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这帮乞丐并非全是光棍,可他们既已沦落到这个境地,他们的老婆便不会过来这条街。

为了养家活口,她们会默默去到隔壁的另一条…那条好像叫什么花…什么柳…

浑沌间见到妻子的下场,王一通却也放声尖叫起来:“三两银!他妈的三两银啊!”王一通如癫似狂,他抛开了窝窝头,直直冲上大街,逢人便是六个字吐出:“他妈的!三两银!”

眼前的情势再明白不过,一旦缴不出房租,一家老小便要流落街头,届时为了养活一家老小,以妻子的贤慧貌美,她必然挺身而出,为家人卖身下海。

“快!快!谁快给我三两银,快啊!”王一通边跑边喊,无能的丈夫、窝囊的爹爹、不孝的儿子,三条大罪压上头来,逼得他心急痴狂,四处追讨钱银。

三两银不是小数目,王一通越是心急,越是吓得路人落荒而逃。整整追跑了小半个时辰,王一通筋疲力竭,他跪倒在地,目望满街行人,哭道:“各位大爷。求求你们快把银两交出来!钱带多了…难道…难道…”

“不嫌重吗?”

咚地一声,脑袋触到了地下,正要倒地不起,陡听哗啦一声,无数铜板飞天而起,钱子儿洒得满地都是,王一通大吃一惊,心道:“怎么了?真有人嫌钱重么?”正疑心间,却听街心处传来粗声呐喊:“宰辅…出巡!元宵…打赏!”

大官来了。威武官差前面开道,后头还跟着长长一列轿子,那两只手向天挥动,撒得铜子儿开花似的飞起,惹得一群群乞丐欢呼跳起,抢绣球般的争着铜子儿。

王一通心下大喜,他行乞资历甚浅,自不知每年元宵还有这等甜头。他挤到人群里,正要起跳,谁晓得“哎哟”一声,竟给人推倒了,眼见一枚铜子儿滚到面前,正要伸手去抓,又是“喔啊”一声,手掌给人踩痛了,铜钱却给摸走了。

当琅琅当,铜钱滚花花,王一通脑袋也开花,他挣扎半天,东奔西跑,却始终拿不到半个子儿。倒是挨了不少拳,好容易一枚铜钱直飞脑门而来,总该是他的了,当下拿着脑袋一顶,将之挡到了脚边,正要伸手去捡,却叉给身旁的老乞丐抢先捞走了。

可怜的老乞儿,无依无靠,体力微弱,自难和别人争抢。看他颤巍巍地拾起铜板,笑呵呵地放入嘴里,想来他浑身破衣烂裤,独独这张嘴牢靠。眼见人家比自己凄惨十倍,王一通自也不忍心下手来抢,他转望着满街哭嚷叫喊的乞儿,不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算了…纵使捡到了十只铜板,那又能如何呢?现下他可不是要几文赏钱去买馒头,而是要整整三两房银。筹不出,家不保,身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必须替老老小小找到生路。

官差脚步越来越近,阁揆大人的轿子已在眼前,王一通咬住银牙,当下不顾一切,扑到了路上,拦轿大喊:“大人!小民有冤情呈报!请您务必救我全家!”

轿夫吓了一跳,不觉震动了脚步,帘里的高官似正饮酒,当场给泼了一身,王一通还没及跪下,威武棍扫出,已将他打翻在地,王一通自知全家性命在此一举,自是顾不得痛楚,仰头便叫:“大人!赏我三两银!求求您!这是我一家的救命钱!”

砰地一声,背后重棍砸来,只打得王一通脊骨欲断,听得官差怒道:“贱民!路倒死猴逢人乞!满地铜板儿,你自个儿不会捡么?”王一通大哭道,“不够啊!不够啊!小人家里有妻有小,定得凑足三两银啊!各位大人若不救我,内子可要坠入风尘了!”

“去你妈的!”头顶官差一脚踹落,骂道:“你老婆不做妓女,天下光棍能睡谁?”这句风凉话当真寒入冰心,王一通面色泛青,大惊道:“你…你说什么?”

“说什么?”一旁官差提起威武棍,骂道:“说你不识相!要你老婆早些挂牌出道!咱们兄弟也好去捧场啊!”

哈哈大笑中,王一通气得眼冒金星,胸腔打鼓,便望官差怀里撞去,众官差大为惊讶:“这小子穷疯了!”众人发一声喊,十来条威武棍反手砸下,随时能让小王脑浆迸流。

生死危难时刻,一只手掌横空而来,但见修白的手指轻轻一拨,第一根旋转飞出,余势所及,第二根、第三根…带得十来条棍子一同飞上了天,宛如魔法一般。

得救了!贵人驾到,恩公莅临,元宵节里喜庆多,该不会遇上大善人了!

呜呜喘息中,面前来了一双黑头官靴,顺延靴头望上,先见了一身大红官袍,祥云紧簇之中,官袍上仙鹤卓卓不群,正于云端施法眼,鸟瞰浮生大地。

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毋庸置疑,面前站的是一品文职大员。看他头戴乌纱帽,面如冠玉,唇蓄短髴,却是个四十岁不到的英俊男子。

“杨大人!”众官差端正身形,一齐喊出了来人身分,叫声才出,那宰辅便急急掀开轿帘,慌道:“哎呀,杨五辅。您怎么下轿来了?”那年轻官员摇头道:“没什么事。只是见道路堵了,这便下来瞧瞧。”

众官差瞪着王一通,大吼道:“臭小子!瞧瞧你做了什么好事!”王一通吓了一跳,赶忙回头去望,惊见整条街水泄不通,一顶又一顶官轿动弹不得,全给自己堵住了。还没来得及告饶,众官差便又围揽过来,打算活活打死拦轿恶丐,“住手。”那年轻官员淡淡一句话,却已喝住了众差人。

俗话说了,官不威而牙爪威,一品阁臣有令,众差人自又发一声喊,全数向后退开。王一通心头惴惴,不知是吉是凶,正忧虑间,那年轻官员已然蹲身下地,道:“当街拦轿者,必有冤情在身。告诉我,你可是遭遇了什么委屈?”

难得遇上贵人垂询,王一通自是喜出望外,忙道:“冤啊!冤啊!小民昔时是药铺伙计,三个月前无辜丢了差,家中不巧又添了丁,实在缺银使唤,请大人务必做点好事,赏给小民三两银啊…”婴儿吃奶要娘,娘坐月子要钱。那年轻官员听闻泣诉,心里多少有谱,淡然便道:“行了,你挨了他们多少棍?”王一通摸了摸疼背,忍泪道:“五六棍有吧。”

那年轻官员颔首会意,伸手入怀,取出了金丝钱囊。王一通自知有钱拿了,他心头扑通通跳着,双膝跪地,高高捧起双手,一时泪中带笑,低声道:“多谢大人。”

一个、两个、三个…

四个、五个、六个…

六个铜板儿放入掌心。整整齐齐排作两列。王一通张大了嘴,他呆呆望着手中的六枚铜板,惊道:“这…这算什么?”

那官员淡淡地道:“你拦轿申冤,情有可悯,朝廷不该打你。”王一通愕然道:“不该打我?所以呢?”那官员道:“所以一棍一文钱,以来补报你的皮肉苦。”说着说,便将王一通扶了起来,替他拍去了膝间泥灰,转身便行。

“别走!”王一通抱住贵人的腿,激动呼嚎:“求求你!您定得给我三两银!小人今夜要是凑不出钱,内子便要坠入风尘了!三两银!快给我三两银啊!”

乞丐殴官,怎么得了?两旁官差大吼一声,一个个勇字当头,精忠报国,把那礼义廉耻记心头,便又要过来毒打恶丐,那官儿摇头道:“住了!朝廷的棍子能这般用么?”

众官差发一声喊,再次退了开,这回王一通却不怕了,他自己扑了过来,拉住众官差的裤脚,尖叫道:“别走啊!不是一棍一文钱么?你们尽管下手打!姓王的今日算你们一个便宜,让你们狠打三百棍,赚个三两银了!快呀!快动手啊!别客气啊!”

王一通异想天开,说什么也不放手,众官差反而不敢下手了。王一通爬到那官员面前,喘息道:“大人,你…你定得救救我。”二人一个站、一个跪,那官员低下头来,反问道:“你我一来非亲非故,二来我也没亏欠阁下,我为何要救你?”

有道理啊,各人过各人的,凭什么人家要救他呢?王一通微微一愣,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他仰头看着那人,但见蓝天白云在上,从那官儿背后飘过,阳光掩映玉面,但见此人白皙俊雅,满身光辉,一双眸子尤其漂亮,世上若有天神,便该生得这般好样貌吧?一瞬间,王一通心里找出了答案,他抱住那人的腿,大声道:“因为你是官,我是民!所以你得出手救我!”

朝廷威权在上,百姓疾苦在下,万万不该推诿。那官员听得此言,颔首便道:“说得好。”

他点了点头,看那玉白手指缓缓移入怀中,轻轻取出光闪闪的东西,瞧那两边翘翘的胖宝模样,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

“三两银啊!”官规龙银现出,王一通哇地欢笑,如饿犬扑肉、又似苍蝇叮屎,正要扑向前去,那官员挡下了他,轻声道:“且慢片刻。朋友,看你模样像是读书人,可会拨算盘么?”王一通喜道:“会会会,怎么不会呢?我日日都在铺里拨着呢…”

那官儿伸手一招,便从随人手里接过了红木算盘,道:“那好,下官给您银子前,得先请你替我加个数儿,可好?”王一通大喜过望,此时甭说一道算题,便算百道难题、三道谜题,那也是甘之如饴。忙道:“行!行!行!随你爱加几千万,小人都奉陪到底!”

那官员将算盘哗啦啦一拨,交给了王一通,真个报起了数字:“二千四百九十九,另加一。”

王一通不假思索,接过了算盘,拨十进位,怡然道:“那是两千五。”那官员摸了摸唇上的短须,含笑道:“再来是两千五乘二千一百三十九。”

一堆大数目出来了,王一通不由低呼一声,慢慢拨了拨算盘,喃喃算道:“那是…五百三十四万又…又…”尾数还未拨清,那官员却已空手计数了,答道:“是五百三十四万另七千五百。”王一通干笑道:“是、是,您真能算。”话声未毕,那官员又道:“另加一千二百四十一万。”王一通急急加总了,蹙眉道:“一共是…一千七百七十五万另…另…”话声末毕,那官员迳自道:“另七千五百名…乞丐。”

听闻“乞丐”二字,王一通不由惊呼一声,方才晓得这数字的来历。那官员目向街边群丐,解释道:“二千四百九十九,便是东直门大街的乞丐。至于那个‘一’呢…”说着朝王一通望去,道:“便是阁下了。”王一通苦笑几声,道:“挺好的,人越多,益发热闹了。”

那官员幽幽又道:“全国似这般乞丐窝,共计二千一百二十九处。两者相乘,共得五百三十四万七千五百名乞丐,那一千二百四十一万人呢,则是西北灾地的荒民。”

那官员蹲身下来,左手搭在王一通的肩上,遥指满街乞儿,轻声道:“朋友,亿万众生嗷嗷待哺,可天旱无雨,上苍却只交给我这么多米粮…您说,我若独厚阁下一人,对他们公平么?”

王一通呆呆听着,只见,东直门全是哭喊吵闹的可怜乞丐,一个个如蝼如蚁,犹在争夺地下的几个烂钱子儿。小王叹了口气,方知天下水深火热,若要他独自一个人超生,确实没这个道理。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这…这确实不公平。”

那官儿耸了耸肩,淡然道:“那我该怎么办?”王一通想了半晌,忽地双手一拍,笑道:“那还不容易么?大人您只管记得‘普渡众生’啊,你让每个人都快活,那不就天下太平啦?”

那官员恍然大悟,也是双手一拍,喜道:“是啊,我怎没想到呢?来,来,快领赏了。”

东拉西扯之后,总算可以领饷了,王一通欢呼喜悦,一时双手高举,掌心向上,便来恭迎大元宝。那官员含笑颔首,迳自伸出了指甲儿,自朝元宝擦了擦,似替它挠痒了。王一通笑道:“恩公,元宝够亮了,您就甭擦啦。快给钱吧。”

那官员笑了笑,将手指甲轻轻弹了弹,但见一点银粉徐徐飘降,好似天女散花。王一通咦了一声,低头去看掌心,惊见手里银闪闪的,多了一点粉末,不由骇然道:“这…这算什么?”那官员淡淡地道:“三两银。”

王一通大怒道:“胡说!你给我的是银粉,连一毫也不到!”那官员摇头道:“你别生气,是您要下官普渡众生的。这三两银分作一千七百七十五万份,便得此数。”

一片骇然间,一股微风吹来,兀自把银粉送上了九重天,消失不见了。王一通愕然坐地,不知该说什么,那官儿却又俯身下来,柔声道:“朋友,轮回六道,众生皆苦,想要普渡众生前,别忘了两句话,称作‘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恭喜您阖府光临…地狱道。”当即双手微敞,做欢迎状,便自转身而去。

王一通错愕之间,眼见那官员便欲离开,他大喊一声,紧紧抓住那人的脚踝,咬牙道:“且慢…为何是‘我入地狱’,不是‘你入地狱’?王八蛋…赶紧把你贪污的银钱交出来!否则休想走!”

王一通撕破了脸,已有赌命犯上之意。左右官差正待上前打人,那官员却再次蹲了下来,道:“你别生气,我佛制定这个轮回,从来便是这样,没半分道理可言。不如这样,下官虽无力为你改造六道,却可以为你指点一条出路。你想听么?”王一通听了说话,心头又生出希望,忙道:“说!你快说!”

小老百姓声嘶力竭。那修白的玉指便举了起来,指向遥远的城外。王一通喃喃看着,那官员便又附耳过来,轻声道:“朋友,你从东直门望外走…穿过了东厂胡同,朝南走,约莫三里过后,便会见到…”

“永定河!”王一通欢喜大叫。他世居北京,地理自是详熟,耳听永定河附近埋有宝藏,不免心下狂喜,慌忙道:“好了、好了,再来呢?小人见到水定河之后。该望哪儿挖?”

“不必挖…不必挖…”那官员附耳低声:“阁下见到永定河后,只管…”说着附耳轻声,做了个手势出来。

“望下跳?”王一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瞠目结舌中,颤声便问:“那…那儿水深么?”那官员点了点头,道:“非常深。金水河下漩涡涌,在下亲身所试。”王一通心头震怒:“好啊!那你还要我跳!你想害我淹死么!”

那官员微微叹息,“朋友言重了…宇宙共分六道,各有各的缘法业报。您既然厌倦了轮回六道,何妨试试这条解脱捷径?”他见王一通张大了嘴,便拍了拍他的肩头,幽幽说谒道:“唯生不恋生,生非生,死不惧死,死非死…”说着合十欠身,静静地道:“再会了。”

那官员语气慈爱,行径却是冷酷无比,在左右随人的陪伴下,他登槛入轿,便又回到天界了。

只把王一通独个人留在地狱里,兀自瞠目结舌。

官府官府,好生辛苦。它管婚姻顺便收田租,管贩货还兼着卖房屋,僧道凡俗给它管,黎民百姓归它管,士农工商任它管,由南到北,从西望东,总之人只消没死、兽只消拉屎,全都听官府来管。可说也奇怪,官府管尽了天下万物,就只一件事不管。

“他妈的!”王一通气得泪水直流:“真不管我死活么?”

王一通越想越恨,想起过去田租赋税一两没少交,如今向朝廷求个三两银,却是推三阻四,他滚地哭喊:“奸臣!把我缴的税银还给我!还给我!”破口大骂间,便追着那轿子而去,天幸骂声夹杂哭声,官差听不清楚,否则此人毁谤官府,不免又要入狱关关。

正放声咒骂间,街上一顶又一顶华轿接踵而来,却把他挤到街边去了。王一通边哭边骂,一路追着轿子,竟然奔出了安定门,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王一通心下忽想:“等等!这许多大官倾巢而出,却是去哪儿啊?”他反覆采看,只见轿子鱼贯而过,全是朝北方而去,王一通恍然大悟:“啊呀!我怎地忘了,今儿是元宵,他们这是去红螺寺啊!”

红螺寺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朝廷举办祈雨法会的宝地。连着三日灯会下来,北京的达官贵人全上庙里去了。王一通脑中灵光一闪,心中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有救了!有救了!我干啥在这儿糟蹋时光?要找善心的大老爷,该去红螺寺才是啊!”

街上百姓自私凉薄,红螺寺的善男信女却都是大好人,一会儿只消遇上好心的官太太、善心的大小姐,还怕凑不齐三两银么?王一通越想越觉道理,他仰头去望天际,但见红日西斜,已然过了中午,他袱起袖子,大喊道:“三两银!老婆!阿娘!女儿!爹爹这会儿拼上啦!”

小王发觉了大秘密,街上众乞儿却还在你争我夺,抢那三文两角。朝不保夕的年头,王一通也无暇理会别人的死活了,忙将破碗收入包袱,直冲北门而去。

红螺寺位在京北,颇有路程,只是王一通早已豁出了性命,路上逢车借坐,遇河过桥,只管死命赶路。日头越来越斜,将至申牌之际,终也看到了红螺塔。香火钱在前,希望也在前,王一通哈哈大笑:“三两银!吾来也!”不及擦抹热汗,便要上山行乞去也。

“站住!”方才来到山道上,猛见一颗光头飞也似地赶来,就地便是一声怪吼。王一通吃了一惊,急忙去看,面前却来了一名冷眼知客僧,听他森然道:“乞丐不准入寺。”

凶狠的和尚来了。红螺寺是北京气功圣地,门里僧人便如少林武僧,一个个功夫在身。看那知客僧手提棍棒,王一通手无寸铁,自然不敢硬闯。他赔笑几声,心道:“好你条看门狗,专往低处瞧啊。”眼看僧人模样凶冷,当下也不求饶,便溜到山边树后,取出光鲜交裳换上。

第二回出征,王一通哪里还是乞儿,看他身穿长袍,玉树临风,却又变回了大洪堂的掌柜气派。那僧人依旧守在道上,猛见一名香客大摇大摆行来,长相却颇为面熟,赶忙拦住了道路,冷然道:“你是干啥的?”

“干啥的?”王一通傲然一笑,将手挥出,但听当当乱响,手上的六个铜板全数滚入了钵中,已然验明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