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少阁主回到了自己房里。床头还搁着自己的喜帖,琼芳却殊无喜意,左掌心火辣辣疼,裹着冰块消肿,可那心里的由衷酸疼,却该怎么包扎?
黑衣恶鬼四处索命,非但打烂了自己的火枪,还打算让她披上黑嫁衣,趁早生下黑魔王。
犯下滔天大错后,琼芳已是一文不值了。人人都在问她,为何堂堂的紫云轩阁主,竟尔不自爱到这个地步?她什么也不想辩驳,她什么也都无所谓,反正黑衣人天下无敌,自己再贱再坏,只要换上了黑衣袍,她也天下无敌了。
此时此刻,真盼有个英雄侠客陡然现身,将她带离无边苦海,永远不要再回来。
正要啜泣间,忽然房门开启一缝,透进了黑影。琼芳大为惊吓,今夜她见了太多的黑衣恶鬼,万一黑魔怪闯入了自己房里,却要怎么办?
正发抖间,那黑影猛地窜入房中,真个闯了进来。正要放声尖叫,猛听汪汪声响,那黑影飞窜上床,扑到她面前舔舔咬咬。
琼芳大喜过望,最可爱的小黑影来了,它不只会舔会咬,还能摇尾巴,不消说,这正是由淮安携回的那只黑狗。她心头怦怦跳了起来,看小黑犬乍然归来,却是谁将它带回来的?她心头一热,赶忙去瞧门口,就盼能见到那个身影。
忽听门外传来口哨声,小黑犬应声纵地,蹦蹦来到房门口,狗鼻子挨了挨,拱开了房门。
狗掀门帘,全仗一张嘴,是谁带回了小黑犬,答案即将揭晓。琼芳全身发抖,大喜呼喊:“卢…”房门开启,小黑犬迎进了一只猫,他生了双大大的猫眼儿,却是苏颖超来了。琼芳啊了一声,一时垂头丧气,她早该料到门外是自个儿的情郎,此时夜深人静,若非是新郎官,谁敢上她的房里来?
苏颖超缓步而进,他见琼芳守在床上,低头望着地下,不敢与自己目光相接。
苏颖超沉吟半晌,便也不急着说话,只向小黑犬招了招手,道:“小伙计,过来。”
说话间将手一换位,变魔术似的摸了块肥蹄膀出来,小黑犬闻香扑爪,攀上三达传人的裤子,跳得更高了。
毕竟是三达传人,苏颖超无论习剑还是做别的,总能抓住诀窍,果然这么一逗,便已让琼芳破涕为笑。苏颖超早在留意她的神色,一见她面带笑容,当即拍了拍小黑犬的脑袋,吩咐道:“过去逗她开心。”小黑犬衅衅低吠,神速飞出,迳自纵上床去,这狗一辈子没来过暖炕,乍觉此地温暖如春,当可久留,忙将爪子在棉被上搔了搔,兜兜转圈,自将右腿高高举起,预备标记地盘。
琼芳大吃一惊,慌忙驱赶,道:“下去!下去!”小黑犬窜逃下地,苏颖超哈哈大笑,他反手闩上了门,行到琼芳面前,俯身望着她,微笑道:“娟儿要我带它进房,说可以逗你开心,果然如此了。”
听得是娟儿送来的黑犬,琼芳自也不觉讶异。她与娟儿认识了十多年,彼此最是知心不过,想来她伯小俩口吵了起来,这才送黑犬过来做和事佬。
苏颖超搬过了板凳,凝视着琼芳,柔声道:“手还痛着么?”琼芳身心受了折磨,早想找人倾诉,霎时什么也管不着了,迳自扑入苏颖超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苏颖超也没多问什么,琼芳为自己犯险南下,好容易从贵州归来,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该多问,无论她发生了何事,都已经过去了。
苏颖超轻抚她的发丝,轻声道:“下次爷爷若再打你,我便找他拼命去。”眼见情人一如往昔,琼芳再无半分犹疑,当即扑了过去,放声愧道:“超哥!我对不起你!”
牛郎织女再次相会了。苏颖超斟了一杯热茶,左手搂着琼芳的柳腰,慢慢去喂她。琼芳喝了几口热茶,心里隐隐感到温馨,柔声道:“超哥,大家都说你过年时心情不好,整日躲在房里不出来…你是不是还在烦心剑法的事儿?”
苏颖超摇头一笑:“没什么事,只是练剑出了点岔子,心里闷。”说着朝她的粉颊上轻轻一吻,满面爱怜:“见到你回来,什么病都好了。”
此行南下贵州,便是为了苏颖超的心病,倘若他又能找回那潇洒从容的模样,那是什么都不必烦恼了。琼芳望着情郎,想起爷爷的烙印,心头忽然微起害怕,便朝苏颖超的右臂去摸。苏颖超微微一笑,道:“怎么了?”琼芳垂下俏脸,低声道:“没…没事…”
许多事不能说,也不该说,琼芳虽然刁蛮任性,可她也非常聪明,她晓得事涉爷爷一生清誉,很多事情没明白前,绝不能贸然透露。场面忽然静了下来,琼芳低头忖念,想到了那张字条,忙道:“超哥…傅师范把那纸条给你了么?”苏颖超微微一笑,反问道:“什么纸条?”琼芳细声道:“就是…就是藏在泥丸里的那张字条…”
苏颖超醒了过来,含笑道:“是了,就是那玩意儿把你引去贵州?”琼芳默默垂首,细声道:“那时候你连话也不说了,谁也不睬。咱们怕你生病了,就把你师父留下的泥丸捏破了…”苏颖超微笑道:“我晓得,你们想去找我师父回来,对么?”
琼芳叹了口气,道:“是啊。可是那泥丸上也没有字迹,傅师范说有人在贵州见过宁大侠,咱们商议定了,便顺势去白水…”白水大瀑四字来到嘴边,心中千丝万缕缠绕,让她不知不觉间叹了口气。她摇了摇头,细声道:“后来便去了贵阳一带找人…”
琼芳欲言又止,苏颖超却没多问,只是含笑望着她。琼芳有些担忧,忙道:“超哥,咱们自做主张,你…你会生气么?”苏颖超摇头道:“不会,你和傅师范都是好心,我不会怪你们的。”琼芳心下场安,便道:“那…那张字条呢?你看过了么?”苏颖超微微颔首,道:“看过了。”琼芳忙道:“那…那你瞧出什么端倪了么?”苏颖超摇了摇头:“吾师举止高深莫测,我也弄不明白。”
当日取出字条之时,本以为宁不凡人在贵州水瀑,对照后事发展,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琼芳叹了口气,她见苏颖超双眼无光,像是隐隐藏着心事,想来必还参不破其中奥秘。她心里起了怜惜,便轻抚情郎的面颊,柔声道:“超哥,有个人告诉我,他说这张字条里藏了个机密,叫做起处就是断处,绝处才能逢…逢春…”
琼芳说了半天,苏颖超却只目光向地,嘴角挂着笑,仿佛她说得都是废话,全然不必上心。琼芳心里益发担忧,只是反望着苏颖超,喃喃地道:“超哥,你…你有什么体悟么?”
苏颖超的猫儿大眼眨了眨,自顾自地耸了耸肩,目光带着一抹笑:“这话是谁说的?”
这话难住了琼芳,她撇开头去,支支吾吾,却是不肯说。苏颖超笑了笑,道:“是不是你在扬州遇上的那名神秘大侠?是他要你来指点三达传人的?”
此言一出,琼芳心里蓦地害怕起来,已知苏颖超知晓了一切。她仰头望着苏颖超,泯住下唇,苏颖超则是仰起头来,望着屋梁,什么话也不想多说。
场面变得古怪,连床下的小黑犬都察觉了,它本在闭眼睡觉,此时却仰头望着床沿上的琼芳,慢缓缓地摇着尾巴,像是在担心什么。
房内两人闷闷对坐,谁都没说话,过得半晌,苏颖超伸手取起床头的喜帖,随手翻了翻,轻轻地道:“芳妹,出嫁是终身大事,千万别勉强自己,好么?”
琼芳别开头去,已是泪水盈眶。苏颖超将喜帖放落下来,再次瞧起了屋梁,那眼神像是蛮不在乎,又像是在嘲讽什么,看得出来,他心中很是不快,只是不说而已。
琼芳默默低下头去,不知不觉间,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本有很多事儿要同情郎来说,但俄顷之间,却连一个字儿也不想说了…
过得半晌,两人谁都不曾说话,苏颖超放落了喜帖,淡淡地道:“芳妹,你早点歇息吧,我先回房去了。”正要起身,衣袖一紧,却给琼芳拉住了。
苏颖超回过头去,却见琼芳军眼望着自己,轻声道:“坐下。我有话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