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石像般站在他面前,手里提着口箱子。

一个不平凡的人,一口不平凡的箱子。

这个人如果想要一个人活下去,无论谁都很难死得了,就正如他想要一个人死的时候,无论谁都很难活得下去。

小高明白这一点。

“好酒。”他一跃而起,尽力作出很不在乎的样子:“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不是沪州大曲?”

“好像是。”

“这种事你是瞒不过我的,别人在吃奶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喝酒了。”小高大笑,好像真的笑得很愉快:“有人天生是英雄,有些人天生是剑客,另外还有些人天生就是酒鬼。”

“你不是酒鬼,”这个人冷冷的看着小高:“你是个混蛋。”

小高又大笑:“混蛋就混蛋,混蛋和酒鬼有什么分别?”

“有一点分别。”

“哪一点?”

“你看过就知道了。”

“看什么?”小高问:“到哪里去看?”

这个人忽然托住他的胁,带着他飞掠而起,掠过无数重屋脊后才停下。

“这里。”他说:“就是到这里来看!”

这里是一座高楼的屋脊,高楼在一片广阔的园林中。

这座高楼就是长安居的第一楼。

二天已经快亮了,在灰蒙蒙的曙色中看过去,花依旧红得那么高傲,那么艳丽,奇怪的是,雪地上仿佛也飘落了一地的花。

“如果你认为那是花你就错了。”提着箱子的人说:“那不是花,那是血。”

小高的心在往下沉。

他知道那是血,也知道那是什么人的血。

朱猛来的时候,已经将他属下的死士埋伏在这里,已经准备和卓东来决一死战。

“可是你们也应该想到,卓东来也不会没有准备。”提着箱子的人说:“这里没有他的人,只因为他的人都在外面,他知道你们要把人手埋伏在这里,所以就在外面把你们包围。”

这一次卓东来属下一共出动了三百二十人,都是他这两天里所能调集来的最佳人手。

“他们的人虽然几乎比你们多几倍,卓东来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知道雄狮堂这次来的人都是不怕死的好汉,都是来拼命的。”

“拼命?”提箱子的人冷笑:“你以为拼命就一定有用?”

他问小高:“如果你要跟我拼命会不会有用?我会不会吓得不敢动手?”

他的问题尖锐而无情,令人根本无法回答,他也不准备要小高回答。

“有时拼命只不过是送死而已。”他说:“卓东来怕的绝不是那些人。”

“他怕的是谁?”

“是你!”

小高笑了,苦笑:“你难道忘了我和司马在大雁培下的那一战?”

“可是司马不在长安。”

“他在哪里?”

“在洛阳。”提箱子的人说:“他不是卓东来那样的人,他也有朱猛的豪气,只不过他受到的牵制大多而已。”

“哦?”

“要做一个不败的英雄绝不是件容易事。司马超群的日子并不好过。”

提箱子的人在为司马叹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触。

“司马不在长安,以卓东来一人之力,怎么能对付你和朱猛?如果他的手下先动手,你们会不会放过他?”

小高看着雪地上落花般的血迹,背脊上忽然冒出了冷汗。

如果不是因为蝶舞,当时他和朱猛的确有很好的机会把卓东来斩杀干酒筵前。

“那是你们唯一的一次机会,却被你们轻轻放过了,因为你走了。”提箱子的人说:“你当然应该走的,因为你是条男子奴,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朱猛翻脸。”

他的声音冷锐如尖刺:“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过,你走的时候,正好是朱猛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把一个断了腿的女人留给朱猛,就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很够义气的朋友,可是我却认为你对卓东来更够朋友,因为你把朱猛和雄狮堂的八十六个兄弟都留给了他。”

小高说不出话,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全身衣服都已被冷汗湿透。

“所以他们只有跟卓东来的人拼命了,只可惜拼命并不是一定有用的。”捉箱子的人说:“你走了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个屠场。”

他淡淡的问小高:“你知不知道屠场是什么样子的?”

小高慢慢的抬起头,叮着他,声音已因悲痛而嘶哑。

“我不知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时候我也在这里。”

“你就坐在这里,看着那些人像牛羊般被宰杀?”

“我不但在看,而且看得很清楚,每一刀砍下去的时候我都看得很清楚。”

“你是不是看得很愉快?”

“并不太愉快,也不大难受。”提箱子的人淡淡的说:“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高一直在抑制着的愤怒,终于像洪炉炸开时的火焰般迸出。

“你是不是人?”

“我是。”

“既然你是人,怎么能坐在这里看着别人像牛羊般被人宰杀?”小高厉声向这个好像永远都不会动一点情感的人说:“你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这个人笑了,带着种可以让人连骨髓都冷透的笑意反问小高:“你为什么不留下来救救他们,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躺在雪地上等死?”

小高的嘴闭住。

“如果你真的要死,也用不着自己去找死,因为卓东来已经替你安排好了。”这个人淡淡的说:“我知道他已经替你找到了一个随时都可以送你去死的人。”

“要送我去死也不是件容易事。”小高冷笑:“他我的是谁?”

“能送你去死的人确实不多,可是他找的这个人杀人从未失手过。”

“哦?”

“你当然也知道,江湖中有些人是以杀人为生的,价钱要得越高的。失手的可能越少。”

“他找的这个人是不是价钱最高的?”