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时挑了挑眉头,对着一旁小桌子边的椅子努了努嘴,“你哪里有死人那么贵重?凳子就在那里,你要坐便坐,还要我把你抱上去不成?”
周羡用脚勾了一把凳子,刚刚坐下,却发现身侧隐约有熟悉的幽光,他扭头一看,便瞧见虚目那双空洞的眼,已经肋骨上晃悠着的钥匙串儿。
无论看了多少回,每次瞧见虚目,他还是忍不住头皮一麻,想起半夜一扭头瞧见骷髅兄的恐惧。
他赶忙站起身来,将那小圆凳搬到了池时身边的火盆子旁,将凳子一搁,坐了下去,又没有形象得搓了搓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那里都没有火可以烤,你要冻死我不成?枉费我刚刚出宫,御膳房今日做了好吃的酱牛肉,我特意给你包了一份,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池时惊讶的盯着周羡看了又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对着他的脸蛋掐了一把,然后松了口气。
“我就说呢,是谁这么想不开,自己的脸不要,戴了个不要脸的人皮面具,简直是脑壳里进了水。还好还好,没有人这么蠢笨。”
池时说着,有些狐疑,她总觉得,今夜的周羡,好似同往常越发的不一样了些。
以前两人独处的时候,即便周羡不像在外头那样端着仙人之态,那也是时常假笑,恨不得开口小王,闭口本仙子的,虽然他没有说过这两个词,但他的范儿说了。
可今夜的周羡,像是那仙君下了凡尘一般,平平的多出了几分烟火气。
周羡忿忿的瞪了池时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在了桌上,屋子里一下子全都是酱牛肉的香味。饶是池时吃了大肘子,这会儿竟又觉得胃里空空起来。
她拿起周羡准备好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牛肉,想了想,又站起身后,从身后的书架上,掏出了一小盒子花生,外加一壶小酒。
她先开瓶喝了一口,又将那酒瓶子递给了周羡,“不是说冷么?本来就只有半条命了,别冻死在我这儿,我还要倒贴你一口棺材。”
周羡眼皮子抽了抽,接过酒,犹疑了一下,直接对着瓶口,抿了一口。
这一口,感觉到了不是辣味,倒是酸味了。池时果然有钱,随便拿出来的酒,都比宫中的御酒不得差。
“你有这么好心,来给我送肉吃?”池时说着,指了指墙角的箱笼,“俸禄不给,倒是挺会使唤人。”
周羡眼眸一动,“我今日听说,陆锦来了。他原来不是姓陆的,是姓陶的。”
池时吃得香,随意的点了点头,“你知道陶家同汝南王有什么关联么?陶家的老二陶远。”
“陶远?陶家犯了大错,你这么直接告诉我,就不怕我治他们全族之罪?”周羡好奇的问道,其实,他今夜便是因为这个来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陶家活到今天,不过是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心放过他们一马罢了。你同陛下,又怎么可能不知晓?”
“你若是担心陆锦回来,将陶家的恶事捅出去,让汝南王的事情,提前曝光,打乱了你同陛下的布局,那大可不必担心。”
“贪生怕死之辈,是万万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公之于众的。”
池时说着,抬眸看了一眼周羡,见到周羡惊讶的张开了嘴,灵机一动,一个弹指将一颗花生米弹了进去,周羡一时不擦,被打了个正着,气呼呼的站了起身。
“你这个人……真是的!”他说了半截儿,又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第一六五章 汝南王府
周羡一瞬间,被这诡异的寂静给惊到了,倒不是他觉得同池时只见尴尬无比,而是竟然莫名的觉得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像口中弥散着的花生味儿,散发出一股子平凡的烟火气。
他半夜冒然前来,直接闯入池时家中,本就不对。
若是换了同他一道儿长大的沈观澜,这会儿要不是吓得尖叫,然后气恼的一盆毒水朝着他的面门泼过来,要不就摆出兄长的样子,翻着白眼儿说他无聊。
可池时坐在那里,专心致志的吃着牛肉,抿着小酒,像是以及习惯了狐朋狗友坐在一旁抠脚丫子,闻不着臭味,也见怪不怪了。
这种诡异又和谐的感觉。
周羡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这种荒谬的想法给晃出去。
“外头落的是雪,又不是雨,你这么晃荡,也晃荡不出你脑壳里面进的水。若是真有需要,我可以替你拿凿子凿开一个洞来,再提溜着你的脚,倒一倒。”
“倒出来的水,还能用盆接着。你吐血吐得多,觉得虚了,可以补上一补。”
周羡咬了咬牙,“池时,你不是在吃肉么?那么多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池时夹起了切成薄薄一片的酱牛肉,忧心的看向了周羡,“你的毒素已经蔓延到眼睛了么?就这……薄如蝉翼的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将肉拖了过来,狠狠地吃了三口,觉得有些腻了,又拿起小酒抿了一口。他已经感受到了,论嘴上功夫,他同池时的差距,比牛郎织女间隔的星海还要远。
“汝南王的事情,你知晓多少?可愿意听?”
池时趁着周羡问话不备,将那肉又拽了回来,“一无所知。你想说,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听上一听。”
周羡无奈的笑了笑,他巴巴地来同池时说秘密,人家倒还勉为其难上了。
“算起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离现在已经隔了十八九年了吧,汝南王世子若是活着,比你我都要年长一些,同陆锦差不离的。”
“汝南王武功了得,十分擅长带兵打仗。那会儿边关尚不像如今一般风平浪静,大梁也没有强势到万朝来贺。汝南王一直镇守边关,可以说是我们大梁的门神。”
周羡说着,有些嘲讽的笑了笑,“当然了,倒不是说,他就是当世无人可敌的武将。而是你知晓的,皇帝总是不放心兵权,希望他掌握在可以信任的人手中。”
“汝南王恰好就是这么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池时闻言点了点头,“全靠爹好,那汝南王搁你面前一站,跟照镜子似的!”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外头下着雪,他就拽池时出去单挑!
“最后一仗,汝南王战败,沙场喋血。副将关将军,废了很大的功夫,方才将他的尸骨救了回来。当时我父皇沉浸在悲恸之中,没有来得及细查。”
“还是李叔叔……”周羡说着,神色暗淡了几分,“李叔叔名叫李明叙,他是当时的禁卫军大统领。李家同我外祖家,乃是世交。是以我一直管他叫李叔叔。”
“李叔叔察觉边关这一战有蹊跷。当时汝南王在青龙峡设围,想要引敌军入瓮,可不料被人包抄,反而中了圈套。他死的时候,正骑在马上,朝着南走。”
“却不想被人用套马栓套住了脖子,直接拽了下来,在地上拖行了许久,最后在乱刀之中,被人直接砍死了。这一战梁军大败,尸横遍野。关将军临危受命,做了主帅,抵御敌军。”
周羡说着,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这话光从口中说出来,仿佛都伴有金戈铁马之声。
“当时边关危机,朝廷接到了战报之后,我父皇一方面派了李将军领大军增援边关,一边又派了……”
池时听着,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派了陶远去边关秘密接汝南王妃回京?因为当时的汝南王妃,已经怀有身孕,她腹中的孩子,将是汝南王唯一的血脉。”
周羡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轻叹了口气,“汝南王同王妃乃是青梅竹马一道儿长大的,他们二人感情深厚。汝南王于女色不上心,除了王妃之外,府中再无其他人。”
“他常年驻守边关,王妃也随着他一道儿。汝南王一死,她腹中的孩子,瞬间变得金贵了起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朝廷一方面担心关将军等不到朝廷救援,边关城破汝南王妃成为俘虏,另一方面,又担心回京的路上,有人会对她和那个孩子不利。毕竟汝南王府……”
周羡说着,看向了池时,等待她捧哏。
池时皱了皱眉头,“毕竟汝南王府拥有天下唯一一枚免死金牌。且不说那个,汝南王妃有身孕,若是拿了她做胁迫。别说什么她是王妃,汝南王战死,正是天下混乱的时候,人的心思比野兽都来得恐怖。”
就算过了那么多年,都还有人为了一块破牌子,屠杀了卢氏满门呢。
周羡点了点头,“大致就是这个理儿。陶远名义上是去剿匪,实际上是奉了宫中的密令,前去边关接回汝南王妃。同时,关将军会送出一个假的汝南王妃走官道,迷惑旁人。”
“可就在大家以为万无一失的情况之下,有人泄露了汝南王妃的行踪,他们一行人遇袭,所有的人全部被杀了,只留下陶远一个人,半死不活的回了京城。”
池时有些惊讶,“所以,是陶远出卖了汝南王妃?他是那个泄密之人?”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若他是恶意泄露,出卖了大梁,那么当年先皇也不可能因为陶家人自请辞官,陶远死了,而结束这件事。便是先皇愿意,当时的太后,也不是一万个不肯的。”
“算是他结交了损友,行迹是从他嘴中说出去的,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们那一队人马,全部死绝,汝南王妃同世子下落不明,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身为武将,临了朝廷密令,结果这般……已经是必死的结局。”
周羡说着,又叹了口气,“好在李将军同关将军不负众望,一战治敌。打那之后,边关一直和平到现在。汝南王妃出事之后,朝廷一直秘密派人四处寻找他。”
“但是一无所获,他们母子二人,就像是泯灭于天地了一般。再往后去,宫中人也就死心了。汝南王妃养尊处优,是真正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孤身在外,又怎么活得下去?更何况,还有人追杀于她。只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再一次听到关于汝南王世子的消息,便是卢家的事了。”
第一六六章 别刨祖坟
周羡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暴风雪呼呼的吹着,那几根老李树颤抖着枝条儿,像是随时都要折了。外头明亮得晃眼睛,若是一直盯着看,感觉人的眼睛都要被刺瞎了一般。
“这些日子,你便好好陪你阿娘好了。若是闲得无事,可以在京城里吃吃喝喝玩玩,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本来应该我尽地主之谊,领着你到处转转的。”
“但是,京城里将有一场暴风雪突袭,我一时之间,怕不是顾不得你了。”
周羡说着,又走回了池时身边,从自己的袖袋中,掏出了一块黄色的玉佩来,笑道,“若是遇到了案子,你自己先查着,有人阻拦,便拿这玉佩出来,楚王府给你撑腰。”
池时接过玉佩,对着灯光照了照,认真的收了,“嗯,背锅的凭证!这算是楚王府年终时,给下属的奖励么?”
周羡嘴角抽了抽,还记得背锅之事呢!
“走了!”他没好气的说道。
“这就走了么?”池时颇为惊讶。
周羡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难不成我还要留宿不成?虽然咱们都是男儿,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你睡相太差,以前在马车上有马车壁挡住。
这里又没有,我还不要被你踹下床去?”
池时呵呵一声,对着周羡开了嘲讽,“你想得倒是挺美的,要让我尊贵的脚踹你,那是另……
周羡听着,无语的同池时异口同声的说道,“那是另外的价钱!”
只不过他这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池时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你还没有说,李将军到底如何发现了蹊跷,便走?汝南王既不是神功盖世,被人套住脖子拽下马,乱刀砍死有甚蹊跷?”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他被人包抄了,这事儿可不能作为证据。”
周羡一愣,看着池时的目光古怪起来,他说了汝南王府那么多事,池时的关注点竟然是他随意说过的一句话:李将军发现了这一战有蹊跷。
“被人包抄这事,的确是引起李将军的怀疑,因为汝南王为人沉稳,当时的副将关将军乃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行事也是十分的小心。八成是有人故意走漏了风声,方才有了败局。”
“后来汝南王妃遇袭之事,更是证明了他的猜测。而且……”
周羡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这事儿,便是太皇太后都不知晓。当时汝南王的尸体被送回京城,李将军心中有疑惑,特意在进城之前,请了仵作验尸。”
池时眼睛一亮,“谁验的?”
周羡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汝南王是皇亲国戚,为国捐躯,我父亲和祖母,是绝对不愿意让人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的。
因为时间很短,验得十分的草率,只肯定了一点,汝南王一定是中了药,他在被人套住落下马之后,已经完全不能动弹,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了。”
“李叔叔一直想要查明白,是谁害了汝南王。只可惜,一直到他死,都没有查出任何眉目来。他一直偷偷谏言,但是因为当时汝南王身边的所有亲信,几乎都在那一场战役中战死。”
“是以几乎无人可抓,朝廷便将要害汝南王妃的那一群人,当做了卖国贼,抓了起来斩首示众,平息了这件事。”
池时眉头紧锁,对着周羡嫌弃的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说了同没说,没有什么区别。”
周羡有些汗颜,“你别动心思了,我皇叔都已经下葬了,不管他有多大的冤屈。宫中也不会让你跑去皇陵,再把他刨出来的。没有这个道理。”
“而且这事儿都过去了一二十年了……当年害人之人,怕不是早就已经死掉了。”
池时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周羡一看,颇为无奈,这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夫子要他做功课回去温书,他便是这样的,胡乱的应了,然后爱咋滴咋滴。
“我走了,你可别乱来,不然这口惊天巨锅,便是我也背不动的!”
他说着,朝着窗户走去,一个泥鳅钻洞,轻松的跳了出去。池时走到窗边,关好了门窗,又走到桌案前,拿起书静静有味的看了起来。
若不是桌案一角放着的肉还有酒,几乎让人觉得,这个夜晚只有池时一个人在这里,没有旁人来过。
……
虽然看了一夜的书,但池时翌日一大早,还是起得很早。
倒不是她有多勤奋,而是天刚刚亮,陶熏便领着陆锦拧着大包小包的上了门。姚氏热情的招呼着,看着陆锦那是颇为心疼,“昨儿个才送了年礼,今日登门,怎么又拿东西?”
“你这孩子怎么还同姨母客气?我听阿时说了,你们从家中搬出来了,那孩子不懂事,也不领你们来这里用饭。外头那屋子,一直没有人住,才刚刚整修过。”
“他哥哥就是惯着他,非要在里头整什么验尸的地方,摆上几口大棺材,陆锦看惯了是吓不着,可吓着你哥哥了?”
陶熏一听,将那礼盒往桌子上一搁,对着姚氏拱了拱手,又对着池时行了礼,“多谢夫人美意,我们兄弟有家事在身,池家老宅里人多眼杂,我们莫名住来,怕引人议论扬了家丑,所以特意拜托了池仵作,让我们兄弟暂住。”
“池仵作,今日一早,那边便来了消息,都已经解决了。这两日我便同陆锦一道儿去寻宅院,等安稳了下来,再请你们一道儿喝乔迁酒。”
“等来年暖和了,清明的时候,我们要一同回永州去,给我阿娘上坟。到时候,夫人同您若是有什么要捎带的,尽管同我们说。”
姚氏闻言,眼眶一红,“理该如此,你是应该回去,看看你阿娘,看看你外祖父。虽然陆锦一个人长大,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也该感谢陆家给了他一个正经的身份,将他养大。”
陶熏点了点头,“熏一直铭记于心。陆锦怕池仵作担心,是以我们一接到那边的消息,便赶过来了。年节将至,府上一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们兄弟二人便不打扰了。”
池时打了个呵欠。
陆锦一瞧,笑了出声,比起昨日,他的精神好了许多,仿佛在祐海时,那个同池时一道儿长大的陆锦,已经回来了。
“阿时昨夜一定看卷宗,又看到半夜了,快些回去歇息吧。等下一回来,等下一回来,给你带小鱼干吃。”
“我又不是那猫儿,总想着吃小鱼干。那边的碳够不够?京城里的菜,除了咸,都没有什么别的味儿。你若是想吃永州菜了……”
池时说着,询问的看向了久乐。
久乐笑着往前一步,“公子,我们家的酒楼在静安大街,名叫永夜楼。”
“哦,就是这个,你若是吃不惯了,就上那里吃去。说好了,先记着账,日后可是要还的!”
第一六七章 池砚下聘
陶熏果不含糊,说是来知会一声,免得池时担心,便当真只是提溜着礼打了个照面,便拽着意犹未尽的陆锦出了府。
池时乐得轻松,打着呵欠又回了屋子,准备睡上了个回笼觉。
若是搁在话本子里,她同周羡上京之后,不知道要写个多少回多章,但其实,他们来了也不过是短短时日而已。就这些天遇到的案子,简直比池时在祐海的时候,一年还多。
“我同周羡,各自分开,那是吉祥同如意,这到一块儿了,等于晦气”,池时忍不住嘟囔道,“这雪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你记得照顾好罐罐,别让它冻着了。”
“处理好了这事儿,你也休沐一日,寻上儿时的旧友,去吃吃喝喝玩儿,兜里可有银子?”池时说着,揉着眼睛从桌案上掏了一个钱袋子,也没有数里头有多少,直接扔给了久乐。
“这个拿去用罢。我今儿个哪个也不去,除非是有人死了,不然别叫我。”
久乐接过池时抛来的钱袋子,那嘴巴咧到了耳根子处,“正好我想去给公子买炸小耳朵吃,以前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有这个吃了。”
炸小耳朵,炸的不是猪耳朵也不是人耳朵,而是用面粉做的一种小零嘴儿,生得跟耳朵似的。
池时眼睛一亮,“那挺好的,我这里不用人伺候。明日长房要去国公府给李婉下聘礼。祖母为了显得重视,叫我也陪着去。明日那会儿,你再回来便是。”
久乐点了点头,“诺,雪天冷,我替公子拿两个汤婆子来。吩咐他们,不要来打扰您。”
他说着,看着池时懵懵地上了榻,安心的笑了笑,拨了拨屋子里的火盆子,方才轻轻的将门掩了,走了出去。
……
经过昨日一日的休息,一日一大早去到长房的池时,又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
“八哥今日穿得跟抹了鸡血似的,我一觉睡醒,还当今日便是要迎新嫂嫂过门的好日子。昨儿个我想了一宿,终于叫我想到了送个什么吉祥如意的东西,恭贺八哥大喜。”
池时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袍子,比起阴沉着脸,穿得像是红灯笼一般的池砚,她反倒更像是那孤傲的墨竹公子。
只不过这位公子,一开口不是就不是竹而是毒。
“一对痰盂,若是日后你同嫂嫂对着呕,也不至于因为抢痰盂而打起来。再说一对匕首,省得对扎找不到趁手的兵器。八哥喜欢竹子,我特意请了画师,画了蛇隐竹林的图样子,烧在那痰盂上。”
池时面无表情,明明是说着送礼的事情,池砚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接二连三的被箭戳了个对穿!
他的脸越发的阴沉,“九弟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何必在别人的大喜之日,平添晦气。”
池时摸了摸下巴,“也是,我也觉得,我比较适合参加丧礼。可没有办法,祖母叫我去。我明白她老人家的顾虑,别人是去送礼,她老人家怕你去了送命。”
“你若是觉得晦气,现在改成丧礼,我也不反对。正好这白雪皑皑的,把那棺材往院子里一搁,天然的灵堂不就是有了?”
“你!”池砚若这还能忍住,那他还在大梁走什么科举路,就应该去扶桑当忍者!
他袖子往上一撸,朝着池时就猛扑了过来,大红色带貂毛的披风随风飘起,像是系了个床单就觉得自己能飞似的。
池砚臆想之中兄弟扭打成团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因为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已经被池时捏住了脖子。池时的手指修长又冰冷,像是一条毒蛇,缠在了他的脖子上一般。
池砚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声音也有些沙哑起来,“九弟,你想杀人不成?”
池时却是看也没有看他,手指轻动,按住了池砚脖子处的一根血管,“呐,你感觉到这里有东西在跳动么?我的指甲就放在这里,我一划拉,你的血就会喷溅出来,这雪地上,瞬间洒满了梅花。”
“那场景,我可真是想看一回呢!”
池时说着,手一松,拍了拍池砚的脸,他此刻已经僵硬得像是石雕一般,“倒打一耙还挺会,我怎么会杀你呢?我瞧死人都觉得十分的亲切,你哪里比得上死人。”
“这么一想,我的贺礼里,应该再加上一面镜子,省得有的人看不清楚自己。”
“阿时!”池时拍了拍手,看着闻讯赶来的池老太太,还有长房的那群人,对着池砚眨了眨眼睛,乖巧地走了过去,“要走了么?八哥开心得都走不动道儿了。”
池老太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凑了过来,“别叫李家瞧轻了。”
池时挑了挑眉,“嗯,别看我瘦,但还挺重的,哪个人能看轻我?祖母您就放心罢。”
她说着,朝着池老太太身后看了过去,只见那一担担的聘礼里,放在第一抬的,赫然是那一对玉如意,因为渗了血迹,那洁白无瑕的如意上头,竟然多了几道红丝儿,看着比以前灵动了许多。
池时来了兴味,难怪今日老太太,没有叫池瑛过去,却是叫了她。
她这是想着,这门亲事不但要结,还要把李婉的嚣张气焰给压下去啊!
她眼眸一动,退后一步,看着众人搀扶了池砚过来,待他走了前头,她方才随后跟上了。
难不成她脸上写了傻子两个字,还能给人当枪杆子使?
她想着,扭头一看,却见站在人群之中的池三郎,快步的走到了她的身边来。
“哥哥何时回来的?”池时对池平印象颇好。
池平笑了笑,“昨儿也夜里,这不是要年节了,回来准备过节。”
这里人多眼杂,他没有多说,只是冲着池时眨了眨眼睛,然后却了步站在了一旁,他是庶出的,大夫人自然是不会让他去李家露脸的。
池时拍了拍池平的手臂,“回来我要考校你”,说罢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
他倒是要看看,那胆敢指使人杀人的贵女李婉,到底生了个什么三头六臂!
走在前头的大房长子池栢楠见她跟上来了,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先前池时骂池砚,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他这个人嘴笨得很,拿池时那是半分办法也无。
“久乐给我带了零嘴儿么?”池栢楠竖起了耳朵,便听到了池时在后头嘀咕。
“公子您放心,瓜子果子都带着呢,您看戏的时候爱吃的,都给您带上了。”那个叫久乐的小厮,声音清脆的回道。
池栢楠身子一僵,只恨自己今早掏了耳朵,若是没掏,就听不见这等气死人的荒谬之语了!
第一六八章 率先发难
说起这陈国公府,以前在京城里,也是数得着名号的世家贵族。在大梁开国之时,便已经在了,鼎盛之时,同那豪族沈氏并驾齐驱,分庭抗礼。
可如今沈家乃是皇亲国戚不说,还子嗣繁茂,在朝中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隐约之间,竟然比当年起势之时,更盛了几分,说是如日中天也不为过。
再观陈国公府李家,门庭凋零。到了这一辈,能够叫人看得下去的子弟,屈指可数,只剩下一个国公府的爵位,强撑着了。
仔细数来,池家没有人身居高位,上一辈有了两个进士,这一辈即将春闱,若是池瑛同池砚高中,那一门四进士,也勉强称得上一句书香门第了。
只不过因为池家靠仵作起家,这剖尸的名号太过响亮,又底蕴不足,不被人看在眼中,这才不显山露水,叫人忽略了去。
池家同陈国公府那是完全的互补之势,也不怪老太太请人做中,到底撮合了这么亲事。
陈国公府在京城的北面,离皇宫并不远,这附近接连的上十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开国之时,宫中分封的勋爵功臣们。
池时骑着大马,离今日的主角池砚半匹马的距离。隔得远远地,便能够瞧见那陈国公府门前挂着的红灯笼,那两个辣眼睛的石狮子的脖子上,也缠着喜庆的大红花儿。
守在门口的小厮一见车马忙唱了出声,“永州池氏八郎池砚前来给我们姑娘下聘了!”
池时瞧着,往嘴中塞了一小块梅子肉,酸得眯起了眼睛,“八哥快些下马,人家姑娘还等着呢。一早听说,李家的姑娘最是温婉贤惠,像是那牡丹花一般娇贵,可不能让人久候。”
池砚脸色一沉,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池时,又下意思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今日乃是大喜之日,哥哥当多笑笑才是,像这样!”池时甚少会笑,她咧开了嘴,露出了整整齐齐的八颗大牙齿。
常人若是这般,那就是在开怀大笑,可池时木着脸做这个动作,惊悚的像是老狼露出了尖牙,立马就要吞掉小羊。
池砚一惊,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翻身下了马,学着池时的样子,保持着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进了陈国公府。
池时下巴一抬,收了牙齿跳了下去,那陈国公府的管家见状,对着她露出了一抹感激的微笑。先前池砚杀气腾腾的,像是要抢亲一般,委实不敞亮。
“这位公子可是京城里最近颇有名气的池仵作?奴瞧着池八公子好似不悦,可是出了什么事儿?”那管家见池时走了过来,忙跟了上去,凑近了问道。
池时眼眸一动,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
管家一愣,还没有回过神来,池时已经随着池砚大步流星的冲进去了,开玩笑,离开了男主角,她还怎么看热闹?
陈国公府占地颇大,一进门便是一股子江南水乡的调调。长长的回廊七弯八拐的,你走在路上回过头去,都瞧不见池家的聘礼担子尾在何处,那是相当的豪气。
李家一行人,早就在主院里候着了。
池砚一路走来,脸色显然好了许多,他直接对着主座上坐着的陈国公同陈国公夫人,便行了礼,按照提前演练过的流程,下起聘来。
“八郎礼足,快快请坐喝茶”,国公夫人生得一张国子大脸,若是在上头写上一个东字,那就是一颗标准的麻将,看着池家送上的聘礼单子,她是笑得合不拢嘴来。
池时想着,又看向了一旁的陈国公,他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儿,看上去气场有些弱弱的,一看在家中,就没有他说话的地儿。
“我听闻池家的聘礼里,有一对洁白无瑕的玉如意,怎么今日一瞧,那白壁有瑕,还是红色儿的。怎么着,池家这是在羞辱我李婉么?”
堂上气氛正好,池砚见未来岳父岳母对他十分的满意,神色好了许多,竟也似平常一般,谈笑自如起来。可是好景不长,那场面上的话还没有说上几句,便被人硬生生的打断了。
陈国公夫人脸色一变,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只见那门口站了三个女子,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穿着一身豆蔻绿的裙衫,脖子上围着白色的狐狸毛儿,瓜子小脸杏眼含情,任谁见了,都要说上一句美人儿,正是那李婉。
她左边站着的人,梳着妇人髻,穿着一身宫装,看上去颇为富态,池时眼眸一动,虽然没有人介绍,这应该就是李婉那个坐了郡王妃的姐姐李贞。
再往右看去,便是池时也是一愣,那姑娘一身鹅黄,小脸像是刚刚剥了壳得鸡蛋。鼻梁高挺,眼睛大大的,黑眼珠子跟那龙眼核似的,十分好看。
尤其是一双手,若是变成了骷髅,那绝对是骷髅界的一把手。
感受到了池时的视线,那姑娘看了过来,对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笑了笑,露出了两个梨涡儿。
“婉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这么多客人,成何体统?贞儿你也由着她瞎胡闹,赵五姑娘是贵客,你竟然把她带到这里来!快快回去!”
李婉却是没有听,一手拿着一柄玉如意走了进来,陈国公府见拧她不过,忙叫那婆子关了门,又遣了长子出去前头,稳住宾客。
“我堂堂国公府嫡女,下嫁池家,那全是因为八郎人品贵重。我当池家十分看重于我,还特意请了兰汀前来观礼,今日本来楚王约她赏雪,可为了我都推辞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让她瞧见了这么不体面的事!”
“父亲母亲且看,这白玉之上的红色,像不像是红彤彤的血丝?池家这般待我,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池时挑了挑眉头,原来那好手骨,名叫赵兰汀。
那赵姑娘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推出来,她红着脸,挽住了李婉的胳膊,“今日宾客众多,婉儿你镇定些,总该让人解释一二才是。你我情同姐妹,我瞧见了无碍。”
“可是外头那些……”
陈国公夫人一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正是!这是怎么回事?”
池时正看着热闹,就瞧见池砚同池栢楠齐刷刷的朝着他看了过来,眼巴巴的等着他说话。
第一六九章 天生一对
她眉头一挑,“都瞅我做什么呢?一个个的歪七扭八的倭瓜,倒是硬挺着演起来,不是我说,拿那镜子照照,你配做那圆润又善良的西瓜么?”
“那玉如意又不是我生的,里头的红血丝儿,那也不是我喷上去的。究竟怎么回事,李姑娘去把那个告诉你白玉无暇的人揪出来,甩她几个大耳刮子,问问她。”
池时说着,抬起手来,“嗯,她若是不说,咱们拿刀子比划比划,不说就将你开膛破肚,看她敢不敢将这事儿解释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李婉死死的盯着池时,猛的一拍桌子,“这就是你们池家的诚意么?这哪里是来下聘的,这分明就是来结仇的!”
池砚同池栢楠已经是脸色煞白,那脸上一边写一个大字,“完了”,他们是发了什么疯,这才信了老太太的,拉了池时来做压阵脚的!
这不是压阵脚,这是直接连同房子地基都给掀了啊!
再看那陈国公府的人,明显一个个的都变了脸色,十分不悦起来。
池时掏了掏耳朵,“觉得不中听么?嗯,李姑娘白里透红的,像是雪地里落的血梅花,池砚觉得那白壁无暇,太过普通,很不灵动,配不上与常人不同的李姑娘。”
“这不特意寻了里头带着喜庆红色儿的,就期盼着来日同你百年好合,祈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哦,说错了,李姑娘人如闺名,温婉得很,自然是不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不等李家人发作,池时又是噼里啪啦的说道,“李姑娘若是不想嫁,昨儿个去信一封到池家,今儿个这大风大雪的,也省得我被祖母挖起来走这么一遭。”
“若是想对质,说道一个三四五六,那也没有关系,咱们不如提前好好说道说道。省得你成了亲就算是改名叫了如意,那也十分的不如意。李姑娘,你说是吗?”
李婉脸色微微一白,她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池时说着,转过身去,面无表情的看着池砚,“今儿个是我娶媳妇么?你是有多逊,抬了这么多聘礼来,就差做了倒插门的女婿的,人家姑娘还觉得池家没有诚意?”
“光生了一张嘴,之前占我种李院的时候,叽叽歪歪挺神气的,怎么着,现在倒是成了哑巴了?两人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天生一对。”
屋子里静悄悄的,院子外头的喜乐声,清晰到刺耳的地步。
那池砚一瞬间回过神来,对着陈国公二老拱了拱手,“我小弟性情耿直,平日里跟着楚王殿下断案,面对的都是那种穷凶极恶的犯人,说话不狠,那就镇不住场面,久而久之,便是如此……”
他说着,腰弯得更低了些,“那玉如意洁白无暇,不过是谬传罢了。真正无暇的,古往今来,唯有和氏璧敢当之。池时不才,如今还不过是个尚未春闱的穷书生罢了。”
“别说和氏璧了,就是这一对玉如意,也是花了许多心思方才寻来的。白玉温婉,合了李姑娘的名字,红玉英气,象征着大家气度,如意成双……这些都足以彰显我们池家的诚意。”
池砚说着,又站了身来,对着陈国公夫人笑了笑,他声音小了几分,有些忧心的朝着门外看了过去,又用袖子半掩了面,退到了池时身边。
本想说池时两句,到底生吞了回去。他倒是想教训一下小弟,可他觉得自己才是小弟,池时若是愿意闭嘴,他当真是要谢天谢地!
陈国公夫人回过神来,顺着台阶就下了坡。这池李两家早就合了八字换了庚帖,这门亲事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了。虽然郡王府那边有好消息,他们也不是没有迟疑过。
可是国公府需要的不是一样的高门大户,他们需要的是一穷二白好拿捏,能够替陈国公府短暂支撑,给他们的后嗣成长之机的人。
李婉性子并不温顺,勋贵之中谁人不知?都说是池家高攀了,可是池砚那是有状元之才的人,端慧公主都嫁了状元郎,李婉又如何不能嫁?
更何况,郡王府那边正是关键时刻,若是这边出了退亲之事,难免显得他们府上有些薄情寡义,不守信诺,退婚那是得不偿失。
陈国公夫人一番权衡,心中立马有了盘算,“事情都说清楚了,那便好。你是个好孩子,婉儿是我含在嘴里娇宠长大的,这女子最是看重名节,她这是误会大了。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池砚忙点了点头,笑着看向了李婉,见她凶神恶煞的,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将头别到一边去了。
池时瞧着,心中冷笑不止,屋子的门一下子打开了来,那门前站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好事者,看将过来,见里头欢声笑语的,又讪讪的离开了。
诸人落了座,李家派人上了上的茶水点心来。池时有些饿了,拿起一块山楂糕,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国公爷还有夫人,莫要怪罪池仵作,他性情惯常如此,殿下时常同我提及,都对他赞不绝口的。说他说话虽然不中听,但是人品还有本事,那都是绝佳的。”
“兰汀在这里厚着脸皮,问叔叔婶婶还有李姐姐讨个好,莫要恼了他!”
那赵兰汀说着,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然后走到了他的跟前。
“无妨无妨,池仵作年纪小,看着还是个孩子呢,我们哪里能够同一个孩子计较”,显然赵兰汀家世显赫,是陈国公府需要巴结的人物,陈国公夫人下坡那比下榻还快,直接爽朗的说道。
说罢又对一脸阴沉的李婉使了个眼色,李婉死死的盯着池时看,收到了陈国公夫人的责备,这才收回了视线来,她将那一对玉如意往桌案上一搁,顿时不言语了。
“你怎么不吃了,国公府的山楂糕特别好吃。”
“不知道你是楚王妃,还是楚王的母亲?”池时抬头问道,“刚刚你眼睛抽筋得太过厉害,我瞧着眼睫毛都掉了下来,飞到山楂糕上了,有些吃不下去。”
赵兰汀身子一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又使劲的拍了拍,“我真的有那么苍老,看上去像楚王的母亲吗?”
第一七零章 池塘命案
池时没有回答。
那赵兰汀已经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失魂落魄起来。
池时有些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她的手上移开,这么好看的手,不制成骨头当真可惜了。不知道赵小姐百年之后,她能不能改行做个盗墓贼!
今日来这里,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大戏,池时难免有些心不在焉,胡思乱想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婆子,急吼吼的冲了进来,嚷嚷道,“国公爷,夫人,大事不好了,那荷花池中,出事了!”
“一群小哥儿在那里玩蹴鞠,户部刘大人的儿子,一脚将那球踢到了荷花池中,奴婢吩咐了几个小厮,替刘小哥儿捞球,可是……那荷花池里竟然浮上来一具男尸!”
“奴婢不敢声张,叫人领了小哥儿去前头玩投壶了,又将通往荷花池的门叫人守住了,这才前来……”
她一说完,瞧着坐在那里喝茶的持家人,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讪讪地看向了陈国公夫人,不言语了。
她想着,又偷偷的瞥了一眼李婉,将头垂得更低了。
先前还一脸阴沉的李婉,猛的站了起身,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谁死了?是客人,还是咱们府上的人?大冬天的,才落了雪,荷花池结了冰,怎么会有人死在里头?”
那婆子被她吓了一大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看了看陈国公夫人,又看了看李婉,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姜一白。今日姑娘大好日子,有好多夫人小姐要过来……”
“您忘记了?咱们特意叫人开了塘,将那冰块敲了,就是想着,还能泛舟……”
可是李婉已经来不及听她这话儿了,提起裙角便冲了出去。
池时瞧着,颇为兴味的挑了挑眉,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池砚,只听得嘭的一声,他手中的茶盏,竟然裂了开来,滚烫的茶水落在了他的腿上,他猛的跳了起来。
坐在上头的陈国公终于有了动静,他轻叹了口气,看向了池时,“池仵作在这里,就替老夫去看上一看吧。那姜一白乃是挚友托孤,同我亲儿无疑。”
“婉儿从小同他一道儿长大,情同兄妹。他为人乐观开朗,婉儿成亲,他还高兴的给她打了一套头面首饰做嫁妆。这样的好哥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婉儿的大好日子……”
他说着,对着池时拱了拱手,“还请池仵作去看个究竟,否则我若是死了,实在是没有颜面,去地底下见姜兄。”
陈国公夫人拽了拽他的衣袖,那陈国公却像是没有瞧见似的,猛的一拽,出了门。
池时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整了整衣衫跟了上去,天大地大查案最大。
陈国公府的池塘,在后花园子里。冬日这里光秃秃的,只有寥寥几株松柏,绽放着绿意。池时目光一扫,几乎没有瞧见任何一盆值钱的稀罕花儿,就差将那田间的小花插了过来,顶立门面了。
说是池塘,看上去像是一片小湖一样,这在京城委实难得,怕不是这种有了开国功勋的人,方才能够拥有。在那岸边,围了一堆的人,远远地就能够听到有人的呜咽声。
池时快步上前,分开人群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地上,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因为泡了水,整个人看上去惨白,白到有些发青。因为冬日太过寒冷,他的眉毛上还有头发上,都有一些冰渣子。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李婉,跪坐在他的身边,眼睛里满是泪水,她压抑着自己不敢高声的哭出来,呜呜的幽咽着。
池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池砚,给了他一个羡慕的眼神,就像是说,“这下子同你更加般配了!”
你有好多个好妹妹,她也有一个好哥哥!啧啧!池老太太怎么眼光这么毒辣,能够从垃圾堆里找出那只烂拖鞋,凑成一对。
啧啧归啧啧,池时还是蹲了下来,轻声道,“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她说着,就要上手,手抬在半空中,却是被李婉抓住了,“姜一白……我……我哥哥,他会水,水性很好,往年冬天的时候,能够池塘的这边,游到那边去。”
“为什么他会死?”
池时将手抽了出去,“如意为什么会死?”
李婉一愣,悬在空中的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藏在了自己身后。
池时没有理会她,专心的验起尸来,“尸体尚未浮肿,那么死亡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一个时辰……冬日河水冰冷,兴许更早一些,也不一定。”
池时说着,喃喃自语起来。这里没有办法测肝温,也没有其他的检查工具,很难确切的判断死亡的时间。尤其是在冬日,尸体相当于被冷冻过一般,也会极大的干扰验尸。
“但应该是今日之事。他的面色惨白,嘴唇发青,鼻孔和喉咙之中,都吸入了不少的水藻,初步符合溺水而亡的特点。若是要确定,需要剖开来看,肺部是否有大量的积水……”
池时话音刚落,好几个声音异口同声的说道,“剖……剖开?”
“死者身上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其他的致命伤痕……”池时没有理会其他人,只专心致志得看着地上躺着的人,他的头部颈部,都没有被人打击的痕迹,扒开衣服,背上也没有被人推或者撞入河中留下的淤青。
池时皱了皱眉头,拿起了那姜一白的手,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在他的左手上,生有好几处茧子,“这是习武留下来的茧子,姜一白会武功?”
陈国公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陈国公夫人还有李贞,“这里有我同池仵作就够了,你们去前头看其他的夫人,池砚也去,省得叫人生了疑心。”
李夫人惊魂未定的点了点头,在李贞的搀扶之下,快步的离开了。
池砚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时,也拉着池栢楠走了。
“会的。姜一白的父亲,以前做过禁军教头,后来战死沙场,只留下他这么一个儿子。我想让他子承父业,来年去考武举人,于是一直请人教他习武,他自己个也在练姜家的绝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