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心中一突,忽然失声叫起来:“我竟然傻了不成?为何要逃?刚才明明走不多远就能有救!”

  “你说什么?”

  方野不由分说地拉起史展眉:“回头!回客栈!明明还有一人可以制止他,我怎会没想到!”说着又低声咒骂,“那混蛋,这次若是再说不关他的事,我非揍扁

了他!”

  骆清衍轻声笑笑,不再回答,伸手摸索着拉过桌上的香炉,从香灰中挑出一片未燃尽的木炭,将云母片小心地盖于其上,再将香饼置于云母之上。他是个盲人

,眼睛看不见,便全凭双手摸索,好几次木炭上的火星都燎到了手上,却似乎全无痛感,夏儿在床上看着,倒不住吸气,仿佛被烫着的是她自己一样。

  待香饼渐渐散发出幽幽的香气,骆清衍才回头对夏儿柔声道:“没关系,我慢慢等你睡着。”说着便用衣袖遮住口鼻,转身便要离开。夏儿惊呼一声:“你要

去哪里?现在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到了什么地方啊!”

  “我虽不知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却大概知道他们想要去哪里。”骆清衍忽然轻笑一声,“二十里外,怎么可能?援兵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你当方野是傻

子么?”“哥!等等,求你了,再陪我一会儿!”夏儿哭着哀求起来。骆清衍却充耳不闻,推门出去了。

  夏儿躺在床上轻声抽泣着,还在继续说话:“……我才不会睡着,我要等他们把镜子带出二十里,等到你再也找不着为止,我一直说话就不会睡着了……”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还在不停说着话,可是语句却渐渐不再连贯。香炉中散发出来的甜腻香气在她身边浮动,像一双温柔的手,慢慢地将她拖离自己的

意识。

  叶吟风刚刚起床,到院中洗漱完毕,回房推门一看,骆清衍正在等他。桌上放着一只青花瓷的小酒瓶,旁边还有两只空酒杯。

  叶吟风顿时皱起了眉头:“干吗?”

  “我来同你喝一杯。”

  叶吟风只觉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他盯着骆清衍,以一副完全不相信的口吻毫不客气道:“一大早?”骆清衍不答话,却摸索着往一只酒杯里倒了半杯

酒,递向叶吟风。

  “我不太会喝酒。”叶吟风老实道。“哪有杀手不会喝酒的。满腹心事无人诉说时,只有酒是最好的伙伴。无论如何,这杯酒,你得喝!”骆清衍说着,固执

地举着杯子,眼神中充满疯狂的绝望。

  叶吟风沉着脸看他,默默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沉声问道:“为什么?”骆清衍的脸上浮出一丝惨淡的微笑:“记得我们打的那个赌么?你输了

。”叶吟风全身一震,脱口道:“不对,输的是你才对吧!到底出了什么事?颜姑娘呢?方野呢?”

  骆清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脸上微笑着,眼角却坠下两滴泪珠:“我们赌颜姑娘什么时候才肯退出。现在她终于退出,不陪我玩了。”

  叶吟风突然觉得有些站立不稳。第一眼看到骆清衍时,那不祥的事实就写在他的脸上。叶吟风只是不想追问,不想更早一刻确认而已。

  他勉强扶着桌沿坐下,眼睛却寸步不让地死盯着骆清衍,咬牙恨道:“是你杀了她!”骆清衍点点头:“不错,是我杀了她。因为她竟然敢碍我的事!真的好险

,她只差一点点就赢了,可是她还是太天真,总以为愿望可以变成现实。只可惜现实却是,人心中的黑暗无边无际,永远找不到尽头。刘舍、吕白楼、卢缨、沙铁

衣……我全都看在眼里,他们真的就是一堆人渣!为什么像颜姑娘这么好的人偏要护他们?这世道真是他妈的疯了!”

  “你才疯了!”叶吟风突然狂暴地叫起来,“我叫你适可而止,你却偏执成狂,非要玩那种无聊的游戏。你害死了颜姑娘,你为何不死了算了?”

  “我无聊?无聊的是你才对!”骆清衍忽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面对叶吟风,怒喝道:“你若无其事地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很开心是吧?其实你很想插手的

,可就因为她不同意付你五两银子,就一直袖手旁观!你难道真的缺钱用?若说偏执,你不也一样,执著于一些无聊透顶的小事!”

  叶吟风哑口无言,默默承受着责难。

  他无法反驳。骆清衍没有说错,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如此近乎孩子气地替骆清衍保守什么秘密;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也不会对方野守口如瓶;更

不会看着颜思归苦苦挣扎却无动于衷。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在这件事上,他是骆清衍的同谋!

  “我遇见你时,简直吓了一大跳。你若是被颜姑娘拉过去,再加上一个方野,我怕是真的没有胜算。可是后来我发现,完全不必担心。你大概就是世上每个师

父理想中的完美高足,武功够高,长得够帅,行事死板,心肠冷酷,你师父必定极满意你的!”

  叶吟风默默听着,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却没有纠正他的错误。

  师父?满意我?荒谬!

  他沉默许久,忽然咬牙道:“我要杀了你!”

  “好哇,欢迎!如果真的要死,我宁愿死于利刃之下,也好过沉溺于绝望。”骆清衍轻轻笑道,“可是在那之前,你先站起来给我看看。”

  叶吟风无言以对。现在只是坐稳,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体内的气血如同手中之沙,透过指缝不住在流逝。

  尽管如此,他仍不失冷静道:“酒里是什么?”

  骆清衍冷笑一声:“你坐稳听好,我告诉你,酒里的是雨蜘蛛。”

  叶吟风沉默着,全然无动于衷。

  骆清衍对他的反应颇感失望,耐心解释道:“你是否从没听说过雨蜘蛛的厉害?也难怪,在你出生之前那玩意儿就绝迹了。

  “雨蜘蛛的毒在于麻痹全身。先是肌肉僵硬,然后无力自主呼吸,最后竟然连血脉也会停止,心脏停止跳动,人就像被生生静止下来一样,死状看似平静,却

是真正的惨不忍睹。”

  “我曾遍寻雨蜘蛛,看来是真的没了。不过这东西的毒性还真是厉害。我只找到一些装过雨蜘蛛残骸的陶罐,内壁上想必沾染了些毒素。我将陶片的内面刮下

来研成细末,制成一剂毒药。虽然及不上雨蜘蛛,但是却足够令你无法动弹。”

  “不必担心,就算此刻有些不方便,杀掉你我还是有足够余力的。”叶吟风仍坐得笔直,纹丝不动,但是他心中明白,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骆清衍笑道:“你这人武功虽高,却对这种雕虫小技疏于防范。”忽然一顿,“不对,你是故意喝的吧!为什么?”他一把揪住叶吟风的衣领,狠狠道,“你是

故意的吧?因为你知道自己已铸成大错,你想死么?”

  叶吟风终于暴发道:“想死的人是你!我说过不许伤害颜姑娘的!我若死不了,必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