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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吓一出,终于传来怯怯声:“启…启禀总兵怒苍灯讯有‘红白金青’四色,每色有有‘明暗长短’四变敌方以三讯为一字,共得四千零九十六种变化。”
“稻草兵!”赵任勇暴怒道:“我镇守西疆多少年了,还会不知道这些玩意么?快说!怒匪究竟在传什么消息?”正激动间,忽听一名参谋道:“去你妈的狗砸碎,少说两句不嫌吵。”
“什么?”耳听属下狂言犯上,赵任勇自是惊得呆了,他愕然张口,随即嘴角斜扬,提起了蒲扇大手,厉声道:“去你妈的狗砸碎!少说两句你不、嫌、吵!”正要一耳光把人摔死,两旁参谋大惊抢上,慌道:“总兵息怒!这两句话不是骂您啊!”
“什么?”赵任勇气得全身颤抖,喘道:“这两句话不是骂我、难不成是骂你!”气恼之下,抡起拳头便打,却给一名老将急急抱住了,劝道:“总兵,您还没听懂么?咱们按兵部交来的密本破解,得来的便是这两句话啊。”
“什么!”赵任勇总算听懂了,颤声道:“去你妈的狗砸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怒苍千里传讯,传的就是这个?”众将怯怯点头,人人都想说话,可想起大帅性情暴躁,却又无人敢作一声。
怒苍夜燃烽火,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竟然传来了两句废话?不想可知,敌方又一次更改了切口,却把潼关诸将狠狠戏耍了一顿。赵任勇叹了口气,慢慢朝西方夜空望去,只见那道烽火已然离开了“平凉”,业已抵达“天水”,料来片刻之后,便要返回敌军的总寨:“怒苍山”。
眼看赵任勇神情凝重,一名参谋附耳道:“总兵请宽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敌方再次更改密语,咱们也还有马大人作靠山啊。”
方今兵部尚书便是“马人杰”,此人是正统年间的大进士,学问渊博,能通奇门遁甲、术数玄学,专能和怒苍大批智囊斗法。只是马人杰本领再大,此刻却在北京,这桶远水如何救得了近火?
赵任勇抚面叹息,自知这帮下属全是酒囊饭袋,他招来了亲兵,低声道:“去找我二弟过来,便说我有事问他。”
大批兵卒匆匆答诺,还未下城找人,便听一人道:“大哥不急,任通早已在此。”
城头响起广南乡音,众参谋回头急看,只见前面行来一条汉子,看他身穿戎装,体态豪勇,正是赵家老二“赵任通”来了。
“抚远四大家,岭南赵醒狮”,这赵家兄弟姊妹共有七人,除“铃铛老六”赵任宗因故发疯外,余人事业皆有大成。其中老大、老二投身军旅,各在“留守军”任职。不同的是大哥赵任勇镇守潼关,官拜总兵,老二赵任通则派驻霸州,至今已达十年之久。
天下能读懂怒苍暗号者,并非只有马人杰一人,面前的“赵任通”也能辨到。在外人看来,这位赵家老二仅是区区一个参将,八命九流,无足轻重。不过赵任勇心里明白,他这个二弟不是普通人,他明里是个参将,暗地里却还有个身份,非同小可。
天黑地沉,万籁俱寂,眼见二弟静静站在面前,赵任勇居然不自据地紧张起来,他吞了口唾沫,悄悄朝二弟地右臂瞄了一眼,忙又别开了头,细声道:“任…任通,这…这怒苍烽火传来地是什么消息,你破解得出来吗?”
“明明暗、白红青…”赵任通双手抱胸,眼看潼关西方,道:“这该是个‘去’字。”
“去…”全场交头接耳,或惊或疑,一名参谋忙来相询:“那…那下个字呢?”
赵任通沉吟道:“三明三短,三白到底,这该是个‘你’字。”
众参谋大喜过望,相顾道:“先‘去’后‘你’!果然是‘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
赵任勇性情暴躁,霎时一拳挥出,吓得下属们连忙退开。他用力喘了喘气,道:“二弟,你…你没弄错么?这…这道密令真是这个意思?”
赵任通容情静默,说明他极有把握,可说也奇怪,这两句话无涉机密,却为何要大费周章传书西北,莫非其中还有暗藏第二道切口?抑或这是欺敌的假消息?刻怒匪既要欺敌,为何又搞得这般荒唐?赵任勇不是什么聪明人,自也没那个本钱来猜,他抚了抚脸,低声道:“如此也罢,二弟,这…这道烽火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你瞧得出来么?”
万里夜空复宁静,此时烽火早已熄了。赵任通仰望天上北斗,轻声道:“北京。”
“北京?”二弟言简意赅,却不免吓傻了众人。赵任勇牙关颤抖:“怒苍…怒苍有细作去了北京?”赵任通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煞金。”
北京煞金,四字一出,众将好似五雷轰顶,人人按腰刀,不自禁向后退开了一步。
当年怒苍追随第一代山主建寨的两大元老,其一是陆孤瞻,再一个别是外号“煞金”的“气冲塞北”石刚。此人忠心耿耿,最擅骑兵野战,过去十年来紧随怒王身边,总是寸步不离。倘使他离开了总山,前进东境,却是有何打算?
一片寂静中,只见赵任通低下头去,幽幽地道:“大哥,及时行乐吧。”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潼关铁门上地那条火烧痕迹,蓦地爆出一声惨叫:“来了!来了!怒匪又要攻打潼关啦!”
过去十年来,“煞金石刚”很少离开山寨,此人一旦动身了,便说明怒王也已从本营出发。这两大魔头任一个现身,便让朝廷棘手之至,更何况这回双魔并力、联袂出征?
众将越想越怕,急忙上前献策:“启禀大帅!怒苍兵临城下,潼关沦陷在即。为保我军实力,还请总兵即刻下令撤军八百里,免增无谓死伤。”
眼看属下未战先怯,赵任勇自是气得双眼发红,大怒道:“撤军八百里?你想撤回北京是吗?”
众下属面有愧色,低声道:“没法子啊,贼势浩大,咱们…咱们打不赢啊。”
“打不赢也得打!”赵任勇手指潼关城下,厉声道:“瞧清楚!咱们关外尚有兵马!我军若要后撤了,谁来支援他们?”听得此言,众将不觉“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潼关前线还有一支队伍。诸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向城外望去,但见旷野里营火点点,军营星罗棋布,每隔三十里可见一座阵地,正是正统军麾下第一劲旅:“潼关六镇”。
潼关兵马分作内外两侧,关内兵马职司守城,由“留守军”驻扎。至于城外地百里旷野,则由“正统军”麾下的“潼关六镇”担纲。这支兵马编制庞大,每镇共计六大卫所,全军合计二十万将士,一旦贼匪逼临,他们便会出阵迎击,与敌方周旋到底。
念及友军平日地勇猛,众参谋士气大振,纷纷上前进言:“启禀大帅!咱们决定报效朝廷,死守潼关,绝不让怒匪越雷池一步…”正说嘴间,却听赵任勇冷冷地道:“稻草兵。”
想起百姓平日地讥讽,大批“稻草兵”脸上一红,便纷纷走了开来,自去一旁赶麻雀去了。
“留守军、稻草兵,吃饭喝酒包打听,看见麻雀要收惊。”
西北流传一首童谣,唱作俱佳,却也点出了“留守军”地种种专长,至于大名鼎鼎地“勤王军”,却因从未开赴西北战场,百姓没见过,故而没给编入童谣之中。
不同于招募而来的“留守军”,也不似“勤王军”那般坐拥世袭俸禄,七十万正统军全是自愿上战场的。这些人过去都是游侠出身,时时犯官府的法、造乡里的孽,每回见到权贵欺压善良、富豪强取民女等情事,莫不愤起伤人。朝廷见这批人血气方刚,好打不平,也是怕他们误入歧途了,便请了“龙手大都督”出面,向之晓以大义。其后侠客们也懂了,原来朝廷之所以不仁、权贵之所以无耻,一切全与皇上德政无关,而是为怒苍诬蔑陷害!于是他们急忙收拾行囊,一齐追随了大都督的脚步,赶上西北拼老命去了。
“怒匪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平”,为使贪官污吏一扫而空,为富不仁就此绝迹,“正统军”惟有踏破怒苍,杀死怒王,那才是天下不二的正道!十年来他们一次又一次开关出征,“潼关烈士”、“襄阳壮士”、“荆州勇士”、“藏边死士”…靠着他们多年来前仆后继,埋骨异乡,大臣日子越过越好,皇上睡觉也越来越不受人打扰,如此为国为民,真不愧“侠义”美名啊。
良久良久,众参谋全去赶麻雀了,赵任勇却还在怔怔发呆。一名参军附耳过来:“大帅,怒苍烽火传令,此事可要通报兵部?”赵任勇醒了过来,忙道:“当然当然。”
近日怒苍频频传讯,烽火台无日或歇,料来是在预备什么大战。以马人杰的才智,收到军情后,必能参破怒匪动向。届时怒王有何阴谋、煞金想做什么坏事,自也不出掌握之中。他结果文书,盖上了兵印,又在信封上添了“送呈兵部尚书马人杰”九个草字,嘱咐道:“这道怒苍密语十万火急,限三日内抵达京城。记得,务必亲手交到马大人手中。”
“留守军”虽不善于作战,送呈公文却是一等一的好手。那参谋连拍胸脯,担保路上绝不喝酒,正激动间,却又给赵任勇拉住,听他附耳嘱咐:“记得,我二弟擅离霸州一事,千万别让马人杰知道了,懂吧?”那参军醒悟过来,忙道:“懂懂懂,兄弟如手足,朝廷如衣服,大帅友爱胞弟的心情,大伙儿一定成全。”
赵任勇听他如此一说,不由也是满面通红,忙挥手道:“行了,你快出发吧。”
眼看稻草兵随风而去,赵任勇也送了口气,正要命人取来红茶,忽听背后给人拍了一记,听得一人静静地道:“大哥,谢谢你。”
听得这嗓音阴森森的,赵任勇自是吓得跳了起来,他急回头去看,却是二弟来了。
忙擦去了冷汗,颤声道:“你…你别老是从背后拍我,可吓死人了。”
赵任通神情木然,道:“对不住,我已经习惯了。”
这二弟年轻时本极精明,中年后却变得阴阳怪气,谁都得怕他三分。想起适才那句“及时行乐”,赵任勇不由嘿了一声,忙把二弟拉到了一旁,责备到:“任通,我好歹时潼关总兵,你方才怎么说什么‘及时行乐’?你不怕动摇军心、危言耸听么?”
赵任通木然道:“大哥,‘及时行乐’的下一句,该怎么说?”想起“来日无多”四个字,赵任勇不觉大惊失色:“怎么?这…这句话时冲着我来的?”满心惊怕间,不觉便望向二弟的右臂。待见他也在打量自己,忙又堆足了笑脸,干笑装傻。
在朝廷看来,赵任勇手下共有八万稻草兵,然则若要细细数过,却会发觉“二一添作五”,原来稻草兵只有五万,剩下的三万全躲在赵任勇的口袋里,只有领饷时才会现身。是以赵任勇平日口袋总是撑得极饱,若非住在京城的老婆酷爱名贵首饰,便十个口袋也撑破了。
一片寂静中,二弟目光阴沉,好似什么都知道了,想起“大义灭亲”四个字,赵任勇不由两腿一软,颤声道:“任通,大哥…大哥一直没问你,你…你本来不是在霸州驻防么?为何…为何上我这儿来了?”
此问确实要紧,这赵任通本是一名参将,与总兵钟思文一同看守霸州,谁晓得六天前却忽然现身潼关,不免把大哥吓了天大一跳,险些要烧账本了。
赵任通不是普通人,他镇守霸州的使命也非看城,而是“看帐”,全城将领的起居隐私,莫不在他的掌握中,想起二弟臂膀上的那只神鹰,赵任勇更是哭丧着脸,正要招认罪行,却听赵任通静静地道:“大哥,你误会了。我若有公务在身,岂会带着妻儿同行?”
这话甚是有力,不免让赵任勇心下一安。看二弟此行确非孤身过来,这趟潼关之行,他还带着老婆小孩同行,现下也都给安顿在城中。
此事越发悬疑了,看二弟长驻霸州,十年来不会擅离职守,如此想想,他真不是为了公事二来。可说也奇怪,二弟既无公务在身,那他又来潼关做什么?莫非他思念大哥,却是专程来省亲的?可他事前为何不捎封信过来?也好让大哥有个准备?
莫非…莫非他遇着了什么事,竟然触犯了军法,抑或得罪了什么权贵,居然闹到了丢官亡命?不对…这也不对…看二弟身有烙印,霸州上下莫不畏之如虎,连总兵钟思文也得忌他三分,却有哪个权贵敢来招惹他?
整整六天以来,赵任勇不知多少次旁敲侧击,探询二弟的来意,他却始终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内情,想起“及时行乐”四个字,赵任勇心下更敢惊烦,正要追问下去,猛见夜空雪云散开,月光掩映之下,天地交接处出现乐一座黑山峰,吓得众将大惊而呼:“怒苍山!”
相传月照中天之时,只消站于潼关城楼,便有机缘瞧见怒苍本寨。今夜万里无云,视野甚佳,居然应验了这个传说。一时之间,全场都静了下来,上从参谋,下至传令,人人身上微微发抖,各自藏到了城垛后,只在窥望传闻中的“怒苍山”。
银白的月光洒落,在那极西苦寒之地,矗立了一座地狱黑山。那历经秦霸先、秦仲海父子两代经营的反逆之山,就这样静静现身眼前。
这座山远比想象来得崇高,它的主峰拔天而起,穿云而出,直指神佛苍穹,依稀可见东壁建有防御工事,层层叠叠,固若金汤,西侧山腰则满部陡峭断崖,险峻异常。足见此地规模宏大,绝非十年前举兵初叛时可比。
魔军大本营,拥兵七十万,隐隐约约间,眼前的“怒苍”好似成了一个巨人,它俯身弯腰,正在监视东境众生的动静。诸将明知这是幻觉,可在怒王的积威之下,却还是魂为之夺,气为之摄,宛如中邪一般。
四下悄然寂静,人人无语,个个噤声,正战栗间,忽见怒峰顶上隐隐亮起了火光,似有什么动静,人人揉了揉眼,还待再看,猛见一道红焰喷发上天,吓得众人大惊而呼:“怒苍魔火!”
怒峰顶上魔焰翻腾,如天雷震落,如地狱之火喷发,烧得夜空如同流血,蓦然间,光芒刺眼慑目,天水的烽火台竟也亮了起来。
“怒苍回应了!怒苍回应了!”众参谋语带哭音,全数趴到了城垛下方,吓得直发抖。
“煞金”石刚传讯四方,怒苍本寨随即作出回应。只见“天水”、“平凉”、“凤翔”、“三原”各地烽火台接连焚烧,火光越烧越烈,来势越来越快,不过片刻间,魔火竟已兵临“驿马关”,便在众将面前燃起了万丈熊光。
“啊呀!”众将一起遮住了双眼,赵家兄弟也被迫转开了脸面,无法直视这股熊熊怒火。
怒峰顶上怒火中烧,仿佛怒王正在昭告天下苍生,怒苍全军即将东渡,整顿人间公道。
眼看众下属哭嚷呐喊,赵任勇毕竟是全军主帅,当此兵凶战危之刻,断不可丧失神智。他紧紧抱住二弟臂膀,藉着那只烙印镇定自己,他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安抚军心,猛听“咚咚”之声响起,潼关城下竟有人抢先擂起了战鼓。
“正统军…”夜色里传来了苍茫号令:“起身备战!”
八千唢呐高呜,割破九重云霄,关外战鼓如雷,“潼关六镇”已经整队了,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声声催促,数十匹战马在军营里来回奔驰传令。但见“正武”、“仁武”、“义武”等六镇全数打开营栅,一列又一列军士踏步出阵,声势极为浩大。
魔光照天,“正统军”即刻回应,他们一无所惧,竟似要拔寨远征了。眼看大战将起,赵任勇猛烈喘气,他拉住了二弟,低声喘问:“任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怒苍真要开打了吗?”
“大哥…”赵任通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要开打了,是已经开打了。”
“已…已经开打了?”饶那赵任勇武功高强,听得此言,仍不免双腿一软,悲声道:“是…是谁领军过来?是…是那石刚么?”赵任通摇了摇头道:“大哥还不懂么?这石刚压根儿不在西北,哪能率兵过来?”这话先前便听过了,赵任勇仍不免“咦”了一声,喃喃地道:“不是石刚,那…那这回是谁统领大军?是…是陆孤瞻?还是秦…秦…”
耳听大哥声音嘶哑,极显惧怕,赵任通便安慰道:“大哥放心,他俩也不在西北。”
赵任勇愣住了,看这怒苍似有倾巢而出之势,却又无人坐镇西北,情势前所未见,赵任勇越听越疑,喃喃便道:“二弟,到底…到底这几个家伙跑到哪儿去了?”
赵任通叹了口气,他搂住兄长的肩头,低声道:“大哥忘了么?我打何处来?”赵任勇心里生出一股寒意,颤声道:“你…别吓我,这‘霸州’是在大后方,你…你不要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