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狰狞,眼中充满戾气,目光所过之处人人避之不及。这副相貌看上去不像英雄,倒有些像孤注一掷的顽匪穷寇。
不出魏揆之所料,成羲和发现龙堂镖局的船只逃走后,直气得暴跳如雷。一开始他谨慎得过头,行程一拖再拖,现在受了刺激,便突然狂暴起来,恨不能插翅

飞到龙堂镖局去,把他们一举杀个稀烂!于是等临时调来的援兵刚到,他便不顾沈海峤的劝告,在江边草草收罗了些船只,载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奔入了峡中。
一入峡,江面便被两岸的悬崖陡壁束窄了大半。滔滔江水如困兽般汹涌咆哮,左冲右突也挣不出束缚,只能疯狂地向下游狂泄而去。突然间就听一声啸响,如

同长鞭裂空而过,领头的船桅上已牢牢钉上一支铁羽箭。抬眼望去,水雾弥漫间,三四只小船散乱地横在江中,船上稀稀拉拉站了几人手持铁弩,对准展叶门的大

船。
当头一位身形极其魁梧的船工高声喊道:“我乃龙堂门下,传我家总镖头的话,请成门主就此掉头,以免伤了两家和气!”他的话音在崖间回荡,一字不漏地

落人成羲和耳中。
成羲和冷笑一声,推门而出,昂然立到船头。龙堂镖局的太夫人华氏名气虽大,却已六十有五,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而现任总镖头沈望舒则只有二十五岁,还

是废物一名。此刻龙堂派来拦截的就这几只小船,若是给这小兔崽子吓回去,展叶门从此便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成羲和此次是有备而来,知道水上兵器以弓箭、长枪为主,早预备下大量盾牌,人手一面,牢牢守在船头。
就听他断然下令:“别理会,给我一口气冲过去!”
后面船工拼足力气摇船,前方子弟个个严阵以待,举着盾牌等着铁羽箭从天而降,却不知为何久等不至,探出脑袋看时,就见前面小船上的船工不知何时已经

不见踪影,江面上突然冒出几十只几尺粗细的圆木,周身插满钢钉,被江水裹挟着向着展叶门的船队冲下来!
此番入峡,成羲和因人数太多,选的全是在下游水深江阔处行驶得四平八稳的大船。船身一大,猝然间根本无法躲闪,圆木一根接一根直撞上来,钢钉死死咬

入船板。大船如同被一群小孩死死抱住双腿的壮汉,虽然一时不致倾覆,却也完全失去了行动自由,无法掌握平衡。不出片刻,有些船便冲上江中浅滩,渐渐歪在

一边搁了浅。
成羲和大喝一声,责令门下不得自乱阵脚,命令众人拨开圆木继续前冲。不想紧接着圆木之后,一大批破烂不堪、无人驾驶的小船、舢板也顺江而下。船上载

满干草,冒着熊熊火光,眨眼间便跟先前漂下的圆木撞在一处、挤作一堆。那些圆木早被浸透油脂,火星一沾便轰地燃烧起来,江面上迅速蔓延成一片火海,展叶

门的大船如同被架在炉上,烧了个不亦乐乎。
火势一起,浓烟也跟随而来。峡中顿时烟雾弥漫,下风处的船只已经很难看到任何东西。接下来前方两岸山崖间一阵爆响,山石崩裂,巨大的石块纷纷落人江

峡,卷着巨浪直向船队砸下!
龙堂人手不足,沈望舒也不愿牵涉过多,只派出十来个有经验的船工,出发前又给每人一笔银子,嘱咐他们不用硬拼,只管放火和炸石。炸完后便可走人,自

谋生路。这法子还是跟当年害死父兄的那帮贼人学的,现在他就要用同样的办法保卫自己的家同。
成羲和不愧是展叶门主。他稳稳立在船头,大声呼喊:“对方已经无以为继,不必惊慌,把船掌稳了一起冲过去!”
他的话音未落,却听一侧山崖下发出轰天巨响,原来平静的涵洞内突然涌出三尺高的巨浪。巨浪顶上插满大量铁钎,更为粗壮的圆木向着成羲和的船队侧翼狠

砸下来!两只不太结实的船登时扬起漫天碎屑,竟被生生砸得粉碎。其余船只只顾没命躲闪。这里本就风急浪大,稍一不稳,船身便飞快地在江心倾斜着打起转来

。原本船只便挤得过密,这一转起,船身不免互相碰撞在一起。一时之间,船板断裂之声不绝于耳,船上人等下饺子般尽数落水。
那山崖下的涵洞似乎通向一片很大的水域,只要有强烈的声响,水便像山洪一般鼓起,形成巨浪,再奔腾着泻入江中。
此时成羲和才真正惊慌起来。他站在烟熏火燎的船头,眼前只能看见滚滚浓烟,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前方冒着火的小船还在顺须江源源而下。又一只撞了上来!船身猛地一震,眼前又腾起一道火墙。成羲和登时滚落到甲板上,狠狠撞到船舷,炙热的火苗迅速

卷上衣角。船身倾斜得无法站立,众人落水之声不绝于耳,哭喊声响成一片。
耳边又是一阵疾呼,却见圆木后面,白鼋号和其余几艘大型镖船,船首插满撞钎,乘着巨浪向成羲和的船队侧面猛冲过来!这些镖船的出现。给了已经溃不成

军的展叶门船队最后的致命一击!镖船的重量和来势都远非圆木可比,包过铁皮和撞角的船首更是如同江心利刃,当下便有好几条船被横向撞上来的镖局船只生生

割裂。
一些门人早已不顾成羲和的命令,施展轻功弃船投岸。成羲和见局面失控,也顾不得许多。他不是龙堂门人,才不管什么船亡人亡,足尖往正在倾覆的船舷上

猛地一踏,身子已如出水鱼鹰般,腾空而起。
可还未等他接近岸边,密如飞蝗的铁羽箭已紧贴江面,急速而至,箭头带着火苗,落下处又是一片火海。成羲和这才发现,沿着江岸也密密排满了干草垛子,

专等有人弃船投岸时招待之用。火势一起,沿着生得密密麻麻的杂树枯藤直蹿而上,烧得两崖也是通红一片。
成羲和在心中暗骂沈望舒手段毒辣、不留余地,却也只得如飞蛾扑火般。往崖边的火堆里钻去。他伸手抱住一棵着火的树干,任凭皮肉烧得滋滋作响,也不敢

松手。可是像他这般耐得住火烤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带着周身火光,从冒火的崖间纷纷坠入沸腾的江中。
此时展叶门的大船翻的翻,沉的沉,剩下一两艘还浮在水面的,也都因为搁浅动弹不得。火光顺着桅杆朝天烧去。方野按沈望舒的吩咐,从容指挥各人对准崖

间晃动的火影放箭,对落水者倒是网开一面。
魏揆之稳稳站在白鼋号船头,看着眼前一切,只觉畅快淋漓!
对手是近年来风头一时无二的展叶门,龙堂未损一兵一卒,竟取得了这样的战绩,怎不令他兴奋?他在镖局二十余年,即使是当年跟随沈海崇的时候,也不曾

赢得这样痛快过!此次黄熊不在,才轮到他上阵指挥。魏揆之望着烧得沸腾的江面,想着将来黄熊顿足懊恼的样子,越发高兴坏了,恨不得跳到江里去游他几个来

回。
这胜利的快乐是龙堂现任总镖头沈望舒带给他的。这一年多若不是有华老夫人和黄熊这些老人压阵。他根本不屑于承认这个总镖头。可是今天,他对沈望舒的

评价却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大逆转!他终于承认,作为总镖头,武功并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甚至不是最重要的标准。此番展叶门进犯,沈望舒竟不惜借用当年仇人

的战法,这种器量胸襟足令人刮目相看。
忽然,一个身着绿袍的大汉从烧得火光冲天的船上如流星般腾起,手举长枪,直向立在自鼋号船头的魏揆之扑过来。
此人中等身材,五十擦边年纪,生得腰圆膀阔,国字脸,颏下一部钢针似的粗硬短须,颇有霸气。他在空中便向着魏揆之怒骂:“魏揆之!你这背信弃义、两

面三刀的小人!”一时目眦尽裂。
来人正是岳州分号的镖头沈海峤。沈海峤千算万算,竟未算到魏揆之这些已经投向自己的船主们会再度倒戈。魏揆之离开前给他留了封信。信中告诫,如不悔

改,继续为虎作伥,必叫他有去无回,气得他七窍生烟。而后他见成羲和随便招集了一批在峡中最为不利的高楼大船,苦劝无效,反招来一顿痛骂,胸中一口浊气

怎么都无法平复,只想即使得不到镖局,也要亲眼看到魏揆之这些人死在自己手里!
魏揆之见他杀来,状若疯魔,想到自己的作为,竟生出一股愧意,手中长枪迟迟未能举起。也罢,自己确实是个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小人,将来无论哪边都

难容下自己,战死在此倒是个不错的结局。
想到这里,魏揆之正等着沈海峤的长枪搠进自己的胸口,却见他突然口喷鲜血,像被猎人射中的鹰一样突然掉落,重重砸到船上,胸前至少有三支铁羽箭露出

了整个箭尖,染成一片通红。
魏揆之不忍,上前一把扶住,沈海峤双手死死抓住魏揆之的衣襟,恨声道:“为什么?我不甘心,不甘心!”魏揆之看了他的伤势,已是无救,胸口一酸,眼中

闪出泪光:“龙堂镖局交到二少爷手里,今日力克展叶门,沈镖头还有什么不甘心呢?”沈海峤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双目圆睁,双手痉挛,喉中呼呼作响。
魏揆之又道:“这三十多年若没有沈镖头在岳州支撑分号,龙堂亦没有今天!我魏揆之至死不忘,相信太夫人也不会忘记!龙堂镖局垮不掉,你放心吧!”听到

此话,沈海峤双手一松,终于闭上眼睛。
魏揆之不觉落下泪来。沈海峤会有今天,跟镖局里、包括他魏揆之在内的一些镖师怂恿撺掇脱不了干系。只是他们尚有回头之路,而沈海峤却已命尽于此。
方野稳稳跳到船头,手里还拿着连珠铁弩。他看了看沈海峤的尸首,点头满意道:“这弩真好使,三箭全中!”话音未落,早被魏揆之当胸。把揪住,狠狠推

向船舷。这时,他才发现魏揆之的神情不对,不躲不闪地硬挨了一记老拳,才冷冷道,“放手吧!战场无父子,魏船主也不是小孩子。
若心中实在有气,日后我让你打一顿便是!”
魏揆之立刻便松了手。倒不是因为听从了方野的话,而是他太过吃惊。跟自己比起来,这个不过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倒更像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如果自己没听错

的话,方野刚才说的是“战场”,而他的眼神坚毅稳定,再也找不出一丝痞气。魏揆之心中一震,这人若是在战场上;必定是不论面对着千军万马,还是自己的父

母亲人,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又等了一刻,眼看着江面上再翻不起什么大浪,逃到岸上的人也大半落水。魏揆之号令一声,朗声道:“二少爷有令,此三阵之后,诸位便算是对龙堂尽了忠

,赏银早就发下,现在大可自行离去。只是现在看来,从岸上逃走的不过寥寥数人,此时我们回镖局救主,定能大获全胜!若胜了展叶门,龙堂便能威震江湖,我

们身为龙堂镖师,也脸上有光。我魏揆之这就回去,有没有人愿意跟随?”
手下的众多镖师群情激愤,无一例外地齐声高喊:“誓死跟随魏船主!”声势震天,喊声在峡谷中久久回荡。
峡江之中向来是龙堂的天下。经此一战,估计很长时间之内都决不会有人敢对龙堂再生觊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