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清衍说得没错。叶吟风当然知道那杯酒有问题,如果因此死了,也是咎由自取。因为他认同骆清衍的游戏规则,相信骆清衍有足够的能力控制局面——就如

同相信他自己手中的剑。可是这世间确有反噬其主的妖刀,如同眼前的这个人,骆清衍最不能控制的恰恰就是他自己!在害死颜思归这件事上,叶吟风其实与骆清

衍同罪。

  骆清衍点点头:“你若是想杀我,可得快一点。我已经知道方野在哪里,现在就去杀了他。对了,你还不知道方野怎样了吧?告诉你,他如今只剩下半条命了

。”

  “你才是只剩下半条命!”叶吟风忽然冷笑道,“你现在能看见了么?何不去看看你自己的样子?”骆清衍面色一僵,随即又笑了:“或许我该先杀了你才是。

你真叫我不舒服!”

  “彼此彼此!”

  “可是我想暂时留着你,不然就越发没人陪我玩了。我们再打一个赌,看看到最后,你我谁死谁活!”

  叶吟风不接他的话茬,仍重复着刚才的话:“我这里没有镜子,不过你可以先抓过自己的一缕头发看看。”

  骆清衍不明其意,伸手从头上拉下一缕发丝。握在手中的头发竟是黑白夹杂。他终于明白为何方才在路上,大家看见他时都如见看到鬼魅一般。短短一夜工夫

,一头乌发已经斑白。

  “哈哈哈……”骆清衍狂笑起来,扔下叶吟风,推门而去。

  叶吟风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目光如同千年寒冰。

  一定要杀了他!

  叶吟风杀过很多人,但他从来没有对目标产生过怨恨。以前杀人全是出于任务,后来则是情势所迫,就像杀掉卢缨那样。他杀人,与是非无关,更与爱憎无关

。这还是平生第一次,叶吟风尝到了憎恶的滋味,恨一个人,恨不得杀掉他!骆清衍就如同叶吟风自己在水中被扭曲、夸张的倒影,因为能够全然理解,也就能看

得到那毫无希望的结局。

  恨他,如同恨自己!

  此时方野简直恨死了自己。明明已经没剩下几分力气,却还一口气跑出那么远,现在回头才发现,以自己现在的状况,恐怕走不到客栈了。

  史展眉不住地催促他自己先走,方野始终不听,搀着史展眉慢慢挪动。

  史展眉腿脚不便,脑子却还灵活,她忽然站定,对方野道:“既然逃不出二十里,一时也无法找到你的朋友。与其等他找来坐以待毙,不如干脆毁了这镜子!

  方野愣了一下,不无迟疑地从怀中取出铜镜,交与史展眉。

  “你的刀,也借我一用。”

  方野肩上有伤,双臂无法贯力。史展眉将铜镜置于地面,双手将刀举过头顶,对准铜镜,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劈下。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史展眉的肩膀、虎口一阵发麻,腿上的伤处登时又涌出大量鲜血。而地上的铜镜却弹起二尺来高,险些蹦到方野的脸上。好容易捉住

镜子,仔细一看,镜面上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二人正在面面相觑,却听前面有人笑道:“别白费力气了。”抬头一看,骆清衍已拦在二人的面前。

  史展眉一把抢过铜镜:“别过来,不然我毁了这镜子!”又对方野道,“别怕!镜子在我们手中,他不敢动手的。”

  骆清衍仍笑了笑:“好吧,我就站在这里,让你再砍一次。不过话说在前头,镜子是砍不坏的,而且万一真被砍坏了,我也不会有事,不过夏儿可就难说了。

砍与不砍,你自己看着办。”

  方野失声道:“为什么?”

  “别听他的,他在骗我们!”史展眉又将镜子放到地上,举刀欲砍。方野却一把抢过镜子:“等一下!镜子在我们手里,他还会有所忌惮。”

  骆清衍忽然拍掌道:“方兄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夏儿不能托付给你,我还真觉得可惜!”说着,他便抽出长剑走向二人,“你可以安心去了,不必挂心母亲,

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叶吟风坐在桌前,闭目调息一阵,慢慢举起双手,这小小的动作已用尽了他仅有的力气。

  他小心地抽出袖口处藏着的细芒,对准左手小指的指缝狠狠刺了进去。尖利的细芒猛地插入指盖之下,他一咬牙,又狠狠地拔了出来,带出一道血丝。

  十指连心,虽不是什么大伤,那阵激痛却如闪电般蹿过全身,直冲脑际。叶吟风全身颤抖着慢慢站起身,艰难地挪到床边,拿过自己的剑。

  遇到全身麻痹,教习曾说过,可以以刀剑刺股的方式刺激自己。但是这种方法现在行不通。他同骆清衍还有一场恶战,绝对不能自伤。

  踉跄着推开房门,骆清衍已不见踪影。叶吟风似乎早有准备,笔直闯入旁边的偏院。

  推开房门,夏儿正在床上沉沉睡着。叶吟风没有一丝迟疑,抽出剑来压至夏儿颈项,转头对着身旁的一团虚空大声道:“你看得见吧!马上给我滚回来!记得把

方野也带回来!”

  骆清衍迫至身前时,方野与史展眉都感觉到几乎令呼吸骤停的巨大压力。可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如临大敌之时,骆清衍竟突然生生止步,苦笑一声,

不知对谁道:“真拿你没办法,我从来不曾小看过你,却不想仍是小看了你。”

  他又面对方野道:“跟我走吧,你兄弟让我带你回去呢。”

  见方野仍在将信将疑,骆清衍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放心,夏儿此刻在他手上呢。他跟你不同,可是真的会杀了她,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

  方野一时竟呆住了,完全不明白这二人隔山过招唱的是哪一出。

  三人冒着大雨回到客栈,伙计和其他客人见三人杀气腾腾却又狼狈不堪的样子,都唬得缩在各自的房间里,不敢出来。

  走人偏院,推开房门一看,夏儿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睡得很沉的样子,叶吟风坐在一旁,手中的长剑还搁在夏儿的颈上。

  见三人进屋,叶吟风只望着骆清衍冷冷道:“给我站在门口,不许过来!你敢靠近半步,我便杀了她!”方野失声道:“你疯了!”叶吟风皱眉道:“你才是,

为何搞得如此狼狈?你比他怎都不会差这么远吧!”

  方野低了头,道了声“抱歉”,又抬起头来喝道:“赶快放开夏儿!”

  “你还不明白么?笨蛋!”叶吟风冷哼一声,“他全靠他的妹妹,夏儿若是一死,他也就成了个废物!”又对骆清衍道,“让他们两个过来!”

  骆清衍摇头笑道:“这可不行。夏儿在你手中,我手中至少也得留张王牌不是?”叶吟风干脆道:“那你扣着方野那笨蛋就好了,请旁边的那位大姐过来!”

  史展眉一脸不满:“我不是什么大姐,我儿子都比你大呢。”她戒备地看着叶吟风,这少年半点都不像是方野的朋友,从他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锐利的凶气

,竟是像足了骆清衍!

  她扭头对方野道:“把镜子给我!”

  “夏儿在我们手中,镜子还他也无妨。”见史展眉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叶吟风提高声音催促道,“你快来,有事要你做!”

  “做什么?”

  “拿着我的剑!”

  “什么?”

  “像我这样,把剑搁在她的脖子上。骆清衍若有任何轻举妄动,什么也别想,一剑拉下去,杀了她!快!我已经快拿不稳了!”

  方野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你怎么能这样!”

  骆清衍却大笑起来:“难怪让我扣着方野。若是换了他去,定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照你说的做。”他摇了摇头,“看来你是真能下得去手呢。对于其他人

,我都愿意给出两条路让他们选择,唯独你,我不会让你选。你这人完全没有挣扎,清楚自己的规则,行事一丝不乱,从不摇摆动摇,简直太没劲了!你还算是个

人么?我对你还真的说不出是喜欢还是痛恨呢!”

  叶吟风却已无力跟他打嘴仗。果然,史展眉刚刚接过剑柄,他的手便软了下去。若不是史展眉手快,水精剑怕是已跌落到地上了。

  叶吟风勉强靠墙盘膝坐好,不动声色地开始运功。

  方野目瞪口呆地看着以剑比着夏儿的史展眉,颤声道:“夏儿姑娘是无辜的!”史展眉的手在发颤,声音却是冷的:“她是否无辜尚不得而知。”

  方野登时无言以对。他绝对不能认同这种做法,可是在此种情形之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骆清衍嘲弄地看着方野:“我真不明白,你们当初不都是赞同我复仇的么?此刻我为自己的女人复仇,何错之有?”

  叶吟风忽然道:“那你第一个该杀的,应该就是你自己。”

  骆清衍顿时面如死灰:“我迟早会死,但是我要先杀光这些人!”叶吟风刻薄道:“无能之辈最擅长的,就是迁怒无辜。”“没有谁是无辜的!”骆清衍突然暴

怒,“就算变成鬼,我也是只厉鬼,决不会让他们安宁!”

  叶吟风冷冷道:“你已经疯了,对待疯掉的人,我只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就像那个疯女人一样。”

  “就凭你?你同方野相比又如何?”

  史展眉忍不住插口道:“大言不惭!若不是方野心存不忍,你早已命丧他的刀下!”叶吟风闻言扫了方野一服,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脸上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

神情。方野登时垂头不语。

  窗外大雨如注,天色昏暗,几乎令人忘记了此刻已是白天。

  骆清衍对眼前的情形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反倒饶有兴致地问叶吟风:“你是如何察觉出夏儿是我的死穴?”

  叶吟风看了看桌上只剩下灰烬的香炉:“你早上来找我时,身上带有异香。应该是乳香、沉水香、龙脑、白附子还有其他几味香料混合出的香气,最是安神定

魂,且有催眠之效。这种香极其少见,而会用这种香的人家,必有人生魂不稳。”

  骆清衍满脸诧异:“哦?你知道得还真多。”

  “只是凑巧了。我幼时也时发惊厥,所以房中常备此香。”叶吟风忽然叹了一口气,“当时的事我虽然记不清了,可对那种特殊的香味却如何也忘不掉。夏儿

还真是可怜,如今落得这样,全都是为了给你开什么天眼吧?”骆清衍远远看着夏儿,面色苍白。

  方野终于忍不住发问:“夏儿同他的眼睛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