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有一瞬间,怀疑过是柳叶巷里那些外室们。”
尤其是当她知晓,张三的外室胭脂,怀有他的遗腹子的时候。可是,并不是。且不说那些外室,本就是菟丝花,是缠绕着男子生活的,她们做着母凭子贵的美梦,没有杀人的动机。
“但是,无论是刘璋还是张三,你都玩了追逐游戏。尤其是张三,你还给了他躲藏的机会。青楼里的那些浪荡公子哥儿,经常玩这样的游戏。”
“找到你了。”
池时面无表情的,说出了最嗲的四个字。
周羡听着,一个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九爷,求求你了,我以后再也听不得这四个字了。别人说了是娇嗔,你说了那是黑白无常来拿人。”
她闻言,翻了个白眼儿,看向了周羡,“你不是问我,为何要拿狗血泼她?”
“因为杀人凶器。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吃饱了撑着,要造这么复杂的杀器。直接拿砍刀砍不好吗?像是切西瓜一样,咔嚓一下,脑袋就掉在地上了。”
“难道不是因为,身上溅了血迹,不好逃脱么?”曹推官忍不住插话道。
池时摇了摇头,“拿着一个奇怪的带锁链的镰刀,在街上走,岂不是更容易被人注意?不好逃脱?不是这个原因,所以我仔细的勘察过了。”
“凶手丈量得十分的仔细,一直站在安全的范围内,保证血不会溅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我推测,凶手一定是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从而对于鲜血有一种畏惧。”
“不是见不得血的畏惧,而是不能容忍鲜血掉落在身上的那种畏惧。”
池时说着,走到了花魁娘子跟前,“于是我寻了衙役打听,天香楼可有人死于非命。他们告诉我说,前任的花魁娘子黎枝,跳楼自尽了。”
“跳楼,会有很多血。”
那花魁娘子闻言,脸色一白,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白净的手,“好多血,好多血,都溅在了我的脸上。”
“我一直四处漂泊,好不容易找到了姐姐,又凑够了银钱,要给她赎身。可就是最后一日,我站在天香楼的门口,姐姐掉下来了,她死了,留了好多血,全都溅在了我的身上。”
“她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脏了……脏了……”
“是怎么脏的呢?都是那些恶心的人,方才让她脏了,让我也脏了……那些人都该死,我只恨,只恨这么早就被抓住了,不然的话,我便能杀光天下的恶心的男人。”
“他们低贱如畜生,做着猪狗不如的事情,吸着女人的血,喝着女人的肉,却还自命不凡,把自己当做主宰!妻以夫为纲?凭什么?就凭他们自私自利,凭借他们好吃懒做,凭借他们卑鄙无耻么?”
“我不是什么神,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一三九章 生不如死
池时瞧着,轻叹了口气。
这世道女子生存艰难,像她如今装作男儿查案,谁看了不称赞一句少年英才;可若她以女子身份行走,怕不是手还没有触碰到尸体,便要被人吼开:捣什么乱?
男子可以科举入仕,鱼跃龙门。女子却只能一靠投胎,二靠夫君,三靠儿子……不是她们便输了一筹,只是横看竖看,这世道压根儿就没有给她们留出一缝的出头之地。
“我本命叫严音,姐姐名叫严玲。有一年上元节,家中仆妇带我们出来看灯,不慎被拍花子给拐走了。那一年我六岁,姐姐八岁。”
“我同姐姐走散之后,她被卖进了天香楼。我则被卖去了南地,我比姐姐命好,遇到了我师父,他说我天生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便给我赎了身,一直带着我在江湖流浪。”
严音说着,红了眼睛。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年头的拍花子很多,尤其容易盯上那种生得美貌的小姑娘。她小时候,也曾经被拍花子盯上过,那是一对约莫四十来岁的夫妻,抱起她就往人群里钻。
父亲池祝喝着羊汤,坐在那里瞧着。
“阿爹,小九被人抱走了,咱们还不追!久乐快追!”池瑛着急得不行,拔腿就想冲出去。
却是被池祝给拽住了,“得了吧,小九是个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你手中的烧饼还没有啃完,人就得乖乖的把他给送回来了。”
“这会儿没有回来,是她体谅你,觉得你抱着她逛灯会累得慌呢。有人想抱,岂不是省了心了?”
池瑛哪里听他胡诌,到处寻了起来,那烧饼捏在手里,不成形状。可他还没有跑出去多远,那对夫妻又抱着池时回来,将孩子往他怀中一塞,跪在地上就不动了。
池时回来一看你烧饼,顿时痛心疾首,“哥哥,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你都没有护住我的烧饼!”
池时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池瑛那一副哥哥我被雷劈了的傻兮兮的样子!
她叉着腰,嘴里噼里啪啦的说着话,池祝端着羊汤碗,笑得周围的人全看了过来,池瑛一言难尽的看着手中的烧饼,那两个拍花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同她一般。
……
“京兆府说,姐姐是自己跳下来的……”严音说着,眼中带了恨意。
站在一旁的曹推官,突然打断了她,“如果你姐姐便是天香楼的花魁娘子黎枝的话,她的的确确,是自己跳下来的。当时有很多人都瞧见了。
这个案子,是我同苏仵作过去看的。那会儿天香楼尚未待客,楼里的姑娘们刚刚起身不久。黎枝好好的喝着茶,突然之间便跑到窗前,跳了下去。”
“天香楼的老鸨说,黎枝为情所困,在这之前,已经悬梁自尽过一回,却是被人救了下来。”
严音闻言,冷笑出声,“是自己跳下来的,可都是被那些贱男人给逼的。那刘璋满嘴的花言巧语,骗了我姐姐,说是要给她赎身,让她住到柳叶胡同里去。”
“等到她生下了孩儿,便纳她进府,给她一个名分,他说他家中,六代单传,只要有后嗣,便能母凭子贵。姐姐坠风尘这么多年,一直渴望赎身,便信了他的鬼话。”
“将自己这么多年攒的钱财,全给了刘璋。那一日是刘璋生辰,他领了姐姐去柳叶巷,口中说是让她去看自己的新家。可谁想,那狗贼……”
严音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那狗贼叫了一群狐朋狗友来,他们喝多了,便非要逼着姐姐玩撞天婚。姐姐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谁抓到了她,谁就能……”
“姐姐那日回了天香楼之后,整个人心都死了。那些狗东西,全都是该死,全都该死!他们沆瀣一气,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对我姐姐说一声对不起。”
“女人在他们眼中,就是玩物,真心在他们眼中,比粪土都不如!我只恨,只恨这么早就被你们抓住了,没有能够杀光柳叶巷里,所有的狗男人!”
“我进天香楼,一直待了一年,才查清楚了姐姐的死因。但是太可笑了……”严音眼睛流着泪,嘴上却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可恨的是,我把恶人的名字,全写在了名单上。拿着名单的差役却是说,你们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说,你姐姐不就是供人取乐的么?”
“这不是每日要做的事,怎么就有罪了呢?哈哈,你们说可笑不可笑?把人的心在地上践踏,让人绝望的死去了。他们竟然无罪?”
严音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不过是把他们做过的事情,还给他们罢了。我觉得,我也是无罪的。”
池时听着,摇了摇头,“复仇的方法有很多,可你选择了最笨的一个。”
严音杀人简单粗暴,便是没有读过大梁律的人,也知晓,她是有罪的。
她说着,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来,放到了严音的手心里,认真的说道,“那个人说得不对。即便是花魁娘子,被人恶意欺负了,那人也是有罪的。”
严音一愣,却是突然笑了。
她将糖块塞进了嘴中,“那倘若是你,你有什么聪明的办法吗?”
池时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漫不经心的说道,“很简单,随随便便都能说出一百种来。吓疯,变穷,不能人道,断子绝孙,靠山山倒,一辈子不得超生。”
“当然了,以你的脑袋瓜子,便是告诉你了,你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死是最轻松的事,活着生不如死,才是上上法。只可惜,你是看不见了。”
池时说着,又掏出了一块糖,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对着被她的话惊呆在原地的曹推官,挥了挥手,“这里没有我的事情了,我要家去了。”
都已经大半夜了,再不回去睡觉,天都要亮了。
裹得像一头白熊似的周羡一瞧,转身跟了上去,他本来就是过路的,若不是因为池时,断然不会随意插手京兆府的案子。
他想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走到了池时身边,“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池时!”
第一四零章 你会笑啊
“严音可惜了,就她那一手割头的本事,若是放到战场上去。骑在马车,割敌人的头,该有多好。”
池时听着周羡的话,脚步一顿,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周羡却是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他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怎么让人变穷?怎么让人生不如死?你说得倒是轻松,若你同人结下血海深仇,你还能够这么冷静的,慢慢复仇么?”
“为何要慢慢?让人变穷很容易,我阿娘就曾经让人家中,一夜之间成了穷光蛋,简单得很,她不过是招了个掌故的,随便说了几句而已。”
“让人生不如死?那也很容易。像这种纨绔子弟,没有家族依靠,狗屁都不是……杀了他们又如何?到了阎王殿里,有钱人家中烧的纸钱都比旁人多,他照样可以吃喝玩乐。”
“作恶有一次,便有二次,有人作恶,便有人隐瞒。像这种人的家中,随便一看,那都漏成了筛子。我不过是做了个好人,揭露了违反大梁律的丑陋之事罢了。”
“让他靠山山倒,所拥有的一切,统统没有,变成他以前瞧不起的,所唾弃的人……让他看着我,站到他永远无法企及之地,这种复仇,比简简单单杀人,要舒坦得多了。”
“毕竟,杀人不过手起刀落而已。”
周羡听着,眯了眯眼睛,他拿起手中的鹅毛扇子,在池时的脑袋上拍了拍,“你不恼我了?”
池时嘴中含着糖块,比平时的声音要甜腻了很多,她有些诧异,“恼你什么?”
周羡见状,笑了出声,“没什么!池九,你饿不饿,我知道京兆府附近,有一家好吃的粥铺,我领你去吃。”
他说着,不由分说的抓起了池时的手腕,便拽着她往外走。
粥铺离府衙很近,不一会儿便到了,在一处深巷子里,连门脸都没有,看上去就是一个小小的民居。池时好奇的看了看,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四个小字,周氏私粥。
她有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什么粥铺?
这里住的是周羡的厨子吧!
周羡显然是常客,径直的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功夫,便有一个老妇人,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粥过来,池时一闻便食指大动,“这是药膳粥?”
周羡点了点头,“我有时候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便会来这里喝粥,你是我带来的第一个朋友,我同沈观澜认识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带他来过。”
池时“哦”了一声,低下头去,拿起勺子舀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太饿的缘故,这粥的味道,简直温暖得让人想要流泪。
“池九你怎么从来都不问,那些杀人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有的人虽然是凶手,但也情有可原,为母亲报仇的关曳……还有今日为姐姐报仇的严音。”
周羡说着,也呼噜了一大口粥。
自从他认识池时以来,她便一个接一个的断案,但却是一次也没有问过,案子该怎么审判,是判了死刑,还是流刑,还是旁的……
她虽然看着冷酷,却并非无情之人。
池时摇了摇头,“问了又如何?判得重了,我也不能让他判轻些,判得轻了,我也没有办法让他加重些,又何必多问?”
“虽然很可怜,但是律法就是律法。我以为他们在杀人之前,便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既然是人,就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来。”
问过之后,除了给自己增添惆怅,没有旁的作用了。
“不过,以前在祐海的时候。陆锦会告诉我。”
周羡心中了然,话锋一转,“你不问我,平城官银案么?我今日忙碌了一天。”
池时喝光了最后一口粥,“看你得意的样子,今日应该大战群英,旗开得胜才是。”
周羡哈哈的笑了起来,他罕见的露了得色,“过几日你便知晓了。对了,年节快到了。往年这个时候,各府都要封笔了。明日开始,你便在家中好好歇着。”
“我叫管家备了年礼,等你阿娘来了,再送过去。过了正月十五,再去就好了。你想看什么卷宗,可以让久乐过去,拖过来便是。”
“我这些日子,都要忙平城官银的案子,怕是顾不得你。若是有什么大事,可千万不要硬着来,报我的名讳。”
池时点了点头,“嗯,九次黑锅,我记得。”
周羡一囧,颇为无奈,“还说不恼我了。”
池时拿着帕子擦了擦嘴,突然问道,“沈观澜乃是药师,你为何不带他来看看这药膳粥?”
“我怕他看了不服气,非要熬药膳粥给我喝!一想起他的药膳,我现在嘴里都是一股子糊味儿!有一段时日,我咳嗽得厉害,皇兄便要观澜给我做药膳。”
“好家伙,我还是头一回瞧见,有人拿黄连来做药膳的,苦就苦吧,还烧糊了,整个闻起来,那味道,你便是打翻了一箩筐的香粉,都盖不住那令人翻江倒海的味儿。”
“偏生他还死鸭子嘴硬,硬说那是他新想出来的秘方。我不肯用,皇兄还当我讳疾忌医,硬是给我灌了下去,结果我躺在榻上,吐了三日,差点儿没有饿死过去。”
池时听着周羡口若悬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你还说你不笨!”
周羡说得手舞足蹈的,那手正挥舞着,突然僵在了半空中,他的耳根子一红,猛的咳嗽了起来。
池时一瞧,收了笑容,忙走到了周羡身后,给他拍了拍背,周羡却是一个激灵,咳嗽得更加的厉害了。
周羡咳得面红耳赤的,忙掏出帕子去捂嘴,见池时看他,忙将那帕子塞回了怀中。
池时皱了皱眉头,端起了桌上的茶水,递给了周羡。
“原来……”周羡张嘴刚要说话,就感觉嘴巴一热,池时的手拍了过来,将一颗药丸拍进了他的嘴中,他只觉得喉头一苦,那药便滑下去了。
“原来你会笑啊!”周羡说道。
“我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就不会笑了?周羡,原来你会不笑啊!”
周羡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将头别到一边去,“你以后还是不要笑了,笑起来比我丑多了。”
第一四一章 周羡抓人
“嗯,你也只有笑的时候不丑了,难怪在人家的灵堂上,都要笑。”池时毫不客气的说道。
周羡清了清嗓子,一时之间,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他端起茶盏想要喝水,可看到那里头飘着的茶叶,便又放下了。池时刚给他吃了一颗药,茶能解药性。
“你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毒药么?”池时说着,拿起筷子,又夹起了一条小鱼。这小黄鱼鱼皮酥脆,鱼肉却又十分的鲜嫩,最妙的是扯住轻轻一咬,便只剩下了一根主刺。
“就算是毒药,我也已经吃下去了不是?再则,我本已经中毒颇深,再多一种,也无妨。”
池时摇了摇头,“下一次,我替你找一个郎中。”
周羡一愣,笑着对外招了招手,唤了那店主来,叫他们用食盒装了小鱼,让池时带回去。
做完一切方才说道,“观澜早便同家中决裂,这次我出手对付沈家,他也一早便知晓了。”
池时挑了挑眉头,“嗯,像你问我,关于严音的看法一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无可指摘。人与人各不相同,愿意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便是了。”
她说着,站起了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这么一耽搁,再过不了多时,天该要亮了。
“我先家去了,不用送的。像你笑得这么好看的人,指不定走在路上,要被人扛了回去。到时候我还得出手救你。”
周羡无语的站起身来,递给了池时一个木盒子,“知晓你记仇。这个给你,咱们都是大老爷们,今日结的怨,不留到明日去,你莫要恼我了。”
池时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在空中晃了晃。
周羡笑了笑,看着池时出了院门,不见了踪影,方才松懈了下来。
他有些慵懒的斜着坐,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常康走了进来,躬了躬身子,“殿下,都准备好了。”
周羡眯了眯眼睛,站了起身,他的余光在屋子的一角瞟了一眼,然后伸出手来,做了一个割头的动作,跟着常康,走出去门去。
屋子一角的阴影晃动了一下,像是一缕青烟飘过,光影晃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寻常的样子。
粥铺的门口,已经站了整整齐齐一列穿着甲衣的兵士,他们手中拿着红缨枪,午夜的雪花落了下来,像是白糖一般,粘在了那鲜红的缨上。
周羡穿着雪白的袍子,蓬松的白色毛毛承托得显得格外的单薄和瘦弱,他一个翻身上了马,举起了手中的马鞭。那把惯用的鹅毛扇子,早就被他插在了腰间。
周羡的马头一动,身后的那群士兵,即刻追了出去。
他们所到之处,路面上的积雪,都被震得飞了起来。
周羡仰着头,看了看那门匾上写着的沈府两个字,翻身下了马。门前这般响动,沈家的门房只要不是聋了,便能听得着。
他慌慌张张的打开了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楚……楚王殿下……这么晚了,主家都歇……歇了……可是太后……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抓人!”
这一声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似的,从周羡所站之地往里去,沈家的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
“殿下,雪下大了!”常康说着,走到了周羡身边,撑起了伞,同他一道儿,朝着里头行去。
沈家乃是高门豪族,人丁兴旺,在京城里,除了皇宫,便数沈家占地最广。
周羡行到一半之时,沈家的人的已经整好衣衫迎了过来。
领头的那个乃是张太后的兄长沈屹,“楚王殿下无故带人闯入臣家中,是否太过分了一些?待明日老臣定是要上殿,在御前分说一二!”
周羡笑眯眯的看了过去,一阵风吹来,将他身后的雪花粒吹起来了一层,吹得他的袍子作响,“不过是想请沈三舅,喝杯茶罢了。”
他说着,突然从一旁的常康手中,拿过一柄弓来,“咚!”
长箭划破夜空,沈家人脸色大变,那沈屹更是怒不可抑,就地一滚,骂到,“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周羡将长弓扔了回去,“大舅说什么呢?我不过是瞧着,沈家的屋顶上,站了一只乌鸦……这乌鸦最好腐肉,实在是晦气。羡不过是替大舅,除晦气罢了。”
沈屹坐在地上,猛的一回头,见那屋顶上,果然立着一只乌鸦,它已经被箭穿透,就这么一眼睛的功夫,滚了下来,徒留上屋顶上的一条血迹。
周羡笑了笑,走了过去,扶起了沈屹,“母后还总是担心,大舅身子不好。看到大舅身姿如此矫健,母后也要高兴了。”
沈屹看着周羡的一张笑脸,神情有些恍惚。
周羡平时也一直笑。
陛下脾气火爆,管你大舅二舅,都是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每回骂了之后,周羡便会提着礼,上门说和。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至少面子上得过得去。
那会儿他觉得,这孩子笑得像是春日的风似的,吹得你每一根汗毛,都舒坦得直摇晃。
可是,在隐约的记忆里,大概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周羡中毒之前,他也爱笑,却不是这般温和的笑。宫中设宴,年幼的楚王的破了天荒的给他倒酒。
那会儿张玉刚做了太后,沈家更上一层楼,他很是得意,连几岁的孩子,都晓得看眼色,可那酒刚一入口,楚王便蹦上了桌子叉着腰,哈哈大笑。
他说,“大舅,我尿的可是好酒?”
他当时怒极,宾客满堂,谁没有看到,他沈屹喝了周羡的尿,他脑子一热,抬手就想揍人,可拳头还没有挨到周羡身上,这孩子便往后一仰,摔在了地上。
他眼泪汪汪的,“大舅,你啷个要打我?”
那会儿他成日同常康漫山遍野的玩,学了一口别扭的口音,声如洪钟,震得人脑瓜子疼。他阴沟里翻了船,百口莫辩……就在陛下过来,抱着他安慰的时候。
他分明瞧见,周羡在对着他笑。
明明这笑容,同他以前千百次登门道歉并无区别,可沈屹却陡然发觉,这笑中藏了刀。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将我三舅捆了。”
沈屹猛的惊醒,后背瞬间凉了,他才刚收到风声,楚王府要重审驸马案,那平城……
“殿下!?”沈家老三沈铎被人打倒在地,惊呼出声,“殿下,我何错之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周羡责备的看了手下一眼,“对我三舅温柔一些,怎么可以把他打吐血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舅,这话说得脸皮有些厚了!带走!”
第一四二章 初露锋芒
周羡说着,一把拽过了沈屹的胳膊,“大舅这边说话。”
沈屹深深地看了周羡一眼,对着沈铎摇了摇头,沈铎一惊,眼眶瞬间红了,他垂下头去,再也不挣扎了。
“大舅,不是周羡无情,实在是不能也……我奉命查平城案,不料却是牵扯出了一桩大事,平城官银……三舅糊涂啊,铁证如山。驸马因此而死,姑母死咬着不放。”
“羡半夜抓人,就是为了避免沈家落人口舌。出宫之前,母后托羡转言,这家中枝叶大了,难免有腐败之根,剪掉便是了。”
“羡至今都还记得,小时候,羡骑在三舅肩头去看花灯……唉,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家一门忠正,母亲乃是天下第一贤后,又能容私,又岂敢容私?”
周羡说着,长叹了口气,“大舅看到那只死掉的乌鸦了吗?羡言尽于此,明日早朝,母亲等大舅明言。”
他说着,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临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着沈屹笑了笑。
沈屹一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记得周羡说的,沈铎带他去看花灯。先帝在位之时,每年正月十五,便会领着宫中的皇子公主们,出来看花灯。
那时候周羡的母亲已经死了,他的表妹张玉做了皇后,沈家成了后族,周羡管他们叫舅父。
周羡缠着沈铎,要骑在他肩头看灯。先帝对周羡,格外的奇怪,对他时而厌恶,时而纵容,养得那孩子,一身的毛病。沈铎扛着三岁的周羡出门看了一场灯会,回来之后,半个月没有出门。
那孩子兴奋得很,见到什么灯谜,都要去猜,一猜对了,便激动得扯人头发,沈铎一个大人,怎好同孩子计较。偏生他年纪虽小,却是小聪明极多。
一路走过去,不知道赢了多少灯,跟着去的太监小厮,手中都拿不下了,周羡充好人,拿了一盏鲤鱼灯,晃悠晃悠的……有人闻到了一股糊味。
“三舅你着火了!看我灭火!”周羡嗷嗷一叫……这一叫沈铎那是咬牙切齿了一辈子。
这熊孩子把他头发烧卷了不说,还借着救火之名,对着他的头发尿了。
如此这般,简直是罄竹难书。
沈铎性子乖觉,戾气重,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先帝上元节还极喜周羡,到了中元,便又将他嫌恶的抛到了一边。
那年宫中的荷花开得极其旺盛,坐在小船泛舟湖上,躲在那荷花丛中,都看不见人影儿。沈屹提溜了周羡,将他按进水中,那孩子到底年纪小,不会水,被呛得险些没有了鼻息。
还是他当时瞧见,骂了沈铎一通,将那孩子救了上了。
他记得周羡吐掉了口中的水,冷冷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三舅今日不杀我,他日必死在我手中。”
那时候的周羡,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他的孙儿,在那个年纪,甚至还离不得乳母。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方才惊觉,年幼的周羡,并不是在说笑的。
“父亲,父亲,怎么办?三叔被抓走了?咱们现在可不能坐以待毙。”
沈屹从回忆中惊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
他面沉如墨,“回屋,写折子。”
……
周羡骑在马上,回头看了过去,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唯独沈家灯火通明。
“殿下,十三押送沈铎进宫了。殿下今日本可不必亲自登门,为何?”
不管背地里是如何你死我亡,楚王府同沈家至少大面上,是一团和气。周羡完全可以不做这个出头羊,让其他的人去做剖开沈家的那把刀。
见周羡不答,常康又问道,“殿下,私造官银,等同谋逆。沈家这回会完吗?”
周羡摇了摇头,“不会。沈屹做事周密,是个老狐狸。沈铎惯来冲动,哥哥没有完全拿捏朝局,这江山有一半是张太后同沈家说的算。”
“私造官银来的钱财,谁用了?张玉对此事心知肚明。长公主要重新查驸马案,便一定会牵扯出平城旧事。张太后当时,却是半句未拦。你猜为何?”
常康挠了挠头,“殿下,我不知道。我娘要是给我生了九个脑袋,我说不定就能够明白殿下还有九爷每天在想什么了。”
周羡不以为意,聪明的人很多,忠诚的人却很少。
“因为她在那一瞬间,已经决定断尾逃生,舍弃沈家三房了。沈铎嚣张妄为,是沈家的弱点。张玉想要亲子上位,沈家就不能有弱点。”
“我们顺手推舟,把沈家打开一个豁口;她在那一瞬间,也决定顺水推舟,铲掉沈家的腐肉,她的亲表兄。”
“明日沈屹一定会在早朝之上,自揭家短,大义灭亲。”
“沈家若是这么容易便被扳倒。那就不是沈家了。”
周羡说着,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常康一瞧,忧心地扶住了他,“殿下,天气太凉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罢。十三办事妥当,不会出岔子的。”
“常康,我都快要忘记,我是什么样子的了。池时笑得真好看,而我是这天底下,笑得最难看的人。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可不知道,我还能有几个天凉。”
常康眼眶一红,他犹疑了片刻,说道,“今日在粥铺,我都听见了。殿下不如听九爷的,在外头寻郎中看看罢,兴许还有转机。殿下心地好,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羡笑了笑,“你怎么不问我,为何明知道沈家会同沈铎割席,却还要顺了他们的意,前去沈府呢?”
常康摇了摇头,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殿下明明知道我笨,还问我。殿下,管他们怎么样,咱们出京吧,遍访名医,总能找到办法。”
“以后有这样的问题,你便问池九爷,他聪明得要命,什么会。不管殿下问什么,她都可以回答出来。”
周羡本来就没有指望常康回答。听到池时的名字,周羡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嗯,他是很聪明。”
“因为总会有人,不想要沈铎死。犯了死罪,怎么才能不死呢?”
常康吸了吸鼻子,惊讶的看向了周羡,“殿下是说,免死金牌。”
第一四三章 引为知己
周羡没有继续回答,却是扬起马鞭,飞奔了出去。
雪花粒拍在他的脸上,打得有些生疼,那冰冷的气息无孔不入,钻进了他的身体里,让那翻腾的肺部,一下子冷却了下来,上涌的鲜血好似被压下去了一般,无比的畅快。
周羡觉得,自己突然有些想池时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孤独,即便有哥哥在身边,还是觉得很孤独。像是一人一马在雪地里行走,除了他自己,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现在他觉得自己,好似在地平线那里,看到了一个黑点儿。虽然很小,几乎看不清楚,可他知道,那是池时。这天地之间,好似不只有他一个人了一般。
可是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走过去,同池时相遇的一天。
不是现实中的相遇,而是真正的相遇。
池时是那个,他说了一句,便明白三句的人。
说起来,大梁朝自立朝以来,便以嫡长为尊。他的父亲周兆黎,自幼封了太子。周兆黎清明果敢,乃是难得的皇帝,他那一生,若说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那便是没有遵从太皇太后的意愿,选择张玉为后。即便如此,周羡的母亲去世三个月之后,他便像是纠正错误一般,斩杀了挚友李将军,火速的立了张玉为后。
世人都以为,先皇后犯了大错,李家有意谋反,周兆黎不久将会废太子。朝中人心浮动,张玉做了皇后之后,沈家日渐猖狂。
周羡至今都记得,在那深宫之中,每日早上太阳升起,他都不知晓自己同哥哥,今日的悲剧是否会来临。若非张玉所生的大儿子,脸上天生有胎记,做不得储君,小儿子同他上下年纪,没有一争之力。
如今的皇帝是否是周渊,就难以商榷了。
咕咚咕咚的水,灌进口中,吸进肺里,呛得人无法呼吸。周羡自幼早慧,在很多人都当他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差点儿死了,沈铎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
就这样,世人还都说,张玉一代贤后,视周渊周羡如同己出。
周羡勾了勾嘴角,年幼的事情,像是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哥哥周渊从小被立为太子,周兆黎待他十分的看重,请了三个老师轮番教导。大梁当时以值鼎盛,四海升平,太平时期的君主,要求的是温和宽仁,乃是守成之君。
父亲死后,周渊乱作一团,先前所学的一切,瞬间逆转,成了弱点。太皇太后强势,沈家虎视眈眈,周渊哪里护得住他们?
他那时候常说的一句话便是:“阿羡,若你是皇帝就好了。你杀伐果决,一定可以肃清天下。”
……
“殿下,你怎么跑得那么快,我都快要追不上你了。你还没有说,有谁会想要免死金牌来救沈铎呢?你不是说,沈家人割尾求生,已经决定要舍弃沈铎了么?”
“那又何必,费尽心思来救他?”常康想不明白,他有一个优点,那便是不懂就问。
周羡的回忆被打断了,他缓了马,一抬头,楚王府也已经在眼前了。
“沈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张玉一般狠绝。沈铎再不好,那也是人子,人夫,人父,总有人愿意为他奔走。大义灭亲的名声已经有了,小辈再落一个孝感动天,岂不是绝好?”
周羡心中一片清明。
“倘若我是沽名钓誉之辈,定是会如此所为,将沈家的劣势,扭转为顺势。既杜绝了沈铎继续胡作非为,给沈家留下漏洞,又能保住他性命,落一个清正美名。”
“而且,沈家要拿免死金牌,定是会在宗亲之中,挑选汝南王继子,免死金牌从谁那里露面,谁就是滁州卢氏灭门案的凶手。”
周羡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真的免死金牌一早就在他的手中,幕后之人跑去滁州,屠了卢氏满门,拿到手的,不过是个假的免死金牌而已。他一早放下鱼饵,只等大鱼上钩。
他想着,垂了垂眸,到时候真正的汝南王世子,便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出来了。
常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殿下从小到大,都这么厉害!”
周羡勾了勾嘴角,翻身下了马,将马绳扔给了常康,“我去歇一会儿,明日早朝,还要去听大舅声泪俱下的告罪书。”
常康看着他的背影,牵了马走了进门,他眼眸一动,对着恭敬的站在那里的管家,招了招手,“你给池家送节礼,再送得丰厚一成。”
管家一愣,有些犹疑,“可是节礼都有定数,你照着往年送去汪仵作府上的份例来的。汪仵作德高望重,节礼已经十分的丰厚了。”
常康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池九爷是我们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都带他去喝粥了好吗?那可是头一份的!可见池九爷在楚王心中,那是不一般的。
而且,常康的手紧了紧,他总觉得,池九会是殿下的贵人。
管家身形一晃,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的眼中迅速的积满了泪水,“可是小殿下怎么办?”
常康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什么小殿下?我们殿下,就是最小的殿下。这么晚不睡,是为难你老人家了!赶紧去歇着,日后不用等门了。殿下的安危您大可放心,只要我常康还剩一口气,殿下就不会掉一根头发!”
“哎呀,不是,今日早晨,殿下梳头掉了三根头发!重新说!”常康清了清嗓子,又重新说道,“只要我常康还剩一口气,殿下就不会掉一根毫毛!”
管家充耳未闻,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悲恸之中。
常康自觉对牛弹琴,无奈地摇了摇头,牵着马自顾自的离开了。
整个楚王府,殿下第一聪明,他第二聪明,那是绝对没有错的!
黎明即将到来,乃是夜最黑的时候。
周羡刚换了衣衫,躺在榻上,就瞧见门边出现了一个黑影,“怎么样了?”
黑影拱了拱手,“主人,都已经办妥了。等到案子一结,那个……”
黑影说着,学着周羡在粥铺里的动作,抹了抹脖子,“那个人,将为主人所用。”
第一四四章 姚氏进京
池时早晨醒来的时候,雪还没有停。
光秃秃的李子树落了白,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春日的梨花的开了。
池时穿着一件单衣,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法,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来。习武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胸口碎大石他虽然天生就会,但练练总能碎得更好一些。
“阿时,阿时,昨儿个你回来得晚,来不及同你说,我昨日收到了母亲的第二封信,算算时日,今日午后,他们便能到了。”
“今儿个一早,我去铺子里拿新皮袄。之前收了两块好皮子,给你同阿娘做了新衣衫。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今日本来陛下要封笔,却不想早朝出了大事了。”
池时并不意外,周羡忙忙碌碌的,不就是为了这翻天覆地的妖风么?
“沈屹今早上折子,控诉亲弟弟沈铎十桩大罪。那沈铎平日里看着高风亮节,背地里居然私采金矿,私造官银。沈屹当堂痛哭,自摘官帽,脱了锦袍。”
“交了那金矿不说,还叫人抬了家私上殿,说是要弥补亏空,请求陛下从严处理,以慰万民!”
池瑛说着,用手扇了扇自己的脸,他走得太急,脸都红了。
瞧见池时穿得这么单薄,立马脱下了自己的披风,替他披上了,“知晓你有功夫傍身,但你也是个人,又不是那牛犊子。这天上还下着雪呢,你倒是好,也不怕着凉了。”
池时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子,“嗯,哥哥,我好冷!”
池瑛一瞧,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他用手扇了扇风,“好吧,哥哥觉得你冷。你猜陛下是怎么处置沈铎的?”
池时将那披风取了下来,拿在了手上,“感念沈家之功,秋后处决。”
池瑛颇为诧异,随即又笑着将池时头上的雪花掸开来,“我家阿时就是聪明,人在家中坐,便知天下事!御史台谏言,私造官银,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陛下顾念太后,顾念之功,不连坐家人。那也当判个斩立决。阿时怎么想到秋后处决的?”
池时摇了摇头,“左右一个死,早死晚死都一样。”
池瑛笑了出声,他知晓池时不喜政事,也不同他深聊,唏嘘了一番,又从小厮手中接过了食盒,“我过路的时候,难得遇见有卖糖油粑粑的,便给你买了些,快点趁热吃。”
“阿时进了楚王府,又查了驸马案,日后行走,可得当心些。外戚过于强势,于国而言,并非益事。沈家这回割了肉,定是要还回来的。”
“这虚伪的和平,怕不是持续不了多久了。你切记一心查案,旁的事情莫要多管。省得叫阿娘担心。”池瑛说着,走进屋子,站在桌前打开了食盒。
池时一瞧,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伸出手去,想要拿那糖油粑粑,却是被池瑛一把拍开了,“瞧你馋的,刚打完拳,可洗了手?”
“我是打拳,又不是徒手耕地!”池时不满地嘟囔道,还是照着池瑛说的,痛快的洗了手。
这会儿功夫,久乐也提着朝食回来了,他在门口蹦跶了几下,跳掉了鞋上的雪沫子,见到池时,高兴的举起了手中的食盒,“公子这么早就醒了。”
“昨夜歇得晚,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些时候。便去打听了一下,虽然雪下得不小,不过城外没有封路,京兆府的人吸取了头回的教训,一早派了人,去路上铲雪。”
“回来的时候,遇见了长房的人,说是今日安排了家宴,待老太太他们到了,一道儿用午食。我已经叮嘱人送炭来了,都是上好的银霜炭,定是不会冻着夫人的。”
池时满意的点了点头,久乐办事,就是面面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