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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情不由黯然:“那仇家呢?有没有寻你的麻烦?”
“一开始他们也来山里找过,我不停地在山中转移,一发现有生人就马上换个地方,所以没被他们找到。后来,渐渐地就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了,于是我
在此开了间客舍,一心等信郎回来。”
“是么……可是既然你已经变换了不少地方,你的丈夫又如何知道你现在的位置?”方野嘴里问着,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种悲惨的结局:再怎么说,把新婚三
个月的妻子一人扔在这荒山野岭,那个刘信之莫不是因嫌弃妻子残疾,一去不回了?
“他定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时,我自会去接他。”说起二人的约定,凝烟脸上现出一片沉醉。她突然转向方野:“公子昨日说家乡叫静海县,可是在海边?”方
野不由失笑,可真说对了。
凝烟似乎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道:“海边有一种很大的海螺,能发出呜呜声,就算在逆风的时候,吹起来声音也可传达十里。我虽没听过海螺的声音,
可是信郎说,到时我一听便知,决不会错。等他回来时,就吹响海螺,我听到声音,便知道是他回来了。”
方野愣住了。海螺他再熟悉不过,不过若要吹起来将声音传出十里,却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那需要极深厚的内力。
凝烟还沉浸在对丈夫的思念中,一声叹息道:“我就怕他回来得太晚,再等下去我可就要老了。”
“哪里的话,昨日刚见你时,我还以为你青春未嫁呢!”
凝烟红了脸,满心欢喜:“公子真会说话。”
方野却一心想着另一件事,打断道:“恕我冒昧,你丈夫会武功吗?”凝烟知道瞒他不过,只得勉强点头:“我们本是同门师兄妹,因私情背叛师门,这才遭
到追杀。他说他要到海边访高人为师,练成绝世武功,这样我们就不用再害怕了。”
果然是有武功在身,所以即使眼睛看不见,也能一人打理这么大一处客舍。即便如此,她应该仍然过得十分艰辛吧。方野突然强烈地想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尽
可能地帮她多做点事——大雨之后,篱笆旁边的水沟需要疏通,屋顶的草也最好重新压一压,或许还应该替她多打些野味,风干了以备过冬之用。虽然明知这些不
会从根本上改变什么,可是方野就是无法一走了之。
他心中感慨着,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丈夫既然遭人追杀,想必会隐瞒身份。我若是贸然问起,他必不敢承认。不知你这里可有什么表记,或是只有你们夫
妻二人才知道的旧事,可以令他相信我?”
凝烟垂了头想了半晌,显然有些犯难:“我们自小跟着师父长大,我们的事师父也全都知道——”
“你们夫妻间就没有一些私下才说的事?”问题刚一出口,方野便觉得无比尴尬,好像自己是个刺探闺闱隐私的大淫虫。
凝烟的脸顿时红透了,却没有嗔怪他,又想了一想,忽然又羞又喜:“如此公子可带上一件东西,信郎见了,必定知道是我在找他。”她站起身,忽然又不放
心道,“公子若是找不到信郎,可否将它还我?”
“这个自然!”方野郑重地点头。他知道凝烟将要托付给自己的,必是他们夫妻最珍贵的定情信物!
凝烟领着方野走到院中面对客舍的方向。客舍背靠悬崖,一角深深地探入一株古树的树洞中。
“建这客舍的时候,我把它藏在屋檐下的树洞里,是在——”凝烟略微抬起手,方野早已飞身跃上了屋脊。
屋顶的草很厚,更因为吸饱了水汽,显得格外潮湿沉重。方野在屋顶上艰难地移动,走到靠近古树的檐角,趴下身子,尽量探出头去。
树洞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一眼望去看不见任何东西。方野功聚双目,凝视片刻,终于在右边檐牙的阴影里看到一团灰蒙蒙的东西,伸手取时,那东西却似
是长在树身上,竟纹丝不动。
“可是一只柳条编成的篮子?”
凝烟喜道:“正是,东西就在篮子里。”
方野注视着那篮子,再度发力,这才将之取出,竟然有种从树身上硬剥下来的感觉。待那篮子人手,突然荡起好大一阵灰尘,几乎像纷纷扬扬的细雪,只是细
雪可不似如此呛鼻。
待他一跃而下在院中站稳,凝烟早扑过来,一把接过篮子,兴奋得连手都有些不稳。“是我替他编的一个结!”她解释着,脸上升起两团红霞,似乎整个天地
都随之生动起来,山间精舍瞬间鲜明得宛若仙园瑶圃。
凝烟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是红色的结。那时我刚跟师姐学会用缨络打结。他把它挂在剑柄上做坠子。后来他说,这是我们的定情结。他走的时候将它摘下
交给我,说等他回来时,再让我亲手给他挂在剑上。”
方野默默听着,面色有些发沉。他暗暗用指尖触摸掌心,那里有些濡湿,并且传来刺心的疼痛。编篮子的柳条似乎干枯,得有些过分,颜色已暗得发黑。一开
始他并没意识到柳条的松脆程度,力度稍过,篮柄上弯曲的地方便断裂开来,形成尖利的硬刺,一直刺入他掌心。
凝烟双手捧了篮子,双膝跪地,将篮子郑重地放下,伸手揭开柳编的盖子。篮子里面小心地铺了层白布。方野皱皱眉,心道这女子怎么将定情之物用白布衬着
?随即心中释然。她一个瞎子,又怎能辨识颜色。
可是她说过那结是红色的。这至少说明,在她打这个结的时候,是看得见的。只是那白布其实也不算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僵硬的浅黄。
现在,方野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只用红色缨络打的结了。
是一只同心结。难怪被称作定情结。
只是那红色也不再是红色,而是一种淡淡的粉色。想必用的是上好丝线,光润犹在。紧压着白布上的那部分,红色甚至渗进了布里,因为被压在下面,反倒比
同心结的粉色更深一些。
“有了这个结,他必会信你的。”
方野有些迟疑,却仍是鬼使神差般将手伸了进去。
仿佛是焚香过后留下的残灰,虽然还维持着原来的形状,却经不得丝毫触碰。那丝制的缨络在方野指尖下竟如同烟灰般塌陷下去!
方野一阵慌乱,仿佛被毒物所螫,可惜收手时已经太迟。刚刚还饱满地躺在白布上的同心结已经化作一团粉白色的灰,只有泛黄的白布上还残留着浅浅的印迹
。
这一刻,方野终于惊慌失措,心也不由得狂跳起来。事情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和承受的范围!
凝烟坐在旁边,还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那对空蒙蒙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方野。
平生第一次,方野无比后悔自己没听叶吟风的话——“少管闲事!”
原来闲事管多了,真的会遇上些管不过来的。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一想到叶吟风,方野差点叫出声来。跟凝烟纠缠这么久,午饭时间都过了,再等下去就要
吃晚饭了,可他打水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姑、姑娘且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我的朋友怎么还、还没回来。”方野结结巴巴地说着,起身逃也似的冲了出去。他控制不住地发足狂奔,一跃而起跨过那
道篱笆,一直冲向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