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熊此刻连肠子都快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追着小叶跑来这沐芳园。离珠方才分明是听说此处在做法事,赶来探个究竟,不想巫师早走了,却将自己逮

个正着。
沈望舒有点看傻了。印象中的离珠是个聪明、洒脱,又明事理的女子,却从不知她行事这般泼辣,此刻还挺着个大肚子,却只一剑便将总镖头和头号船主两个

大男人治得死死的。
“还是那句话,今天这园子里作法,驱的是哪个鬼?”
黄熊被纠缠不过,干脆破罐破摔:“贺总管安排的事我怎会知道?少夫人,你干脆杀了我得了……”面对如此刁蛮的少夫人,黄大船主也只有耍无赖了。
“他既不答,问你也是一样,”离珠一转身,手中长剑直指沈望舒,脸上笑着,话语中却透出无尽哀怨,“我原当你是个君子,原来竟是狼心狗肺!始乱终弃

便罢了,死后还不让她安生,竟搞出这套把戏!你给我说明白,今天驱的是什么鬼?”
听到这里,沈望舒全然惊呆了!
自那日翠叶发现沈家的大秘密,逼问紫茎以来,离珠一直得不到新的线索。今日忽听说沐芳园内请了个巫师驱邪净灵,她猛地意识到,这必定跟沈望舒被抹杀

掉的第一任夫人、也就是镖局内暗中流传的那个“鬼”有关系。于是她让翠叶绊住旁人,自己则偷偷跑出雪浪阁来探个究竟。
几天来,对那“第一夫人”的感觉,离珠从最初的恼恨、嫉妒渐渐转化为好奇,最后竟生出几分同情。毕竟她是在大难之后救起沈望舒的人,对他一往情深,

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的确令人唏嘘。
黄熊一见离珠的目标突然转向沈望舒,登时紧张万分。他再也不想逃之夭夭,急忙辩解道:“少夫人误会了,此事确与二少爷无关……”
沈望舒如遭雷击,对黄熊的话充耳不闻,却喃喃道:“始乱终弃……这是从何说起?黄船主,珠儿她在说什么?”
离珠见沈望舒那副温吞样儿越发怒不可遏:“事到如今还装什么蒜?我看今日这鬼还未驱够,不如由我来驱个干净!”说罢一转身,几步冲向花架,提剑便向缠

绕其上的藤蔓猛砍下去。
这一招真是直中命门。沈望舒一见剑光直指他的藤蔓,失声痛叫一声,便拼了命似的向那花架扑去。黄熊从背后死死抱住他。沈望舒面上那惊骇欲绝的神情,

旁人看了,简直以为离珠要举剑杀人一般。
鲜血四溅的场面当然没有出现。离珠的剑在半空中生生收住,没有斩下。不过若是她没能及时收剑,恐怕还确实会鲜血四溅。因为花架后面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方野。
方野双手抱头,惊魂未定地站起身。他万没料到离珠拿着剑指了半天,最后竟差点砍到自己头上。园中三个男人,自己本是最无辜、最不相干的一个。没想到

人若倒起霉来,真是连躲都没地方躲去。
花架后头突然冒出个大活人,另外三人自然是吓了一跳。只是看那情形,黄熊跟沈望舒两个大男人吓得反倒更厉害,离珠虽也受了点惊,却立时明白过来,头

也不回地对沈望舒道:“这就是你收留在园中的那两个混子?躲在花架后面偷听,果然贼头贼脑!”
方野立时哭笑不得,自己明明就一个人,哪里来“两个”混子?忙解释道:“我老早就在这了,是你们后闯进来的,怎说是我偷听?”离珠根本懒得搭理他,回

头望向沈望舒:“看来二少爷还当真把这些枯藤乱草当心肝宝贝一样!可如果真是心肝宝贝,又怎容得巫师进来作法镇它?”
沈望舒怔怔看着那一架藤蔓,心中涌起难言的痛楚。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刚才为何惊骇若此,又为何会把这些藤蔓看得比性命还重?莫非它们真的是妖,将自

己的心缠死了?
黄熊再也顾不得许多,叹息一声:“少夫人就别再逼二少爷了,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六年前二少爷死里逃生捡回条命,不但伤了元气,就连疗伤期间的记忆

也都失掉了。”
“你不记得了?”离珠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可是你明明拿这些藤蔓当宝,还说什么不记得!”
离珠的疑问恰恰也是沈望舒本人最想知道的,可同时他又在害怕,仿佛知道答案之后,会让他更加无法承受。
此刻被离珠指着鼻子问起,沈望舒意识到自己再也躲不掉了,不由幽幽叹了口气,对黄熊正色道:“我知道有些事太夫人不让你们说,之前我也不想追问,免

得大家为难。只是眼下局势危难,已到了生死关头。既然珠儿问起,黄船主若是知道什么还请说个明白。我生可以做个糊涂人,死却不愿做个糊涂鬼。”
黄熊心中一酸。眼下局势,镖局怕是在劫难逃。说到根子上,还是因为沈望舒的那段孽缘。他一跺脚:“罢了!哪怕被太夫人怨死!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六年前,确是一位山野女子护送你归来。山野之人未曾开化,那女子竟是连个名姓也没有。她从前在山中无拘无束惯了,在家后诸多约束,难以适应,太夫

人稍稍责备几句,就离家出走,只因舍不下你,跑了几天却又偷偷回来。如此几次三番。你也知道太夫人那脾气,如何容得下?这样闹了小半年,最后终于一去不

归。她走之后,你大病一场,几乎再度丧命。病好之后太夫人为怕你伤心,便不许我们再提起一个字。”
黄熊的话,一字一字像刀子一般在沈望舒心上刮过,到最后他竟是蒙了,只会轻轻摇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既是救命恩人,我死

都不会忘记!我人虽废了,良心却没废!我不是狼心狗肺之徒……”他平素温婉淡定,这一时却状若疯魔,比号啕大哭更令人不忍。
黄熊眼圈一热,长叹道:“二少爷绝非狼心狗肺,而是重情重义之人。那些藤蔓本是二少爷为那女子种下,以慰其思乡之苦。后来就算忘掉一切。却还为了,

它们不惜几次违抗太夫人,这才能留到今天!”
沈望舒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造化弄人,记忆可以抹去,思念却无法忘怀。缘分可以掐断,情根却似藤蔓,早已盘筋锁骨,至死方休。
烟雨从天空洒落,密密如愁绪般沾染到每个人身上,无影无形,抓不着,驱不散,却直透衣衫,钻到心里去。
离珠面自如纸,不住颤抖。她万没料到事实竟是这样,那女子比她想象中更加可怜,可她却仍然没有得到答案。镖局内两桩命案是怎么回事?自己面前,又有

怎样的危险!
想着即将出世的孩子,她顾不得面色苍白的丈夫,待沈望舒稍稍安定下来,便连声追问道:“黄船主请把话说清楚,那女子到底是跑了还是死了?如果只是跑

了,为何家里总说闹鬼呢?”
“我实是不知!只听说一日大闹一场,那女子又不见了,二少爷受激过度昏死过去。从此那女子便再没现过身,所以有下人偷偷说是死了。前两位少夫人遇害

时,确有人猜测,都是因为先前那女子心怀怨恨……”黄熊的声音越来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