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品女仵作上一章:第2章
  • 一品女仵作下一章:第4章

  这种杀人案,都是要层层上报,在大理寺中,留下卷宗的。若是谁都能胡乱翻案,岂不是乱了套了?池六娘说得信誓旦旦的,可十年前,她才多大年纪?

  就算她听见了。人尸体上的淤青还有伤痕,并非都是一死了之后,便立马浮现出来的。池庭当年那般说,未必不是头一天没有发现什么,到了第二日,方才发现了关键性的证据。

  “你若是要翻案,得有新的证据,证明当年的案子,的确是有问题。让孙家人去击鼓鸣冤,重翻旧案。亦或者是,拿到楚王的清白印,随时随地重审旧案。”

  池六娘一听,失落地低下了头,“且不说楚王远在京师,便是他来了祐海,我一个闺阁弱女,又如何能够求到他的跟前。”

  她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

  “你说得没有错。我的确是存了心思。我心悦浩然,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头一回见他的时候,他来我们家中读书,就坐在五哥哥身边,背的是出师表。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坐得笔直笔直的。当时我就在想,浩然浩然,他的阿爹一定想要他做一个一身浩然之气的正人君子。”

  “可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站直过了。”

第十二章 外刚内柔

  池时见过孙浩然几回,总是垂着头,阴郁得像是雨后森林里的蘑菇。

  “九弟心像明镜一般,我说这事,不光是为了孙浩然。也是为了我自己个,孙家人既然来退婚,心中不存怨愤,便存芥蒂。”

  “我心中有愧,待他们自觉低了一头,处处如履薄冰。就算往日有再多情谊,注定将成一对怨偶。这样的一辈子,六姐姐痴心妄想,不想要了。”

  池六娘说着,站起了身,走到一旁的小炉边,提起水壶沏了一盏茶,轻轻的放在了池时旁边。

  “都说出来了,我心中好过了不少。九弟,我便先回了。”

  她说着,转身朝着门口行去,经过那笨重的桌案,又是一个激灵。

  就在这张台子上,不知道躺过了多少人的尸体,她光是进这间屋子,都腿软肝颤,也难怪,满城的小娘子,说起池时,那都是心花怒放小脸红红。

  可真上前了,又吓得畏畏缩缩,瑟瑟发抖。

  谁敢给那阎君做嫁娘?

  待她走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池时方才端起那盏茶,轻抿了一口,“久乐,快出来,我都闻到麻团香了。”

  他的话音刚落,从屋子的一角,便钻出了一个人来。

  只见那人打着一张笑脸,生得圆咕隆咚的,咧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来,“公子怎知久乐回来了?还给你带了麻团?”

  池时摊开手来,“整个池家,除了你,谁会来这里替我燃炭烧茶?茶我都端了,麻团呢?”

  久乐笑弯了眼睛,拿出一个竹制的食盒来,“我奶说,公子待我极好,这回做了好些。等到年节的时候,再让我阿妹送些来。”

  这麻团是久乐祖母的拿手绝活,外头脆,裹着一层芝麻,内里糯,甜滋滋的,吃起来格外的香。

  “不过公子,我都听着了。您怎么不应了六小姐呢?”久乐说着,拿起火钳,又添了些炭。这堂屋特别的大,又被老槐树遮蔽,常年晒不到太阳,是以比旁的地方,都要冷上好几分。

  池时痴迷查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有道理,不应的。

  池时咬了一口麻团,餍足的眯了眯眼睛,“这案子是要查的,但不是六姐姐要查,而是我要查。六姐姐要查,同孙家的婚事不成了不说,池家也饶不了她。”

  “我却是不怕的。”

  是以她才没有直接应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个刚来的仵作,发现了一桩有疑点的案子,再去查问一番,岂不是应该?”

  久乐眼睛笑得更弯了,“公子就像麻团一样,外硬内软。”

  都说池家九爷不好相处,可只有他觉得,这世间不会有比池时更温柔的人了。

  池时横了他一眼,将装麻团的食盒盖子盖上了,“虽然好吃,但我不能多吃。”

  “公子再吃一个吧,还有很多。”

  池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麻团盒子,犹疑的自言自语道,“那我再吃一个?”

  她说着,又掀开了盖子,揪出一个团子来,眯着眼睛吃了起来。

  “昨儿个破了个东山的案子,我理应多吃一个。你把其他的收起来罢,一会儿,我要去一趟野湖。”

  久乐应了声,“若是之后有人问起,我便说是公子寻六小姐有事。”

  池时点了点头,又烤了烤手,站了起身,拿出了一件披风来。

  “公子出门多穿些,昨儿个下了雨夹雪,今日虽然出了太阳,但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疼,可别生了冻疮了。”

  池时摇了摇头,径直的出了院子,久乐忙将那袍子一扔,拿起一个暖手炉,小跑着出门牵驴去了。

  ……

  野湖之所以叫野湖,同东山是同一个道理。

  它就是一个平平无奇,但凡有人读过几年书,都不会对它产生任何取名欲望的湖。这里长满了野草,也不知道是谁头一个叫的,总之几百年下来,祐海人都管它叫野湖。

  这里一无好花,二无好景,湖边长满了杂草同芦苇,每年夏日的时候,祐海县衙的捕快,都要在这湖里,捞出一两具尸体。

  池时循着记忆,骑着驴子,到了一处草丛,然后翻身跳了下来,“十年前,凶案现场。”

  他说着,朝四周看了看,“站在这里,能够看到醉花楼上的人。”

  久乐牵着驴子,站在一旁,像是不存在一般,他知道,池时并不需要他回答。

  池时说着,表情更加冷淡了几分,只见那醉花楼上,正朝着他们这边的窗边,坐着两个熟人。那姓周的是个练家子,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瞧了过来,温柔一笑……

  池时打了个喷嚏,面无表情的低下了头。

  他想着,皱了皱眉头,孙家倒是在这个方向的。他们在酒楼分别之后,孙占的确是要从这附近的路经过,可是邓家却是在反方向的,那死者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凶手为什么要剜掉死者的眼珠子?

  就算是有深仇大恨,为什么不是砍手砍脚,亦或者是其他的?这眼珠子,一定有什么涵义在里面。当年他翻看卷宗的时候,便有过这个疑问。

  只不过,按照池庭的验尸结果来看,孙占的确是最符合的嫌疑人。而且,在没有第二个嫌疑人的情况下,他被定罪,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个时代,官府断案,样样证据齐全,个个谜团都解开,那是少数。多数情况下,都是符合了个八九成,审案的官员觉得基本就是他了,也就给判了。

  有熟人的就定罪,没有的,写个流寇作案,也算是有个交代,死者家中只能自认倒霉。

  池时想着,抬头看向了醉花楼,那窗户口,周羡对着她挥了挥手。

  “我们去醉花楼。”

  池时说着,大步流星的朝着醉花楼行去。

  “那位公子,瞧着像是外乡人,可是那传说中的打虎英雄?我昨儿个家去,乡亲们都说,那大虎英雄身高八尺,壮硕如牛,腰粗似巨木,倒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公子,家中的观世音菩萨像,也就这样了!”

  池时听着,哼了一声,“病入膏肓罢了。”

  久乐一愣,见池时不停脚步,牵着毛驴追了上来,“那位公子要死了么?对了,公子,咱们去醉花楼是……”

  “收租。”

第十三章 志怪传说

  “九爷今儿个怎么得闲来了?奴这就去叫人拿那醉花酿来。”

  池时一进门,一个穿着玫红烫金裙,缀着金步摇的妇人,便惊喜的迎了上来。她说着,转过身去,瞪了那唱小曲儿的曲伎一眼,骂道,“没些眼力劲儿,九爷不爱听这个。”

  那曲伎闻言抬头看了池时一眼,顿时双颊飞红,低下头去,再抬头已经是一汪清泪,唱起了哀歌!那缠缠绵绵,戚戚沥沥的,听得叫人肝肠寸断。

  池时听着,耳朵微动。

  不是,世人对她到底有什么误解!

  “庹娘,寻间雅室。”

  庹娘乃是这醉花楼的东家,她原本是祐海城中的花魁娘子。有那富商想要替她赎身,纳为妾室。却是被她拒了。

  后来她自己给自己赎了身,租了池时的这座小楼,开了醉花楼。在这祐海城中,颇有声名,好的坏的,说什么的都有。

  “九爷随我来。”庹娘神色微变,复又笑了起来,对着跑堂的小二啐道,“愣着作甚?还不去拿醉花酿。”

  她说着,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引着池时上了三楼。

  “池仵作当真癖好独特,人来这醉花楼,是来寻开心的,你倒是霸道得紧,叫这么多人,都随了你。”

  周羡站在栏杆前,手中握着一个小酒盏,显然在这楼梯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池时抬起眸来,扫了扫周羡的脸,“鳝鱼血得用,要是上了灵堂,还笑,会被打的。”

  周羡微微一笑,对着池时端了端酒盏,那模样,好似池时刚刚说的是祝酒词一般。

  他倒是没有想到,在离开祐海之前,还能再遇见池时。

  “那池仵作去喜宴,是不是也会被打呢?”

  池时有些意外的看向了他,想了想,“被打过,没打赢我。”

  他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周羡,随着那庹娘,进了旁边的雅室,门啪的一下关上了。

  庹娘忙沏了茶,跪坐了下来。

  “九爷可是有话要问奴,奴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年奴不愿嫁人,遭那狗贼报复。满城人都看奴的笑话,只有夫人,愿意把这小楼,给奴开酒楼。”

  池时轻轻的嗯了一声。

  “是以前的一桩旧案,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会儿醉花楼新开不久,你应该还记得。”

  庹娘一愣,“您是说孙占杀死邓秀才的案子?”

  池时点了点头,“孙占同邓秀才,在酒楼为何起了争执?”

  庹娘皱了皱眉头,仔细思索了一番,方才说道,“是因为孙夫人。孙占同邓秀才,乃是同窗。孙夫人以前是他们夫子的女儿。孙夫人同邓秀才有过情缘。”

  “但是邓家贫寒,出身乡野,远不及孙家书香门第。孙占无论人品才学,都比邓秀才要高上一筹。于是夫子做主,把女儿许给了孙家。”

  庹娘说着,指了指隔壁的那间,便是先前周羡所在的那间雅室。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醉花楼刚开,我特别珍惜夫人给的机会,恨不得讨好每一个客人。那群人当中,有一位赵员外,以前是我的恩客。”

  “当天是赵员外生辰,宴请诸君,他出手十分的大方,因此我格外关注他们这一群人,听得一清二楚的。”

  “他们喝了很多酒。那么一群东西,灌了几两黄汤,自然就开始说女人了。不知道怎么地,邓秀才便说孙夫人很白。

  孙占二话没有说,上去就是一拳,正好打着了邓秀才的鼻子,流了好多鼻血。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打得十分厉害。”

  池时听着,若有所思,“孙占是读书人,他的力气很大么?”

  庹娘又想了想,“应该力气很大。这醉花楼里的桌椅,都十分的笨重,可是孙占当日,把桌子都掀翻了,端着一张条凳,就要砸邓秀才。”

  “还是池二老爷给拦住了。孙占一边打人,还一边说要杀掉邓秀才那个狗娘养的。好多人都听到了,后来捕快来问,我也说了。”

  庹娘说着,好奇的看了一眼池时,“九爷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了?”

  池时并没有回答她,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当时来的有哪几个人,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孙占,池二老爷,邓秀才,赵员外,还有马镖爷,董掌柜。孙池邓赵四人是同窗,马镖爷是赵员外的舅兄,董掌柜是附近卖文房四宝的。”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仔细的思索了很久,方才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奇怪。就是他们几个人,在说女人之前,在讲志怪之事。”

  池时来了兴趣,“奇异之事?是什么?”

  “当时九爷年纪小,自然是不记得了。就在这桩案子之前,祐海出了一件怪事。就在城外的土地庙,一到夜里,便会有女人在哭。”

  “那声音十分的凄美,听起来就感觉是一个美人儿。可有人循着声音寻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寻见。当时马镖爷说,他有一回走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于是派了手下的镖师去查,结果在那土地庙里,发现了一个白影。他吓得立马就跑了回来,马镖爷刀口舔血的,自是不怕。”

  “当下就领着一帮子人,过去瞧了,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庹娘说着,恍然大悟起来,“没错没错,那会儿祐海出了好些,风流书生与美貌女鬼的故事,是以他们一桌子人,方才说起了女人。”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样!当时邓秀才喝多了,还不舒服得很,去一旁吐了,我还问了他要不要给煮碗醒酒汤。他说不用。”

  池时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给庹娘倒了一杯茶。

  庹娘一惊,端起杯子的手都抖了起来,她看了看那茶,想要喝上一口,倒了嘴边,却有没有喝,只端在那里,激动的哆嗦着。

  “后来呢?孙占同邓秀才,是一块儿走的么?”

  庹娘点了点头,“马镖爷看他们闹得不像话,将二人分开了,赵员外做中,两人打了一场,酒也醒了些。出去的时候,是搂着肩膀走的。”

  她说着,有些迟疑,“我站在楼上,瞧见孙占朝家的方向走了,又折返回去野湖边了。”

第十四章 山庙悬人

  “我担心要出什么事儿,便站在窗口看着,那孙占同邓秀才扭打成一团……”

  池时听着,颇为惊讶,卷宗里有证人供词,庹娘也在其中,可是当时,她并没有说这个。

  “为什么当年在堂上,没有提到这件事?”

  庹娘脸一红,叹了口气,“大半夜的,野湖边黑漆漆的,我怕瞧错了,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没有说。当时的县老爷,也没有问这个。”

  池时能够理解,庹娘那会儿刚获新生,不愿意让醉花楼卷入凶案当中去,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你想到什么旁的,便遣人告诉我,不要声张”,池时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凭栏远瞭。

  这间屋子,虽然视野没有隔壁好,但也能够看到野湖边的杂草。如今是冬季,草都枯黄了,看上去格外的萧瑟。

  她转过身来,看了看庹娘手中的茶盏,询问的看了过去,“茶凉了。”

  庹娘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出来。

  池时摇了摇头,打开门来,周羡那张俊美的脸,直直的映入人眼帘。

  不得不说,他生得极好,便是草草地在那里站着,都透露着一股子优雅。宽衣大袖束腰,纤细又脆弱,好似打个喷嚏,他就能够羽化升仙一般。

  也不怪久乐说他,神仙画像也就这般模样了。

  见到池时出来,他微微一笑,满心的欢喜像是要溢出来了一般。

  池时余光一瞟,一直跟着她的久乐,此时脸已经红得如同猪肝一般,一动就要滴出血来。

  “啊嚏!”池时打了个喷嚏,对着周羡揉了揉鼻子,旁若无人似的朝着楼下行去。

  周羡身子一僵,待她下了楼,狐疑的抬起了自己的衣袖,“我今日熏香,熏太多了?”

  护卫常康摇了摇头,“和平日无异啊,公子身上的香味,都是若有若无的。”

  周羡刚要说话,就瞧见屋子里的庹娘冲了出来,手中还端着那杯池时给她倒的茶水,她对着小二嚷嚷道,“快快快,拿个空酒瓶来……不对,把我的小玉瓶拿来……”

  “九爷给我倒的茶水,我不敢喝,也舍不得喝。得用玉瓶装着,供起来。”

  已经走到醉花楼门口的池时,脚步微微一顿。

  不是,我还没走远,还听得见!不是世人待我有误解,是庹娘你对我有天大的误解!

  等周羡主仆二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庹娘已经用玉瓶装了茶水,美滋滋地捧着了。

  “掌柜用玉瓶装茶水,想来是不差钱的。何不将这醉花楼买下来,省得年年交租。莫不是池时不允?”周羡眉头一挑,柔声说道。

  那庹娘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玉瓶,“公子一个外乡人,自是不懂。世道艰辛,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妇人,这醉花楼便是给了我,我又能守住几日?”

  “人都说我庹娘厉害,可我不过是得人庇护。在这祐海,像我这样,靠着九爷同五夫人生活的人,有很多。”

  她说着,对着周羡点了点头,款款下楼往后院去了。

  周羡喝干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快步的跟了出去。

  ……

  祐海城外,有两座土地庙。

  原本土地庙在西边,可有八年天祐海发了一次洪灾,将那庙淹了半截儿,积了淤泥。当时的县太爷便做主,在东边重新修了一座土地庙。

  将旧庙中的土地神,给请到了新庙里。如今新庙香火旺盛,一片欣欣向荣。而那老庙则年久失修,人迹罕至了。

  通往那老庙的青石板缝里,都生出了杂草,阳光透过破了个大窟窿的屋顶,落了下来,看上去全是灰尘。高台上的神像,已经没有了。

  台面上只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印记,用来插香的香炉,碎成了两半,十分凄惨的落在了地上。屋檐脚到处都是蜘蛛网,人往前一动,那墙上的壁虎嗖嗖的爬了起来。

  “公子,咱们真的要进去么?我瞧着这屋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塌了。好在如今是冬季,要是夏天来,草都有一人深,怕不是要踩了蛇窝。”

  “不过是十年前的传说了。这一日一变的,要真有女鬼,也寂寞死了。再说了,这土地庙,跟咱们要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酒桌之上,总归得有些话说。那会儿若是有这般怪事,他们说起也不稀奇。”

  池时眯了眯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杂草,“有人来过。你今日话很多。”

  池时说着,弯下腰去,伸手轻轻的一捞,从草丛里,捞出一条线来,她对着眼光看了看,这是一条玫红色的线。

  手巧的姑娘用这种线编成绦子,坠着压裙角的玉佩,走起路来,流苏轻动,雅致又活泼。

  “这地方算得上是荒郊野岭了,怎么会有姑娘家家的前来?”

  原本在前头开路的久乐一听,顿时僵住了,“公……公子……该不会那个传说是真的。这里真的有个女鬼吧……听说她被夫家抛弃,悬在梁上吊死了。”

  “总是呜呜的哭,想要吸引旁的郎君来,好再嫁一次!我听人说,她会问,奴好看吗?你若是说了好看,她便立马吐出长舌头来,眼珠子暴起,非要与你拜堂成亲!”

  池时越过了他,率先走在了前头,“就没见过,怕鬼还喜欢听鬼故事的人。”

  “先前庹娘可没有说这些。”

  久乐搓了搓自己的手背,看前头那破庙,越发觉得阴森起来,他左挎一步,贴紧了池时的小毛驴,讨好地蹭了蹭。

  那小毛驴喷了喷鼻子,甩了甩尾巴,朝着池时小跑而去。

  久乐一个激灵,朝后看了看,狂奔了上去,“公子走慢些。我听老人说过。说她穿着白色的丧服,不止一个人瞧见了。有一个镖师就被抓去当了新郎,回去之后,就死了!”

  他说着,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池时颇为无语,这人真会脑补,明明之前庹娘都说了,马镖师的手下,被吓病了月余才好,哪里就吓死了!

  “公子你怎么不进去了?”久乐说着,顺着池时的视线看了过去,立马尖叫出声,“啊!”

  只见那房梁上,悬挂着一个人,她穿着白色的丧服,穿堂风过,她的裙角晃动起来。栖息在她身上的乌鸦被久乐的叫声惊动,扑腾起了翅膀,人影晃动得更加厉害了些。

  扑通一声,一个东西掉落了下来。

第十五章 楚王周羡

  “不是鬼,是有人装神弄鬼。”

  池时说着,弯下腰去,捡起了落下来的那个小东西,这是一对白色的玉蝉,上头系着玫红的绦子,流苏落在地上,沾了不少枯草。

  池时想着,从袖袋中掏出了之前她从草丛里捡到的那根丝绳,果不其然,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拿起那玉蝉,放到了小毛驴的鼻子跟前。

  小毛驴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

  惊魂未定的久乐听到池时的话,这才镇定了下来。他半睁着眼睛,仰头一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公子,是一个纸糊的假人,外头穿了衣衫,这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故意吓人。若是那胆小的人进来,还不吓得撅了过去。这简直就是谋财害命。”

  池时没有搭话,她捡起一块小石子儿,往上一扔,那纸糊的女鬼便飘落了下来。

  她伸出手来,正要接住,突然耳朵微动,手往腰间一抽,抽出了一条细细的皮鞭来,不等久乐回过神来,她已经一个翻身,转身出了庙门,一鞭子甩了出去。

  久乐心神一凛,拔出长剑,追了出去。

  却见池时正站在原地,目光炯炯的看着来人,“你来祐海,究竟有何目的?”

  周羡此刻的目光,已经全被池时的鞭子所吸引了。

  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这是鞭子吗?这简直就是一根会扭动的狼牙棒,一个被拉长了的刺猬!这一鞭子若是甩到脸上,管你什么花容月貌,那都要变成一脸花猫!

  在这愣神之间,池时脚步一动,鞭子已经甩了过来。

  周羡勾了勾嘴角,身形轻闪,避了开来,瞬间长剑出鞘,朝着那鞭子劈了过去,“你这鞭子是什么做的,我行走江湖这么久,倒是头一回见。”

  池时面无表情,手下的鞭子甩出了残影来,“那是你头发长,见识短。”

  周羡撇了撇嘴,大梁人不兴剪发,除了和尚,和那些没长牙的,谁的头发不长?

  他挥舞着剑,暗自心惊。

  他打三岁起,便从名师习武,不说打便京师无敌手,那也算得上是一个高手。这池时乡野之子,祐海不说名师了,连打个老虎,都要去永州搬救兵。

  就这种不毛之地,竟然会出现这般厉害的人物。

  他估摸着池时的实力,下了几分重手,一个狠招插了过去,若能把这池仵作的头发削掉一搓,也算是弥补了他这几日吐了血。

  周羡这么一想,顿时乐了起来,可他还来不及嘚瑟,就瞧见池时竟然是突然收了手,转身又朝着那庙中走去!

  靠!你当这杀人剑法,是喝水吗,说吞就吞,说吐就吐?

  周羡脑子一嗡,硬生生的扭曲了自己的行进路线,剑锋刮在破庙的墙上,轰地一声,那老旧的庙墙,顿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腾起了灰尘来。

  周羡拍了拍身上的灰,云淡风轻的收剑回鞘,心中却是骂开了花!

  他同这池时,绝对是八字不合,天生相克!

  “久乐,不用打了。不是他们,梁上有绳索造成的新痕,那人功夫不高,所以才需要先将绳子甩过房梁,再将纸人拽上去。若是这二位,直接用轻功飞上去便是了。”

  她说着,蹲了下来,仔细的查看起那个纸人来。

  这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梳着妇人髻。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乍一眼看去,当真像是个活人一般。中间的筋骨,乃是用竹篾片制成的。

  手指脚趾根根分明,就连那头发……

  池时伸出手来摸了摸,心中一凛,这是真人的头发。

  “这手艺,看着甚是眼熟。久乐,你去查查,祐海城中,所有的纸人铺子。”池时皱了皱眉头,吩咐道。

  她刚说完,脑袋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声。

  “同东山村补尸的纸人,出自同一人之手。扎纸人不难,但是给人补全尸体,可不多见,应该很好查到。”

  池时扭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羡,对着久乐点了点头,“他说得没有错。有人知道我会来这土地庙,于是准备好了一切,想要告诉我,我正查的案子,同祐海十年前的那个传闻,有关系。”

  久乐看了一眼周羡,虽然仙但可得出是一个快死的仙,再看了一眼常康,确认过眼神,是一个傻得不得了的人,统统不是他家公子的对手。

  果然小腿一抬,跑出了破庙,按着池时说的,自去查那纸人铺子不提。

  “当时怪谈,并非是空穴来风。这间土地庙里,一定发生过命案。想要我查清真相,这个假人,便是在告诉我,死者是一名妇人。”

  “她当时穿着丧服,用白蝉压裙。”

  周羡看了看池时掏出来的白蝉,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是有人恶作剧,你那小厮说得也有可能,有人故意吓唬人,利用怪谈来谋财害命。”

  “祐海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案子倒是不少。”

  他可不认为,池时去醉花楼,然后又来这土地庙,查的仍是昨日的东山杀人案。

  池时摇了摇头,“梁上的绳子勒痕很新,就连这纸人,都是新糊的,还有些潮湿,仔细一闻,还带着浆糊的味儿。再则这里荒废多年,除了那黄皮子,大耗子,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了。”

  不是她自吹自擂,在这祐海,敢打劫她池时的人,尚未出生。

  池时说着,在这破庙里转了起来,只可惜因为年代久远,雨水经年的冲刷,她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有一点很奇怪,这个人,为何要在今日,重翻旧事。”

  池时在祐海成名已久,虽然之前祐海县的仵作是池冕,但池冕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真正来解决案件的人,都是她池时。

  为何那人,早不开始,晚不开始,非要选择现在,来翻案呢?

  要知道,过的时间越久,查明真相就越难。

  池时想着,抬眼看了看站在那里,好奇的东张西望的周羡。

  “清白印,你带了吗?楚王周羡。”

  周羡正伸手拨弄着那摔成了两截的香炉,突然听到这话,一个激灵,而站在他身后的常康,下意识的将手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好似池时一旦对周羡不利,他就立马要暴起一样。

  池时淡淡地瞥了常康一眼,“你打不过我,不必徒劳。”

  她说着,看向了周羡,“我还是那个问题,你来祐海做什么?”

第十六章 消失的尸体

  “在京师取名周羡,就能封为楚王么?那天下人岂不是都改姓名去了。”

  周羡立马反应了过来,反问道。

  池时抬起手,指着常康说道,“白衣病秧子同蠢笨侍卫,世人也并非所言都虚。你的侍卫手动得比脑子快,出卖了你。”

  周羡无语的看向了常康,他的手还按在剑柄上……

  不是,他在世人心中明明就是仙气飘飘温润如玉真君子!什么白衣病秧子!

  “你是周羡,那么我明白,为何这个时候,有人要翻案了。这桩案子,已经过了十年。杀人案层层上报,卷宗一式三份,祐海县衙,刑部以及大理寺各自封存。”

  “想要翻案,谈何容易?可若是有楚王的清白印在,那便大不相同了。在这山庙布局的人,知晓你来了祐海。”

  池时说着,看向了周羡,“你来祐海,是要去东山村。不然的话,过路无须经过东山,更不用打虎。东山命案出了之后,你还在那停留了许久。”

  她说着,停顿了片刻,“你是来找麻姑的。”

  周羡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他盯着池时看了又看,一言不发起来。

  池时神色微变,“看来鳝鱼血很有效,你不笑了。

  东山村虽然乃是多姓混居,但是我们祐海闭塞,很少有外乡人,往上数三代,谁不认识谁?”

  “只有麻姑,是从外地嫁过来的,无人知晓她的过去。她有很多秘密,一个有那么多潜藏财富的人,为何要嫁给一无是处的王麻子,然后隐居乡野?”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麻姑是从京师大户人家出来的吧,甚至说,是天下第一大户中出来的,我说得对吗?楚王殿下。”

  周羡深深地看了看池时,“池九名不虚传。”

  天下第一大户,那不就是宫中么?

  麻姑的确是从宫中出来的,他来祐海的目的,一来是寻麻姑,二来是看池时。

  现在,麻姑死了,池时看得他眼睛疼。

  “楚王家事,同池某无关。但我手中那桩十年前的旧案,如今出现了案中案,当年的事情,明显另有隐情。楚王既然来了祐海,那还请借清白印一用。”

  周羡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纸人,“你也说了,是有人认识我,方才设了局翻案。池仵作就心甘情愿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按照对方的节奏,如他所愿的重翻旧事?”

  池时看着走了过来的小毛驴,摸了摸它的脑袋,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果子来,塞到了小毛驴的嘴中。

  “若是没有问题,旁人便是设下一百个连环局,我池时也不会动一下脚。若是有问题,不用人说,我自是要翻案的。”

  “至于旁人如何想,同我有何干系?”

  她说着,对着小毛驴问道,“这里没有骸骨吗?”

  小毛驴摇了摇头,又甩了甩尾巴。

  池时点了点头,摸了摸它的毛,一把提溜起那个纸人,翻身上了驴,“走了,去寻久乐。”

  周羡瞧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不敢置信的指了指那毛驴,“莫非这不是驴,是狗?你叫一头驴去寻尸?”

  池时坐在驴上,晃了晃手,“大惊小怪。罐罐,我的小毛驴,就是可以。”

  待她走远了,常康方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公子,在大梁百姓心中,我就是个傻子吗?”

  周羡横了他一眼,“我还是个病秧子。”

  常康心中好过了几分,“那咱们现在是去零陵,还是……”

  周羡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我既然遇到了冤情,又怎能坐视不理?跟上池时。”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那里,挂着一枚小印章。

  那是天地之间的一杆秤,是很多处在绝境中的人,唯一的希望。

  他又岂能辜负?

  ……

  到了正午时分,祐海城中开始热闹了起来。今日阳光格外的好,不少人都端了凳子,在家门口坐着,晒着太阳家长里短。

  周羡找到池时的时候,她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家棺材铺子的主座上,背后便挂着一幅判官图,脚底下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弯成了虾米,就差头点地的老者。

  若论排场,他敢说,这池仵作,觉得是作威作福第一名。

  得亏她是在这穷山沟沟里,若是去了京城,她还不得一边走道,一边叫人拿绸缎铺路,生怕脏了阎王爷的脚儿。

  “你坐得离我远一些,隔得近了,我要打喷嚏。”

  刚一进门,周羡便听到池时说道,他摸了摸自己腰间悬着的剑,别生气别生气,这人缺德他不能缺。

  就这般,池时坐在了棺材头,周羡靠着门,坐在了棺材尾。

  见众人没有注意他,他悄悄地抬起手来,使劲地吸了吸鼻子。

  池时显然刚开始问话,“这纸人还有东山村那几个都是你扎的?怎们祐海城中,当真是卧虎藏龙。你给我扎五十个,怎么个死法,待我整好了,你照着来就行。”

  小老儿头皮有些发麻,他想问却是不敢问,池时一个大活人,要那么些纸人做什么?

  “小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惹得九爷来问。”

  池时抬了抬眸,“你不是等着我来么?何必明知故问。那东山村的庄稼人,可想不出用纸人来弥补被老虎吃掉的身体这种事。”

  祐海人送葬,的确是要烧纸人。但那都是烧些仆役,让逝者下了地府,也有人伺候,日子过得轻松些。拿纸人补尸这种事情,她也是头一回见。

  东山村的人没有这个想法,那么便是这扎纸人的想法了。

  小老儿身子一颤,转过身去,偷偷地看了一眼周羡。

  然后躬着身子,朝着门口行去,他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然后搬起了木板,将这店门关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周羡方才发现,他并非是在池时面前低进了尘埃里。

  而是,他是一个天生的驼子。

  门一关上,屋子里立马有些阴沉起来,放眼看去,这里到处都是棺材纸人,阴森又恐怖。驼子走到那判官像跟前,轻车熟路的点了灯,然后腿一软,跪了下来。

  “九爷,殿下,不是老汉故弄玄虚,要装神弄鬼来吓唬人。实在是事出有因,就在十年前,我那可怜的女儿梅娘,在城外的土地庙中,被人羞辱了。”

  “梅娘的夫家姓董,她归家之后,婆母知晓此事,勃然大怒,竟是活生生的给气死了。到了这步田地,董家哪里还容得下她?她便被赶了出门。”

  “我寻到她的时候,她穿着孝服,吊在那土地庙的梁上。我是个驼子,远比一般人要矮些,抱不到她,便去附近叫人。”

  “可等我回来的时候,梅娘,我那苦命的女儿,她的尸体消失不见了。”

第十七章 自杀谋杀

  那驼背老者说着,眼睛泛起了红。

  “不光是尸体不见,连那梁上的白绫,都不见了。来人都说我张大来疯了,难不成那吊死的人,还能自己跳下来走不成?”

  “我在四周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于是又想着,莫不是董家怕事情闹大了,把尸体给收了回去。可去了之后,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