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推叶吟风,骂道:“你傻呀?五两银子?杀人岂能这么便宜!”他向沈望舒五指一张,“五十两——不,五百两!包在我们身上!”他一边讨价还价,心中突

然一凛:自己什么时候起竟也变成为钱杀人的杀手了?
沈望舒好容易稳住心神:“二位美意,沈某感激不尽。这买凶杀人之事却非我所能为。”方野骂道:“呆子!别人都杀到门口了,还讲什么江湖道义?你家中妻

儿老小便都不管了么?”
沈望舒也不多跟他纠缠,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包银两:“我明白二位身上一时有些不便,不过早上出来仓促,身上只有这四十几两银子,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吧。


方野没料到沈望舒竟会白送银子给他们,暗中松了口气。叶吟风却低了头小声算道:“四十两,可以替你杀八人。”他数银钱唯一灵光的时候就是杀人之时。
沈望舒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又把银子收回怀中:“二位远来是客,不如让我替二位包两个房间。前面有间客栈,鄙号的往来客商大都在那里投宿,还算干净,

两位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样可满意否?”
方野见他收回银子,只后悔刚才伸手太慢,不满道:“银子不给了?”
沈望舒笑道:“二位高情厚义,岂是区区银钱所能报答?两位在客栈的一应费用全部由我负责。”
就听叶吟风突然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不要五两百。五两就可以。”二人一愣,好久才反应过来。没想到这小子对杀人如此执著。
方野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喝道:“不要胡闹!我又不是不知你的深浅,刚才那胖子你当真打得过?”叶吟风老实回答:“够呛。”
方野失笑:“我看也是如此!那你还一口一个杀了他?”叶吟风奇怪地看着方野:“我又不跟他打擂台。打虽打不过,杀总是能杀掉的。”
沈望舒一愣,怔怔地望着叶吟风:“……此话怎讲?”
“杀人而已,还要当面锣对面鼓不成?”叶吟风不耐烦道,“反正我怎么杀的不关你事。怎么样?五两银子,给还是不给?”
一句话说得沈望舒瞠目结舌。这孩子要么真是杀人成狂,要么就是神志不清。看他那副既天真又执著的样子,竟让人生不出半分厌恶。他无奈地笑了笑,干脆

地扔出两个字——“不给!”
生意虽没谈成,答应的事还是照办。叶吟风当即跟了沈望舒,径直往刚才介绍的客栈而去。方野虽然心里别扭,怎奈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只得忍下千般不愿,

一步三挨地跟了进去。
他本想着闯荡江湖,快意恩仇,何等惬意,谁料到头来却是一筹莫展:吃了上顿愁下顿,惶惶不可终日,只恨自己没出息。人家大侠几个野果、半个馒头就是

一顿饭,实在找不着吃的打坐练气也能对付个几日,无挂无碍,何其洒脱。自己却全然没那份傲骨,半点儿也抵受不了吃香喝辣的诱惑。盖世英雄全毁在一张嘴上

,方野一时意气全消,真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方野这番慨叹,叶吟风却丝毫没有感同身受。这人最大的好处便是有一顿吃一顿,从来不着急下顿,何其自由潇洒。
一见沈望舒,掌柜早飞奔着迎了出来。沈望舒低声吩咐几句,道了句有劳,说家中还有事,便匆匆告辞。
掌柜唤了店小二领两人上楼歇息。小二一面带路,一路殷勤道:“二少爷吩咐了,两位小爷一天三顿可在小店随便用膳。只是菜式不多,每顿只得三两个家常

菜,两位切勿嫌弃。”
“三两个菜?”叶吟风停下脚步,担心道,“不会全是咸菜萝卜吧?”
小二笑道:“哪能寒酸至此。这里临近江边,至少每顿都有鱼。”
叶吟风还不放心,斤斤计较道:“那肉呢?”
“每顿必有一个肉菜!”
叶吟风这才松了口气:“那还不错!”
方野跟在后面一声不响地听着,暗自庆幸。其实叶吟风问的也正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只是没脸皮问出口,一时又恨叶吟风皮糙肉厚,连他都跟着臊死了。
小二带着二人,来到二楼最东头的一个房间。打开房门,却是一间两进套房,正好一人一间。小二点好灯烛便掩门离去。
两人四下打量,房内陈设虽不奢华,却也干净爽利,正对房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卷轴——“长日风亭留客骑,漫天雪浪驻征帆”。
叶吟风切的一声:“又是那二少爷题的。这字倒值几个钱,只可惜人投错了门道。”
方野奇道:“怎么说?”
叶吟风朝他一撇嘴:“他脚步浮而不沉,说话毫无中气,显然体虚气弱,偏是镖局镖头。”
方野点头笑道:“正是!难怪酒楼上闹成那样,这总镖头却让老太太跟人对打,定是个酒色过度的二世祖!”
叶吟风厌恶地看他一眼:“能做二世祖也是人家的造化,你妒人有钱也不至于这样酸溜溜吧!”方野刚觉得找回点自信,却被硬生生一棒打回,嘴大张着半天

吭不出一个字。
龙堂镖局的正厅内,华氏端坐在正中的官帽椅上,脸色如古井无波,白里发青,目光阴沉。椅子旁边站着龙堂镖局的管家贺九重。黄熊和沈望舒垂手立在面前


黄熊咬牙切齿道:“自积雪滩一战之后,沈海峤这厮就惦记上了总镖头之位,三番五次寻衅生事。依我看,让少夫人先行离开也是个办法,一来可堵住他们的

嘴,二来就算事有万一,也为龙堂留条根。”
华氏冷笑一声:“黄船主,你该没我老吧,怎么净说昏话?”
她不顾黄熊面红过耳,又看着沈望舒问:“媳妇是你的,你愿意让她把孩子生在外面?”
沈望舒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答道:“总还是要先设法确保离珠母子平安才好。”
华氏又是一声冷笑:“没出息,就只知道保全老婆儿子的小命要紧!”沈望舒一惊,抬头看了祖母一眼,却不敢多说一字。
华氏面色平缓下来,一字一顿慢慢道:“离珠决不能走,有她在手里,垂云庄还会有几分顾忌。离珠离开之日必是他们动手之时!”
沈望舒难以置信地看着祖母,就连黄熊和贺九重也万分震惊。这位太夫人素日对孙媳宠爱有加,谁料事到紧要,却突然冷漠至此。
华氏对三人冷然一笑:“你们以为身为龙堂东家,每日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当真命好么?错!在危难之时,身为家主的定要站出来替下人挡灾,甚至替他们受

死!”
华氏霍然起身,目光锐利地射向沈望舒:“龙堂的每一代先祖都是走镖时葬身江中,这也是你将来的宿命!既然是命,就不可逃避。只有你死在前面,后人才

能继续稳坐这家主的位置!就像当年,你的父兄死了,这才成全了你这总镖头!”
黄熊和贺九重连大气都不敢出,沈望舒战战兢兢,额上早渗出一头冷汗。
贺九重忽然在华氏面前跪下:“太夫人,此番展叶门来势汹汹,明日不交出元凶,怕是无法交代了!”此言一出,屋内所剩三人均皱起眉头。郑执辔给出的一

日期限,如一块大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华氏沉声道:“你叫我交谁去?”
贺九重声音发颤:“我!”黄熊、沈望舒二人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
华氏猛地起身,愤然道:“你道我是那种随便找个替死鬼以图自保的无能之辈么!”
贺九重伏身叩首:“太夫人!我在镖局四十余年,太夫人待我恩重如山,镖局现今危在旦夕,我这条残命若能……”
黄熊一边摇头一边打断他:“贺总管,展叶门哪是需要什么真凶,他们图的是龙堂镖局啊!”
沈望舒也劝道:“就是,这凶手三年都查不出,若是展叶门一追问就找到,岂不正好说明我们一直在包庇凶手?”
贺九重全身一软,瘫倒在地,竟失声痛哭起来。他十来岁上进入镖局,第一次行镖就受了重伤,从此无法运功。当时华氏刚刚执掌镖局,见此人勤勉谨慎,便

让他跟账房学账,渐渐将管家重任移到他身上。贺九重始终未娶,四十余年来一直守护在华氏左右,没人比他更明白这几十年来华氏苦苦支撑镖局的种种艰辛,眼

见她年近古稀还要遭此大劫,怎不令他五内俱焚。
“糊涂!”华氏轻声责道,“大敌当前,难道还要让我自断一臂?”
黄熊和沈望舒呆立不动,如同泥塑木雕,屋内只听到贺九重低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