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绎默然让他进来。
陆叙咬牙低声:“你疯了?!——出了事谁负责?!你还是我?!”
骆绎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走去书桌边。
“我以为你最不缺的就是理智!马上就回京了,你闹什么幺蛾子!一伙人觉都不敢睡,从早到晚盯着周遥,你他妈倒好!干的是人事儿吗?!”
骆绎一句话没争辩,从桌上烟盒里拿一支烟抽起来,呼出一口烟雾了,居然调侃一句:“在隔壁都听见了?”
陆叙怒目,正要继续发作,骆绎声音却沉了下去,说:“我的错。”
“抱歉。”
打了好几年交道,没见他示过软。陆叙火气消了一截,却依旧冷面:“我会照你说的,尽全力保护周遥。但你也得按我们之前计划的进行配合。不然结果你也知道,保护只是治标。战线拉长了,终有松懈的一天。”
骆绎咬着烟没吭声。
他长久地无言,不知在想什么,慢慢吐了两个烟圈圈出来,两个圆圈一前一后在空中飘荡,起先挨得很近,慢慢远离,扩大,最终散去。
骆绎问:“晚饭时那群人情况怎么样?”
“你带周遥出去后,他们队长,叫林锦炎的那个,打了个电话。”陆叙道,“但我们暗地跟踪你和周遥,一路做得很隐蔽,没见什么异常,也没有可疑人靠近。”
“嗯。”骆绎若有所思,是怀疑错了,还是对方提防着?“保险起见,还是查一下电话。”
“这我会处理。”
“还有,上次医院的事有点蹊跷。”骆绎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说,“试图绑架周遥的那伙人,为首的那个拿了枪,可吴铭的那伙人没有。”
“你意思是,绑架那队由丹山直接派来?”
骆绎回想那人说话的气势和敏锐的嗅觉,判断:“估计是左右手。”
陆叙一时无言,那天他以为骆绎在撒谎,想把自己从局里调开,没想到……
陆叙也惋惜:“是我让他给跑了。”
“没正面撞上也是好事。你没准备,恐怕会被枪杀。现在知道对方什么装备,你们注意着点。别殉职了。”骆绎冲他笑了一笑。
陆叙:“……”
骆绎又说:“另外,传言都说丹山是缅甸人。可这几次交手,虽然对方的队伍里有缅甸人,但不论是持刀的那伙,还是医院绑架的那伙,领头人都是自家国门的。”
陆叙一愣。
骆绎瞥向他,弯一弯唇角:“丹山很可能是中国人,也可能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可疑人物。”
陆叙沉思半刻,道:“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按我们的计划来。别再乱搞了。”
骆绎不做声了,微微眯眼抽着烟。
陆叙说:“我明天回了,你还在这儿待多久?”
“十天半月。不一定。”
“如果你回了,别去找周遥。”陆叙说。
骆绎不置可否,低头弹了一下烟灰,说:“LAND的事你和她解释一下,别让她蒙在鼓里。如果她有自保意识,你们的压力会减轻很多。”
“会的。你就别操心了。”
……
窗外雨声小了,周遥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过了不知多久才困倦地睡去,迷迷糊糊之际,梦见自己肚子变很大,爸爸和妈妈失望地看着她。她一下子醒来,赶紧摸一摸肚皮,还平坦,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周遥很困很累了,可两腿又酸又痛,被子里也冰凉,十分难受,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一晚的跌宕起伏,她不知明天该如何面对骆绎,如何与他告别。她对“怀孕危机”措手不及,估计他也一样。而现在危机还没解除,周遥整个人都焦灼不已。
她自己折腾自己,直到天快亮才再度有了一丝睡意。
“遥遥,遥遥,周遥……”
周遥慢慢醒过来,天光大亮,院子里传来旅客们的笑声。
苏琳琳的脸出现在眼前:“你今天怎么啦?睡到现在还不醒。要出发走啦。”
“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呀?”周遥赶紧起身,浑身一痛,“嘶——”
“我看你很累的样子啊。”苏琳琳奇怪,皱着眉毛,“你怎么啦?昨晚跟人打架肉搏去了?”
这也能被她蒙对?
周遥又羞又气:“苏琳琳你好烦呐!”
周遥很快下了床,洗漱整理收拾行装,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时刻。
三个舍友出了门,周遥背上行囊,最后一个走出房间,回头看一眼,四张小榻,雕花木窗,第一晚到达时兴奋激动的景象还在眼前。
秋风吹起窗帘,拂过红蓝条纹的床褥,周遥收回目光,带上了房门。
林锦炎他们正办理退房手续,阿敏在前台接待。
周遥走下楼梯,望一眼公共区,时候还早,厅内一片清净,阳光寂寞地洒在木桌上。没见到骆绎。她稍稍落了一口气,却也并不欢喜。
夏韵和苏琳琳在公共区的涂鸦墙上写字,喊周遥:“遥遥,来留个纪念呗!”
周遥走过去看,墙上写满住客的留言,多数是谁谁到亚丁一游,谁谁喜欢谁之类的。夏韵和苏琳琳也逃不过这个套路,正很有耐心地写着队里七个人的名字。
周遥看到几条和骆绎相关的:
“骆老板有腹肌,但不给我们看。”
“老板太冷,活泼一点就好了。”
“哪个老板啊?没遇见诶。”
“你们运气不好,没碰到。哈哈。”
“这儿的老板好帅啊啊啊,不想走啊啊啊。想嫁!!!”
“凑表脸。骆老板是我的,口亨。”
周遥瘪瘪嘴,忽然有些不高兴,也拿起笔在墙上写了一句。
“同志们,出发喽!”纪宇在门口喊。
周遥放下笔,回头望一眼寂静无人的吧台,走了出去。真到要离开了,周遥有些失落。她站在院子里望一眼这四四方方的客栈和头顶高高的蓝天,深吸一口气,坐上了车。
阿敏出来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告别也是匆匆。
而骆绎不知在哪里,连别离也不给。
周遥歪头靠在玻璃上,面无表情。
汽车驶出院子,上了小路,周遥却突然瞪大了眼睛。骆绎一身黑色风衣,站在路边的黄叶下,秋风吹散他指尖的烟。
他立在秋光漫天的黄叶里,目光笔直而柔软地看着她。
周遥一愣,立刻趴去窗户上,手掌拍上玻璃要对他说什么,一秒间,擦身而过。
他的身影如流水般逝去。
她心头一窒,慌忙回首,可他早已被抛在山路尽头。车一转弯,那颀长的人影瞬间被金黄的树丛淹没。
周遥呆呆望着树稍上灰红色的客栈屋顶,眼泪就滑落下来。
她怕车上其他人看见,赶紧低头拿袖子蹭去泪水,没发出一点声音。
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骆老板,我走了哦。
……
回程路上,周遥十分辛苦。
她身下本就有些疼痛,几番颠簸,便冷汗直流。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小镇,车也不停,直接开过。
那熟悉的镇子也成了甩在身后的风景,只有周遥回望一眼,其余人对那小镇并没有多少感情。
近中午,到了稻城县,大伙儿停下吃了顿中饭。周遥仓促吃完,借口上厕所,偷偷跑去药店找紧急避孕药,红着脸说出口了,店员居然说已卖光。
周遥哑口无言地返回。
路上,掏出手机看一眼,没有任何消息。周遥化劳累为怒气,忿忿地骂了骆绎一路。
吃完中饭再出发,半小时到机场。这机场小得很,不用廊桥也不用摆渡车,出了候机厅,走几步就上飞机。
机上乘客少,为平衡飞机,乘客被分散坐开。周遥单独坐在窗边,望着舷窗外的黄色大地。
忽然,后边递来一张纸条,竟是陆叙。
她诧异地打开纸条:“明天有时间出来谈一谈。”后边跟了一串电话号码。
周遥把纸条收进口袋里,猜测陆警官找她多半和骆绎有关。
到了成都,等待,转机,终于落地北京,周遥累得筋疲力尽,结果一出首都机场便堵进了漫漫车流。
车窗外,大部分树木已经枯败,钢筋水泥建造的城市,往哪儿看都是灰蒙蒙的,空气里也全是汽油和灰尘味。
周遥歪在靠椅上,拿手指戳玻璃,心里头有股子难言的急躁:“早知道跟苏琳她们坐地铁回学校了!”
司机微笑:“夏总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你了,刚回来怎么能去学校。况且今天还是周末。”
周遥趴在窗边,张开嘴巴,对着车窗呼气,看玻璃一会儿朦胧,一会儿清晰。
司机善意提醒:“遥遥,坐有坐相。夏总看见又要生气了。”
周遥不高兴地撇一下嘴,坐直了身子,过一会儿,又惦记起了避孕药,可她没机会去买。
深夜回家,桌上留着晚餐。夏总临时开会,回公司了;周教授在学校实验室加班。
周遥一个人轻松自在吃完饭,好好洗漱一番倒在自家柔软的大床上。
房间里安静极了,一点声音也没有,窗外也没有风声。
她望着天花板上的欧式吊顶和绚烂灯光,忽然觉得恍如隔世。一天之内,她似乎跨越了千山万水。
周遥看一眼手机,刚好晚上十二点。
昨晚的十二点,她在骆绎的床上,她的身体深深地包裹着他,容纳着他冲撞的力度。周遥想起那无数个近乎疯狂的画面,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急促地喘了口气。
她侧了个身,望着对面摆满石头的柜子发呆。小镇医院,摇滚音乐会,扎西哥哥的婚礼,堰塞湖溃堤,姜鹏的山庄……一切好像都在今早,可怎么此刻她就突然回到了这里。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
骆绎还是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都不问一句她到了没有,也不怕万一飞机失事。
周遥不禁猜想他在干嘛,在吧台调酒,还是在房间里抽烟?可无论怎么想,她也不可能跑下楼去查看甚至敲他房门了。
周遥不满地哼一声,发誓不会先联系他。她瘪着嘴,啪地关掉了灯。
……
深夜,骆绎一盏一盏关掉公共区的灯,走到涂鸦墙边时,却鬼使神差地想,周遥会不会在这面墙上写下过什么。
他还记得她明信片上丑丑的字。
是的,那时他在注意她。
骆绎从来不看涂鸦墙,这是第一次。
他目测着周遥的身高线,沿水平方向找了一遭。他认得她的笔迹,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写的那句话,“骆老板,再见喔。”
第31章
周遥睡到九点半才起,下楼梯时“啊呜”伸着懒腰,余光瞥见夏总坐在餐桌前看报纸,顿时一愣,她没想到夏总居然没出门,立刻收了手,规规矩矩地走过去。
“妈妈~~”周遥乖巧地叫她一声,坐下吃早餐。
“这都几点了?”夏总目光从报纸边缘投射过来。
“昨天累坏了。”周遥小声说,揉一揉发酸的脖子,手搭在桌沿,问,“您怎么没去公司?”
“星期六。”夏总隐隐皱了眉,“你手放哪儿?”
周遥抿紧嘴巴,左手慢慢地捧住碗,身板也坐直了。
“一些天不着家,规矩就全忘了。”
周遥低头喝粥。
过了半刻,夏总脸色又缓和下去,道:“下午跟妈妈出去吃顿饭。”
周遥想起陆叙:“我今天约了朋友。”
“推了。”夏总头也不抬。
周遥咬着鸡蛋,不吭声。
“长辈和你说话呢,听见了没?”
“听见了。”周遥轻声反驳,“你朋友我又不熟,带我去做什么?”
“是蒋叔叔一家,你爸也会去。”
周遥和蒋家的蒋寒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曾住一个宅院,虽然后来各自搬去了大别墅,关系却一直很好,常有往来。尤其今年,隔三差五就聚,也没法推辞。
周遥立马谈条件:“那我今天要跟爸爸一起回学校,我还有很多事情,忙着呢。”
“可以。”
周遥吃完,把筷子勺子整齐摆好:“妈妈,我吃完了。”
夏总点了一下头。
周遥起身,椅子不发出一丝声响,走上楼,脚步声也没有。
夏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阮秘书走过来,轻声:“夏总,你今年抽了不少时间和蒋家聚会呀。”
夏总:“我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
“我是觉得遥遥现在还小,你是不是心急了点?”
“趁她现在还小,再过两年就管不住了。”夏总放下报纸,眉心紧拧,“欧娅以后都是她的,可你看她现在这样子,没半点心机,玩心又大,还不为将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