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三个金字,方野全不认得。而接下来,他们便遇见了多管闲事的沈望舒。
在沈望舒发怔的工夫,五香鹌鹑也上了桌。叶吟风伸手抓过一只整鹌鹑,在小二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撕下一条鹌鹑腿,放进嘴里不慌不忙地嚼着,动作虽然唐突

,却不粗鲁。
他见沈望舒还愣在一旁,便道:“看什么?饿了不妨一起吃。”方野的下巴差点砸在桌面上,真没想到有人吃白食还不忘请客!
沈望舒如梦初醒:“如此便叨扰了。”他一笑之后,干脆起身,把自己那桌的茶水小菜全搬了过来,并作一处。
三人同桌坐下,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叶吟风,问道:“有人请客虽好,我却总不放心,吃完后该如何?”
叶吟风双眉一扬:“吃个饭而已,哪有那么多不放心?再说我此刻没钱,焉知吃过之后也没有?”
方野脸上顿时现出鄙夷之色,对这番强词夺理颇不以为然。
沈望舒一阵愕然后却一击掌:“好!沈某若再要罗唆,倒显得琐碎了。萍水相逢,难得如此投缘,我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说着抢先举起茶杯。
叶吟风却将头一扭,漠然道:“我不觉得跟你有哪里投缘。”把人家的杯子晾在半空,动手拧另一条鹌鹑腿。
沈望舒举着杯子,碰也不是放也不是。
方野同情地看着他,心中不忍,扯扯他的衣袖:“别理他,他脑子不好使。我觉着咱俩投缘,咱俩喝!”说着把茶杯凑上去亲热地一碰。沈望舒哭笑不得地点

点头,勉强喝了一小口。
一桌饭菜吃到尾声,店小二捧来一大盘鲜果,放在桌子中央,对沈望舒点头哈腰道:“我家主人吩咐了,这果子是孝敬二少爷的。您和您朋友的这桌饭菜,敝

店请客。”
方野一听此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抬头看了看叶吟风,不料叶吟风也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两人眼光一碰,又一起望向那位神奇的二少爷。
沈望舒无奈地一笑:“你家主人又要如何?”
“我家主人刚刚买下隔壁茶篷,说要全部隔成雅座,还请二少爷赏一幅对子。”小二说着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桌子,上面笔墨纸砚均已备齐。
沈望舒笑嘻嘻地看着叶吟风,凑近耳边小声道:“兄台果真是妙人,刚刚才说此刻没钱,焉知饭后没有,竟被你说中了。在下佩服!”
店小二站在身后隐隐约约听见半句,张口结舌地瞪着叶吟风,又看看堆了一桌的菜盘,脸上笑容一时僵住。
沈望舒已起身执笔,在裁好的宣纸上不假思索地题了两句“云开观叠嶂,雨过听鸣湍”,歪头问店小二:“可好?”小二回过神来,连声道好、好、好。
方野扭头去看,只认得一个“云”字,一个“雨”字,听说这俩字凑在一起有点那啥意思,遂暧昧地一笑,冲沈望舒挤了挤眼睛,又好奇地问:“刚才那扇子

上面的菜单,也是你写的?”沈望舒正被那番挤眉弄眼弄得莫明其妙,一听这话,便和店小二一起笑了。
店小二微嗔道:“我们怎会如此不识高低,敢劳二少爷做这些琐事!不过旁边那几枝兰花,倒是二少爷后来添的。”
正说着,只听得楼梯轰隆隆一阵响动,从楼下跑上来一条大汉,五十开外年纪,相貌极是粗豪。
他一把抓住沈望舒:“哎呀我的少爷,您真好雅兴,又在这儿写写画画!你那位泰山大人马上就到了,老太太正满世界找你呢。还有,老黄这就要走了,特来

辞行。”来人正是黄熊。
沈望舒闻言一惊:“姚庄主已经到了?不是还得几天么,怎会这么快?黄船主这又是要到哪里去?”
黄熊一跺脚:“咳,都是柜前那不长记性的混账小子闹的,明知家里没人还往回接什么镖!这会子连我也得出去了!”
“这种时候……”沈望舒略一思索,“黄船主且不忙动身,这趟压后几天再说。”
“可是,太夫人说,镖局信用要紧——”
沈望舒摇头道:“信用再要紧也不及性命,我去跟太夫人交代。前阵魏船主走时我就觉得不妥,黄船主再一走,家中就太过空虚了。岳州那边的人不回来,我

们这里就再不能放一人出去。”
他转身向着方野二人拱一拱手,准备跟了黄熊离去。立在一旁的店小二突然插话道:“贺总管前天来说,府上这几日要来贵客,让鄙号帮忙备下一坛蜀江碧,

如今酒已经有了,二少爷是否这就带回去?”
原来此地名产一名蜀山青,又名“金枝玉叶”,是上等云雾茶;一名蜀江碧,乃经年好酒。有道是:五粮液千斤易得,蜀江碧一坛难求。就连龙堂镖局也得托

付酒楼提前预订,运气好方能求得一坛。
黄熊一听有好酒,登时眉开眼笑:“贺总管必是为了今日订下的,还啰唆什么,快快拿来!”小二一边应着,一边向后堂奔去。
此时临近中午,正是生意开张的时候,就听楼下又是一阵喧哗,不一时一群大汉簇拥着一人趾高气扬地上得楼来。
此人头小腹大,面目也是胀鼓鼓的,一团大圆鼻头,两眼眯成一线,眼缝间却时有精光电闪。一群人大模大样走到邻桌坐下。沈望舒和黄熊对视一眼,这小地

方地势险要,鲜有生人。一日之内却是门庭若市,好不热闹。先是垂云庄主,现在又来了这不知来历的一群。
一时小二捧来一只酒坛,正是贺九重订下的蜀江碧。邻桌那胖子闻见酒香,眼睛张开一线,精光四射,旁边立刻有人高声唤道:“店家!把酒拿过来!”
小二面作难色,点头哈腰道:“这酒——”话音未落,脸上早着了一记耳光。小二立足不稳,踉跄着就要跌倒。下面有人伸脚一勾,小二“砰”地倒地,手中

的酒坛子却不知怎地已到了那帮人手里。伸手一揭封盖,顿时酒香四溢,满楼皆醉。
店小二一骨碌爬进来,哭丧着脸求道:“大爷们饶了小人吧,这酒是龙堂镖局订下的,小店只此一坛!”
他本以为抬出龙堂镖局的名头,这些人会有所收敛,不料这伙人全然不当一回事:“去他妈的龙堂镖局!”一人叉开手掌,照着店小二劈头就打,巴掌还未挥

下,只听“哎呀”一声,手腕早被人拧住。
就见黄熊的巨手死死钳住那恶人,顺势一拖,那人便横飞出去三四丈远,笔直撞向楼梯栏杆。“再敢耍横,休怪黄某失手,直接扔江里去!”黄熊低沉的声音

混在脚下江涛的轰鸣中,更显得威风凛凛。
那胖子眯眼一睁,低喝道:“让开!”左右识机纷纷退避。只见他双掌往桌沿轻轻一推,那桌子便如同车轮般,旋转着向黄熊撞去。桌面上尚有空碟空盏,却

似乎牢牢黏在了桌面上,既未向四周飞散,也没有颠倒倾覆。跟着桌面一起飞速旋转。
背后便是沈望舒三人,黄熊避无可避,只得伸手格挡。右手向桌面上一按,桌腿登时寸寸碎裂,桌面也“啪”的一声巨响,落到地面裂成几片,碟儿盏儿碎了

一地。残片四下迸射。竟是那胖子赢了半筹。
那群人哄然叫好,忽然有一人惨呼一声:“酒被抢去了!”原来一直被那群人抱在手中的酒坛,不知怎地又到了黄熊手里。
那胖人面色一沉,双掌一翻,手中已多了一对晶亮的铁钩,左手钩横胸一划,右钩却化虚为实,直刺黄熊双目。黄熊微一侧身,衣袖拂起,“叮”的一声,胖

子的右钩已被挡开。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黄熊左手托着酒坛,右手却拔枪而出,冲前两步,刺向那胖子右臂。那胖子身子一拧,伸出一脚闪电般向黄熊踢去。黄熊一手护住酒坛,

只得与他硬拼一记,却被撞开七八步,硬生生压下胸口翻腾的血气,脸色却已相当不善,似乎隐约猜到来人身份。
沈望舒哪会不知黄熊已落下风,高声道:“区区一坛酒,何至于此?”那胖子以为他要服软认输,刚刚面露得色,却听沈望舒一声断喝:“黄船主,将酒抛下

去!”
黄熊得令,左手一挥。那酒坛携着一股劲风从二楼向着江心直坠而下。胖子抢前两步,伸手要捞,黄熊的尖枪骤至,一举刺碎酒坛。琼浆如水球般在半空爆开

,从万丈山崖上向江中洒去,酒坛的碎片也跟着直投而下,未至江心,便已消失在茫茫水雾中。
换在几年前,江湖上绝对没人敢冒犯赫赫有名的龙堂镖局。可六年前的一场水战,沈望舒的父亲,当时的总镖头沈海崇,同长子沈飞廉一起,跟贼人玉石俱焚

。那一战对龙堂造成的重创,至今难以复原。
当年总镖头沈海崇战死,长公子沈飞廉战死,二公子沈望舒九死一生,总算捡回条性命,镖局一时陷入绝境。惨淡经营了几年,直到去年沈望舒出面主持大局

,决定破除祖制,放下身段跑码头。
只是这样一来又抢了不少寻常船家的生意。沈望舒干脆贴告示广招船工,来者不拒,连人带船一起并入镖局。于是江上不少跑单帮的船工纷纷加入龙堂镖局,

一时间门前人声鼎沸,码头上装卸货物的人川流不息,生意才又有了些起色。
生意虽然好了,可好好的一个镖局却弄得跟贩夫走卒一般,在江湖上的声望也一落千丈。一些老镖师便跑到太夫人那里抱怨。太夫人脸色虽不好看,事实上却

是默许了。只因她心里比谁都明白,抱着龙堂镖局的金字招牌,也不能啃了当饭吃。
那胖子抢酒不成,早已勃然大怒,左右双钩像两道闪电般分别朝沈望舒面门和胸口扫去,威猛至极,毫不留手。
方野和叶吟风眼见要被殃及池鱼,不约而同地避到一边,店小二更是早逃得不知去向。
沈望舒踉跄着后退半步,胸腹空门大开。那胖子“哈哈”一声,右钩自下而上,挑向沈望舒咽喉。黄熊暴喝一声,一枪挥下,硬是格开了右钩,肩膀却被左钩

轻带一下,衣裳撕开一个大口子,里面透出的皮肤上现出一道深重的血痕。
那胖子放声笑道:“龙堂枪法,不过尔尔。这位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龙堂镖局沈总镖头?不知总镖头打算什么时候出手啊?”
沈望舒和黄熊心头俱是一震,沈望舒的脸色更是一片惨败,“大名鼎鼎”四字就像一把利刃直插他心头一现今如果他沈望舒在江湖中真算大名鼎鼎的话,怕也

只是因为他是江湖仅有、武功尽失的总镖头。
黄熊大喝一声:“有我在,何用总镖头亲自上场?”
那胖子皮笑肉不笑道:“老家伙不知死活,那我就先废了你,再向沈总镖头讨教!”双钩“叮”地一碰,在空中各画出一道半圆,遥指黄熊。
正在此时,只听“咚”的一记闷响,如同深山隐雷,每个人心中都不由一阵战栗,酒楼的地板也似乎晃了几晃,连那胖子也心神受扰,招法无以为继,生生停

手。
众人一齐向楼梯口望去,只见一位银发如霜的老妇人稳稳立在当场——她前额耸突,两颊深陷,双目精光闪烁,分明武功深湛。
来人正是龙堂镖局太夫人华氏。刚才那一声闷响,便是她顿了一记龙头杖。
就见华氏眼中射出锐芒:“如果老身没看错的话,阁下当是展叶门副门主——夺命双钩郑执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