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充笑了笑,替伍定远斟上了酒,道:“以前朝廷有个人,名叫武德侯,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伍定远哪管他说东道西,只摇了摇头,随口道:“没听过。”

江充脸上闪过一阵狡猾的神色,笑道:“你没听过也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你懂么?”伍定远心下不忿,但眼前形势禁格,只有点了点头。

江充道:“这武德侯是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所谓忠臣孝子的气节,在这人身上是一点也看不到。这人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意图不轨,当年在玉门关外谋害了先皇,这你晓得么?”

伍定远凝视着艳婷,只见她甚是害怕,眼神中满是泪水,当即道:“大人有话快说,我还有事要办!”

一旁安道京跳了出来,喝道:“大人说话,你给我专心点听!”便要往艳婷身上出刀,这江充却是十足十的厉害角色,他见伍定远神思不属,不住望着艳婷,便伸手拦住安道京,笑道:“想来这椅子太硬,却教我们伍制使坐不住。来人,请这位姑娘坐过去了。”命人搬过椅子,让艳婷坐在伍定远身边。

艳婷甫一坐下,登时抱住了伍定远,哭出了声。伍定远大喜,低声道:“姑娘别怕,我们一会儿定可平安脱身。”艳婷抽抽咿咿地道:“我本以为你死了,还好老天有眼,没让你死在那鬼洞里…”

伍定远正要回话,却听江充哈哈大笑,道:“伍制使,这下椅子舒服多了吧!”

伍定远脸上略红,道:“大人有话请说。”口气顿时松了许多。

这江充果然厉害,一眼便能看出旁人心里的需求想法,若非如此,天下这般多的豪杰,却怎会一一顺服于他?

江充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伍制使何必脸红呢?”

他见伍定远面色一沉,知道他甚是脸嫩,便转过话头,道:“说起这武德侯嘛,这人真是朝廷的麻烦,好容易把他全家抄斩了,谁知这人还是阴魂不散,定要跟我作对,唉…说起来,这人还算是你半个师父哪!”

伍定远虽然心神不属,一双眼尽瞅着艳婷的小脸,此时听了这话,仍是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道:“什么?我的半个师父?”

江充笑道:“你当天山的绝世武功是从何而来的?那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伍定远见卓凌昭脸露钦羡之色,顿时醒悟,他颤声道:“这位武德侯,便是他创出神机洞的武学么?”他过去也曾柳昂天提过这位明臣,却万万没料到他竟与自己身上的武功有关,心下自感诧异。

江充笑道:“果然是捕快出身,说起话来还挺聪明的。”

伍定远想起柳昂天转述这位名臣的种种事迹,不由得茫然出神,怔怔地道:“这位武德侯,莫非他并没有死…”

卓凌昭插口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他早已死了。”

伍定远嗯了一声,虽知这位前辈当如柳昂天所言,早已不在人世,听了卓凌昭这么一说,心下仍感一阵怅然。

江充笑道:“你好像很失望啊?小朋友,这人要还活着,天下恐怕要死一大半的人,他可是当世第一大魔星啊,你却遗憾个什么劲儿?”

伍定远叹息一声,道:“大人到底要知道什么,赶快吩咐吧。”

江充笑道:“武德侯这个王八蛋,死后还留了几个难题出来,又是什么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又是什么绝世武功,神机鬼洞,成日里就想引人往那洞里钻,想我们卓掌门这么高明的武学见识,也差点中了这人的挑拨离间,就可知其他凡夫俗子如何妄想了。”

卓凌昭脸上青气一闪,沉声道:“江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向来自高自大,岂容旁人出言侮辱,此时便出声质问。

江充拍了拍卓凌昭的肩头,笑道:“卓掌门武功天下第一,到那洞里不过是要找出武功相若的高手,好来切磋一番,哪会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卓掌门,你说是么?”

卓凌昭抬头望天,不发一言,看来着实不悦。

江充不再理他,自对伍定远道:“说这么一大堆,其实不过是要告诉你一句话,你在天山里的所见所闻,全是胡乱杜撰的一派胡言,万万不该传出去,这你懂了么?”

伍定远嘿嘿干笑,不置可否,心中却想道:“他越是这般说,越是显得心虚,看来这奸臣虽然了得,那神机洞还是让他怕得要命。”

江充笑了笑,低声道:“伍制使啊!你倒说说,你进了神机洞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你见到‘他’了么?”

这问题已是第二回问出,仍是让伍定远心头大震,知道这重头戏已然上演了。他轻咳一声,道:“见到了如何,没见到又如何?”

江充森然道:“见到了就该死,没见到么,哼哼,那是最好不过了。”

伍定远见他神情变得阴森无比,饶他武艺初成,心下也是震惊不已,寻思道:“传我披罗紫气的前辈也曾在书上交代,要我决计不可将秘密外传,否则定有奇祸,看江充紧张成这个德行,这秘密定是异常了得,说什么我也不能漏口风。”心念及此,便缓缓地道:“老实说吧,我没见到什么人。江大人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江充面色一沉,道:“当真没见到人?”

伍定远摇头道:“我要是见到这人,那是何等重大的事,如何还有闲情在小客店里吃食?”这话甚是有力,登让江充放心不少。

江充提声道:“说得好。只是此人的尸骨呢?你没见到人,总会见到尸骨。你倒说说,那尸骨呢?”

伍定远心下一凛,暗道:“看来武英皇帝真的在那洞里待过一阵,不然以江充的精明,决计不会这般紧张。”

江充见他低头沉思,忽地厉声道:“姓伍的,你给我说,他的尸骨呢?”艳婷见他须发俱张的恐吓神态,只吓得花容失色,一时惊叫出声。

伍定远却甚是镇静,他只摇了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见到。”

江充喝道:“此话当真!”言语间极尽恐吓。

伍定远冷笑道:“江大人!你不必这般说话,你爱信便信,我又能如何?”

安道京喝道:“大胆!在江大人面前还敢贫嘴!”

一刀削出,猛向伍定远胸前砍去,眼见安道京这刀来得好不劲急,伍定远此时手无寸铁,慌忙间只有探出右手,便往胸前挡去,只听剥地一声,刀锋已然刺中伍定远的手腕。

刀锋隐没,看来入肉甚深。艳婷尖叫一声,叫道:“伍大爷!你的手…”大惊之下,便要过来察看伤势。伍定远也是心下惨然,暗道:“我这条右手要废了。”

江充怒道:“安统领,谁教你下手这般重!”

安道京赔笑道:“是…是他自己伸手来挡的,这可不能怪我…”

说话间,猛听喀啦一声响,那安道京的钢刀不知怎地,边缘竟已裂成碎片,全数断在地下,伍定远的手腕却丝毫不见半滴鲜血。众人见得这个异状,都是骇然出声。

安道京大吃一惊,他提起刀锋一看,却见刀身已然破损,缺口处更像是给火烧溶一般,黏糊糊地溶成一团。安道京揉了揉眼睛,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邪术?”

伍定远自己也是惊骇异常,他张大了嘴,看着自己的右掌,只见手掌除了色做深紫,其他也无异状,不知怎会变得刀枪不入。

众人骇异之间,只听卓凌昭冷冷地道:“好一个‘披罗紫气’啊,不愧称为天山武学,当世第一阴损的武功。”

伍定远听他叫破自己的武功来历,心下甚是惊讶,只呆呆地看着卓凌昭,一时无语。

那厢江充却甚为烦恼,他见伍定远完好,便不再理会。只见他来回抚摸自己的五官,叹道:“这…洞里没有人影,也没有尸骨,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凌昭端起酒杯,轻啜一口,道:“反正炮火打去,便天大的秘密也要湮灭了,江大人何必忧虑呢?”

江充摇了摇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唉…总之我没亲眼见了尸首,心里就是放不下。”

卓凌昭见江充烦忧,当即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江大人不必这般折腾自己,来,咱们喝一杯吧!”

江充取过酒杯,忽地长叹一声,怔怔地道:“我江充怎地这般劳碌命啊!朝廷那帮混帐,整日里就是想尽办法除掉我。打昔年的反逆算起,直到今日的刘敬、柳昂天,哪个不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不然明反,不然暗杀,全不知我忠君爱民的苦心。唉!我为何如此歹命啊!”说着一饮而尽,卓凌昭等人都陪了一杯。

伍定远心下暗骂道:“这狗官还有良心么?自己不知害了多少人,却还在怨天尤人。”

江充放下酒杯,见伍定远神色不忿,怒目望向自己,便道:“看伍制使这般神色,似乎也想喝上一杯啊?来人,给斟上了酒。”一旁安道京抢了上来,为两人各倒一杯。

江充举杯向他一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上回我诚心邀你一起共事,今日藉这一杯水酒,从此化解敌意,戮力报国。你说好么?”

伍定远见他笑吟吟地,一幅老奸巨猾的模样,登想起这些年所见的不平事,他心下一横,当场将酒水洒在地下,大声道:“谁要化解敌意?你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杀了多少人?你看看这世间给你整成什么模样?官不官,民不民,每人都只想捞好处,害人害己,无一为善!你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你羞也不羞!”

众人听他疾言厉色的数说,都是大怒,纷纷抽出家伙,只等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击杀。一旁艳婷见他当面顶撞江充,也是吓得花容失色。

谁知江充不怒反笑,只听他拍了拍手,笑道:“好一个伍制使啊!这番话说得真是精彩至极。这是柳昂天教你说的吗?”

伍定远戟指骂道:“天下间的好汉,谁不知你便是万恶渊薮,你若还有羞耻之心,赶紧退隐了吧!别在那里害民了!”

江充微笑道:“万恶渊薮?这太也抬举我了吧?伍制使啊,是非黑白绝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真要把烂帐翻开,朝中没人讨得了好。实在告诉你吧,当朝大臣中我还算是个好人,这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伍定远哼了一声,不愿理会。

江充摇头道:“看你这样子,八成还在错怪好人。不过来日方长,我慢慢劝你不迟。”

伍定远听他有意押解自己,当下急转念头,寻思道:“等会儿定要找个法子,速速带着艳婷姑娘逃走。否则落入这群贼人手里,沦落到为虎作伥,那可生不如死了。”

江充叹了一声,举起酒杯,慢慢饮尽。他舒了一口长气,道:“说了这许多,咱们也该付帐了。掌柜的,过来吧!”

那掌柜连忙奔来,赔笑道:“大爷要走啦!可还吃得尽兴?”

江充笑道:“吃得尽兴,聊得也尽兴。你这店不坏,我日后还会来光临光临。”说着取出一只重重的金元宝,扔给那掌柜。

这金元宝看来足足有十两之重,那掌柜双手一沉,急忙抱住,大喜道:“多谢江大人。”

江充面色忽地一变,沉声道:“你叫我什么?”

那掌柜不知他何以发怒,慌道:“江大人息怒,我…我只是听他们这般叫,也跟着一起叫了,没别的用意…”

江充叹道:“你可知道,江大人三字不是随便叫得的?”

那掌柜吓了一跳,道:“这…小人不知道。”

江充叹道:“一声江大人,却是来招魂。”

霎时只听得店内传来几声惨叫,店中几个伙计已然身首异处,竟已被江充手下杀死。伍定远与艳婷都是一惊,吓得惊叫出声。安道京怕伍定远出手干预,连忙举刀架住艳婷,示意伍定远不要妄动。

那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下,拱手讨饶道:“诸位大爷,你们高抬贵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几名好手望着江充,等他示下,江充摇头道:“我这次微服出京,决计不能让旁人知道,否则给那刘敬参上一本,那可不是好玩的。这掌柜已然知晓我的身分了,绝对不能留。”一名好手举刀一挥,那掌柜惨嚎一声,倒卧血泊之中。

伍定远忍无可忍,大声道:“你们好生残忍,这人不会武功,你们居然下得了手!”

安道京大声道:“江大人的话便是圣旨,你少说两句,没人会当你是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