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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时,常听这样的呼唤:“崇卿、崇卿、出门前该记得什么…”
“书本子!”小红脸哈哈笑答。娘把小红脸拉到跟前,笑道:“错了,是香一个。”
娘是个女人,不管生得多美,就一定婆婆妈妈,白日里罗唆,晚上也不忘唠叨,她老是笑着说:“崇卿、崇卿、裤子不要玩得那么脏,还有啊,要记得多读书喔…”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小红脸每天蹦跳跳,然后,有一天下午,在巷子外头,娘紧紧拉住自己的手,压低了嗓子,急切嘱咐:“崇卿…这件事情…千万千万不可以告诉爹爹…”
不太像是平常的娘,她显得很慎重:“答应娘,你一定要乖乖听话,知道吗、知道吗…”
知道吗…崇卿…娘做的每件事…全都是为了你好啊…
轰飕…狂风暴雪之中,耳边传来凄厉的风声,白茫茫的雪块扑面而来。狂风掀翻屋顶,撕裂树干,屹立不摇的少年心生感应,霎时仰天怒号,如颠似狂。
风雪交加,河水成冰,一脚朝小溪踩落,便像踏上硬石。今冬酷寒若此,明春想必又是大旱年。
冬日越冷,夏日越干,年年都是大旱年,老天爷真是神威莫测啊。
好像是爹爹说得吧,他说这是天罚…这偌大的人世间,只要有一个人选了凉薄,成了坏蛋,第二个人很快就会跟进,然后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如同瘟疫感染,只要有人跨越了那条线,每个人都会跨过去…最后天下就要满布恨火,直到招来修罗,降下天罪为止。
罪与罚…爹爹说这三字时,眼角噙着泪水,一边喝着老酒,看来像是很无奈。那时心里很好奇,就这样问了:“大家都跨过了线,那爹爹也过去了么?”
还记得爹爹宽阔的肩膀驮了下去,嘴角挤出深深的苦纹,就没说话了。
听这话时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如今几年过去了,身子越长越高,直到比爹爹还高还壮,他才懂了那件事。
爹爹早就跨过去了,不管为了什么理由,他早就跨过去了,成为当今的大人物。
懂了爹爹的苦恼,如今,他也来到悬崖之旁,等着跨过去。
不过有一点不同,他没有犹疑,更没有爹爹的惆怅。为了那个理由,他已经琢磨自己七个寒暑,扔掉了童玩,吞下苦得不像话的毒虫,即使要跨越界线百趟千回,他也在所不惜。
必须赢、必须不断赢…什么哲尔丹、什么苏颖超,他根本没看到眼里,为了打败爹爹打不倒的人,为了做爹爹做不到的事,纵使全天下都说他是个坏蛋,他也会冷冷地回答…
“那又怎么样?”少年仰望天际,咬牙切齿,牙龈里渗出愤怒的血丝。
通体黑衣,头戴面罩,即便是望向老天爷,少年的眼神也不忘挑衅。
吹足了风,心满意足了,黑衣少年跨过地界,前去寻找他要的东西。
村落里有面大红砖墙,那里有着石灰粉绘的记号。一只扬喙振翅的猛禽,就这样缩在墙角儿,等候“晓事”的人过来。
“东西”应该便在左近…
蹲身下地,审视墙角,沿着鸟喙去看,不过略略张望,便已瞧到异样之处。
地下有着奇异痕迹。入地三寸,红中带黑,浑像地面受了魔火焚烧,方才生出这道裂痕。
黑衣少年深深吸了口气,只在低头察看地下异状,赫然间,他的眼皮颤眨不休。
真没料到会见到这玩意儿,大狼蛛,本该在冬日沉睡的毒虫,此刻居然爬入裂缝,盘据不走。看那张牙舞爪的狠样,狼蛛好似睡饱了觉,直待发泄那多余的精力气血。更令人惊奇不解的,八脚虎明明坐镇在此,远处居然还有大批蚂蚁成群结队而来,看它们好似受了火痕召唤,竟然忘了狼蛛残忍好杀的凶性,更似忘了自己闻风丧胆的鼠性,只一只只涌入裂缝之中,要与那天敌决一死战。
千万年来做人家的米饭,血海深仇,今日一次了断。大批兵蚁好似欲待复仇,瞬与巴掌大的八脚毛蛛对峙。虎吃羊、羊吃草,天道即轮回,这是神佛订下的懿旨,谁能说个不字?黑衣少年睁大了眼,只在细细观看裂缝里的生死搏斗。他想瞧瞧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混战开打,可怜胜负立分。看大批兵蚁断脚残肢,却挡不住大狼蛛的威力。上天很不公,让怪物生得这般凶狠巨大,双方体型相差千百倍,兵蚁们好似被火痕骗了,只能一只又一只挣扎战死,全都无能为力。
很快地,裂缝里仅存一只可怜虫。壮烈的场面吸引了面罩下的目光,失去兄弟的小蚂蚁,单独面对大狼蛛,最后的小小孤军要如何奋战下去?黑衣少年双手握拳,咬紧牙关,他想知道小蚂蚁的下场。
如同过去的百万年,大狼蛛挥爪挑衅,戏弄玩耍,无助的小东西只能惊吓退后,哀哀哽泪。一步又一步退后,陡然间,小蚂蚁惊吓了,它踩到了同袍弟兄的残骸尸身,也已见到自己的结局。
天道轮回,猛虎吃白羊,亿万年来恒久不灭的故事,便在背后的尸堆里。将死之刻,小蚂蚁听到慈悲的呼唤,天边传下极乐天籁,它们一起催促着:“别怕、别怕…乖乖被吃吧…乖乖被吃个几次,下辈子就有机会投胎当狼蛛了,那样你也可以吃别人了…快啊…”
小蚂蚁跳起来了!
百万年也见不到一次的景象,就在面前生出。面罩下的双眼微微一怔,他见过生翅飞蚁,却没见过蚂蚁能似蚱蜢一般,飞身扑起纵跳。只见小蚂蚁扑上狼蛛的脑门,像是要对上天示威,看…蜘蛛的甲壳被咬破了,它倒地了,不动了、僵死了…筋疲力竭、断了三只脚的小兵蚁摔滚在地,彷佛淌着泪水,向那满天神佛悲声哭嚎…
最后的孤军,打破了上天给它的界限。因为它不愿成为命定的输家。
热泪盈眶中,伸指轻触蚂蚁尸体,体会那濒死的心境。
“杀!我要杀…杀死…杀光…”死前的一刻,小蚂蚁像是声嘶力竭,湍急诉说,殉了,它活腻了,它破不及待地想把这身血肉还给老天爷,吃来吃去的把戏,它不玩了。
黑面罩下的泪水不住落下,泪水化为热油,添浇那股不平火气…霎时拳头喀喀作响,喉间爆出“声雷。
“杀!业火魔刀!”
神佛舍弃我等,魔刀不舍众生,地下的火痕来自业火魔刀,小蚂蚁的胜仗验证了传说,魔刀引人入魔,能够焚烧万物血性。只要绝望临身,心中不平,那把业火越能烧得通天高,从此以小搏大,以弱击强,以寡敌众,挑战满天神佛定下的规矩。
魔刀在手,便连妇孺也敢放手一战。更何况是他?勇闯太医院的无敌天王!
黑面罩下的目光泛起怒火血丝,他遥望远方,但见绵延不断的火烧痕迹一路向北,直指三里外的山神庙。
狂风暴雪中,雄伟的身子俯体下弯,对准三里外的那处地方。须臾之间,重靴踏地,全身紫光弥漫,地下深坑一个个践踏出来,雪花扑面,转眼又被抛到脑后,他像雷电般奔腾而去。
到了,年久阴森的山神古庙屹立在前。那里有他要的东西。
积雪盈尺,庙门外杳无人烟,在这白茫茫的黑夜里,最合适干些不为人知的勾当。黑衣少年有如捷豹,自于庙外快步绕行,来回一圈望过,已将庙旁守卫探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