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扮!本王爷绝对不会穿裙子的!”

  那出门拜年的人,眼瞅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飞驰而去,那车体不停的震动着,摇晃着,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车厢感觉都要散架了,纷纷摇了摇头。

  这如今,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光天化日之下,放眼望去,满目都是龌龊事!

  ……

  是夜,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在贺家的小花园子里,一个戴着兜帽的姑娘,站在一棵大树底下,背着教女子书,这是贺家闺阁女子每日必做的功课,风雨无阻。

  贺家的姑娘们都出嫁了,这一辈的,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幺女贺书燕。

  “女子者……”那姑娘正背着,便听到门口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一个小童带着哭腔唤道,“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救救我!救救我!”

  铃声同求救声都被吹散在了北风里,贺家的小角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在那门边,五道整齐的划痕清晰可见。

第一九八章 绣花鞋

  小角门里,走出来了一位姑娘,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袄裙,身上披着白色的披风,兜帽戴得严严实实的,手中还提着一盏鲤鱼灯。

  “姐姐,姐姐,求求你救救我阿弟。我阿弟突然晕倒在路边,我抱不动他!阿爹阿娘都死了,只有我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姐姐,姐姐,求求你救救我阿弟!”

  那孩子生得脸蛋圆圆的,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噙满了泪水,小脸红扑扑的,一看就是刚刚跑得急了,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浆洗得还算干净,但那膝盖上满满的都是泥,看着像是摔了一跤。

  在她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铁铃铛,她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的,那铁铃铛便一晃一晃的,铃铃作响。

  “哦,我也抱不动,我去唤人来!”提着鲤鱼灯的姑娘说道。

  趴在屋顶上瞧着周羡,听着下头池时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低下头去,一眼睛就瞧见了那鲤鱼灯下的罗裙,裙子盖在脚面,露出了绣着花儿的绣鞋。

  周羡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

  他同池时白日里打了个昏天暗地的,就差你死我亡了,可谁也没有说服谁去扮小姑娘。最后还是那贺家姑娘机敏,说既然那贼人提前跟踪过她了,那定是知晓她惯穿什么衣,梳什么发,身量几何。

  周羡从未那般感谢自己的母亲,给他生了一双大脚,池时不管去了哪家铺子,都找不到那般大的绣花鞋!这简直就是救了他的性命!

  他这般想着,又看向了池时的脚,同样是男子,可是池九他的一双脚,却像是女子一般秀气。

  周羡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看向了巷子口,那里黑漆漆的,像是怪兽张大了嘴,欲要生吞一切。

  小童从未想过人会这般说,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

  不是说这位贺姑娘人美心善,听到有人落难,绝对会过去帮忙的么?

  可是她说什么?她……抱不动!

  但小童机敏,下意识的便抱住了“贺姑娘”的大腿,“姐姐,姐姐,我弟弟只有三岁,他在雪地里躺了很久了,我怕我怕……”

  她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怕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贺姑娘”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提起那孩子的衣领,将她扯了下来,放在了地上,然后抓起了她的小手。小童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抬起头去想要看她的脸。

  可那盏鲤鱼灯不知道何时灭了去,她的脸长在了高墙的阴影里。

  巷子不长,走不三两步,便到了,“你弟弟在哪里?”

  “贺姑娘”最后一个里字还没有说完,便感觉一个湿乎乎的东西捂了过来,她的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在她的身后,不知道何时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喜袍的人。

  他的一只手提着灯笼,上头贴着喜字,另外一只手,则是拿着一方帕子。见怀中的人已经没有动静,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抹渗人的微笑。

  “小梨,去牵马车,咱们接你的新阿娘回去。”

  那个叫小梨的孩子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她抬起头来,欲言又止看了看已经晕死过去的“贺姑娘”,那大大的披风兜帽,将她整个脸都盖住了,只在那宽厚的狐狸毛下,看到一个小巧的下巴。

  “阿……阿爹……小梨知道了”,她说着,噔噔噔地朝着另外一侧的巷子跑了过去,那是一个暗巷,他们的马车便停在那里。

  趴在屋顶上的周羡,远远地看着,见池时一动不动的,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他的手一紧,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搂着“贺姑娘”的喜袍男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劲风声,猛的一回头,却是感觉手上一松,紧接着身下传来一阵剧痛,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整个人已经被踹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到身后的墙上。

  周羡落地忍不住退后了三步,夹紧了双腿!

  他一言难尽的看着眼前的“贺姑娘”池时,眼皮子抽了抽,好家伙,这人面如止水,心比莫黑,脚塞刀狠,这是不把人阉了,绝不罢休啊!

  “池九,你瞧瞧,哪里有姑娘跟你似的,把腿抬得这么高,裘裤都要露出来了!”周羡说着,清了清嗓子,北风呼呼吹着,巷子里传来了孩子呜呜呜的挣扎声,显然常康已经把那个叫做小梨的孩子抓住了。

  池时将脚收了回来,拍了拍脸,那脸上摸的脂粉,啪啪啪的掉落了下来,她胡乱的那袖子擦了擦,露出了原本干净的脸来,“周羡,你瞧瞧,天下男人都跟你似的,恨不得眼睛长在裤子上。再看把你眼睛抠下来!”

  周羡脸微微一红,他将头别到一边去,却是偷偷的打量起池时来。平日里池时比他还要威武雄壮,没有想到打扮成姑娘的样子,竟然奇怪的没有半点违和感!

  “旁人当真没有说错,就是个小白脸儿……”周羡忍不住嘀咕道。

  “你在哪里叽叽歪歪的说什么?这东西都摊在地上,跟坨烂泥了一般,就这?”池时说着,像是没有看到地上躺着的喜袍男一般,猛的踩了过去。

  那喜袍男只觉得一阵剧痛,那位“贺姑娘”豪迈的站在他的胸膛上,转着脚腕子,她那脚尖,像是刀尖一般,仿佛要将他的心给剜出来。

  喜袍男喉头一热,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池时低头一瞧,嫌恶的跳了下来,“这年头,连石板路都不干净了!周羡莫不成你还想光看戏不成,收垃圾了!”

  她说着,甩了甩袍子,大步流星的朝着贺家走去。

  周羡瞧着池时走路的样子,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你也就适合胸口碎大石!池九你穿着裙子,能不能收敛一二……”

  日后他瞧见姑娘,都要有心理阴影了好吗?

  说话间常康已经提着那个叫小梨的孩子走了过来,他伸头一看,看到了池时远去的背影,啧啧了两声,“殿下,你耳根子怎么这么红!也被池九爷惊住了么?”

  “我就说嘛!池九爷什么都行,连扮小娘子,都比旁人出众些!不过殿下,你清醒点,我们九爷那是男上加男,顶顶的纯爷们!那胸口碎大石,我悄悄地试过了,差点没有吐血!”

  “您可别因为跟九爷较劲,偷偷的也去试,那是铁汉子才有的境界!”

第一九九章 吃软饭的

  周羡踹了一把常康,恼羞成怒的走到了喜袍男跟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便蛮横的往贺家拖。

  常康将挠了挠头,忙将小梨夹在了腋下,从周羡手中接过了那喜袍男,“殿下莫要恼了,没有关系的,咱们只要好好练,一定可以超过池九爷的。”

  “这术业有专攻,若是比投胎,你看九爷就比不过您啊!不说九爷,这天底下有几个人像您这般会找人家的!这不算什么……

  到时候殿下你娶个王妃,比九爷的新婚妻子,还好看,那你就又胜过他了!”

  周羡瞪了常康一眼,“你不说话,没有人拿你当哑巴!这天下,有比虚目还丑的新娘么?”

  周羡说着,快步走了进去。

  贺家此刻已经是灯火通明,那贺书燕一行人眼巴巴的朝着门口望着,见周羡他们果真提了贼人进来,后怕地惊呼出声,“这……”

  周羡没有顾及他们,在人群中看了过去,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池时又换回了平常的样子,好似之前出现的那个姑娘,是一个错觉。

  他低下头去,看向了池时的脚,她穿着一双黑漆漆的靴子。像这种鞋,全天下的男人都有一双!

  周羡松了一口气,随即心中一动,有些恼恨自己为何要松一口起来。

  他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了常康抓进来的喜袍男子。

  那男子拿着宽大的衣袖,半遮着脸,一脸的阴郁。

  先前池时在巷子里演的是动作片,这喜袍男被打得飞来飞去的,周羡没有来得及看他的脸,这一进了屋子,被灯光一照,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起来。

  “这不是杜女婿么?张清明!”周羡眉头一皱,还没开口,常康却已经咋咋呼呼的出了声!

  “杜女婿?”池时有些不解,她刚来京城没有多久,很多人都还识不得,“哦,听着别号便知晓,是个吃软饭的。”

  “还真是!九爷当真是慧眼如炬!”常康送上了诚挚的赞美,“杜女婿是赵相的女婿,也就是赵兰汀的姑父。赵相儿子好几个,女儿却是只有一个,名叫赵慧。”

  “赵慧七夕节金门桥偶遇张清明,回到家中便退了门当户对的亲事,非要嫁给张清明这个穷书生。两人成亲之后,那是琴瑟和鸣,杜女婿对赵慧简直宠上了天!”

  “殿下你还记得不,当时赵慧有了身孕,杜女婿还来找过您,想要摘咱们郊外庄子上的杨梅。谁都知道,咱们庄子上的杨梅,那是全京城独一份的酸!没有比我们那个更酸的了!”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他回去之后,是把常康打死,还是打死?

  池时听着,翻了个白眼儿,“你怎么把一坨屎,说得像是油条似的,也不嫌恶心。”

  常康一惊,这才回过神来,一往情深的杜女婿,是他们今日抓到的已经害了四位姑娘的采花大盗!他这样想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那张清明看了起来。

  张清明听到这里,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袍子,对着周羡行了大礼,“殿下,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慧生下小梨的时候,难产而亡,早早的去了。可怜这孩子,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她在我书房里,瞧见了赵慧的画像,又偶然遇见了贺姑娘。”

  “赵家同贺家都是书香门第,贺姑娘同赵慧生得有几分相似,这孩子便闹着,想要贺姑娘给她做母亲。我对赵慧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续娶……可孩子闹腾得厉害……”

  “她阿娘走后,我一直觉得愧对于她,对她宠溺太过,几乎是有求必应。这一回,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愿,便出了个下策,想要将贺姑娘借出来,不用多久,陪着小梨玩一会儿……”

  张清明说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得身上越来越痛,痛得让他的脑袋,都有些不清醒了,他晃了晃头,却是晃落了一地的汗珠子。

  “等贺姑娘……贺姑娘同小梨玩够了,我便再送他回来。可没有想到……”

  那张清明说到这里,愤怒地看向了池时,“可是这位公子,好生凶恶,上来便打人!我张清明死不足惜,可小梨没有了母亲,若是再没有了父亲……今日之事,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池时又是一脚踹来,他整个人再一次被踹飞了出去。

  “好大的脸!这孩子若是能自己个选择投胎,我想她定是不愿意,有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父亲!我就打了如何?又没有把你打残打死,你大可请了郎中来验伤,皮都没有蹭掉一块!”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五个大子儿,走到了张清明面前,一字排开,排在了他的头顶上,“虽然没有伤口,但看你飞出去演得挺逼真的,打赏你的。”

  池时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灰,神色一凛,“你一张狗嘴,还妄图说出人话来。我倒是头一回瞧见有人拿着蒙汗药,请人上门做客的。”

  “贺姑娘生得肖赵慧,前头的四位姑娘,生得也像赵慧么?”

  那张清明脸色未变,“什么四位姑娘,在下一头雾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池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当然知道,因为你身上现在就放着第五个铜环,那铜环之上,赫然写着一个五字。今夜你若是得逞,贺书燕回来的时候,她的胸前,便会挂着这个铜环,对吗?”

  张清明瞳孔猛地一缩,他往后挪了一步,“什么铜环?”

  不等他跑走,常康已经猛扑了过去,在他的身上搜了起来,“九爷,找到了!”

  常康说着,从那张清明的怀中,掏出了一个小铜环,那铜环之上,果然依照池时所言,上头明晃晃的写着一个五字。

  池时点了点头,看向了坐在角落缩成一团的小梨,她走了过去,摸了摸小梨的头,从袖袋中,掏出了一颗糖,然后猛地抬起了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那孩子却是吓得抱住了头,叫了出声。

  池时轻叹一声,撸起她的衣袖,果然瞧见她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这孩子是被打怕了。

第二零零章 慧娘悲剧

  因为总是被打,所以她只是举起手从小梨的头顶上划过,她便以为自己要被打了。

  那张清明一瞧,目光阴郁了起来,小梨一看,吓得一抖,躲在了池时的身后。池时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张清明,铁证如山,你还要如何狡辩?沾有迷药的帕子,同前面四个受害者一模一样的铜环。像你这种狗贼,居然也能做父亲,当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死去的赵慧若是知晓你这个吃软饭的,将亲女儿打成这样,她是不是后悔当年在那破桥上遇见你这个杂种!”

  池时看着张清明,言语锐利起来,她静静地观察着张清明的一举一动,每一个人作恶,都是有一定的原因的。

  张清明只有小梨这么一个女儿,为何他要如此对她?

  那张清明一听,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他抬起手来,指着小梨骂道,“不过是个野种,就是她害死了慧娘,就这样我还给她吃给她穿,我是狗贼,我吃软饭?我张清明简直就是活菩萨!”

  “你问问这个丧门星,道貌岸然自诩清正的赵家人,可管过她?若不是我,她还没有出生,就被人一碗堕胎药化成水了!早知道早知道……”

  张清明笑着笑着,又嗷嗷哭了起来,那模样几近疯狂,吓得小梨赶忙蹲了下去,缩成一团,她颤抖得伸出两只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池时皱了皱眉头,“所以,小梨不是你的女儿?那是不是赵慧以前被人欺负了?”

  “我同慧娘一见倾心,她那么善良,连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会,就瞧中了我这么一个穷小子,我连命都可以给她!可是,这世间无正义,好人不长命。”

  “那一年冬天,快要年节了。赵夫人身子不好,慧娘便去山外的寺庙里祈福,却不想遇到了大雪封路,半道上去一户农家借宿。”

  “半夜里……”张清明说着,又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慧娘被救回来之后,我陪着她去了赵家。可你们知道,赵家那个老妖婆说什么吗?她说赵氏女便是出嫁了,也绝对不能不清白。”

  “平日里一个个的,好似有都疼慧娘,说到底不过一心想着家族声望,想着锦绣前程。当时我想要告官,却是被他们拦下了……我带着慧娘搬出去住……”

  “那段时日,我开心极了。慧娘不用三从四德天天端着,我也不用看岳家的脸色。可是后来,慧娘有了这个小杂种!”张清明猛地抬起手来,恶狠狠的指向了小梨。

  “我一点都不嫌慧娘脏。我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慧娘是那么好,像是皎皎明月一般。这样的人,我压根儿配不上她。可她被人污了清白之后,我反倒觉得,我终于可以平视她了……”

  池时听到这里,嘲讽地看了一眼张清明,不知道自己个多脏,还有脸说不嫌人脏。

  “她身子不好,我舍不得让她怀孕。可她怀了个杂种,郎中说,她若是堕了胎,那这一辈子都做不了母亲了,而且极有可能性命不保。”

  “我太后悔!”张清明越说越激动,“我太后悔了!张梨,当初我就不应该让慧娘生下你来,是你,是你害死了慧娘!”

  “赵家人知晓慧娘怀了杂种之后,派了婆子来,给她硬灌了堕胎药。虽然人和孩子都救了回来,可是慧娘十月怀胎,一直都只能卧在床榻之上!等生下那个贱种,便死了。”

  “是赵家,是赵家不想留下后患,叫人议论纷纷,方才给慧娘灌药的……是他们这群冷血的东西,害死了慧娘!”

  “像我这样的性情中人,活得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可他们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冷血人,却是高高在上,对我施舍。那几个姑娘,都像极了慧娘……”

  池时见他癫狂,走了过去,啪的一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那声音格外的清脆,像是手掌拍在了鼓面上一般,发出了嘭的声音,屋子里好几个人,都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光是看,都觉得疼痛无比。

  “慧娘被人害了,所以你就将她的悲剧,在别的姑娘身上重演一遍么?你的脑子里是倒灌进了黄河水吗?所以才想出这么恶心的举动?”

  “大过年的,少在这里装什么深情款款,没得叫人恶心得连年夜饭都吐出来了!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天仙眼瞎跟了放牛郎,牛粪同放牛郎自然觉得天上掉了馅饼下来,欢喜得紧。”

  “你若是当真心悦赵慧,就不会在她被害,搬出赵家的那一段时日,还觉得开心极了……你说出那句不嫌赵慧脏了的话,便已经是在嫌弃她了。”

  “你还想说什么?因为赵慧,你恨极了天底下所有的满口规矩的人家,所以要报复么?简直是放你娘的狗屁!”

  站在一旁的周羡,一下子没有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池时木着一张脸,用几乎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的语气骂着人,这种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池时瞪了一眼周羡,又接着说道,“你既然这么恨,那你怎么不选择把赵相掳了去为所欲为?怎么不把眼前这位满嘴女戒女则,自己个却不守男德的贺老头子抓了去?”

  “你分明就是一个恃强凌弱的禽兽罢了,扯东扯西的,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张清明的身前,“你选择那些姑娘,不过都是吃定了,他们家里的人也像赵慧娘家人一样,顾及脸面忍气吞声,不会有人站出来,揭穿你的真面目罢了。”

  “像你这样敢做不敢当的怂货,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瞧见!也是,难怪你这辈子要断子绝孙了,像你这般的软脚虾,那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

  池时说着,目光向下瞟了一眼。

  如果眼睛里可以喷出刀片来,周羡觉得,那张清明此刻绝对已经成了鱼片。

  他下意识的站直了些,余光一瞟,屋子里所有的男子,就连常康,都忍不住双腿并拢,站得笔直的。

  张清明被她的眼刀子一剜,整个人清醒了过来,之前因为激动而忘却了的疼痛,瞬间百倍的朝着他侵袭过来,豆大的汗珠子,顺着他的脸落了下来。

第二零一章 暗中黄雀

  池时同周羡,从贺家出来的时候,曹推官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殿下同池仵作,当真是勤勉,这大过年的,也不歇着。得亏是今日是初一,若是初二,那我们衙门的兄弟,可都是要去老岳丈家吃酒的。”

  那曹推官说着,给了周羡一个眼神,一把抓起了先是一滩烂泥一般的张清明,将他推给了京兆府的衙役们,“将杜女婿押去大牢里,那个孩子……”

  曹推官说着,看向了小梨,这孩子的心情好似平复了许多,她紧紧地抓着池时的手,眼巴巴的看着他。

  周羡摸了摸她的脑袋,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约莫只有拇指大小的小罐子,递给了小梨,然后蹲下身去,“你阿爹犯了大错,要被衙门抓起来。现在我们要把你送去你外祖家,这是上好的伤药。”

  “他们会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你便说,是周羡给的。明白了么?”

  小梨眼眶一红,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池时的手,对着池时同周羡行了个大礼,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张清明,见他被人钳制着,不能动弹,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说道:

  “阿爹害了很多姐姐,我不想去,他就打我,不给我饭吃……那些姐姐被害,也是小梨的过错……我……我可以作证,证明我阿爹害了他们……”

  “还有我唐妈妈也知道。唐妈妈住在鱼鳞巷里,第三家便是,唐妈妈负责给那些姐姐们穿衣服。在假山下面水幕里头,有一个洞,洞里头藏着肚兜……我……小梨……小梨……对不起!”

  小梨说着,哇哇大哭起来。

  曹推官叹了口气,一把抱住了张梨,对着池时同周羡挥了挥手,领着京兆府的一群人,快速的离开了。

  “池九,我送你回去罢,罐罐今晚就留在楚王府了,等你有空了,再将它牵回去。像这种采花贼的案子,难就难在没有事后难以证明。可如今有那铜环,带有秘药的帕子做物证。

  张清明掳你,贺家人可以为人证;再加上有小梨的证词,假山洞里的肚兜,攻下唐妈妈……那就叫做铁证如山了。”

  “再则我会去查赵慧当年被害一事,张清明恃强凌弱,他不敢对赵家出手,那是那人不过是个乡野村夫,十有八九已经被张清明报复回去了。”

  “若是他们狗咬狗,人死了。那张清明杀人偿命,便死无葬生之地了!”

  周羡说着,抬手想要搂着池时上车,可一转头看到她耳边没有擦干净的胭脂,手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忙收了回来,有些不自然的背在了身后。

  “你不觉得很气愤么?张清明害了这么多姑娘,按照如今的大梁律,多半是徒刑,杀人者方才偿命。”

  池时点了点头,“气愤,所以我没收了张清明的作案工具。他以后可以改名叫公公了。”

  周羡眼皮子跳了跳,压低了声音,“我同哥哥,正有修律的打算。奸等同于杀,张清明害了那么多人,当以绞刑。先前找不着由头。张清明同赵慧之事,京城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等明日天一亮,必定炸开了锅。时机来了,真是便宜了那张清明,要青史留名了!我要他成为绞刑架上的第一人,日后那些恃强凌弱的人,在作恶之前都会想到这个名字。”

  “都会脖子一凉……只有用了重典,方才能够止住这种无声的罪恶!”

  周羡说完,眼睛亮晶晶的,他低下头去,等着看池时崇拜的眼神,却见她不停地揉着眼睛,“先前那贺书燕,也不知道往我的眼睛上抹了什么,我总觉得有灰落进去了。”

  “你帮我瞧瞧,都有些睁不开了。我是一个仵作,若是瞎了,那就只能靠摸尸了。”

  池时说着,闭上了眼睛,又伸出手来,撑开了自己那只进了灰的眼睛的眼皮。

  “你愣着干什么?”

  周羡甩了甩头,“你别自己个撑着,大半夜的,看到一个红眼球,吓死人了!跟你家虚目的眼睛的似的!你放手,让我来!”

  他说着,拨开了池时的眼睛皮,呼呼呼的吹了几下,“哎呀,你别眨眼睛啊,你眨眼睛,我怎么吹得到灰!”

  “你的口水都喷到我眼睛里,我若是不眨,等着眼睛变臭水沟吗?”

  周羡一听,没好气的用力呼呼了几下,松开了手,“好了么?”

  池时眨巴了几下,擦了擦因为难受流下的眼泪,然后睁开了眼睛,“好了!”

  正在这个时候,常康已经驾着马车来到了门前,池时同周羡都没有再接着说这张清明的案子,一道儿上了马车,大年三十方才守岁熬了通宵。

  今日正月初一,又忙到了现在。便是铁打的人,那也扛不住困顿了。

  昏昏欲睡的二人,都没有发现,待他们走了之后,先前小梨去牵马车的小巷里,走出了一个人来,他站在月光之下,若是池时同周羡在这里,一定能够一眼认出,这人便是昨夜在京兆府门前告状的马长川。

  在那巷子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周羡毛都没有长齐,倒是学着那秋后的蚂蚱,瞎蹦跶起来了。这次若是拉了赵相下马,给你马长川记头功。”

  “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够嚣张到几时。”

  大年三十的夜里,怎么就会那么瞧,在池时同周羡从宫中出来,回池家的路上,恰好瞧见了告状的马长川……一切不过是在意料之中罢了。

  那马长川激动的拱了拱手。

  阴影里的人桀桀地笑了几声,“说起来,你可真是狠心,为了往上爬,连自己的亲妹子,都豁得出去。”

  马长川闻言,也笑了起来,“大人此言差矣,我妹子叫姓杜的狗贼害了,我痛心无比,为民除害。我那妹子,不存于世,只盼她早登极乐,来世投个富贵胎。”

  他说完,朝着池时同周羡去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空荡荡的,连马车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很好,答应你的事情,我是不会忘记了。”阴影里的人轻声说道。

  马长川又拱了拱手,不再说话,恭恭敬敬地朝后退了几步,方才一拐,消失在那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二零二章 美梦噩梦

  “池九,到了!”

  池时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撩开了马车帘子,这车正好停在了种李院开的那个角门处,常康正站在北风中,啃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热气腾腾的烧饼。

  “先前你没有感觉到么?巷子里有人在看我们。我还以为,你会叫常康折返回去。”

  周羡摇了摇头,掏出了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了池时,“自是知晓,此番张清明案一出,明日朝堂定是有会人弹劾赵相。先前你也问过,哥哥有意让我娶赵兰汀。”

  “赵相是站在我们兄弟这一脉的。我们才刚刚撕下了沈家一块肉来,像那样的财狼虎豹,没有道理会放过这么好机会,不进行反扑。”

  “那巷子里有人,我也感觉到了,不过阴沟里的老鼠,想干什么,都在意料之中。这事儿的确是不好办,人情上的事,咱们不提,且论政事。赵慧如何,张清明如何,都不是致命之处。”

  “难就难在,赵相身为一国之相,在女儿赵慧被人欺辱了之后,反倒是枉顾国法,密而不报。”

  池时听着,皱了皱眉头,“这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赵家若是嘴硬心软,暗地里处置了那个侮辱了赵慧的人,这才是真正的大风大浪。”

  周羡看着池时,眼中满是赞赏。

  池时把头一别,“所以,你才要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奸者是否应该用重典之上……把赵家彻彻底底的变成一个受害者……然后趁着京城起浪的时候,去查赵慧案。”

  “我只是做我能做的,剩下的事情,让赵相那个老狐狸自己个操心去。但凡他们上点心,小梨那孩子也不至于……”周羡说着,叹了口气。

  “而且,也不光是为了转移视线。赵相没了,还有张相王相李相……大梁不会没有相国,甚至赵相可以暂避风头,再徐徐图之。可是,奸者用重典,当施以绞刑或者斩立决……”

  “修改大梁律,才是刻不容缓的事情。早一日成功,整个大梁,便能少许许多多的受害者。这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与其说是拿修改律法之事给赵相挡刀,不如说那些人一心钻进了权势斗争里,对着赵相集火,反倒腾不出手来反对我的提议。”

  周羡说着,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张梨身上,他的心就像是一片广袤的大海一般,他从未对旁人展露过丝毫。他不需要旁人的肯定,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是以不必对人做出解释。

  可面对池时,周羡发现自己,难得的有耐心。

  若他是大海的话,他觉得,池时的心一定是一片大陆。

  “说到底小梨也是赵慧的亲女儿……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周羡说道,转移了话题。

  张梨那孩子从一生下来,就是遭罪的。她出身不美,赵家人最是注重体面,去到那里,有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池时打了呵欠,跳下了马车,“吃得饱,穿得暖,不会有人打她,逼着她去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于那孩子而言,便是天大的转机了。”

  “而且,你不是特意给了她一盒刻有楚王府印记的药膏么?赵相那么聪明,自然知晓你的意思,不会为难张梨的。”

  池时一打呵欠,眼角便带了泪花,她擦了擦,半句也没有提周羡说的那些政解。

  遂又道,“明日你去查赵慧案,带上我一道儿罢。就你这个纸片人,还当自己能够一肩膀扛下半个江山。”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既进了楚王府,就没有躲避风险的道理。吃软饭这种,也就只有张清明那样的厚脸皮,方才做得出来了。”

  周羡一听,顿时笑了,“知晓了。明日我先进宫,然后问过赵相之后,再接你出城。”

  池时点了点头,遂又皱了皱眉头,“我总觉得,这其中怕不是另有什么隐情。赵慧乃是赵相疼爱的女儿,她出城去烧香拜佛,身边肯定是丫鬟婆子,驾车的车夫小厮一堆人跟着。”

  “不管是真的也好,还是假的也罢。张清明当时表现得格外的宠爱赵慧,那么赵慧出城,他为何没有跟着去?甚至在外留宿,张清明也没有去接?”

  “她只是去了京郊,又不是什么穷山恶水远离皇城之地。京郊的农夫们,见过的达官贵人多了,一般都很有眼力劲儿,知晓哪些人,是他们万万惹不起的。”

  “他们是有几个熊心豹子胆,敢趁着夜色施暴?要知道,他们可是祖祖辈辈都在那里种地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慧身边的人呢?都睡死了么?”

  周羡听着,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有人指使?”

  池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说了我觉得不符合常理的事情,等明日去看过,便知晓了。”

  周羡点了点头,目送了池时进府,又匆匆地进了宫,方才回了楚王府。

  王府里头,依旧弥漫着一股奇奇怪怪的草药味儿,沈观澜即便是大年初一那也没有停歇,不停地熬着他那奇奇怪怪的汤药。

  因为实在是太累了,周羡一躺在床榻上,几乎顷刻便进入了梦乡。

  他是被爆竹声震醒的……

  “殿下殿下,叫你别喝那么多,你非喝。你看看,还没有入洞房呢,就开始犯迷糊了。快快快,该拜堂了。”

  周羡听着常康的声音,顿时大骇,什么鬼?他居然正在拜堂成亲,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入目所见,一片红色。

  哥哥周渊站在上头,脸笑得像是一朵开过头了的牡丹花似的,岂止露出了八颗牙齿,他连他的后槽牙,都看见了。

  他有些惊骇的扭过头去,在他的身边,果然站着一位新嫁娘,她穿着大红喜袍,头上盖着盖头,看不清楚到底是谁……

  周羡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欣喜,还是应该失望,他用余光一瞟,却恰是瞧见那罗裙之下露出了半个脚丫子,周羡身子一僵,拿着红绸的手,拼命的颤抖了起来!

  这双绣花鞋,他白日里方才见过……

  就在那贺家门口的小巷子里,池时穿着这双鞋,将那张清明活生生的踩成了太监!

  周羡想着,猛地做了起身……

  门突然开来,常康端了一铜盆子水走了进来,“殿下你醒了,怎么满头大汗的?被子太厚了么?我叫嬷嬷别放这么多炭盆子,她非说你体虚受不得寒……”

  “还是做了什么美梦?嘿嘿,我前些日子,还做了梦呢,梦见九爷收我为徒,我出师之后,征战沙场,一掌就把敌人的城墙打了个窟窿洞!”

  什么美梦!简直是噩梦!

第二零三章 开棺验尸

  周羡再见到池时的时候,她正坐在角门的门墩子上,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老汉杀着棋,嘴里还叼着一块烧饼,咬一口掉了一地的芝麻。

  她今日穿了一双新的靴子,黑漆漆光秃秃的,只在不起眼地方,绣了一个骷髅脑袋。

  周羡松了一口气,顿时高兴了起来,幸亏只是一个梦!

  “我在路上,瞧见了有卖米糕的,买了好些,你可要吃?哦,还有你喜欢的岳州的蓑衣萝卜,难得有遇见的。”

  池时眼睛一亮,三两口吃掉了烧饼,下了几手快子,站了起身,“我赢了,先走了,那烧饼留给你吃,夜里回来,想吃卤豆腐。”

  那老汉收了棋盘,“你这小儿,怎地说走就走,难得棋逢对手!夜里何时回来,我拿一壶小酒,切上一盘豆腐干,再整点肉,咱们爷俩喝上一盅。”

  老汉说着,又对周羡招了招手,“那边的小哥儿,没事也一起喝。”

  池时摆了摆手,“他一瞧就是喝药的,哪能喝酒,豆腐干给我留着!”

  池时说着,爬上了周羡的马车,接过那米糕,吃了起来。米糕乃是用大米磨碎了做成的,看着像是个碗儿一般,中间还点了个红点儿,格外的喜庆。

  “我寻赵相问过了。当年同赵慧一道儿出城的,一共有四人。驾车的车夫赵田,他是赵家的家生子,一直给赵家的姑娘们驾车;跑腿的小厮名叫东来,贴身女婢纸鸢,还有她的掌事妈妈……”

  “这四个人在赵慧出事之后,都叫赵家远远地发卖出去了。”

  米糕有些烫嘴,池时斯哈斯哈了好几下,方才吞下肚去,“你不说那个掌事妈妈名字,看来她有古怪。莫非她便是那个给张清明善后之人?”

  周羡惊讶地看向了池时,“你还真是神了。没有错,赵家以为那老妈妈已经走得远远地了,没有想到……张清明将她养在了外头。”

  “张清明的夫子当时生辰,他去贺寿,喝得太多,直到第二日赵慧被抬回来了,他方才醒过来。我听赵相说完,还去审了那掌事的妈妈,两者说的基本没有什么出入。”

  “当时暴雪来袭,他们上不了山,于是车夫赵田便提议进附近得农庄里避上一避。他们去的那一户人家,乃是遇到的第一家人,单门独户的一个小院,离村中其他人都很远。”

  “家中除了一个老娘,就只有一个单身汉。那单身汉名叫王六,当时已经快四十岁了,一直都打着光棍。早年娶过一房妻室,但是生孩子的时候,就没了。”

  “王家不富裕,是以再也没有娶妻。当时他们进去,看到这般情况,那纸鸢一直劝赵慧离开,可是风雪实在是太大了,村中的烂泥巴路也不好走,再折腾过去,马车指不定会折在半道上。”

  “于是他们没有办法,便在那里歇了。夜里每人喝了一碗胡辣汤之后,便不省人事了。翌日一早起来发现,赵慧被人欺负了。那王婆子一问三不知,而王六早就跑得没有人影了。”

  “大约是在三个月后,王六方才回来。不光是赵家没有去闹过事,就连张清明也从未过去寻过,这事儿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

  周羡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你猜怎么样?”

  “王六死了,赵相说不是赵家人做的。”池时说道。

  周羡点了点头,“没有错,就在那王六回来一个月后,有一日天夜里,喝多了酒,不小心落进粪坑里淹死了。王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大病了一场,她年事已高,没有熬过去。”

  “现在王家已经没有人了。赵相说他们绝对没有杀王六,因为他们压根儿不想同王六这种无耻之徒有任何的关联,像这种人,一旦沾上了,就甩不掉了。定是会大喊大叫的,闹得人尽皆知。”

  “至于是不是张清明干的,那就不知晓了。”

  马车直奔了村子里头的坟地里,这整个村庄的人,几乎都姓王,往上数很多年,他们都是一家人,同源同根。族长叫王石,早早的便在坟头上蹲着,等候他们了。

  今日是正月初二,有不少回娘家来的姑娘,都拿着爆竹纸钱,来给娘家亲人上坟,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那王六的坟在最边缘,旁边生了好些竹子。

  村里的壮丁见他们来了,也不言语,吭哧吭哧的便抛了起来。

  “这榆木棺材,还是村子里的人,帮着给打的。这王六不是个好东西,又好赌又是个烂酒鬼,经常有人来讨债,村里的人都不同他往来。大人,他可是犯了什么事?要将他再刨出来?”

  族长在鞋底子上敲了敲旱烟杆子,有些好奇的问道。

  池时瞧着棺材被人抬了起来,问道,“他是怎么掉进粪坑里的,当时有人看见么?”

  族长一愣,见池时也是锦衣华服的,不敢怠慢,忙回道,“大人,粪坑还能怎么掉?这小子灌多了黄汤,夜里头回来的时候,经过王柱子家的粪坑。王柱子白日里才淋了粪,没给盖好。”

  “那小子走错了路,掉进去了。王柱子出来看的时候,人都硬了。臭得要命的,浇了几缸水,都没有冲干净。他老子娘当场就晕了过去,还是我们几个帮着洗的。”

  这边族长说着,那边王六的棺材已经在一旁搁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棺木有些腐败,上头沾满了泥土,远远站着便有一股子怪味儿。

  池时也不含糊,上前依旧按照步骤亮了一手,啪的一下,跳起九根棺材钉,推开了那棺材。

  “骸骨发黑,乃是毒素深入骨髓的。王六死前,已经身中剧毒。”

  池时说着,戴上了手套,伸手一捞,从里头拿起了头骨,指着上头一处点儿说道,“但是,中毒并非是他死亡的原因,真正的死因,应该是在这里。”

  “他的头被人打进去了一根铜钉。”

  周羡听着惊奇,凑过来一看,透过那骷髅的眼窝,可以看到一根长长的铜钉钉在他的脑袋里。

  “这铜钉生得古怪,上头竟然还有好几个小孔。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周羡说着,仔细的数了数,“都做左右两侧,数下来竟是有九个小孔,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第二零四章 局中有局

  “小娘子打耳洞,是为了做甚,这个铜钉上的孔,就是为了作甚。”池时说着,自己的看了看那铜钉边缘的位置,然后手指甲盖一撬,便将这跟铜钉从里头撬了出来。

  周羡瞳孔猛地一缩,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铜环来,这铜环正是当初他们从张清明身上搜出来的那个。今日早上进宫说案,他拿了去做证物。

  出宫之后,便直接去寻池时,东西都还在身上搁着。

  “你是说这个?”周羡说着,找到了那铜环的开口,打开了,从上往下数第五个孔,将那铜环挂了上去,不松不紧恰恰好不说,仔细看去,这铜环上同那铜钉上,有几乎相同的纹路。

  “这个铜钉,同张清明的铜环,乃是一整套的。这是不是就证明,王六是被张清明所杀?”周羡说着,又将属于方茹的二号铜环,还有马常睿的四号铜环都挂了上去,无一不吻合。

  “倘若我们不阻止的话,张清明是打算要害九个姑娘的。这一切,咱们昨日审问他的时候,他是半点口风也没有露。”

  池时将那王六的骷髅头放了下去,又围着尸骨看了一圈儿,“他的手脚都被人打断了,几乎没有什么愈合的迹象。凶手让他不能动弹之后,用锤子将这根钉子,钉进了他的脑袋里,直接致死。

  在铜钉的钉帽上面,有被锤子砸之后留下的痕迹。

  随后,将他扔进粪坑里,造成了醉酒之后失足溺亡的假象。因为是粪坑,王六身上肯定是又脏又丑的。他惯常不是个好东西,死了便死了,村子里的人,也没有人会仔细探究他的死因。”

  这也就是凶手为何要将尸体扔进粪坑,而不是扔到水里。

  池时说着,又对着周羡摇了摇头,“他特意用了这奇奇怪怪的铜钉,便是为了等待今日,像咱们这样的仵作推官过来,以此为铁证,证明张清明是为了给赵慧报仇,所以杀死了王六。”

  “张清明采花之事一旦暴露,定是会扯出赵慧案,那王六一定需要开棺验尸。见到这铜钉之后,十有八九的人,会同你一样,认为凶手就是张清明。”

  池时说到这里,鄙视的摇了摇头,“张清明没这个种,将铜钉锤进人脑袋里。”

  这时站在旁边的村长王石以及那些挖棺的壮丁,方才回过神来,那王村长一下子便结巴了……

  “杀……杀……杀人?往人……人脑袋里钉钉子?王六那个杀千刀的,到底做什么事,才招来这么凶狠的仇家?我们村里的人,不会有事吧?”

  王六已经死了,可他们村子里姓王的,可都还活着呢。

  “要有事这几年你不是早死了?活得好生生的,就不用担心了。你们村子里,进来有几条路?从官道下来,一进村最先去到的,就是那王六家吗?”

  王石有些发懵,站在他身后的那群后生,闻言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咱们村就在官道旁边,又没有墙给围着,我都是选离我家最近的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