就是委屈你们了?”
“我的确是有心思,可掌家之人谁不想家族繁荣昌盛?我是嫁孙女,不是卖孙女!你那般能耐,也不拿镜子照照,看人家洪家想不想娶你!”
方六小姐捂着脸,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她一蹲下,便直接看到了那双粉红色的绣花鞋,又惊恐的叫了起来,她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双绣花鞋,“我真的就是穿错了。我没有脱她的鞋子,我不敢的!”
“我昨天真的很生气,洪邑哥哥来府上,四姐姐闷闷不乐的,给他甩脸子看。我私下里说她,她还奚落人,说洪邑哥哥才学尚可,心性不佳,难成大器,她这辈子,是要进火坑了。”
“我太生气了,就想着,若是四姐姐死了就好了。五姐姐在京城的亲事已经定了,她死了之后,我们家未嫁的姑娘,就只有我一个了。那么洪家这门亲事,就轮到我的头上了……”
“洪邑哥哥被四姐姐羞辱了,也很生气。洪邑哥哥把四姐姐背进来的时候,我才真的害怕了,我怕得要命,看都不敢看她,别说脱掉她的鞋子,还穿上她的鞋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当时光着脚下床,然后拿起床边我的鞋子,沾了洪邑哥哥带来的灰,重重地按在了椅子上。然后他套好了凳子,就把那绳子的一头给了我,让我躺了回去。”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
方六小姐说这话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而且,她也没有必要在这上头撒谎。
先前她看这桩凶案,办得十分的毛糙。要勒死方四,伪装成自杀,那还不容易。选一个她单独在屋子里的时候,叫那洪邑偷溜进来,直接把她勒死了,然后挂在梁上,推倒椅子便是。
何必大费周章,选在了一个有许多目击证人的时候动手。
现在看来,方四同洪家的亲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方六同洪邑有私情之事,方家人明显不知详情,显然他们二人本来打算认命了。可不料昨日洪邑来府上,被方四一番奚落。
两人一时气愤上头,临时起意要杀人。
她们只有这一个晚上的时间,方三娘回来了,姐妹要叙话。是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四处找补的杀人现场,因为时间太短,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来调整细节。
她根据之前看到的来推测,认为方六娘同洪邑办事毛躁,没有想到鞋子上头去,所以留下了这样的巨大漏洞……可是倘若方六没有撒谎……
她一直以来的辩解都是真的,她一直在说,“我没有,我只是穿错了鞋子……”
倘若这句话是真的,那么,无缘无故的,两个人的鞋,又怎么会被交换了呢?又是在何时,被交换了的呢?
方四娘若是穿着自己粉红色的鞋子出门,那么除非是她之前推理的,方六娘情急之下,忘记把鞋子换回来了,否则的话,无论是方六娘还是洪邑,都不会故意换鞋,留下显眼的罪证。
再往前推,若是方四娘出门的时候,就穿的是黄色鸳鸯戏水的鞋呢?
她出门见洪邑,打扮得十分周全,又怎么会不注意到自己穿了不合适的鞋子?
池时想到这里,瞬间明了,“是方四娘自己换的。”
在他说的同时,屋子里的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是四姐姐自己换的。”
池时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方五小姐,亦是抬头看向了她。
“旁人不清楚,我们姐妹几个,一直在一起。祖母想要把我的亲事定下,长幼有序,便要先定下四姐姐的。洪家提亲走得很快,年前便已经过完定了。”
“正月的时候,洪邑进府拜年。我同四姐姐亲眼瞧见了,瞧见六妹妹扭了脚坐在假山背后的石头上,洪邑给你检查伤势,给你穿鞋。四姐姐何等聪慧,又岂能看不出一二……她一直闷闷不乐的。”
方五小姐说着,红着眼睛看向了方六,“你自己想想看,四姐姐是不是年节之后,方才明着反感这门亲事的?她都要嫁给洪邑了,奚落自己未来夫君,于她而言,有什么好处?”
“这亲事易结,却是难退。洪邑一边不敢同家中直言,要娶你;一边要娶四姐姐,却又还扯着你。这不就是她同你说的,学问尚可,心性不足么?”
“那日洪邑给你穿的,便是这双鸳鸯戏水的鞋。”
第二八四章 等你吃肉
方五小姐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四姐姐矛盾了许久。她一边觉得十分恼火,被你们瞒在鼓中,得了这么一门亲事。你年纪小,去了京城之后开了眼界,未必就还记得洪邑。”
“可她呢?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洪邑不喜欢她,就算日后靠她筹谋,夫妻二人举案齐眉,也到底一生意难平。”
“另一边,她又心中不安,觉得应该成全你们。祖母急着带我们去京城,她的亲事定在了秋天,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这些日子,都烦得很!这才一时没有忍住,刺了你们。”
方五小姐说到这里,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们姐妹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亲事又都已经尘埃落定,马上就都要离开方家出阁,再也不是方家女了,反倒是变得前所未有的亲近。
“虽然我不知道,洪邑是以什么理由,约了四姐姐出去的。但是我知晓,旁的人能够忍气吞声,装不知道一辈子。可是四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早就说了,要刺那洪邑一刺。”
“告诉他,这件事本就是他没有办妥,她不是被人蒙在鼓里的傻子。事情由他而起,他若是个男子汉,就当给个说法,做个了断才是。”
池时听着,叹了口气,“所以,方四小姐起身出门的时候,故意穿了方六的鞋子。想着若是洪邑瞧见了,便能够立马明白,当日在假山之事,被她知晓了。”
“可惜她心思细腻,千言万语绕着弯儿的说。洪邑却根本没有给她商谈的余地,他担心夜长梦多,方四娘一出现,他便立即下手勒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