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清衍不耐烦道:“一点小事不要大惊小怪的。”夏儿急得声音里带了哭腔:“哥,昨晚是我不好,你可千万不能再瞎跑了,你又看不见路!”

  “我这不是没事么?”

  夏儿一听,立刻想起别的事来,紧张道:“谁替你裹的伤?这一夜你同谁在一起?”骆清衍面色一寒。

  夏儿登时全身寒毛根根倒竖,尖声叫道:“你去找颜思归了是不是?”“胡说八道!”骆清衍甩开夏儿,转身欲走,却被夏儿一把揪住:“不许骗我!昨晚你是

不是跟她在一起?”骆清衍闭口不答。

  “果然是!”夏儿绝望地低呼一声,“你真的喜欢上她了?”

  骆清衍心中一惊,难道被夏儿说中了?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此次是为什么而来?难道就被人如此轻飘飘地化解了不成?

  一口闷气直蹿头顶,他面如寒冰,赌气地恨声回答:“我虽是个瞎子,却也不至于去喜欢一个愚不可及的半老徐娘!”

  两天以来,骆清衍的卦摊在下元镇竟然已经小有名气。不少人纷纷传言,镇上新来的那个算命先生卜卦特别准,尤其会找东西。

  而这一日,卦摊前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南岳派掌门卢辰双的女儿、吕白楼的妻子卢缨!

  这位卢夫人在做小姐的时候已是出了名的悍泼难嫁,蛮不讲理且生性多疑,连她父母也拿她无可奈何。摊上这样的女儿,已是父母天大的不幸,为了替她找个

丈夫,卢老夫人甚至不惜威逼门下弟子。不想那弟子竟是个烈男,宁死不受辱,一剑抹了脖子,真真令人肃然起敬。

  此事一出,卢小姐在江湖中顿时名声大噪,卢家也再不敢奢望这样的女儿还能嫁得出去。想不到有一日,在静莲山庄呆不下去的吕白楼突然前来投奔。

  收留他人门下的逃徒弃徒本是江湖的忌讳,卢老夫人心生一计,干脆给吕白楼出个难题,让他娶已经年近三十的卢大小姐,这样便算作是南岳派的上门女婿,

也就不至于公然给唐戍旗难堪。

  吕白楼当时已是走投无路,前面就算是个火坑,也只能闭了眼跳下去。待到过门之后,吕白楼才对江湖上关于卢小姐的种种传闻有了切肤之痛。岂止切肤,简

直就要切腹。

  若说刘舍与史展眉是在淡漠与怨恨中过了二十年,他则是在夫人与岳父的双重监视下提心吊胆地活了二十年。故而当这次有机会远远抛开家中的河东狮,同少

年时倾慕已久的史师妹朝夕相处时,他竟然大感庆幸,甚至觉得是上天给他的补偿。至于温氏杀手悬在头顶的利剑,他也视而不见。佛门有云:人生只在呼吸间。

拈花微笑后死,也能含笑九泉。

  此时正值午后,众人吃饱了饭,正围着卦摊消食看热闹,只见一个铁塔般粗壮的女人轻而易举地挤开众人,往卦摊前一站,粗声大气地问道:“我听说你算命

特别准,能不能算出静莲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骆清衍一听她那洪亮的声音,便由衷微笑道:“略知一二。”

  卢缨伸手便拔出腰中宝剑,锵的一声往骆清衍的脖子上一架。周围看客顿时发出一阵惊呼,齐齐后退三步。她却见惯不怪,兀自道:“那还不快给老娘说个明

白!”

  骆清衍只略略皱了皱眉,伸出手来掐了几下,惊讶道:“这静莲山庄四字,笔画不利,近日似是有仇家上门寻事。”卢缨重重一声鼻音,将搁在骆清衍脖子上

的剑收回来,猛地插入剑鞘:“那你再算算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仇家,难道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原来那吕白楼走后,卢缨日夜在家中吵闹,摔盆砸碗地要去寻夫。当日卢辰双一听说是温氏后人来寻仇,生怕把自己给卷进去,一个劲地催促吕白楼快走。曾

几何时他还庆幸白捡了个便宜女婿,不想到头来却是个祸根,直恨不得一纸休书休了他。而卢缨被父亲强压了几日,性子终是按不住,郁积越久爆发得越厉害,终

于闹得阖家不宁。卢辰双实在拗不过她,虽说他是她爹,可是有谁听说过七十岁的爹还镇得住四十多岁的女儿?只得放了她出去,换几日清静。

  这卢缨来到下元镇,坐在饭馆吃顿饭的工夫,竟听说镇上来了个贼灵的算命瞎子。她一想,正好算一算那温氏后人是何等样人,藏身何处,有何破绽,于是匆

匆吃光东西,大步流星地找到万福客栈门前。

  骆清衍手里掐算,嘴角微翘,沉声道:“夫人,若我算得不错,你家相公是否也在静莲山庄?”

  “嗯!”

  骆清衍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这就对了……”

  卢缨紧张道:“我相公没事吧?”骆清衍先是一愣,又作出一副突然回神的样子:“哦,他……没事、没事。”

  卢缨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怒了:“你这瞎子吞吞吐吐个什么?老娘花钱算命,算出什么你都得给我一五一十吐出来!”

  一听瞎子二字,骆清衍的面色顿时一僵。卢缨正要再恫吓几句,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却徒然感觉到身边传来一道凛烈的杀气。

  自打卢缨来到卦摊,众人被她的气势所慑,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不想一个后来从万福客栈里走出的少年,竟然不以为意,一直凑在她身旁闲看。等听她说了“

瞎子”二字,那少年便猛地向她看来,两道目光如霜似剑,登时将卢缨的气势压下去大半。

  卢缨的飞扬跋扈原是有恃无恐:她是卢辰双的独生女儿,而更重要的是,她比南岳派所有的男弟子更加悍勇凶狠。可此时,她的额前竟然渗出一层薄汗,就连

看不见的骆清衍,也隔空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虽然早就知道叶吟风是个杀手,可是接触这么久却只看到他糊涂幼稚的一面,全然忘记了他的杀手本性。

  卢缨蓄力已久,正待全力向身后一击,骆清衍却突然笑道:“不敢欺瞒夫人,若我算得不错,那仇家一时应该并无动手的打算,你家相公眼下安然无恙,只是

——”卢缨一听“只是”二字,心口一沉,便暂时丢开叶吟风,催促骆清衍道:“快说快说!”

  骆清衍却卖个关子:“这个……实是有些难以启齿。夫人恕我无罪,我才敢说!”卢缨炸雷似的喝道:“有屁快放!”

  骆清衍面作难色,勉强道:“你家相公桃花运正旺,夫人此去恐会生出事端,还是回避为上。”一句话说完,围观人等纷纷掩嘴窃笑,幸灾乐祸。卢缨如同被

兜头淋了桶凉水,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听旁边一人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你——你怎可如此胡说!”来的却是颜思归。

  这天一早她去了瓷器行,将温氏杀手送来的第二只肥猪扑满好好描画了一番,问是谁买去的。看店的小姑娘脸上没来由地一红,扭捏道,是一个生得极好看的

年轻公子买的。颜思归大吃一惊,抓住那女孩儿又细细盘问那年轻公子的年纪、长相和打扮。那小姑娘被逼问得脸热心跳,到最后简直有几分结巴起来。尽管如此

,颜思归却有十成十的把握认定,买下那只肥猪的人就是叶吟风!虽然他矢口否认,可是放眼望去,这小小地界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像温氏杀手的人。

  颜思归当即又来到万福客栈,刚到门口便正好听到骆清衍替卢缨算这要命的一卦!

  骆清衍一听这声音,如何不知是颜思归到了,悠然一笑道:“我算的卦,姑娘以为不准么?”颜思归急道:“事关他人清誉,岂能信口胡说!”

  骆清衍不慌不忙道:“我只是有一说一,出言之前也已征得这位夫人的同意,岂是胡说?若有一字不准,我天天都在这里,夫人随时回来,杀了我便是。”颜

思归登时语塞。

  骆清衍又道:“难道姑娘认为我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信口胡诌才是?”这番话如同点中颜思归的死穴,正是她自己,在刘舍的生死大事上撒了谎。她

只是有点不明白,为何骆清衍会突然这样对自己,一起看流星的那个夜晚,难道只是一场梦?

  卢缨此时已回过神来,阴恻恻地对骆清衍道:“好!我这就去静莲山庄,你且等着,若我丈夫没有你说的那事,我回来便剁了你的双手,剜了你的舌头!”骆清

衍点头笑道:“夫人请。这位女侠正是静莲山庄的传人,夫人尽管与她同去。”

  颜思归怔住了,万没料到骆清衍竟然翻脸将了她的军。她同卢缨并不相识,此时虽已知道卢缨的身份,卢缨却还不知她是谁。她本打算抢先一步回去警告吕白

楼,这下却没了机会。

  卢缨上上下下打量颜思归,见她虽无十分丽色,却是清秀端庄,想起丈夫的桃花运,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怨恨。当下,她伸出肥厚的手掌,一把猛扣住颜思归:

“领路!”说完愤然撞开围观的人群,大踏步离去。

  骆清衍一脸似笑非笑地听着卢缨和颜思归离去的脚步声,忽然对叶吟风道:“多谢叶兄刚才出头维护。”叶吟风只是瞪着他,一脸不解。

  骆清衍走近一步,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你怕我刚才会出手杀了那肥婆么?不会的,我留着她还大有用处!”叶吟风沉着脸不悦道:“你拿她如何不关我事,可

你为何要将颜姑娘扯进去?”

  骆清衍轻哼一声:“我可管不了那么许多。我们来打个赌吧。”叶吟风皱了皱眉:“又想到什么无聊主意了?”

  “无聊?每天跟你下棋才是最无聊的,那种输赢有什么意思?”

  叶吟风被抢白一句,顿时有些气恼:“比你做的事还无聊么?要杀便快杀,这么大人了还玩那套猫捉耗子的把戏!”

  骆清衍面色一寒:“你果然已经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叶吟风白他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原因却说不清楚,或许是

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杀手气息。

  骆清衍一脸肃杀:“我想跟你赌,那位颜姑娘什么时候才会识相地退出这场闹剧。”叶吟风想了想,断然道:“我赌她决不会退出,会跟你斗到底!”骆清衍

冷笑:“这么肯定?”

  叶吟风不接他的话茬,继续断定道:“而且你会输!”

  骆清衍终于色变,冷冷道:“那就走着瞧!”

  这一刻,方野正鬼鬼祟祟地藏在客栈附近那座功德桥的栏杆后,小心翼翼地跟踪夏儿。

  夏儿病了几日,虽然每日吃药,脸色却丝毫不见好。昨夜方野更听见偏院方向传来她嘤嘤的哭声。

  那骆清衍平时看着挺有礼的一个人,对妹妹却从没半句好话。每日只见客栈伙计替夏儿送药,做哥哥的却是甩手不管,就算他是个瞎子,如此冷漠也说不过去

。夏儿虽说嘴厉害了点,处境却实在可怜。

  这日,待骆清衍出门之后,却见夏儿抱了个青布包袱,避开众人耳目,悄悄离开了客栈。方野不由一阵担心。她身子尚未大好,外头风大,怎可随处走动?跑

去劝她两句,却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也没了主意,等自己意识到时,竟已在悄悄地跟踪她了。

  方野不由暗骂自己行事猥琐,这种情形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他像个淫贼!好在夏儿浑然不觉。

  只见她抱着包袱,在杂树林中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又走到曾经落水的溪边,望着流动的溪水发了一阵呆,最后来到通往镇上的小道边,靠着一棵树坐下,呆

呆地盯着覆满尘土的小路。这一坐便是足足半个时辰,连跟在后面的方野都觉得有些冷了,夏儿才慢慢站起身,无精打采地向客栈方向走去。

  看来只是出来散散心的,每日关在小院里怕是闷坏了。方野松了一口气,正要回去,却发现在夏儿坐过的树根下,赫然躺着那只青布包袱。

  这丫头一直有些神情恍惚,大概是忘了。方野也没多想,快走两步,捡起那只布包。

  方野捡了包袱回到客栈,待要还给夏儿,走到紧锁的偏院门前,却不敢动了。若是夏儿问他为何会拾到这包袱,难道回答说是因为一直跟着她?想来想去,左

右为难,方野只得先抱了东西,回到自己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